☆﹀╮========================================================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清舞。】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绝代双骄]五好青年黑化史 作者:八风不动 晋江2015-06-27完结 文案 前途远大的五好青年被个抢银行的捅成了江玉郎。本想好好读书科举远离江湖,蝴蝶掉被炮灰的宿命,怎料想被自家老爹江别鹤狠狠地坑了一把,从此只能在黑化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CP正是确定,是江玉郎 X 江小鱼,前后有意义 不能说是原著向,也不能说是电视剧走向,大概是个四不像,因为作者也不知要欢脱地奔向何方…… 内容标签:灵魂转换 江湖恩怨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玉郎,江小鱼 ┃ 配角:花无缺,邀月,江别鹤,燕南天 ┃ 其它:绝代双骄 ================== ☆、第一章 月黑风高夜 夜幕下,狼牙般的弯月在云间若隐若现,明暗交替之中,两个黑衣人并排站在山岗上四下张望,他们一个身形高挑劲瘦,一个则像是个快要被吹破了的皮球,矮胖得离谱,这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并排站在一起,却又有种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谐调,好像他们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兄弟。 如果这里还有第三个人,且是个有点江湖经验的人,他一定会告诉你,那个干巴巴的瘦子人称“秤杆”,那个矮胖子人称“秤砣”,虽不是亲兄弟,却也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最初因常受雇干些暗杀的活计而小有名气,也算是黑道里的二流高手,一年前加入了铁旗门,为门主齐猛肃清了不少异己,如今已顺利晋升为他的心腹。 “大哥,你说江大侠突然叫我们来是为了啥啊?”那个胖子安静地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憋不住问道,“秤砣”为人并不精明,好在他自己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脑子不好使,凡事都对自己这个精明的大哥言听计从。 “我也猜不出来,”“秤杆”摇摇头,“江大侠行事一贯出人意表,不过无论他说什么,咱们兄弟俩都应尽力去做,毕竟这江湖上真正的大侠已经不多了。” 正说着,一道劲风自远处刮来,风过,一个着青衫的清俊男子已经站在了二人身边。他正当盛年,面容清俊,给人一种温和之感,只有双目中精光微敛,可见内功造诣不凡,正是人称“江南大侠”的江别鹤。 “别鹤将出门前不巧突然有事,耽搁了一会儿,烦两位久候了。”说完,边躬身行礼,边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左脚往袍子底下缩了缩,刚要出门,自家糟心儿子就把洗脚水踹翻了,洒了自己一鞋。为了显示“江南大侠”不爱富贵、勤劳简朴的美好品德,他平时只有两双布鞋换着穿,不巧今天另外一双鞋刚洗,还没干,只能穿着湿鞋来赴约,不要被发现才好…… 两人连忙回了一礼,齐声回答“不敢”,“秤杆”接着道:“不知江大侠叫我兄弟来此所为何事?” “两位兄弟总称江某‘大侠’,真是愧不敢当,不如……”这年头,和名门正派要虚与委蛇,和邪门歪道还得磨磨唧唧,可有什么办法?所有人都吃这一套。 “江大侠不必多言,这世上欺世盗名者众多,真正像江大侠这样侠义为先的少之又少,一声‘大侠’实在当得起。”“秤杆”这话确实发自肺腑,“秤砣”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江别鹤面显愧色,心中却暗暗冷笑,也不再推辞,而是转而说道:“其实,这次是想托两位帮我做一件私事,带我儿玉郎去铁旗门做客几日。” 二人先是一愣,瘦子皱起眉头,胖子则像个皮球一样弹了起来,“门主根本就把你当作眼睛里的沙子,你让我们俩去绑你儿子不是要他的命?难道你儿子不是你的种?” “秤杆”狠狠挖了自家的脑残兄弟一眼,胖子一缩脖子,不敢出声了。“秤杆”转头向江别鹤:“江大侠,自从三年前听了您在江畔的一席话,我们兄弟就对您敬仰有嘉,不论您吩咐什么,我们无不用心去办,可这件事实在是……”瘦子面露难色。 “正因为两位助我良多,方才将我儿放心托付。”江别鹤轻轻叹了口气,“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我儿玉郎心性单纯,幼年开蒙时又受了那迂腐夫子蛊惑,一心只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对武功一途竟然全无兴趣,若他是生在书香世家甚至是普通人家,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可惜偏偏是我江别鹤的儿子。” “秤杆”、“秤砣”二人见江别鹤双眉紧锁,爱子之心溢于言表,心里暗暗羡慕这个能够生为江南大侠亲子的江玉郎。 江别鹤继续说道:“他总以为一个人想走什么路就能走什么路,只要有真本事就能步步登天,却不知这世上之人大多都活得不由自主,我是江湖人,他想远离江湖又谈何容易?他都快七岁了,没有高强的武艺傍身,我又能护他多久?” “秤砣”点头:“练武之人,八岁前打牢基础最重要,我就是基础不牢,功夫越高筋脉越难通,才硬生生搞成这副德行。”原来他胖成这个样子也是有难言之隐的。 “所以江大侠想让令公子吃些苦头,体会一下江湖险恶,从而潜心习武?”“秤杆”接口说道。 “正是如此,不知二位肯不肯帮江某这个忙?”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秤杆”拱手:“江大侠一片拳拳爱子之心,我们二人怎好拒绝,不过江公子进了铁旗门的大牢,恐怕这皮肉之苦是少不了的。” 成功坑了儿子的江别鹤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只要不害他性命,或是断手断脚,多少吃点苦头也是值得。” 江玉郎并不知道老爹已经给自己挖好了坑,谁能想到有人会专门给自家七岁的小娃儿挖这么大一个坑呢?他正紧攥着手里的毛笔,认认真真地练字,小孩子力道小,控制力也差,练了这么久,写出来的字虽不至于歪歪扭扭的,却也因腕部的微颤而显得毛毛躁躁。 练了快一个时辰,江玉郎拭了拭额头上的细汗,他也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停下来舒展了一下筋骨,揉揉酸疼的手腕。 江玉郎本是个现代人,他本名也不叫江玉郎,而是叫江俊。考大学时本来报了金融系,却因为分数不够被调剂到了中文系,又是人如其名,长相英俊,某位附庸风雅的损友就给他取了个字,叫“玉郎”,竟然在系里传开了。 虽说读的是不受偏爱的中文系,但能在A大这样的名牌学校读中文,也算是前途光明,可惜江俊这人被天朝文化熏陶得太好,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是“三好学生”,有时就连大街上有纸屑他都忍不住捡起来放进垃圾箱,正义感更是爆棚,去银行取钱时恰巧看到有人抢劫,二话没说就扑了上去。 可惜他从初中开始就是个老老实实学习,勤勤恳恳读书的学霸,既没学过散打,也不懂武术,那抢劫犯被他贸贸然的一扑激起了凶性,连刺了江俊胸口四刀,江俊立刻就人事不知了。 渐渐的,江俊听到了一些声音,杂乱的,不知所谓,他想睁眼却睁不开,他努力想自己这是怎么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一直懵懵懂懂,与外界虽有所触,但却好像五感蒙尘,只是隐约知道有人在照顾自己,却既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也听不清那人的声音。慢慢的,那层灰尘被拂拭掉,他看到一个身着青衫,头带木簪的男子,也回忆起自己是为什么挨捅的。 开始,江俊还以为是身在医院,只是因为伤势太重身体不能移动,后来见那男人将自己抱起来只需一臂,完全是抱婴孩的姿势,这才猛然发觉自己的身体缩水了不少。子不语怪力乱神,也只能套用佛家的一句“转世”了。 等江俊完全接受了现状,他都已经三四岁了,知道自己现任老爹叫江别鹤,是个颇受人敬重的侠士,而自己叫江玉郎。 坑爹啊…… 江玉郎最后是什么结局来着?记不清了,他根本就没读过《绝代双骄》,武侠故事早就不是大学生的必备读物了,有网络谁还看那个啊?只是小时候陪着自己那个花痴老妈看过林小志主演的同名电视剧,隐约记得点剧情。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是书里还是电视剧里,江玉郎绝对都死得很惨,作为主角的对头,他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况且他还有个身为主角大仇人的爹。 怎么办……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必过早担心,一切都在变化当中嘛,原著和电视剧的剧情还不一样呢,改编成电影有时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说不定自己所在这个世界里,江玉郎是那个江枫的亲生儿子呢,只不过是被江别鹤抱养的,那个跟江枫私奔的女人一生生了三个(你脑洞太大了),还是先解决眼下的危机吧。 江别鹤家里极为简朴,一共就三间小草房,晚上都漏风。江玉郎小时候别说奶粉了,奶都没喝说,吃的全是玉米糊糊,四岁时还瘦瘦小小的。江别鹤好像一点儿都没看出自己儿子体弱,一大早上就拖着他到自家小院里扎马步,自己就在旁边练功,练一套拳,再练一套掌,再练一套拳,然后练剑……如此循环往复…… 江玉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哪里吃得了苦?就半蹲在地上耍赖。江别鹤也不管,只等着自己练完功抄起竹条照着屁股揍上一顿,方式简单粗暴,效果……不怎么样。 江玉郎死时还不到二十,加上之前一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连叛逆期都没时间叛逆,上大学算是放了羊,脾气也“蹭”地一下大了起来,估计是人体激素在调节之前释放的不足,这种臭脾气一直跟他跟到了这里。 所以,江别鹤根本不知道,自家娃四岁就已经步入叛逆的青春期了,人憎狗厌,想干什么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阿门…… 和儿子较了两年劲,江别鹤有点儿吃不消,自己要忙着当大侠,偶尔还要干点不能被人知道的事儿,家里老呆着个小鬼头碍手碍脚的,何况这家伙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儿,好像什么都明白,索性认认真真备好束脩,把江玉郎扔进了学堂。这年头,风度翩翩在江湖上是很吃香的,不仅受女侠们爱戴,也容易赢得大侠们的好感,多懂点文化绝对有优势。 江玉郎打小就是学霸,自然不怕读书,他在学堂里年纪最小,学得也最快,加上长得一副楚楚可怜的小白菜模样,很受同窗们怜爱。 学堂里有个同学生于书香世家,上数五代皆是读书人,别人家里供得不是关公、财神,就是观音、佛祖,他家供奉的却是孔老夫子,每月初一、十五所有男丁都要齐聚一堂,共行跪拜大礼,以示崇敬。家中统共出过十名进士,两名传胪,三个探花,唯一可惜的就是没人中过状元,因此一直死命读书,立志要圆了整个家族的心愿。 这大大启发了江玉郎,不混江湖是不是活命的几率就会大一些?远离那个你砍我、我害你的泥潭,考个进士当个官,天天喝喝小酒,听听小曲,偶尔动动脑子造福一下百姓,不用整天练功日晒雨淋的,说不定一不小心还能混个青史留名,真是一本万利,极好极好。 于是,此后每次被逼练功,江玉郎都会叨念一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然后在老爹“嗖嗖”的掌风之下苦口婆心地讲述读圣贤书的种种好处,不管被打得如何皮开肉绽,也绝不扎马步,拿出“你奈我何”的赖皮架势,坚决抗争到底。 可是,无论哪朝哪代、何时何地,老爹永远会比自己的豆丁儿子强那么一点点,何况老爹坑儿子,那还用挑时辰吗?江玉郎勇斗便宜老爹的结局只能是——扑街。 ☆、第二章 慕容山庄 十年后,慕容山庄。 “这些人真是来祝寿的吗?我看像是赶庙会的。”一个青年悠然地坐在高高的屋顶上朝山下探头探脑。慕容山庄坐落在落英峰的半山腰,此时长长的山道上前来为慕容庄主祝寿的江湖人络绎不绝,很是热闹。 “别胡说。”同样坐在屋顶上的另一个青年人皱了皱眉,他穿着一身黑衣,一张端正的国字脸更添了两分老成严肃。 “生气了?难不成那个什么慕容庄主是你亲爹?”先前那个青年人凑到黑衣青年跟前,一顿挤眉弄眼,硬生生将剑眉星目弄得七扭八歪,却也不会让人觉得猥琐,只觉得可笑又可爱,可惜左脸颊上有道细细的疤痕,落在光滑的皮肤上,就像是好好的瓷器被磕了一道口子,十分碍眼。 “小鱼儿,别胡说。”黑衣青年不由得加重了语气,他知道这个叫江小鱼的青年心肠不坏,人品也不错,就是嘴巴一等一的臭,什么话都敢说,不管有没有理,根本就不饶人,偏偏又心思灵动,歪理邪说一大通,真不知是谁家养出来的。 怕眼前这家伙再胡说八道下去,黑衣青年只好接过话头:“慕容庄主是我姨夫,他年少成名,二十三岁时曾单枪匹马剿灭过一个山头的土匪,是以……” “是以他就在那座山头上建了一座山庄,就是慕容山庄,而那个山头就是现在的落英峰,对不对啊,黑老弟?”小鱼儿飞快地插嘴道。 “不要叫我黑老弟,你不肯叫我一声大哥,叫我黑蜘蛛也成。还有,你说的话一句也不对,都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到底听谁说的?”黑蜘蛛简直要疯了。 “说书不都是这个套路吗,”小鱼儿撇了撇嘴,见黑蜘蛛一脸黑气,连忙陪着笑脸,伸手摸着他的前胸帮他顺气,“别这么小气嘛,黑老兄,接着说,接着说啊。” 黑蜘蛛无奈,懒得跟这个喜欢胡搅蛮缠的人计较,直接跳过了关于慕容庄主光辉史的话题:“慕容山庄虽说在老庄主的手中逐渐壮大,但真正成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股势力,还是因为他的九个女儿。” “九个女儿?原来这庄主老儿生不出儿子啊,唉,可惜他早出生了,要是晚生几十年,让我这个神医给他诊诊脉,保他能生个胖儿子!”小鱼儿双手叉腰,一副“老子最了不起”的模样。 “你到底想不想听下去了。”黑蜘蛛彻底黑了脸。 “想想想,当然想,等会儿我还要去前厅赴宴呢,不知道故事背景怎么看热闹啊?这次我保证不打岔。”说完,小鱼儿用两手按住自己的嘴巴,朝黑蜘蛛眨了眨眼。 黑蜘蛛白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这位九个千金人称‘人间九秀’,不但轻功、暗器可称绝天下,且每个人都是秀外慧中,只要是别人会的就没有她们姐妹不会的,所以,这江湖上的名门世家,没有一家不想娶个慕容家的女儿回去做媳妇,慕容山庄也因而得了一个别名,叫做‘九秀山庄’。”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笑道:“那她们嫁人了么?” 黑蜘蛛点点头:“除了最小的九妹之外,头八位千金都已出嫁,嫁的不是武林世家公子,就是声名显赫的少年英雄。” 小鱼儿连连拍手:“怪不得这么多人跑过来献殷勤,纵然惹得起慕容山庄,也惹不起这九姐妹,更惹不起她们背后那八个有本事的丈夫。” 他眼珠转了转,接着说道:“我看来这些人也不单单是来给慕容庄主祝寿的,而是想打那个慕容九妹的主意,看看能不能攀上慕容家这棵大树,和另外八个世家结为姻亲。” 这次黑蜘蛛却没有回答,只是紧锁眉头,望着山道上的江湖人。 “一说到联姻你就不高兴,莫非……”小鱼儿凑近拍了拍黑蜘蛛的肩膀,笑眯眯地说,“莫非你喜欢那个慕容家的九姑娘。” 黑蜘蛛猛地一回头,打掉搁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沉着脸说:“关乎九妹的闺誉,你再胡说八道我可不会客气。” “九妹啊~~”小鱼儿故意拖长声调,“叫得可真是亲热。” 黑蜘蛛伸手要打,小鱼儿连忙缩头,一副“我怕怕”的样子,见黑蜘蛛慢慢放下手,又撇撇嘴说道:“你喜欢她又不代表她也喜欢你,所以丢人的是你自己又不是她,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黑蜘蛛心中难过,叹了口气,低声说:“你说得没错,是我想多了。” 小鱼儿见他一脸落寞,知道真相让自己说中了,挠挠头,说道:“暗恋嘛,也没什么可难过的,不是有句话叫做‘近水楼台先得月’嘛,你是她表哥,又住得这么近,天天见面,说不定哪天她突然跑过来说非你不嫁呢。” 黑蜘蛛竟没生气,只是摇摇头,“不可能的,她那么好,我配不上。” 这下子可轮到小鱼儿无奈了,他平生最不会做的一件事就是安慰人,只得拉着黑蜘蛛跳下屋顶,准备去前厅赴宴。 与此同时,慕容山庄客人居住的庭院里,江别鹤和江玉郎父子也准备去前厅赴宴,江别鹤打量了一下自己玉树临风的帅哥儿子,点头表示满意。 “可与慕容九小姐见过了?”江别鹤边走边问江玉郎。 江玉郎面无表情,只是微微摇头:“不曾,慕容夫人说九小姐最近正在闭关炼药,倒是和丹阳兄、安君兄下过几盘棋。”沈丹阳和武安君一个是栖霞山庄少庄主,一个是青城派大弟子、内定的下一任掌门,也分别是慕容六妹和七妹的夫婿。 “嗯,既然如此,为父就放心了。”慕容九妹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比自己的儿子还要大上两岁,上面的八个姐姐都已出嫁,只有她一直不愿嫁人。慕容庄主虽然疼爱女儿,不愿逼迫得太紧,但心里却着急得很,就算他们家的女儿不愁嫁,也架不住江湖上好事人整天乱传闲言闲语,一旦真毁了名声,九妹再想嫁得好却也难了。 慕容和江别鹤交好,也见过江玉郎,觉得这个年轻人品貌俱佳,又与九妹年岁相仿,自然动了心思,就想借着做寿的机会让两个年轻人见上一面,要是九妹自己愿意,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要是她依旧不肯,只能拿出父母的威势来促成这段姻缘,也了了自己的一桩心事。 江别鹤不可能不知道与慕容家联姻的好处,对于自己的儿子,他也是信心十足,至于江玉郎愿不愿……江别鹤在心里暗暗叹气,还是赶紧给这小子讨个老婆,看着他现在的架势,说不好过几年就跑到庙里出家了,江家的香火可怎么办,自己的大业又由谁继承? 江小鱼跟着黑蜘蛛进了宴客厅,就见厅内红灯高挂,传菜的下人络绎不绝,他正要直挺挺地往前走,却被黑蜘蛛一把扯住。 小鱼儿嚷道:“干嘛,再不过去好座位就要被抢光了。” 黑蜘蛛却不放手,“正堂是各门各派掌门、江湖名流坐的地方,你不要乱闯,免得出了乱子尴尬。” 小鱼儿很不服气:“尴尬?有什么好尴尬的?我这么有名,他们不认识我才应该尴尬。”话虽这么说,却也乖乖地跟着黑蜘蛛,他才不要和那些什么名流坐一起,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唱,他还要好好吃饭呢,才不想吐出来。 黑蜘蛛担心小鱼儿不知天高地厚,哪天闯下大祸,两人也算倾盖如故,便有心提点他几句,于是指了指正堂,小鱼儿视线扫过,就见一个身形高大的道人正向慕容贺寿,庄主身后跟着他的夫人和八个女儿,而今天众人的另一个焦点,也就是慕容九妹却并没有出现。 小鱼儿掏掏耳朵:“看什么?我对嫁了人的女人又不感兴趣。” “别老是做这种令人恶心的小动作,”黑蜘蛛皱眉,“不是让你看慕容家的千金,我说的是那位道长。” “那个牛鼻子老道?切,长相平庸,难成大器,不会再有更高的成就了。”小鱼儿不屑地摆摆手,顺势在黑蜘蛛衣服上抹了一把。 “不要用掏过耳朵的手来碰我,”黑蜘蛛猝不及防,连忙闪身,却也还是没能躲过去,扶额认命:“一个人长相平庸就难成大器?难不成春秋五霸、战国七雄都相貌堂堂?还是说你会看相?” “当然,我会的可多了,不要太崇拜我啊。”小鱼儿得意地说道。 黑蜘蛛无奈,只得笑着摇头,这时,另一个穿着华贵的中年男子上前,向慕容庄主拱手,说道:“祝老庄主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江小鱼撇撇嘴,“此人头尖额窄,根本不是富贵之相,穿着如此华贵,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就是钱财来路不正。” 又指着旁边另一个人说:“此人耳后见腮,必定反目无情,不值得深交。”说完,还故作姿态地叹了口气。 就这样,一连数人都被小鱼儿说得体无完肤,黑蜘蛛又好气又好笑:“我看你的脚是天残脚,见谁都要踩上那么一下才甘心。” 小鱼儿不服气,“我可不是乱说的,我有个师父就是看相的。” “好,那你倒是说说那两个人有什么不好。”黑蜘蛛扬了扬下巴,目光转回了正堂,小鱼儿也看了过去,就见一个青衫秀士正向慕容庄主走去,只见此人眉清目秀,面如冠玉,嘴角含笑,风神更是潇洒已极,小鱼儿自出道江湖以来,竟未见过如此令人着迷的人物,原本都已落座的江湖群雄也纷纷起身,向他拱手,就连慕容庄主也疾走两步,迎上前去。 走在他身后的青年也是一身青衫,他与那青衫秀士的相貌有七分相似,不过更添了几分年轻人的凌厉之气,但却让小鱼儿不自觉地回忆起自己在一座破庙里看见的观音像,那双眼睛看人时似是怜悯,又似是慈悲。他身形高挑,腰间盘着青玉腰带,腰身之细宛如女子,竟让小鱼儿想起了与他半路失散的铁心兰,不由得发起呆来。 ☆、第三章 宴会惊变 黑蜘蛛见小鱼儿盯着那二人发呆,便继续说道:“那位中年男子江湖人称‘江南大侠’,是近几年冒得最快的侠客,素日以大仁大义闻名,无人不服。他身后那个年轻人就是他的独生子江玉郎,人称‘伽蓝公子’。” “什么公子?”小鱼儿一脸疑惑,“烂茄子?” “我劝你没事多看看书,别总想着去捉弄人。”黑蜘蛛拍拍小鱼儿的肩膀,“伽蓝是佛家的护院法神,江玉郎得南少林戒律院首座传授武艺,却又非佛门中人,所以得了这个名号。他们父子常被人拿来与曾经烜赫一时的燕南天和江枫相提并论。” 小鱼儿皱起了眉头,不悦道:“燕南天和江枫何等人物,哪里是他们两个可以比的,简直就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你又知道了,”黑蜘蛛不赞同地摇头,“难不成你见过燕南天和江枫?” “没见过,可我就是知道,”小鱼儿连忙否认,眼珠转了转,又说道,“不过单论武功,那个什么江别鹤肯定就比不上燕大侠” 黑蜘蛛心里微微惊讶,这个小鱼儿向来是天老大我老二的架势,嘴上从来不会服人,却张口就称呼燕南天为“大侠”,难道说他们二人之间真有什么渊源? 他虽然这么想着,却半点也没表示出来,只是顺着江小鱼的话继续说道:“算你说得没错,江别鹤可能比不上燕南天……” “是一定比不上。”小鱼儿插嘴。 “……好,一定比不上燕南天,”黑蜘蛛不想和他计较,“可是在我看来他儿子江玉郎却是比曾经的江枫强上不少。” 见小鱼儿叉着腰想要反驳,黑蜘蛛便抢着说道:“你先听我说完,那江枫原就不是武林世家出身,父辈一直从商,他的武艺原先是跟自家护院武师学的,后来才拜入个三流门派,不过是练了些花拳绣腿,对付小毛贼还可以,碰上真正的高手简直不堪一击。而江玉郎不仅从小受武艺高强的江别鹤提点,功底扎实,更是拜在天下武学正宗的少林门下,身手可比江枫强得多了,八岁时被铁旗门掳走,不知怎的,竟然只身杀了门主齐猛。” 小鱼儿不屑道:“一定是吹出来的,这种鬼话你也会信啊。” 还不等他继续说下去,黑蜘蛛就横里打断,偏偏不给他机会:“刚刚说的是其一,其二,江湖人常说,没有人能挡得住燕南天一剑,也没有女人能抵得住江枫的一笑,玉郎江枫,单是听这个绰号,就知道他成名成在女人身上,哪里是大丈夫所为?” “你这是明晃晃的嫉妒,”小鱼儿撂下刚拿起来的筷子,眯起眼睛反驳黑蜘蛛道:“女人呢就是男人的猎物,谁猎到的多,谁就算赢,谁就是英雄,江枫这是有本事。” 黑蜘蛛缓缓拿起酒杯,抿了一口:“事不关己,你自然可以说说风凉话,当年,江湖里不少侠士的妻子、女儿都被这江枫勾了魂,做出有如家门之事,要不是有燕南天这个武功高强的义兄擎天护着,江枫早被人大卸八块了。” 小鱼儿连连摇头:“黑老弟,你这话就不对了,那些头脑不清楚的女人自己愿意抛夫弃子,又不是江枫教唆的,怎么能把责任一股脑推倒他头上?分明是那些女人的丈夫没本事,留不住自己老婆的心,没地方出气才到处搞臭江枫的名声。” “江枫在时你怕是还没生出来吧,这些事你从哪里知道的?又是听说书的说的?”黑蜘蛛有心试探,这个江小鱼不遗余力地为江枫说话,绝对和他见谁都要踩上几脚的性格南辕北辙,他就故意说了几句重话,想激他一下,看看到底有什么蹊跷在其中。 “我知道是因为我有脑子。”小鱼儿不慌不慢地答道,竟然没有入骰,“燕大侠何等人物,怎么可能认一个四处勾引人家妻女的混蛋做义弟?既然能和燕南天义结金兰,人品绝对不会有问题。”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边说边入了席。 小鱼儿刚准备挨着黑蜘蛛坐下,原本围坐在桌前的一圈人“呼”地全站了起来,向黑蜘蛛抱拳齐声问候道“黑大哥”,吓了他一跳。 黑蜘蛛倒是表现的很自然,一一还礼并在主位坐下,众人这才落座。 “黑大哥,我们兄弟有事要和大哥你打声招呼。”其中一个相貌古怪的人说道,他面色蜡黄,像是得了什么怪病,但偏偏双目炯炯有神,显得精气神十足。 “但说无妨。”黑蜘蛛微微颔首,确实有几分做大哥的味道。 “实不相瞒,我们与京城三怪结了梁子,听说黑大哥和那三怪似乎有些交情,所以想在事情了结前先和大哥说一声,免得伤了和气。” 黑蜘蛛点头,“这件事我扛上了,你们先不要轻举妄动,我来解决。” 那兄弟两个对视了一眼,拱手:“谢黑大哥。” “黑大哥,小弟有一事相求。”另一个人说道,黑蜘蛛抬了抬手,示意他说下去。那人会意,接着说道:“小弟的镖局被人劫了镖,却一直查不出是谁干的,黑大哥耳听八方,能不能帮小弟查一查?” 黑蜘蛛也不推辞,“此事我暂无耳闻,不过倒是可以替你打听打听。” 这人连忙道谢,坐在他右手边的人也赶紧插话:“黑大哥,我赵老三有一批货要经过洞庭湖,你能不能向海沙帮打个招呼啊。” 黑蜘蛛微笑,“举手之劳。” 坐在一旁的小鱼儿张大了嘴,吃惊道:“没想到你还挺有江湖地位的啊,黑老弟。” 那个经营镖局的人白了小鱼儿一眼,说道:“那是自然,黑大哥不仅功夫好,人脉广,更是熟知江湖之事,素有‘百晓生’之称。”这小子年纪轻轻,坐没坐相,一无气度,二无名望,竟敢称呼黑大哥为“老弟”,简直是狂妄。 “这么有名啊,”小鱼儿夸张地瞪圆了眼睛,随后又撇撇嘴,“不过比起我来还差得远。” “你是谁啊?”众人齐声问道,语气中有好奇,更有不屑。 小鱼儿摆出一份“你们都竖起耳朵听好了”的架势,刚想回答,却突然像是见了鬼一样猛地睁大了眼睛,而后果真哀叫了一声“我的妈呀,鬼来了!”接着“嗖”地将半个身子藏到了桌子下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死盯着一个正往正堂走的红衣少女。 黑蜘蛛刚要拿起筷子,见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鱼儿吓成这样,也不由得露出笑容,他伸手将小鱼儿拉回到椅子上,调笑到:“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冤家路窄啊。” 小鱼儿猛地转头,指着黑蜘蛛的鼻子,小声指责道:“是你!一定是你!你早知道她会来,对不对?” “我可没逼你来,是你自己非要来的。”黑蜘蛛又为自己到了杯酒,一饮而尽,一物降一物,精灵古怪的江小鱼也是有克星的,真是大快人心啊。 被黑蜘蛛成为江小鱼克星的那个红衣女子名叫张菁,江湖人称“小仙女”,她腰缠长鞭,长相明艳,举手投足很有几分江湖儿女的英气。她并没有发现小鱼儿的存在,而是径直走向了主桌,来到慕容庄主身前:“姨夫,菁儿来给你祝寿了。” “小辣椒来了,你父母都还好吧?”慕容庄主温和地问道,因为张菁喜欢穿红衣,性子又有些泼辣,与她相熟的人特别是一辈,总爱叫她“小辣椒”。 “多谢姨夫惦念,都好。” “好好好,快坐下。” 张菁入席,就见桌边坐的除了慕容庄主、夫人、八位千金及乘龙快婿,还有两个她并不认识的人,其中一个大约四十上下的模样,坐在慕容庄主的右手边,两人相谈甚欢,另一个则是个英俊的青年男子,从张菁的角度刚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斜飞入鬓的剑眉。 就听慕容家的大小姐对那青年男子说着:“玉郎,多吃点儿,这道清蒸鲈鱼里的鲈鱼是从松江弄来的,最是肥美,赶紧尝尝。” 还没等江玉郎回答,慕容夫人就抢先说道:“别听你大姐乱说,我知道玉郎你一直吃斋,不食荤腥,特地吩咐人做了味三宝豆腐,快尝尝。” 那个被唤作“玉郎”的男子笑了笑,脸颊上的酒窝一闪而逝,“伯母费心了。”说完,便老实地夹了一块豆腐放进了嘴里细细咀嚼。 张菁看得好奇,捅了捅坐在自己身旁的慕容七妹,问道:“那个人是谁?” 七妹抿嘴一笑:“那是爹娘为九妹相看的未来夫婿,叫江玉郎。” 张菁眨眨眼:“就是那个伽蓝公子?” “正是,”七妹往江玉郎的方向瞟了一眼,“是不是很英俊啊?” 张菁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我看九妹是不会答应的。” “真不知九妹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像她这么大时连孩子都有了,她却死活不肯嫁人。” 七妹慢慢地嚼着一块小牛肉,“不过这次可由不得她再使性子,爹娘都已经拿定主意了。” 张菁在心中叹了口气,这桌上坐的都是亲戚,慕容老爷子的意思已是再明白不过的了,不知道九妹会不会难过。 就在这时,一旁的七妹忽然俯身倒在桌上,捂着胸口一脸痛楚,茶杯被扫到了地上,茶水晕湿了一大块地毯。 “你怎么了?”张菁吓了一跳,赶紧将她扶住,却听申银声四起,抬头看,只见厅里的宾客大多东倒西歪,有几个口鼻处还流出了血来。 “爹,你快坐下。”张菁回头,见江玉郎正将快要滑下椅子的江别鹤扶着坐到地上,而她们这桌也只有他们两个还行动如常。 “饭菜里有毒,快去帮慕容庄主他们。”江别鹤嘱咐了一声,勉强盘腿打坐,开始运功逼毒,江玉郎站起来,道了一声“得罪了”,将慕容庄主、夫人,及几位千金扶到地上坐下,张菁醒过神来,也立刻上前帮忙,其余中毒的江湖人也相互扶持着坐到地上运功逼毒。 黑蜘蛛和江小鱼入席晚,之前又一直忙着说话斗嘴,还没顾得上吃饭,竟成了为数不多没有被毒倒的幸运儿。黑蜘蛛紧张自己舅舅、舅母,紧着上前查看,小辣椒一抬头,一眼就看见了跟在黑蜘蛛身后的江小鱼,立时炸了。 “江小鱼,你怎么在这儿?”小辣椒大声问道,随后脑筋一转,恍然大悟,指着中毒的江湖群雄质问,“说,这是不是你干的?” 江小鱼嘻嘻一笑,每次遇到这个小辣椒都没什么好事:“喂,你不要随便冤枉人好不好,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做的?” “就凭你是从恶人谷里出来的。”小辣椒抽出腰间的软鞭一抖,鞭子柔韧地舒展开来,发出清脆的声响,“快把解药交出来,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女人真是麻烦,小鱼儿撇撇嘴:“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毒是我下的,有本事来抓我啊。”说完也不等张菁反应,转头就往门外冲去。 “还敢跑!你给我站住!”小辣椒一抖鞭子,闪身出门,追了上去。 “小鱼儿……菁妹……”黑蜘蛛有心叫住两人,奈何没一个肯听他的,转头再看看脸色青白的众人,叹口气,飞身往慕容九妹的院子赶去。 ☆、第四章 公子无缺 慕容九很快赶来,黑蜘蛛则也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虽看不到心上人的面容,但能看到她曼妙的身姿,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阵阵药香,竟也有些飘飘然,只恨这段路实在太短。 慕容九自然没时间关心黑蜘蛛的想法,她奔到父亲身边,执起他的手腕,细细把脉,眼神一瞥,见一个陌生的青年人盘膝坐在母亲身后,双掌贴着母亲的背脊,正在帮着逼毒,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视线,轻轻朝自己点点头,随后收功起身,转而来到大姐身后,双手结了一道佛家的法印,继续帮忙逼毒。 大妹见九妹来了,稍稍松了口气,慕容九整日与草药为伴,精通医理,应该会有解毒的法子。 不想慕容九皱起秀眉,又转身去到一个口吐鲜血的人面前,那人正仰躺在地上,已然人事不知了。 慕容九细细把脉,摇了摇头:“这个人一定吃了不少东西,胃才这么胀,中毒也比其他人要深。一般的中毒者会流出黑血,而这个人流出的血却是鲜红的,说明这毒不简单。”接着,她又连续刺破了那人的指尖、脚尖和耳垂,反复查看后回到慕容庄主身边,面露难色:“爹,如今看来,这毒只有下毒之人能解了,不知我们现在有没有什么线索?” “有,下毒的就是刚刚那个脸上有疤的小痞子。”小仙女张菁一跃而入,那个小鱼儿东钻西跑,滑不留手,一个不留神竟然真让他逃了,张菁担心姨夫安危,便又赶了回来。 “菁妹,事关这么多人的性命,你可不要胡乱猜测,要是找错了人非但拿不到解药,还要耽误时间。”黑蜘蛛早就看出小鱼儿之前说的只不过是气话,况且来慕容山庄这几天他们一直形影不离,厨房重地又警戒森严,小鱼儿怎么能有机会下毒呢? 小仙女冷静下来,她确实不能完全断定毒到底是不是小鱼儿下的,只是嘴上还硬着:“刚刚是他自己承认的,大家可都听见了,要不是他,还会有谁?” 这时,江玉郎站起身来,扫视众人一眼,说道:“这毒的毒性刚猛,有些棘手。既然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下毒之人,有没有办法削弱毒性,多争取些时间呢?” 慕容九微微颔首:“这我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就在这时,只听见门外有人说道:“不必试了,我有解药。”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个白衣青年抬脚踏入门中,衣摆轻扬,腰间玉玦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恍若谪仙,不观相貌,单是他的风度就不禁让人心神皆醉,自愧不如。他身后跟着一个绿衫的妙龄女子,肤白眼亮,身形婀娜,如果小鱼儿还在这里,一定会认识,因为这女子正是和他失散了的铁心兰。 江玉郎迎上前,从容而揖,含笑道:“这位公子有礼了,不知公子师承何处?又是如何得到这解药的?”来人虽然风度翩翩,难保不包藏祸心,现在大厅里多数人都动弹不得,还是不要让来路不明的人近前为妙。 白衣青年回了一礼,说道:“在下花无缺,是移花宫邀月、怜星二位宫主的弟子。此次前来本是代两位师父为庄主贺寿的,不想却遇到了这种情形。” “至于解药,”花无缺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托在掌心递到江玉郎面前,他手掌白皙,竟与那白瓷瓶恍若一体:“这是我们移花宫的独门解毒灵丹,能解百毒,想来要解此毒也不在话下。” 江玉郎眉头微皱,一旁倒在地上的人却挣扎着喊道:“移花宫是天下第一邪门歪道,只会杀人,又哪里会救人?我看你给的不是解药,而是毒药吧。”他身边的江湖人也纷纷附和。 就在这时,江别鹤霍然站起,他内功深厚,现已将毒压制住,能够勉强行动了,只听他说道:“只要能救大家的命,别鹤愿意以身试药。” 此话在众人听来不亚于耳边响起的惊雷,大厅里无人不为江别鹤的大仁大义所深深折服,就连花无缺也微微动容,只有江玉郎仍旧皱着眉,却还是接过那瓷瓶,交到了自己父亲手中,江别鹤没说二话,取出一粒吞下,而后盘膝坐下,引动内力,让药性发挥得更快一些。 半盏茶的功夫,江别鹤睁开眼睛,原本苍白的脸上也恢复了血色,他朝众人点点头,说道:“此药非常灵验,别鹤体内的气血已能正常运转,痛楚也消失了。”又向花无缺拱了拱手,“多谢公子。” 花无缺微微颔首,转头朗声向厅中众人说道:“既然江大侠已经证明了这确是解药,就请各位安心服药吧。不过我手中的丹药并不多,还请将药化入水中,每人只需喝上一口,虽见效慢了些,但也能起到解毒的功效。” 慕容九拿过瓷瓶,按照花无缺所说的用水融了,分给众人喝下。慕容庄主则是由小仙女张菁搀扶着,向花无缺深深一礼,道:“花公子不仅救了慕容家,还救了江湖上不少英雄豪杰,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花无缺还礼:“庄主言重了,只是举手之劳。”他说的话总是那么谦恭,那么有礼,但却像是个天生谦和的主人在向自己的奴仆客气,好像他天生就是骄傲的,他纵然将傲气藏在心里,甚至他自己也认为骄傲是不对的,却仍令人觉得他高高在上。 慕容庄主点点头,转而对慕容九说道:“九妹,你去为花公子和他身边的这位姑娘安排住处。”停了停又对江玉郎说道:“玉郎也去帮忙。”又转头对黑蜘蛛说:“想来庄里的仆妇也中了毒,让他们也把解药服下。”最后又对花无缺说:“花公子是贵客,本应好好招待,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几人答应一声,分头行事,张菁则留在正堂,以防有人闯入,对解毒中的一众人等不利。 慕容九生性清冷,不耐烦与不相熟的人搭话,故而只管走在前面引路,江玉郎便落后一步,与花无缺同行。 只听花无缺说道:“刚刚事态紧急,还未请教公子尊名。” 江玉郎微笑回道:“不敢,在下江玉郎。” 花无缺轻摇手中的折扇,慢慢说道:“‘金殿无人锁绛烟,玉郎并不赏丹田’,真是个好名字。” 江玉郎摇头:“在下的名字不如花公子所想的那样风雅,是家父为纪念一位故人而赐下的。” 提到江玉郎的父亲,花无缺似乎多了几分兴趣:“适才第一位试药的侠士可是江公子之父?” 江玉郎点头:“正是家父。” 花无缺恭敬道:“不知令尊怎么称呼?” 走在前面的慕容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即使不看她的表情,江玉郎也能听出她笑声中嘲讽的意味,潜台词就是:别以为你们江家父子多有名望,不过是无名小卒罢了瞧,人家根本就不认识你们。 花无缺被这声嗤笑提了醒,连忙补充道:“在下初出江湖,并不识得诸位英雄豪杰,还请江公子不要见怪。” 江玉郎浑不觉被冒犯了,而是说道:“绣玉谷移花宫中人本就鲜少出世,家父虽在江湖上小有薄名,但确实不敢当‘英雄豪杰’四字。家父名讳上别下鹤。” “到了。”走在墙面的慕容九停下脚步,一指右手边的一间房间,转头对铁心兰道:“这位姑娘请在此处歇息。” 然后又一指前面不远处的另一个房间,“花公子的房间在那里,你们两个彼此也可以相互照应。” 花无缺、铁心兰道谢后各自休息去了,江玉郎和慕容九则要返回大厅,为解毒的众人护法。 “咬文嚼字的说话很有趣吗?”慕容九突然冷冷地说。 江玉郎没想到她会开口,淡笑回答:“对于一些人,一些话是不得不说的。” 慕容九嗤笑一声,道:“江公子不必向我显示你的江湖阅历,假模假样的有什么意思。” 江玉郎笑容不减:“我知九姑娘因为联姻一事对玉郎不满,但一切尚未敲定,还是有转还余地的。如今天色已晚,不太方便,等下毒之事暂解,可否约定个时间,我想和姑娘谈一谈。” 慕容九冷哼一声,迈步走在前面,明摆着不想再和江玉郎多言,江玉郎毫不介意,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负手跟在后面,往大厅走去。 经过一晚的休整,多数江湖人士已经恢复了正常,此时,众人齐聚大厅,想要向花无缺表示谢意。 花无缺迈步而入,见慕容庄主端坐当中,江湖群雄分列左右,不慌不忙地先给慕容庄主行了一礼,又与众人见礼。 慕容庄主虽一夜没睡,但仍旧精神十足,笑着对花无缺说道:“花公子昨晚休息的可好?” 花无缺微微颔首,答道:“好,多谢慕容山庄款待。” 慕容庄主缓缓站起身来,说道:“各位英雄齐聚于此,是想向花公子致谢,若不是花公子的解药,我们不知还能不能坐在这里了。”众人纷纷点头,“老夫在此代表慕容家和各位英雄向花公子致谢。” 花无缺微微欠身:“各位前辈太客气了,晚辈实不敢当。晚辈初出江湖,还有很多事情不甚明白,以后还要请各位前辈多多提点。” 一旁的江别鹤笑着说道:“花公子真是人如其名,年纪轻轻,不仅一表人才,气度不凡,更难得的是侠骨仁心,堪称新一代武林子弟的典范。” 一个矮胖的道人点头,说道:“天下人都说移花宫是第一邪门,今日看来花公子,才知道传言并不可信。” 他上手位置处白发老者捻须道:“不错,所谓名师出高徒,观花公子人品气度,移花宫宫主也不会如传言中那样十恶不赦。”其余众人也点头附和。 江玉郎微笑看着花无缺与一众江湖人士叙话,心中却暗暗戒备,这人不请自来,来得又是如此凑巧,更凑巧的是守备森严的慕容山庄又被人下了毒,他又刚刚好能解,如此多的巧合,可见下毒之人有八成可能与他相关。不过既然自己能想到这一点,在坐的这些老狐狸自然也能想到,却还能八风不动地和花无缺虚与委蛇,真是厉害。 他又细细观察了花无缺一番,已看出这位花公子江湖经验确实不多,虽然礼数周全,但眼中那种淡淡的神色却是掩盖不住的,不免会给人一种高高在上之感,明显还没修炼到家。 ☆、第五章 石女之谜 花无缺成了救人于危难的英雄,小鱼儿则因为一时嘴快,在众人面前承认是自己下的毒,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明面上的众矢之的,慕容庄主发了话,就是将慕容山庄整个翻过来,也要将他抓出来。 小鱼儿蹲在屋檐上,看着一队队正在进行地毯式搜索的家丁,撇撇嘴:“哼,想要逼我走,我偏偏不走了,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不单不走,还要住进你们家。”说完,他跳下屋檐,与巡逻的家丁相背而行,想要找个没人的屋子好好睡上一觉,可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竟然会和小仙女张菁打了个照面。 小仙女失声叫道:“你这混蛋竟然躲在这里。” 小鱼儿也失声叫道:“流年不利,大吉大利。”转身就跑,张菁怎么会再给他机会,紧追不舍。小鱼儿慌不择路,顺着石子路一路逃进了一个院子,张菁微愣,而后一跺脚也追了进去。 两人距离越来越小,小仙女鞭子一甩,朝小鱼儿脚上缠去,小鱼儿闪身躲过,却被近了身,两人就这样缠斗起来。 小鱼儿自负聪明,习惯了事事以计谋应对,疏于练功,还真就不是这个小辣椒的对手,身上连挨了好几下,虽不致命,却也立时捉襟见肘起来。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甜美的女子声音道:“住手。” 两人正打得难解难分,根本停不下来,一道绿影一闪,插入到二人中间,三五招便将两人隔了开来。 张菁怒道:“九妹!” 慕容九妹挡在小鱼儿面前,说道:“莫非你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居然在这里动武。” 小鱼儿见来了救星,得意地躲在慕容九身后,指着张菁说道:“对对,她就是个疯婆子,逮着谁杀谁。” 小仙女也咬牙切齿地指着小鱼儿说道:“他就是那个江小鱼,给姨夫下毒的小X种,难道我不应该杀他吗?” 慕容九身形不动:“当然应该,若是在别的地方,你是打是杀,我全不管,但在我的院子里,你总该给我这个面子。” 小仙女咬着嘴唇,说道:“那我只好先杀了他再向你赔罪。”她忽喝一声并指如剑,向小鱼儿额角太阳穴点去,哪知慕容九妹不躲不闪,依旧挡在小鱼儿面前,小仙女的手指几乎要触到她的身子,只得硬生生地收往,怒道:“九妹,你难道真的要帮一个外人?” 慕容九妹道:“这院子自从盖成以后,就没有杀人流血的事,你就非要被这个例,弄脏我的院子吗?难道不能等一等?” 小鱼儿连忙插嘴:“是啊,我的血是臭的,会熏得你整个院子臭十年,你可千万不要让她杀了我啊。” 小仙女跺脚:“你……你不知道这小鱼儿有多可恶” 慕容九妹道:“他纵然可恶,你也可以等他走出去再处置啊。” 小仙女大喝一道:“可我等不及了” 她身形连闪七次,想要冲过去,但慕容九妹娇怯怯的身子却总是如影随形,挡住了她的前路,“除了我,谁也不能在这里杀人。” 其实慕容九妹要真是让张菁动手,她也未必会真杀了小鱼儿,大抵只会将他擒住,送到慕容庄主面前处置,慕容九妹越是拦阻她,她反而越是愤恨,竟真的要将小鱼儿杀了才甘心,边动手边说道:“我若要做一件事,世上没有一个人能拦得住我,你也不行!” 小鱼儿见两人动起手来,便站在一旁笑嘻嘻道:“原来大名鼎鼎的小仙女,也有被人拦住的时候,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 小仙女眼珠子一转,突然停手,笑着说道:“你希望我们两个打得落花流水,你好在旁边瞧热闹,是不是?” 小鱼儿嘻嘻一笑:“你不敢打就走吧,又何必费心思给自己找个梯子下台阶呢。” 小仙女却不再吃这套了,她收起鞭子,扬着秀眉道:“你若能在这地方躲上一辈子,我算服你,否则你只要踏出这大门一步,我就要你的命。”转身向慕容九妹一笑,道:“除非你嫁给他,一辈子守着他,否则他总是要死在我手上的。” 说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小鱼儿笑眯眯地看着小仙女的背影,转头嬉皮笑脸地对慕容九道谢:“多谢九姑娘相救。” 慕容九淡淡道:“我既然能救你,自然也能杀你。” 小鱼儿却一点儿也不害怕:“我当然知道你能杀我,我连小辣椒都打不过,就更不是你的对手了。不过你是不会动手的,因为你不想让我这个小X种弄脏你的手嘛。” 慕容九嗤笑了一声:“反正整个山庄的人都想杀你,根本用不着我出手。”说完转身,不再理睬小鱼儿,而是顺着长廊离开了。她神色并非冷酷,只是一种淡淡的轻蔑与冷漠,她并非要对别人不好,只是对任何人都不关心,好像世上无论多重要的人物,在她眼中都不值得一顾。 小鱼儿眨眨眼,屁颠颠地跟在了慕容九身后。慕容九停下,不满地问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怎么?你不敢让我跟?是了,是了,我可是个小色鬼,你一定是怕我……”江小鱼故意装出一副色眯眯的样子。 慕容九白了他一眼:“我会怕你?笑话。”再不理小鱼儿,径直往前走去。小鱼儿就闲闲地跟在她身后,三转两转,突然来到一条青石通道中,通道尽头,有扇青铜的门,而慕容九转而进了旁边的屋子。 小鱼儿跟进去后,立刻觉出这间屋子和万春流万大叔的屋子有七分相似,屋子四周也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草,自然也有些炼丹制药的铜鼎钢炉,只是万春流的屋子是以砖瓦建成,这屋予四壁却都是巨大的青石,万春流的屋子四季温暖如春,这屋子却是阴森森的教人发冷。 慕容九推开铜鼎往里面看了看,而后冷转过头,对小鱼儿道:“你可以呆在这里,但是这里的药草都是十分珍贵之物,你万万不可乱动。” 小鱼儿懒懒地靠着一张椅子坐下,笑道:“你想我会不会动?” 慕容九笑道:“你若要动,也由得你。但这些药草中虽有补气延年的灵药,却也有夺命穿肠的毒草,你若被毒了,我可不会救你。” 小鱼儿又吐了吐舌头,道:“你可别吓我,我这人别的也没什么,就是胆子太小,只要被人家一吓,可就吓倒了。” 慕容九冷冷道:“只要你老老实实在这里不动,便绝没有人能伤你一根毫发,现在是我练功的时候,我要走了。”说完取出柄黄金色的钥匙,插入青铜门上一个小洞之中转了转,那扇沉重的门便无声无息地开了,一股寒气,自门里涌出来,她回首道:“你若敢妄入此门一步,就休想再活着出来。” 小鱼儿笑道:“门是锁着的,我怎么进得去?” 慕容九妹冷笑,“谅你也进不来。”身子一闪,进了门,门立刻紧紧关起,“咯吱”一声又上了锁。 小鱼儿也不着急,只是懒洋洋伸了个懒腰,这慕容九太过自负,以为他连这些药草是毒药还是灵药都不懂辨认,却不知他从小就是在药草堆里长大的,认识的药草兴许比慕容九还要多。 听着门里没有声音了,小鱼儿转了转脖子,动了动鼻子,“不怪她要吓我,这里的药草,有毒的竟然占到了七成,看来这个慕容九害人比救人还多。” 他站起身,开始东翻翻西瞧瞧,一边翻还一边自言自语:“倒还真有些好货色,万大叔找了几十年没找到的,这里却有三四样,嗯,看来我今天可是有口福了。” 说完,他竟真的选了三四种药草大嚼起来,慕容九妹要是在看见了,非得心疼得晕过去不可。 这几种药草中,有些确是稀世之物,小鱼儿其实也没见过,只是恶人谷的名医万春流曾经绘出图形,教他辨认过。这些药草万春流搜寻数十年,却未寻得一味,由此可见价值之珍贵,若是炼成丹药,一粒便可活人,此刻却被小鱼儿胡乱吃下肚,当真是牛嚼牡丹了。 片刻间,那些珍贵的药材便被他吃了个干净,他竟然还意犹未尽,脑筋又动到那些铜鼎中的丹药上去,把铜鼎全都揭开,嗅了嗅,取出一把,像嚼花生米似的吃得津津有味,右手还不停地一把把往怀里塞,塞不下了,就将剩下的丹药全都混在一起,笑道:“你既然闲着没事,我就找些事给你做做吧。”这一来可真害苦了慕容九,她若想将这些丹药分门别类,少说也得三天五天的工夫。 吃了个饱,小鱼儿拍了拍肚子,从怀里取出一根弯弯曲曲的铜丝,伸进那扇铜门的钥匙洞里,笑嘻嘻道:“你以为我进不去么?这天底下没有一把锁能难得倒我。” 他将耳朵凑在钥匙洞上,手拨着钢丝,一面拨。一面听,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喃喃道“这里……这里……对了,就是这里!”只听“吧嗒”一声,大门应声开了,一股寒气从门缝中透了出来。 他大大方方地拉开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高声说道:“九姑娘,我进来了,你只管练功,我不吵你。” 话说完了,人也愣住了,这也是间青石砌成的石室,当中摆放的全是从冬天就窖藏留存的冰块。慕容九妹就坐在冰上,双手自腿的外侧弯入腿的内侧抱住了脚,食指点着足心,全身竟是不着寸缕。小鱼儿活了这么大,见过的事也有不少,但这种状态下的女子,他却是从未见过的,不禁呆呆地怔住了。 感觉到有人进来,慕容九霍地睁开双眼,见小鱼儿正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一时又惊又愤,真想一掌将这个小X种打死,但偏偏练功正在紧要关头,她身子无法动弹分毫。 小鱼儿回过神,连忙转过身,故意东张西望,叫道:“九姑娘在哪里?我怎地找不到你啊?”这话当然是假的,小鱼儿说出来是想让慕容九自我安慰一下。 小鱼儿一面说,一面走,就要退出门,忽然瞧见墙上挂着九幅图画,他又忍不住停下看了起来。只见第一幅图上是个裸身的女子,以手脚倒立在冰上,旁边写着几行小字:“化石神功,须处女玄阴之体方能习之,此乃化石神功之入门第一步,三年有成,口诀如下。” 怪不得这个慕容九不愿嫁人,原来是为了练这邪门武功,要是被慕容老庄主知道,不被气死才怪。 他接着往下看:“化石神功,功成九转,肌肤化石,万物不伤,九转功成,无敌天下……” 小鱼儿不禁失声说道:“这鬼功夫竟活活的要将人练成僵尸,慕容九妹练了这种鬼功夫,难怪对什么人都要冷冰冰的了。” 他赶紧去瞧第二张图,只见上面画的人已由倒立而直立,上面写着:“功成二转,由逆为正……”小鱼儿也懒得往下瞧,他可无心来学这种鬼功夫,人若变成了石头般又硬又冷,纵能无故天下,又有何用?” 第三张图上画着的人形,姿态就和慕容九妹此刻练功时一样,小鱼儿松了口气,喃喃道:“幸好她只练成第三转就被我瞧见,否则她功夫若是练成了,人也必定要变成个怪物,那就真是害人害己了。” 他再也不往下瞧,七手八脚,将挂着的图全扯了下来,慕容九妹仍在瞪着他,目光却由羞愤变成哀求。 小鱼儿也不回头去看她,只是口中大声说道:“九姑娘,你可不要恨我啊,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好好一个美人儿,活得快快活活,为什么偏要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呢?” 慕容九妹此刻要是能够开口,不对小鱼儿放声痛驾,就是苦苦哀求;她要是能动,只怕一口吞了小鱼儿也是做得到的。无奈此刻她受制于所练的化石神功,功力运行完一周天之前既不能言,也不能动,只有眼睁睁地瞧着小鱼儿揭起九张图走出去,接着便听见铜炉打开的声音和羊皮纸燃烧时“哔哔啵啵”的声音,知道自己辛苦得来的神功已经被丢在炉里烧了,两行清泪终于止不住流了下来。 ☆、第六章 绝地求生 小鱼儿当然知道,依照慕容九的性子是决计不会放过自己的,他也不准备再在慕容九的院子里继续藏下去了,可就在他转身欲走的时候,肚腹处却像被人塞入个火球一样,烧得他身子发热,嘴唇发焦。 他歪着头想了想,知道这是自己刚刚吃下的十几种草药、丹药发作了起来,连忙倒了一杯凉茶喝了,觉得还不解渴,干脆拎起整个茶壶,对着壶嘴喝了起来,可将整壶茶都喝了个精光,全身还是像被火烧一样难受。 “死了,死了,早知道这样就不贪嘴吃那么多了。”小鱼儿难受得抓耳挠腮,最后狠狠心,转回头重新冲入了慕容九练功的青铜门里。刚一进去,顿时一阵寒气袭来,冻得他浑身舒爽,简直就要申银出声了。 相较于小鱼儿的舒服,慕容九此时的心情已经可以用痛苦纠结形容了,她还是保持着刚刚的诡异姿势,心中强忍愤怒,死命控制住情绪,以防走火入魔,却见那个小混蛋去而复返,一股邪火又差点涌上心头。 小鱼儿偷偷地瞥了几眼慕容九,他倒不是想占姑娘家的便宜,而是想看看这位九姑娘是不是还不能动。见慕容九依旧一动不动,稍稍放下心来,心里有些怪怪的,嘴上却大声说道:“那个先说好了,我可不是要占你便宜,我刚刚吃了几粒丹药,肚子烧得厉害,就进来凉快凉快。” 慕容九听了这话再也忍耐不住,那炉丹药是她费劲千辛万苦才练成的,吃了虽不至于长生不老,却也能增加功力,她耗费了那么多心血和珍贵药材,到头来竟然全喂了狗,而这只狗之前还咬了自己一口。 盛怒之下,她也顾不得强行突破会不会留下后患,右手一翻,一道指风直朝着小鱼儿面门射了过去,小鱼儿立时斜身躲过,原来,他一直没有放松警惕,见慕容九能动了,知道不能久留,闪身又冲出门去。 慕容九想要追过去,但无论上身怎么挣扎,下身却还是不能动弹,只能强压怒火,继续运功,想要快快恢复,好追出去将这该死的江小鱼碎尸万段。 小鱼儿刚刚冲出慕容九的院子,一道鞭影自上而下袭来,正是小仙女张菁。只听她说道:“我说过,只要你敢出了这个院子,我就要你的命。” 饶是整天嘻嘻哈哈的小鱼儿,遇到这种情形也不由得苦笑,慕容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追出来,而他想尽快摆脱小仙女却也是不能,心神微乱之际,那条上下翻飞的鞭子已然缠上了他的脖子。 小仙女得意道:“看你还怎么跑,再敢动我就勒断你的脖子。” 小鱼儿笑道:“你这么简简单单地勒死我,就能出气了么,嘿嘿,我若是你,可就没有这么便宜了。” 小仙女冷笑:“你想受什么罪,只管说吧,我一定包你满意。” 小鱼儿故意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至少先得揍一顿再说。” 小仙女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敢揍你。”说完就朝小鱼儿的身上一连踢了好几脚。 小鱼儿被她揍得满地打滚,却大笑大叫:“舒服……舒服……” 小仙女几乎气破肚子,她那几脚确实没用十成的力道,但瞧见小鱼儿面上竟真的全无痛苦之色,她又忍不住又是生气又是奇怪。她哪里知道小鱼儿体内十几种灵丹妙药的药力已活动开来,纵然是铁锤击在他身上也伤不了他的筋骨。小仙女的手都打酸了,小鱼儿还是不住道:“舒服,舒服,再重些……” 两人一个打、一个挨打,都正起劲呢,突听一个声音冷冷道:“你打够了么?” 小仙女霍然转身,就见慕容九妹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只见她被头散发,眼睛里满是红丝,指尖不住发抖。小仙女见她如此模样,心里一惊,不禁失声问道:“九妹,你这是怎么了?” 慕容九妹咬牙道:“你若打够了,就让给我。” 小仙女冷笑:“这里可不是你的院子了,你若再阻拦我,我也……” 慕容九妹道:“你以为我是来救他的么?” 小仙女怔了怔,奇怪道:“你不是来救他的,难道还是来杀他的不成?” 慕容九妹一字一顿地说道:“正是来杀他的!”语落,突然掠到小鱼儿身旁,抽出一柄匕首,直刺而下! 小鱼儿见到她们两人全来了,心里反倒不怕了,既然非死不可,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他瞪着眼睛,瞧着这柄匕首,却突见鞭影一闪,小仙女手里的长鞭已卷住了慕容九的手腕。 慕容九妹怒道:“你不是要杀他吗,现在为什么又要救他?” 小仙女反问:“你不是要救他吗,现在为什么又要杀他?” 慕容九妹当然不能说出原委,只得道:“你管不着,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小仙女大声说:“我偏要管。” 慕容九妹手腕一挥,闪电般刺出七刀,道:“今日无论谁来拦阻我,我都要杀了他!” 小仙女挥动长鞭,闪电般接了七刀:“你刚刚不许我杀他,我现在也偏不许你杀他!” 两人你来我往,过了数招,慕容九突然飞身后退,叫了声:“别打了,他已经跑了。”两人双双跺脚:“都是你害的……” 两人同时开口,同时闭口,说出来的竟是同样的话,小仙女瞧瞧慕容九,慕容九瞧瞧小仙女,竟又同时笑了。 小仙女拉起慕容九的手:“一起追?” 慕容九点头:“一起。这次追着了,咱们两人同时下手杀他。” 那两人在追,小鱼儿自然要逃,他也知道自己无论凭轻功,凭体力,都是逃不了的,所以他依旧不准备离开,而是径自逃回了慕容九的院落。 他从原路跃回,笔直地走到那石室铜门前,门已经被锁上了,他再次轻易地将锁弄开,躲了进去,然后将两扇门都从里面锁好,伸展四肢,舒舒服服地躺在那贮冰的地洞旁,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两个女人自负聪明,还不是被自己耍得团团转。但身子越来越热,嘴唇也越来越干,他索性跳下地洞,躺在冰堆里,敲了块冰嚼得“喀吱喀吱”直响,嚼了七八块后,觉得通体生凉,舒服得很,就躺在冰上呼呼大睡起来。 其实,这时他如果盘坐练功,内功会在药力的帮助下精进不少,可惜他虽然知道这个道理,奈何偏偏犯懒,别人求而不得的好机会,在他看来还不如睡一觉来得实在。而此时此地,他居然还睡得着,当真也是本事了。 睡梦中,突听“克郎”一声,铜门竟似开了,小鱼儿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动也不敢动,气都不敢喘。 只听小仙女的声音传来,“九妹,这里好冷啊。” 又听得慕容九妹的声音道:“昔日家母建造这藏冰窖时,本为了家父怕热,在暑中最嗜冰镇酸梅汤,哪知后来我却做了别的用途。” 小仙女又道:“什么用途?” 慕容九妹默然半晌低低叹道:“现在,什么用途都没有了。”语声中充满了伤心失望。 小鱼儿听得直发毛。他知道慕容九妹实已恨透了自己,自己要是被她们堵在这冰窖里,真真是再难逃脱了。 小仙女道:“你是怕那小鱼儿逃到这里来么?” 慕容九“嗯”了一声。 小仙女笑道:“你想太多了,那小混蛋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慕容九妹道:“我真不懂,他会逃到哪里去?”边说边四下走动寻找,小鱼儿听到那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由得全身绷紧。 小仙女却嫌冰窖太冷,只肯站在门口:“那江小鱼当真诡计多端,下次见着他,我一定话也不跟他说就宰了他,看他还能使出什么花样。” 停了停,她又接着说:“快走吧,九妹,这里没人的,简直冷死了!” 慕容九点点头,小鱼儿只听脚步声由近而远,又是“克朗”一声,门已锁上了。 谢天谢地,她们总算走了,幸好这两个女人都是小处仔细,大处马虎,既要瞧,又不瞧个仔细,否则自己真要倒大霉了。小鱼儿跳出来大笑了三声,他知道铜门很厚,内侧还包了一层木头,很是隔音,一点儿也不担心被慕容九她们听见,指着门大声说道:“两个睁眼瞎,我明明就在里面却看不见,还是赶紧去看大夫吧。”他选了个隐蔽的角落躺下,准备好好再睡上一觉,任由外边翻天覆地地通缉自己去吧。 也不知睡了多久,小鱼儿渐渐觉得身上发冷,原来药力已经趋于平稳,丹田也不再发热了,小鱼儿也就被冻醒过来。他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脖子,跳起来凑到门边,自钥匙洞里往外看去,正好看见小仙女的脸,吓得往后一缩,自言自语:“怎么她还在这里?” 他想了想,又接着向外看,发现慕容九竟然也在,两人都低着头,好像在下棋。他把耳朵贴在锁眼处,偷听见两人的谈话。 只听小仙女说道:“九妹,天都黑了,下完这一盘我要回屋睡下了。” 慕容九却道:“再下一盘吧。” 小仙女把棋子一扔,转身就走:“不下了,困死了。” 慕容九跟在她身后不依不饶,“再下一盘吧。”小仙女听了这话,走得更急了。 慕容九见她走远了,微微一笑,小鱼儿见了那个笑容,竟觉得浑身发冷。就见她推开铜炉,不知放了什么进去,而后转身坐回榻上,好整以暇地盯着那盘残局看。 小鱼儿奇怪,这女人真是古怪,明明恨自己入骨,却不去找他,难道…… ☆、第七章 冰火两重天 正想着,慕容九突然起身走到炉旁,从里面拿出了个小小的铜勺子,向冰窖铜门这边走来,就听她说道:“小鱼儿,我知道你在里面。”那语气缓慢而阴冷,就像蓄势待发想要夺人性命的一条毒蛇。 小鱼儿大惊,心想,这女人是真知道我躲在这里,还是在诓我?是了,她之前和小仙女一同进来查探时就已经发现我了,可为什么当时不说? 好像猜到了小鱼儿的心思,慕容九接着说道:“我之前不说你在这里,是怕张菁从中作梗,要是她突然改了主意,又想救你了,那岂不麻烦?还是将你留在这冰窖里,由我独自处置比较保险。” 说完,她眼中露出一种残忍而又得意的光芒,“你坏我大事,今天我就让你尝尝活活冻死的滋味,以解我心头之恨。”说着便举起手中的铜勺,慢慢将里面的铅水倒进了锁眼之中。 小鱼儿只看见铜勺在钥匙洞外一晃,接着眼前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就连外面的声音也一起被隔断,立刻惊觉是锁眼被封住了,当真是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这慕容九妹好狠的手段,竟想将自己活活关死在里面。 小鱼儿又惊又怒,饶是他足智多谋,也想不出任何脱困的办法。他一下子扑在门上,一边用力踢打,一边扯着嗓子大骂:“慕容九,你这妖妇,恶婆娘,丑八怪,你的心怎么就这么狠,我又没杀你全家,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死?” 他越骂越生气,什么话都骂了出来,恶人谷长大的孩子,骂人的技术自然不会差了。这些话要是被慕容九妹听见,不被活活气死才怪,只可惜这冰窖的封闭性极好,钥匙洞又被塞住了,小鱼儿骂得虽然花样百出,很是卖力,外面却是连一个字都听不到。 小鱼儿也知自己骂破了喉咙也是白骂,他不过是想好好发泄一下。骂够了也就冷静下来,开始在冰窖里乱敲乱转,怎奈藏冰的屋子必须建造得分外牢固,不能让一丝热气透入,小鱼儿想尽法子,也找不到一条可逃生的路来,只得苦笑:“谁说这屋子没用了,这屋子用来关人,可不是比什么地方都好?看来,我江小鱼可真是要变成一条冻鱼了。” 药力早不再那么生猛,他又在冰窖里待了许久,已经冷得牙齿打战,只得盘膝坐下,运功相抗,一股真气传达至四肢百骸,这才渐渐有了些暖意。 江小鱼本不是个用功的人,刚刚明知自己将大好的练功机缘白白糟塌了,他也满不在乎。只因他觉得自已是天下第一聪明人,武功好不好都没有关系,反正无论多厉害的人遇着他也是无可奈何,他又何必吃苦用功呢? 但现在情势却逼得他非用功不可,他这才知道那十余种灵药功用当真非同小可,糟蹋了实在有些可惜。药力随着真气流转,功力也跟着增进,他不知不觉间进入了人我两忘之境,竟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是几个时辰,还是几天,休息的时候,他就将怀中的药丸掏出来吃,既不觉得饿,也不觉得冷,但出去却是没办法出去的,他迟早也是要被活活困死在这里的,纵然功力大进又有什么用呢? 想到这里,小鱼儿便要自暴自弃,只是那功夫一不练,就又冷得厉害,是死是活没关系,可又何必在活着的时候多吃苦头呢? 他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听到门外有人“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他一下跳了起来,冲到门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也拼命敲打起来。 没想到外面竟然再无声息了,小鱼儿不死心,继续拼命敲打,直到累得瘫倒在地上。他终究不是神仙,肚子还是饿了,一饿就更冷了,更累了,也自知死期已不远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么个聪明人竟也会被人活生生的困死。 他冷得全身发抖,饿得头晕眼花,一会儿自责自骂,一会儿自艾自怨,不住喃喃道:“看来好人真是千万当不得的,我要是早先一步在慕容九动弹不了时把她杀了,又怎会被困在这个鬼地方?都怪万叔叔,要不是他,我一定会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恶人,就算被人恨,被人骂,至少命会比当好人时长些。” 停了一会儿,又想到了自己离开恶人谷时,还神志不清地泡在万春流药缸里的燕南天,不知道他的病有没有起色?还有那个害自己家破人亡的江琴,他是已经死了,还是依旧活在这花花世界里逍遥快活?而那个告诉他身世的铜面人又是谁?她那张冰冷的面具之后会是一张怎样的面孔?她为什么要帮他,又为什么要帮助万春流治疗燕伯伯的病?还有那个在梦中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孩子,他真的存在于这个世上吗? 越这么胡思乱想,他就越不想死。他江小鱼自负是天下第一聪明人,还以为自己活得明明白白,细细想来却是稀里糊涂,还有这么多的谜团没有解开,这么多事情没有办成,这么多人割舍不下,怎么能死掉呢?可是,不想死又能怎样,现在,他死或不死已经由不得自己来掌握了。 突然间,小鱼儿竟不再觉得冷了,非但不冷,而且还发起热来,他又惊又奇,张开眼睛,就见那一大块一大块的冰,竟在融化,伸手一摸,冰冷的石壁,竟也变得热得烫手。 小鱼儿一下就跳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而后又陡然警醒,原来之前那个敲门的人就是慕容九,她是在试探自己是不是还活着,自己求生心切大力敲门,不仅暴露了自己还没死的事实,还显得精力十足,慕容九担心夜长梦多,索性要一把火烧死自己。 小鱼儿料得不错,敲门的是慕容九,引火的也是慕容九。她将小鱼儿困在石室里这几天,不仅小仙女到处找人,就连那个移花宫的花无缺和他身边的女子也要找小鱼儿。她当时为了去杀小鱼儿强行突破,还是留下了后患,需要出门找些药材炼丹治疗,既然江小鱼没有死,还是在出门之前将他彻底料理掉比较安稳,省得这条鱼再绝地重生。 她试探出江小鱼仍旧未死之后,就开始准备火油,这时却忽听见院外有人大声说道:“慕容九姑娘在吗?” 慕容九瞥了一眼被拍得“咚咚”作响的冰窖门,皱眉向院外喊道:“不管是谁,都不许踏进我的院子。” 那声音又道:“在下江玉郎,知道九姑娘的规矩,不会逾矩,但确实有事想与姑娘相商。” 慕容九咬着嘴唇,等了一会儿,门里的声音越来越弱了,才慢慢走了出去,开了院门,就见江玉郎站在外面朝自己微微一笑。 慕容九依旧是冷冰冰的:“你来干什么?”她身子不动,将门堵得严严实实,明显是不想让江玉郎进来的意思。 江玉郎不以为意,说道:“九姑娘是聪明人,我也不想与你绕弯子浪费时间。慕容庄主想将姑娘许配与我,此事姑娘应该已经知道了。” 慕容九冷笑一声:“我劝你还是不要打我的主意,我是断然不会嫁给你的。” 江玉郎也不生气,只是安抚道:“姑娘稍安勿躁,先听我把话说完,其实我也不想成亲。”见慕容九面色一僵,又继续说道:“我本来打算先在江湖上历练一番,多见识一二,等到父亲仙逝之后遁入空门,潜心礼佛,也算是先入世再出世了。” 慕容九眼神微亮:“不如你去和我爹说,直接回绝了这门亲事,我炼我的药,你去当你的和尚,岂不两全其美?” 江玉郎一笑:“九姑娘说得如此轻巧,怎么不自己去说?” 慕容九语塞,她怎么有脸去说?这些年她死命挡掉了不少婚事,父母虽没对她加以责备,但脸上的难过焦急却是不加掩饰。看着二老为她的终身之事劳心劳力,她实在不想再让他们失望,又怎么能开这个口呢? 江玉郎叹了口气:“我母亲早丧,父亲并没有再娶,一个男人照顾孩子是何等不易?我又是他的独子,自是不能令他失望,别说失望,就是让他不快的事,我都不会去做。” 见慕容九神情黯淡下来,他又缓了语气:“所以,九姑娘,我们不妨换一种方法相互成全。”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们可以成亲,但婚后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你大可以继续钻研药理,既不必继续为婚事烦心,也圆了慕容老庄主的心愿,岂不是件美事?” 见慕容九缄默不语,江玉郎便继续说道:“我知道这种想法有些荒诞,但这似乎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听说你要和张菁姑娘外出采药,而我过一阵子也要去蜀中办事。不如你好好考虑一下这个提议,下次相见时再给我答复。”说完拱拱手,转身离去。 慕容九愣愣地看着江玉郎的背影渐行渐远,万般情绪齐聚心头,一时间觉得江玉郎的办法是极好的,一时间觉得即使有名无实的婚姻也是对自己的羞辱,一时间又觉得既然自己的化石神功没法再练了,不如就正正经经地嫁了江玉郎,和八个姐姐一样相夫教子,过普通女子的生活。 她就这么愣愣地想着,突然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接着冲进屋里取了自己出门要带的小包袱,将火油顺着门缝倒进冰窖,并将之引燃,然后头也不回地奔出们去,去找已经在山庄门口等自己的小仙女张菁了。 ☆、第八章 梦中之人 现在,冰窖内的巨大冰块已经全都融化了,小鱼儿真的像条鱼一样被泡在水中,不幸中的万幸,水温不冷不烫,人泡在里面还不觉得难受,小鱼儿既然想不出法子,索性脱了上衣,在里面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他天生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脾气,不到真正走投无路的时候,谁也休想要他着急、害怕。 可现在,他似乎已经到了真正走投无路的时候。 水,越来越热,像是快要沸滚了一样,小鱼儿泡在水里已经不能再用“惬意”二字自嘲了,而是像被人抛进热锅里的一条活鱼,给烫得乱蹦乱跳。他盼望着火能将石壁烧毁,但这见鬼的石壁偏偏坚固得出奇,非但没有毁坏,简直连条裂缝都没有。他徒劳地在越升越高的水中扑腾着,到后来实在是什么力气都没有了,就缓缓地沉了下去…… 朦胧中,他感到有人在拍打自己的脸,一边拍还一边叫着他的名字,小鱼儿努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冰窖之外,死人一样摊在地上,那个伽蓝公子江玉郎正俯下身看着自己。 见小鱼儿睁了眼,江玉郎就将他半扶了起来,让他光溜溜的上身靠在自己肩上,拍打他的后背,小鱼儿咳嗽了几下,又吐出了几口水,摇了摇手,“别拍了,我饿得半死,又泡得半死,不想再吐得半死了。” 江玉郎微微一笑,点点头,说道:“我们必须快些离开,慕容山庄的人很快就会赶来救火,被人看见会徒生误会。”虽然院子里的火已被冰窖里融化的水完全熄灭了,但一片焦木瓦砾中,仍有缕缕青烟还在不断向上升腾。 小鱼儿却还是如死人一样瘫在江玉郎身上,“我实在动不了了,可怜我天下第一聪明人,就让他们把我抓走吧。” 江玉郎“哦”了一声,温柔地将小鱼儿从自己胸前移回到地上,而后站了起来,抖了抖被小鱼儿弄湿、弄皱了的衣衫,拱了拱手说道:“那么后会有期。”说完就转头离开了。 小鱼儿盯着他潇洒离去的身影,嘴巴张得老大,他自以为看人的眼睛很毒,一个人是好是坏一眼就能分辨,本想耍耍赖,让这个一脸好人相的江玉郎背自己走,却没想到他竟然离开得这么干脆。 唉,女人的心善变,男人的心也善变,看来这人心还是不能依靠的啊。 “什么伽蓝公子,什么名门世家,都是些虚伪的混蛋。”小鱼儿撇撇嘴,但也知道江玉郎所言非虚,要是等到慕容家的人找到他,形势可就不妙了。 小鱼儿当即站起身来,从地上找到自己湿哒哒的衣服,拧了拧随便穿在身上,顺着江玉郎离开的路线也飞身出了慕容九的院子。他在恶人谷吃过那么多的苦,小时候就被关起来和狼搏斗,饿一点儿、累一点儿根本就不算什么。 他既不敢顺大道下山,也不敢去找黑蜘蛛,只好挑偏僻的小路,好在慕容山庄的一部分庄丁前去救火,搜捕他的人也就没那么多了。他肚子饿得厉害,捡起地下的小石子,向上一甩手,一只肥鸟应声而落,拾起来一看,竟然是只鸽子,脚上还缠着一条绢布。 小鱼儿只是瞅准看起来最肥的鸟儿下手,没想到竟然有意外之喜,他倒是不急着查看绢布上写了什么,而是将死鸽子的羽毛拔掉,也不想法子生火,就这么生吃了起来。他当然愿意活得有滋有味些,坐在酒楼里吃五十两银子一桌的酒席,但只要能活命,生肉也不是不能下咽。 肚子里有了底儿,他抹了抹嘴,展开绢布,不看则已,一看就登时傻了眼,就见上面写着:“三六十八二九二十三……” “什么鬼东西……”小鱼儿将绢布团了团,本要扔掉,想了想,又塞进了自己随身的百宝囊里。 他摸了摸肚子,看了看快要升到头顶上的太阳,决定继续赶路,他至少得在入夜前翻过这座山,或者找到个能好好睡觉的地方。 他的运气很好,天还没黑就找到了一座废弃的破庙。 庙很破,没有一扇窗户是完好,四面漏风,地上散落着三条腿的供桌,当然也很脏,破烂的蒲团上落满了尘土,老鼠因为受惊而跑来跑去,小鱼儿却一点儿也不嫌弃,他打量了一下四周,见角落里放着些不知道是谁留下来的干草,就准备在那上面凑合一晚。 他吃了几个在路上找到的果子,闲闲地躺在干草上,双手大大地摊开。突然,左手触摸到一个硬硬的、冷冷的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一颗佛头,大概是这庙里原先供奉的,后来庙宇荒废,佛像也不知怎么被损毁了,只余下了这颗佛头。 他将那个佛头托在手里,轻轻地抚摸着,摸着那长长的眉,高高的鼻,细细的眼,莫名想起了江玉郎,想着想着,就渐渐睡了过去。 梦中,他放佛回到了第一次见到江玉郎的时候,看到了他那张混合着慈悲和怜悯的脸……慢慢地,那种溺水的窒息感袭来,他拼命挣扎着却一动也不能动,绝望与不甘的情绪充得他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然后又是江玉郎的脸,在他的笑容中,小鱼儿发现自己还能呼吸、还活在这世上,喜悦像潮水一样奔涌而来…… 他就这么沉沉地睡着、梦着,江玉郎渐渐远去,另一个熟悉的面孔从梦的黑暗中浮现,那人有着和自己一样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他认识他,他就是那个在梦里同自己一起长大的孩子,他们一起玩耍,一起嬉笑,就像亲兄弟一样亲密,可现在,他却拿着一把剑,直直地刺向自己的胸膛…… 小鱼儿猛地吸了一口气,满头大汗地醒了过来,晨光透过破损的窗户照在他惊疑不定的脸上,他喃喃自语道:“是不是他救了我……是不是他想杀我……”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破庙的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他逆着光,令小鱼儿看不清他的容貌,但那种飘逸的气度却令小鱼儿感到分外熟悉。 小鱼儿慢慢地开口问道:“你是谁?” 那人不答,而是说道:“这个问题,你在梦里也问过我。” 他竟然也做过那些梦?小鱼儿本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让自己惊讶的了,没想到还会遇见这样的奇事,他慢慢站起身来,变换着自己的位置,眼睛一眨不眨的,想要将自己梦中之人的面孔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终于,小鱼儿看见了他的脸,和梦里一样,他确实有着和自己一样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那双眼睛炯炯,也在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小鱼儿呆呆地问道:“我还是不知道你是谁?” 那人冷冷地答道:“花无缺。” “小鱼儿!”一个女子突然冲了进来,高兴地叫了一声,正是铁心兰,之前她见花无缺急急忙忙地出门,便问他要去哪,得知是去找小鱼儿,连忙跟了过来。 可小鱼儿却没有回答她,只是盯着花无缺看,仿佛铁心兰根本不存在。他接着问道:“你是移花宫的人?”他之前偷听慕容山庄庄丁谈话时,听说移花宫的人不请自来,却又解了毒,救了慕容庄主。 花无缺也没有理睬铁心兰,而是盯着小鱼儿,道:“是。你叫江小鱼?” “是。” “恶人谷出来的?” “是。” 花无缺轻轻叹了一口气:“抱歉,我要杀了你。” 小鱼儿的心沉了下去,道:“你头脑不正常吧?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你怎么就突然说要杀我?” 花无缺道:“只因你是江小鱼,所以我要杀你。” 小鱼儿怔了半晌,叹道:“我懂了,是有人叫你杀我,对不对?” 花无缺微微颔首,道:“正是家师所命。”说完,一晃手中的折扇,朝着小鱼儿的丹田袭来,小鱼儿连忙躲开,嘴里大叫着“这是什么道理”,可是花无缺根本不听,他自小在移花宫长大,天天习武,日日苦练,武功比小鱼儿强上太多,才过了六七招,小鱼儿就已经支撑不住了。 小鱼儿心里又酸又涩,他一直把这个梦中和自己一同长大的人当作好朋友,这是他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朋友,可现在,这个朋友却说要杀了他,他不禁脱口而出:“你不能杀我!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死了,你也不能活。” 此话一出,花无缺本来如行云流水的攻势竟然猛地一顿,小鱼儿趁机冲出他的扇影,夺路而逃,花无缺正要去追,铁心兰却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嘶声大呼道:“求求你,花公子,放他一命吧!求求你!” 花无缺自小养在移花宫,宫里除了他之外全部都是女子,也就养成了怜香惜玉的习惯,心里虽急,却也没有强行将铁心兰甩开,而是温言劝说道:“铁姑娘,我知道他是你的好朋友,不过师命难违,我今天是一定要杀了他的,请你不要阻拦。” 铁心兰却不肯放手,不单不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他救过我一命,如果你要杀他,就杀了我吧,就算是……算是我把命还给他了!” 花无缺料想铁心兰纠缠自己这段时间,小鱼儿早已经跑远了,只得叹了一口气:“放手吧,铁姑娘,我答应你这次放过他,你也算是还他一命,从此也不欠他的了。” 铁心兰虽与花无缺相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他的为人,绝不是个狡诈的,于是便放开了手。刚刚事情紧急,她没想那么多,现在想想自己之前竟然主动抱着一个男人的腰不放,脸不禁慢慢红了,她定了定神,问道:“你师父为什么要你杀江小鱼啊?” 花无缺摇摇头:“我也不知。” 铁心兰惊讶道:“不知?你杀他就因为这是个命令?就算枉杀无辜,你也在所不计吗?” 花无缺正色道:“家师自然有她的道理。” 铁心兰咬唇道:“那你下次见了他,还是不会放过他,是不是?” 花无缺毫不犹豫地答道:“是。” 铁心兰愤然道:“既然你这样不可理喻,我再也不想理睬你,看见你了。”说完,一扭头就飞快地跑开了。 花无缺没什么表示,他只是弹了弹衣袖上的尘土,转身回慕容山庄去了,女人嘛,总是这样,一会子高兴,一会子又不高兴,一会子缠着你,一会子又恨不得你离她远远的,他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第九章 真情假意 天色渐暗,花无缺独自一人坐在灯下,手执着枚黑子,愣愣地望着棋盘。他原本依照棋谱摆好一副残局,想要用心解了,却被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扰了思绪,怎么也聚不起心神。 他自小就长在移花宫,又是两位宫主的唯一弟子,地位尊崇,既没有经历过什么勾心斗角,也不懂得人与人之间相互算计的阴谋诡计,但心性单纯并不表示他蠢,自大姑姑让他出宫,他心里就抱有疑惑——这个决定下得如此匆忙,白天还督导他勤练武功,晚上就命他收拾行囊,第二天一大早就要立即动身,不得有丝毫耽误。这之前,他从未曾涉足江湖,难道不应该好好准备一番吗?这一点大姑姑或许顾虑不到,但小姑姑心细如发,又怎么会想不到呢? 更令他疑惑的,是大姑姑的那个命令。杀了江小鱼,为什么要让他去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呢?如果说大姑姑想江小鱼死,大可以自己动手,那个小鱼儿的功夫极差,就连自己都打不过,遇见大姑姑恐怕连招架的能力都没有,为什么非要他去亲手杀他呢?甚至还特地派萍姑过来告诉自己,江小鱼正身处破庙。 而且,大姑姑似乎对慕容山庄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了如指掌,虽说宫中的百花解毒丹功效上乘,能解百毒,但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能解慕容山庄一众江湖人士的毒,大姑姑如此笃定,难道早就知道那毒的毒性? 他思来想去,却没有一件事能真正想通,不由得心绪烦乱,低头去看那棋盘,原来还只觉得下棋是茶余饭后的一桩乐事,现在却越看越觉得那黑白双子厮杀得如此凶猛,正是你死我活、势不两立的生死之争,一时间竟看呆了。 就在这时,花无缺突然感到有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自己的肩头,他霍然回身,折扇一振,摆出守势,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在朝自己微笑,移花宫的二宫主怜星正站在他面前,一身素色宫装,柔柔地说道:“无缺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连小姑姑都认不得了。” “小姑姑。”花无缺连忙收了折扇,躬身向怜星宫主行礼,语气中带着惊喜和亲近。 与大宫主邀月的严厉不同,自小这位小姑姑就待他极好,他对她也颇为依恋,甚至可以说,她是他心目中对完美女性的幻想之源,聪明、善良、美貌、温柔,即使是身有残疾也不能掩盖这些美好的特质半分。 小时候自己时常会做噩梦,小姑姑就将他搂在怀里,哄他入睡,大姑姑知道后很生气,下令不准任何人陪他同睡,小姑姑就每隔几个时辰去他房里看一看,冬天帮他掖掖被子,夏日为他煽煽凉风。每次他被大姑姑责罚,也都是小姑姑一力为他求情,虽然她总说大姑姑这么严苛地对待他是为了他好,但花无缺感觉得到,大姑姑对他并不如小姑姑那样真心,甚至有时还会流露出几不可查的恨意。 “无缺,让小姑姑好好看看。”怜星宫主抓着花无缺的手细细打量,“有些瘦了,出门在外,总比不得在宫里好。” 花无缺总是淡淡的脸上此时露出了笑容,他反握住怜星宫主的手,说道:“小姑姑是太关心无缺了,虽说在外面确实不像在宫里那样舒服,但看一看不一样的风景也会让人心情舒畅。” 怜星宫主望着窗外的亭台楼阁,幽幽道:“确实如此,宫里的景致再美,看了那么多年也都看厌了。” 两人闲闲地说了一会儿话,怜星宫主忽然正色说道:“我今天过来,一是想看看你好不好,二是想跟你说件事。” 花无缺垂眸:“小姑姑都知道了。” 怜星宫主叹了口气:“不仅我知道了,你大姑姑也知道了。你放过了江小鱼,她非常生气。”她的纤纤玉指轻轻捻着桌上的棋子把玩着,“切记,不要为着儿女私情坏了事,尤其是你大姑姑交代的事。” 花无缺摇摇头:“我放过江小鱼不仅仅是为了铁心兰,更是因为……”他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是因为我自己不想杀他。” 怜星宫主手上微微一紧,不动声色地问道:“为什么?” 花无缺道:“小姑姑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梦吗?”他回忆着:“我小时候老做噩梦,你怎么哄都没有用。后来,我梦见有个跟我一样大小的小男孩,他在一片金色的麦田里快乐地又跑又跳,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高兴,但也不自觉地跟在他后面又跑又跳。再后来,我不做噩梦了,而是几乎每天都能梦见他,他在梦里和我一起长大,一起玩耍,我一直以为……以为我们是朋友。” 怜星宫主没说话,只是充满爱怜地摸了花无缺的头发。花无缺的心绪略略平复了一些,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的一直萦绕于心的那个问题:“小姑姑,为什么大姑姑一定要让我杀掉小鱼儿?” 怜星宫主垂下眼神,故意不与花无缺对视:“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能告诉你。”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也不要去问你大姑姑,省得惹她不高兴。”说完,她匆忙起身,说道:“我该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花无缺望着她云霞般的锦绣宫装和流云般的长发,微微发愣,只听见怜星宫主走之前的最后一句话:“如果你真的喜欢铁心兰,就不要和她太过亲近,还记得你小时候那个和你亲近的小宫女吗?” 喜欢铁心兰?并不是,他对铁心兰全无男女之情,只是因为机缘巧合救过她两次,故而在自己能力所及之内照拂一二,难道这就会害了她吗?大姑姑会像对待那个喜欢粘着他、和他一起玩耍的小宫女一样,一掌把她打死吗?花无缺看着摇曳的灯烛,脸色黯然。 夜渐渐深了,凉风顺着没有关上的门窗吹进屋子里,还带着阵阵花香,沁人心脾。花无缺收拾了棋盘,准备就寝,他走到门边,刚要将门合上,一抬头,却发现移花宫的大宫主邀月站在远处的石阶上,正看着自己。花无缺连忙侧身让出门来,垂首侍立,一阵风过,远在数丈的人影已然进到了屋里。 “大姑姑。”花无缺恭敬地说道。 邀月宫主裙摆一扬,在椅子上坐下,冷冷道:“才离宫几天,你的心就野了,竟敢为了旁的女子忤逆于我。” 花无缺听她语气冷硬,充满不悦,只得躬身回答:“无缺不敢,无缺有辱师命,没能杀掉江小鱼,请大姑姑责罚,但无缺这次放过江小鱼,并非是为了铁心兰。” 邀月宫主勾起嘴角,饶有兴致地问:“哦?那是为何?” 在邀月宫主面前,花无缺并不敢像对怜星那样,说话全无顾忌,他迟疑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出了那个怜星宫主叮嘱他不要再问的问题:“大姑姑为什么一定要我杀江小鱼呢?” 邀月宫主柳眉高高挑起,她长相虽美,但却多了几分女子少有的狠厉,做出这样的表情竟令人感到畏惧:“你不愿杀他?” “无缺不敢,只是……只是那江小鱼并不像是坏人,他……” 邀月宫主一掌拍在桌子上,茶壶、茶盅震得一跳:“你这是在质疑我?” “无缺不敢。”花无缺低下了头,他今天对邀月宫主所说的话中,这句话出现的次数最多,也似乎只有这一句话是对的。 邀月宫主盯着花无缺看了半晌,才放缓了语气:“算了,你在慕容山庄的表现不错,这次的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花无缺知道不能再多问下去,只得说道:“多谢大姑姑。” “不过,你要牢牢记住,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花无缺低头答道:“无缺谨记。”而后赶忙岔开话题:“无缺还有一事不明,听慕容山庄那些江湖人士的口风,似乎移花宫在江湖的风评不佳,甚至被划入邪门歪道一类,这误会到底是怎么来的?” 邀月宫主嗤笑一声:“他们自诩名门正派,抱成一团,只要不与其为伍,就会被说成邪门歪道。” 花无缺听了这话微微皱眉,又听邀月宫主继续说道:“一直以来,移花宫都是我行我素,我和你小姑姑也鲜少涉足江湖,可是现在不同了。” 花无缺不解:“有何不同?” 邀月宫主说道:“你已经长大了,作为宫里唯一的男丁,当然要肩负起光大移花宫的责任,就不能像我们这样窝在宫中不出。”她纤细的手指轻轻顺着衣袖上金线绣出的牡丹花纹描绘着,“既然出了宫就必须和那些江湖人打交道,所以我才会让你去救他们的命,让他们欠你的情,这样一来,今后你在江湖上走动也会方便一些。” 花无缺心中感动:“无缺无能,让大姑姑费心了。” 邀月宫主抬头看了看花无缺,眉头微蹙:“我看你似乎消瘦了不少,萍姑……”她提高声音叫了一声,一个宫装女子应声而出,俯身下拜,口中唤道“大宫主”,又转头对花无缺唤了一声“少爷”。 邀月宫主站起身来,说道:“你自小就跟在无缺身边侍候,如今他出门在外,身边也不能少了得力的人,你还是跟在他身边吧。” 花无缺和萍姑的脸上同时露出喜色,邀月宫主也不再多言,迈步出了屋子,又如一阵风般地离开了。 ☆、第十章 宝藏疑云 逃过花无缺莫名其妙的追杀之后,小鱼儿嘴里叼着一根草棍,百无聊赖地坐在水边,他很不高兴,或者说,一种对他而言非常罕有的情绪正涌上心头--那就是寂寞。 在恶人谷里,他不是捉弄别人,就是提防着被人捉弄,整天过得都很是充实,根本就不知道寂寞是个什么东西。刚出恶人谷时,他又觉得天大地大,一切都新鲜有趣,无论遇到谁都要戏弄上一番,铁心兰、小仙女、黑蜘蛛都吃过他的亏,上过他的当,看他们出糗也是再好玩不过了。 可是现在,他像条野狗一样被人赶来赶去,又被最好的朋友追杀,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这里,连个可以捉弄的人都没有,实在是无聊之极。比起这样,还不如让小仙女抽他几鞭子好呢…… 想到这里,小鱼儿一下子跳了起来,对着河水大声叫道:“死就死,我要回慕容山庄!”他小鱼儿是天下第一聪明人,怎么能任凭别人欺负却不还手呢?他现在就要去找慕容山庄的晦气,找慕容九那个蛇蝎女和小辣椒那个暴力女兼泼妇的晦气,还有江玉郎,上次他扔下自己一个人跑了,这次也要好好作弄他一下才高兴。至于危险,什么会比一个人闷着又无聊又寂寞更危险呢? 他既然打定了主意,就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大摇大摆地原路返回,悠闲地往慕容山庄走去。他所不知道的是,铁心兰为了找他故意和花无缺生气,借故跑出来,却因为怎么也料不到小鱼儿会再次返回慕容山庄而走了另一条路,以至于二人短时间内是无缘相见了。 小鱼儿正走着,突然腹痛如刀绞一般,他呲牙咧嘴地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屁股,三步两步跳进草丛当中,自言自语道:“糟糕糟糕,一定是刚刚的果子不对,吃坏了肚子。可以前我在恶人谷也吃这样的果子啊?一定是慕容山庄的风水不好,一样的果子,这里的就晦气,幸亏我吃的少,不然说不定要肠穿肚烂呢,嘶……” 他这边舒舒服服地解手,那边有一群人手持各类兵刃咋咋呼呼地从山路上奔来,一边打一边跑,嘴里还不断吆喝:“交出藏宝图……”“藏宝图是我的,谁敢跟老子抢就砍死谁……”小鱼儿所在的地方隐蔽,那伙人又是生死相搏,斗得十分专注,根本就没发现还有这么个局外人在一旁偷窥。 小鱼儿倒是不介意成为局内人,他一向认为局面越乱越好玩,搅浑水什么的最有意思了,可惜现在他肚子绞痛,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允许他站起来的,他只好一边“哗啦啦”地解手,一边看戏,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怎么这里也有藏宝图?”小鱼儿眯着眼睛看着被这一群人抢来抢去的羊皮卷,心中奇怪,他捉弄铁心兰时曾从她那里拿到过一份藏宝图,小仙女张菁最初追杀铁心兰也是为了要那份藏宝图。 这藏宝图的来历在外人听起来是很靠谱的,据说燕南天当初进入恶人谷之前,似乎也自知必死,所以便将他生前搜集的古玩珍宝,以及他无敌天下的剑谱,全都藏在了一个隐秘之处,并留下了藏宝图,如果没有宝图指引,谁也找不到这份燕南天留下的宝藏。 古玩珍宝虽然不足令江湖人那么动心,但天下无双的燕南天留下的剑谱却的确令人眼红,谁得了这剑谱,谁不就可以无敌于天下了吗?因此,也就难怪有这许多人要来抢夺了。 可惜,燕南天已经昏迷了近二十年,小鱼儿当然不可能从他口中得知这宝藏到底存不存在,不过,即使确实有燕南天宝藏这回事儿,那应该很秘密才是,可他初入江湖不长时间,就已经几次三番接触过,而知晓藏宝图存在的人也不算少数,似乎竟然是一个半公开的秘密了。 蹲得脚都软了,腹痛才有减轻的迹象,小鱼儿提上裤子,扶着树慢慢地站起身来,他望了望,就见山路上倒了好几具尸体,只余一个人还站立着,左手上正握着那羊皮纸,就听他大笑道:“藏宝图是我的了,天下第一也是我的了……”然后身子一晃,仰面栽倒,再也没有爬起来。 “有本事抢没性命拿,还真是个倒霉鬼。”小鱼儿溜溜达达地走上前,踢了那人一脚,“喂,死了没有啊?”见那人一动不动,知道是死透了,弯腰一把将他手中还带着血迹的藏宝图扯了出来,“我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藏宝图,值得你们拼得你死我活的。” 展开一看,不由得“咦”了一声:“这质地,这笔法,好眼熟啊……”好像与铁心兰的那张宝图出自同一人之手,他又连忙仔细去看,路线倒是和铁心兰那张不一样,而宝藏的去处,好像指向的是慕容山庄。 小鱼儿的嘴角不由得弯了上去,这下可有热闹看了。 他顺着藏宝图所示的路线往慕容山庄走去,沿途又遇上一堆横七竖八的尸体,而后又幸运地在尸体上找到了一张藏宝图,展开一看,和之前的那一张一模一样。 奇怪,怎么又有一张?小鱼儿微微皱起眉头,这种重要的东西不应该只有一份吗?怎么……难道图的主人画了很多张宝图,然后撒落到江湖的各个角落?真是个大阴谋家啊…… 他展眉一笑,拍了拍身边一个死人的脸颊,哥俩好地说道:“笨蛋,白死喽!” 小鱼儿偷偷跃上山庄的屋脊,东望望西看看,正盘算着是先去找慕容九妹的晦气,还是去瞧瞧江玉郎在做什么,却听见西面有刀剑碰撞之声,当即运起轻功,顺着房檐往那边移动,心里想着:这一趟真是没来错,还没进门就有热闹看,妙极妙极。 到了附近,他依旧藏在错落有致的房脊之间,居高临下看去,见三伙人正斗在一处,他们一派穿着褐色的短打,一派穿着白色的长衫,还有一派穿着灰色的道袍,倒是非常好认。小鱼儿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唉,这年头,连道士都不安分,真是有辱斯文,阿弥陀佛。” 而就在这时,另一伙人也正朝这边赶来,为首的是个蓄着短须的中年人,长相刚毅,让人一眼看去就立时觉得是个侠义正直之人。他大喝一声:“住手!”为首的三个人赶忙跳出圈外,他们的手下也各自停了打斗。 短须中年人向众人抱拳,说道:“各位英雄在庄上做客,不知为何会剑拔弩张,大打出手,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吧!” 一个穿褐色短打、拎着个流星锤的人上前一步,抱拳,歉疚说道:“秦大侠,失礼了,刚刚我们三派弟子喝多了酒,一时冲动,这才没轻没重地动起手来,在下代表我们巨鲸帮向贵庄赔罪了。” 而后他又拿眼睛去瞟其余两派的主事,那两人也立刻一致附和起来,还转身对身后的一干门众大声斥责道:“还不给主人家赔罪。”随即又诚恳地表示,以后一定会好好约束门下,绝不再犯了。 小鱼儿在屋檐上面看得清楚,不禁连连摇头:“借口太烂,表情也假,脸上分明写着‘我在说谎’四个大字,名门正派真是虚伪到骨子里了。” 此时,站在秦姓侠士身边的一个女子上前一步,朗声说道:“既然是误会一场,请诸位看在慕容家的面子上,彼此不要记仇才好。” 三个掌门连忙应和:“是是是,大小姐言重了,只是一场误会罢了,何来记仇一说?哈哈哈……” 秦姓侠士点点头:“既然是误会,为何不收起兵器,回房休息?”三个掌门又点头称是,非常配合地带着自家门人走了个干净。 见人都走了,秦姓侠士这才叹了口气:“大白天喝酒闹事,还是由掌门带头,现在的江湖……”说罢轻轻摇头。 小鱼儿之前还以为这人早已看出这场殴斗别有内情,只不过不好当场挑破,这才说些场面话将人劝走,背地里再慢慢调查,却没想到这秦姓侠士是真心没看出来里面的弯弯绕,真不知他这样耿直的性情怎么在江湖上混。 这时,刚刚说话的那个女子却出言说道:“相公,我看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原来,这女子正是慕容家的大小姐,而那个秦姓侠士则是她的夫婿,美玉剑客秦玉峰,他们两夫妻一个为人鲁直一个八面玲珑,可谓是相得益彰,一对璧人。 慕容家三小姐也点头说道:“大姐说得没错,他们一来身上没有酒气,二来面色如常,并不见红润,可见醉酒殴斗不过是托词,其中一定另有原因。” 秦玉峰眉头紧皱:“如此说来……之前被人下毒,现在又发生这种事,似乎有几分‘山雨欲来’的架势。” 他左手边那个面色苍白的文弱男子也很赞同:“虽说前来贺寿的都是名门正派,但江湖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松懈,我们还是向爹禀报一声,早作准备才是。” ☆、第十一章 祸从口出 小鱼儿见人都走光了,又四下张望了一番,见确实没有什么人了,就从自己的百宝囊里取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裹打开,原来里面装的都是他用来易容的物品。 因为时间仓促,又没有个可以不受打扰的安全地方供他使用,小鱼儿只是简单地将自己的眼睛画小,又在鼻翼两侧贴上东西,一眼看去,像是个小眼睛、塌鼻梁的猥琐少年模样。 做完这些,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跳下房檐,又偷偷去到下人房里拿了一身衣服换上,扮作慕容山庄的小厮,大摇大摆地四处穿梭,准备伺机捣乱。 他很想进厨房下点泻药,可惜自从上次中毒事件之后,慕容山庄对厨房的看管异常严苛,进进出出不仅需要令牌,还要与门口把手的两个彪形大汉相熟。当然,小鱼儿也不是没有办法,但他可不想这么早就打草惊蛇,热闹还没看呢,再让人追得到处跑就不划算了。 他先跑去刚刚殴斗的三个门派那里,打探了一番,发现那些人确实鬼鬼祟祟,像是在谋划什么。他也不去戳破,只是在那些人紧张密谋时跑过去打断一下,吓唬吓唬他们。开玩笑,要是真的戳破了,还有什么戏可看啊。 小鱼儿倒是想着先去整治一下慕容九,却从一个小丫鬟嘴里听说慕容九和小仙女都不在庄内,不禁有些失望,好在江玉郎还没有离开,于是他就先打听清楚了江玉郎的住处,趁着他不在屋里偷溜了进去。 反身合上门,小鱼儿打量着屋里一应华美的陈设,不由得撇撇嘴,慕容家招待如此周到,看来真是起了招江玉郎为婿的心思,不过这事儿要是成了倒也不错,至少能让江玉郎和慕容九两个人倒霉一辈子。 他这翻翻,那看看,来到床边,见床头放着个包裹,就不客气地打开来看,但里面就只有几件简单的衣服和十几两散碎银子,比起有一堆金叶子的自己差得远了,真是个穷光蛋。 小鱼儿本想在床上下点痒痒粉,让江玉郎全身发痒,又觉得现在是大清早,等到江玉郎就寝还有好长时间,不能立竿见影,干脆掀开桌子上的茶壶,往里面撒了些软筋散,预备让那个抛下他的虚伪小人也尝尝全身无力的滋味。 他正志得意满地幻想江玉郎软倒在地的画面,“吱呀”一声,正主突然推门而入,他依旧穿着青色长衫,整个人像是拔了节的竹子,青翠而又挺拔。他见小鱼儿装扮的小厮连抹布都没拿,就装模作样地擦拭桌面上的灰尘,心中有数,微微一笑,问道:“这位小哥来我房里有什么事吗?” 小鱼儿连忙点头哈腰,将自己的下半张脸藏起来,“江公子,小的是来传庄主的话,请江公子去前厅用茶点,见屋里没人,就帮着打扫打扫,也好等您回来。” 江玉郎垂下眼眸,慢慢说道:“这样啊……不过我刚刚练完功,不太想吃东西,多谢你家庄主的好意了。” 小鱼儿嘴里说着“是”,心里却在得意,什么伽蓝公子也不过尔尔,根本就没认出我来嘛,看来我的易容术已经出神入化了,不过稍稍改动了那么一点点,就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他又作了个揖,转身想要出门去,却听背后江玉郎叫他:“这位小哥留步。”小鱼儿心里一惊,外表面还是装作畏畏缩缩的小厮模样,“江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江玉郎好整以暇地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鱼儿心里好笑,直盼望他赶紧喝上一口,可左等右等,江玉郎也只是拿着茶杯晃来晃去,不由得有些心焦。 这时,却听江玉郎突然说道:“小哥替你家庄主传话,已经传过几处了?可还有别处要去?” 小鱼儿支吾道:“也没有几处,江公子这儿是最后一处了。” 江玉郎点头:“那小哥还有旁的事急着要做吗?” 小鱼儿猜不到江玉郎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心里好奇,就顺着他回答:“没什么事。” 江玉郎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那小哥就去把我屋里夜香倒掉吧,然后再好好洗刷洗刷,有劳了。” 江小鱼呆在当场,他万万没想到,面前这个云淡风轻的翩翩公子竟会提出这么个要求,脸皮也太厚了,他先前反复问自己有没有急事,便是防着他拿这个做借口脱身,看来是已经看穿了自己的真面目,想要戏弄戏弄自己。 当下小鱼儿眼珠一转,说道:“江公子,人有三急,我突然觉得不怎么舒服,要去方便一下,恕不能帮您倒夜香了。” 江玉郎也不生气,而是站起来,走到小鱼儿身边说道:“古人云:人有三急,屎急,尿急,屁急,不知小哥是哪一种呢?” 小鱼儿简直要翻白眼了,你能用不这么直白且文质彬彬的语气说出来吗?还有,这种事到底是哪个作死的“古人”说的啊?他嘴上不停,却是不肯在这场较量里服输的:“实不相瞒,在下是屎也急,尿也急,屁也急啊。” 江玉郎依旧笑眯眯的:“这也没什么,我倒是有个办法来治这三急。”说完也不等小鱼儿反应,出手如电,瞬间点住了他的穴道。小鱼儿并非没有戒备,只是江玉郎出手太快,他根本躲闪不及,只得老老实实地像塑像一样立在那里。 江玉郎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尊“塑像”,而后拿起桌上的茶杯,继续笑眯眯地说道:“来来来,喝了这杯茶,保你屎急、尿急、屁急全消。”小鱼儿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得硬生生地受着,任由江玉郎将那杯加了料的茶水倒进了自己嘴里,然后帮他拍拍胸口,让茶顺了下去。 做完这些,江玉郎就解了小鱼儿的哑穴,将茶杯一放,问道:“这位小哥来我房里有什么事吗?”不过这次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戏谑。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小鱼儿很不高兴,自他长大以后就很少再被人算计成功了,纵然自己武力值不算高,但人聪明,心眼又多,只有他算计别人,别人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却想不到终日打雁,今天会被雁啄了眼。 江玉郎一脸无辜:“冤枉,我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啊。”他揭开茶壶的盖子,往里看了看,又提起来闻了闻,而后眨眨眼闻小鱼儿:“里面到底放了什么?” 小鱼儿嘴硬道:“现在是我中毒又不是你中毒,你问这么清楚有什么用?” “不好意思,和你没什么共同语言,又怕冷场太尴尬,就随便找点话题聊聊。”江玉郎依旧不温不火的,“还有,下次易容时记得将脸上的那道疤遮住。” 小鱼儿可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这道疤有些显眼,可他向来将之视为是自己的重要标志,好像改变再多,掩藏再多,只要那道疤还在,自己就还是江小鱼。 这时,软筋散的药效已然发作,小鱼儿站立不住,软倒在地。江玉郎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摇摇头,说了句“历史总是相似的”,就把小鱼儿抱起来,放到了床上,解了穴,而后号了号他的脉,觉得脉象平稳,只是比正常时慢了一些,也不再说话,只是抬手卸下了小鱼儿脸上的伪装。 小鱼儿还没来得及判断出江玉郎下一步要做什么,就听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有个男声响起:“江公子在吗?” 江玉郎应了一声,那个声音又接着说道:“江公子,二姑爷有请。” 江玉郎略略提高声音回答:“有劳告诉南宫公子,烦请稍候,玉郎马上前去。”门外的人应了,而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江玉郎转头对小鱼儿说道:“我要去赴约,你就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小鱼儿知道自己难以脱身,又见江玉郎要走,便说道:“难道你就不怕我大喊大叫,引来山庄里的人?”他当然不会将慕容山庄的人引来给自己找麻烦。 江玉郎挑了挑眉:“我为什么要怕?” 小鱼儿转了转眼珠:“因为你床上藏了个男人。” 江玉郎笑了,脸颊上竟然窝出一个小小的、浅浅的酒窝,可惜小鱼儿仰面朝天躺着,根本就看不见,只能听他说道:“我又不是女人,床上藏了个男人又什么值得害怕的?” 小鱼儿意味深长地说道:“断袖之癖,龙阳之好什么的,江湖上人言可畏啊,伽蓝公子……”最后四个字故意拖得老长。 江玉郎眼睛微微眯起,他一撩后摆,重新坐回床上,露出一种耐人寻味的表情:“这样啊……不过此情此景,害怕的人不应该是你江小鱼才对吗?”说完缓缓解开小鱼儿的衣扣,真的就将手探进去摩挲起来,因为他刚刚练完功,手还是热的,小鱼儿竟有一种被烫到的错觉。 小鱼儿心里有些没底,他有点儿分不清江玉郎是跟他闹着玩还是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他强笑着调笑道:“伺候的不错啊,看样是经验丰富,我也真是有福了。” 可让小鱼儿发毛的是,江玉郎没有接话,而是一只手在他胸前揉弄,一只手向下摸索,竟然解下了他腰间的布带,微微一抖,而后将他的眼睛蒙上了。 慕容山庄的男仆统一着黑色衣服,所以小鱼儿只觉眼前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因为看不见,所以不自觉地拼命调动身体所有的感官去感知,小鱼儿觉得自己的耳朵、鼻子甚至皮肤都比从前敏锐了三倍不止,江玉郎的手在他的腰上轻轻滑动时,他甚至能感觉到哪一部分粗糙,哪一部分细腻。 耳畔突然一热,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只听江玉郎的声音响起:“害怕?还是舒服?”那声音温温润润的,既灼热又黏湿,让小鱼儿一时间竟红透了脸,却还在嘴硬:“自然是舒服,比那……别……”话音未落,却被江玉郎一把褪下裤子,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突然连声叫:“我认输,认输了!” 江玉郎嘟囔了一声“无趣”,而后在他的大腿根处重重地掐了一把,小鱼儿疼得直咧嘴,好在随即他感到自己的裤子被拉上了,眼上蒙的腰带也被扯下来了,他想去看江玉郎,江玉郎却已然站了起来,只留了个青色的袖摆在他眼前晃动着。 却听江玉郎说道:“你不是自称天下第一聪明人吗?怎么也会黔驴技穷?” 小鱼儿很不服气:“好好好,我是驴,换做是你就会有更好的法子?” 江玉郎好整以暇道:“你可以尿在我床上。” 小鱼儿觉得自己的脑子也变得和身体一样僵:“什么?” “做了那么恶心的事,我是不会再碰你一下的,你也算是赢了,人至贱则无敌,懂不?”小鱼儿简直要翻白眼了,原来以为这个人是那种爱惜羽毛的名门子弟,后来发现他倒不是那么在乎脸面,现在发现根本就是不要脸。 这时,那个不要脸的人又折返回来,出手点了他的穴道:“嗯,仔细想想,我还是点了你的穴道吧。不然软筋散药效散了,你能动了,要是真使坏尿在我床上,我可没脸让慕容山庄的下人帮我收拾,你说对不对啊,聪明人?” ☆、第十二章 山雨欲来 江小鱼确实很累,所以江玉郎走后他真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一直睡到天色昏暗醒来,却不见江玉郎回来,他又闭上眼睛半睡半醒了一阵子,再睁眼时天就彻底黑下来了,可江玉郎却是人影也不见。 小鱼儿现在精神抖擞,却只能干躺着什么都干不了,心里像猫抓的一样难受,而他的肚子里则像是在打鼓,大早上就吃了点果子,一整天都正经没吃过东西,虽然一直躺着没过度消耗,但是个人都受不了啊。 烂茄子,你怎么还不回来! 他躺在床上百无聊赖,便在脑海中将关于藏宝图的事情细细梳理了一遍。首先,自己和铁心兰最先得到的藏宝图指向峨眉山,自己在山道上见过的两张藏宝图则指向慕容山庄,而这两种不同的宝图却有十分相似的质地和笔法,很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而通过他的探查已能基本肯定,在山庄里大打出手的三派人马手里也有藏宝图,地点应该也是慕容山庄。 但这些都是表象,他迫切想知道的是背后的原因。第一种可能,宝藏确实存在,而绘制宝图之人为了保护宝藏,所以绘制了多种地图,其中可能只有一幅是真的,也可能一幅真的也没有。第二种可能,宝藏确实存在,但却被分散放置在不同的地方,所以藏宝图指向的位置也不一样。 不过,以上两种可能性都十分微小,因为这都无法解释为什么指向同一地点的宝图会有很多张,所以,最大的一种可能就是,绘制宝图之人是想利用人对宝物和绝世武功的贪婪之心,制造混乱。 他就这么东想西想,思绪又跑到了江玉郎身上。其实,那家伙对自己也算有救命之恩,虽然后来做的事儿不地道,又这么戏弄自己,不过他江小鱼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等到江玉郎回来,自己还是应该把藏宝图的事情和他说说,既然他做了慕容家的准女婿,难保不被牵扯进去,还是早点知道内情、早做准备为妙。 不过这样一来,慕容老庄主岂不是会对江玉郎更为看重?那婚事不就板上钉钉了?江玉郎人还不错,要是下半辈子都要和慕容九那个冷冰冰的蛇蝎女绑在一起,岂不是很惨?自己这样不是害了他了? 想着想着,小鱼儿又想到了江玉郎的手,那么温暖,却又一点儿也不粘腻。他的身上也很暖,那天他依偎着他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 恶人谷里,他最最亲近的人,有杜伯伯、笑伯伯、阴叔叔、李叔叔、万叔叔,还有位叔叔,哦!不对,屠姑姑。 他从小就跟着这些人长大,他跟每个人过一个月,一月是杜怕伯,二月是笑伯伯,三月是阴叔叔……这样到了七月,就又跟着杜伯伯。 杜伯伯的脸上从来没有笑容,他教自己武功时,自己只要有一招学得慢了,屁股就得吃板子,最开始自己的屁股常常肿。 跟着笑伯伯时他最开心,笑伯伯不但自己笑,还要他跟着笑,可最苦的是,他屁股肿着时,笑伯伯也逼着他笑,不笑不行。 跟着阴叔叔时他最害怕,阴叔叔的身上好像有股寒气,就算是大夏天,小鱼儿只要在他身旁,就会从心里觉得发冷。 跟着李叔叔时最难受,李叔叔总是在他身上乱嗅,嗅得他全身不舒服。 跟着屠姑姑时最奇怪,屠“姑姑”忽然是男的,忽然又变成女的,他实在弄不清这究竟是“姑姑”还是“叔叔”。 最特别的时候,是跟着万叔叔。万叔叔脸上虽也没有笑容,但却比那杜伯伯看起来和气得多了,说话也没有那么难听。但他却总是喂小鱼儿吃药,还将个鱼儿整个泡在药水里,这却令小鱼儿有些受不了。 凭良心讲,他们都对他不坏,他又不是他们的亲戚,他们愿意将他带大,教他本事,已经是大大的恩情了,他还能祈求别的吗?可是,他们对他也并不好,从来就不会摸他、抱他、亲他、安慰他,他无论是高兴、是悲伤、是恐惧,都没有人去诉说,因为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听,愿意关心。 而江玉郎……他的手真是温暖啊…… 小鱼儿胡思乱想了大半夜,等到天快亮了才又迷糊了过去,醒来时早已天光大亮,江玉郎还是人影全无。 不会已经出事了吧……小鱼儿皱眉,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仰躺着的姿势,而是变成了侧躺,原来经过一天一夜,他中的软筋散药效早就过去,穴道也自然解开了。 他慢慢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无论是谁躺了这么久,骨头都是要发酥的。他摸摸自己扁扁的肚子,自言自语道:“肚子啊肚子,跟了我算你倒霉,今天被饿,明天被饿,可怜现在饿了一天一夜,都已经感觉不到饿了。”他叹了口气,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腿脚,准备出去觅食。 这时,门外却传来江玉郎的声音:“劳烦小哥将早点送来了。”然后是另一个声音:“江公子太客气,这本就是小的该做的。” 小鱼儿知道这是江玉郎在暗示自己藏好,撇撇嘴,闪身躲在一个博古架后面。 门“吱呀”开了,江玉郎迈步而入,身后跟了个提着食盒的小厮。他也不东张西望,只是老老实实地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将里面的饭食一一取出摆好,而后又将桌上的茶壶茶杯取走,说道:“江公子,茶应该冷了,我去给您重新冲些。” 江玉郎点点头:“这个倒是不用急,半个时辰后你来取碗碟时一同捎过来就是了。” 那小厮应了一声,拿上东西出了门,还将门随手带上。 小鱼儿从博古架后面出来,见一桌子好吃的,心里高兴,一屁股坐下,抄起筷子吃了起来:“你一晚上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抱歉,遇到了些事情,估摸着你应该是饿了,就带了食物回来,可惜我吃素,不能带肉食,委屈你了。”江玉郎似乎没有食欲,只是坐在一边托着腮看小鱼儿吃得香。 小鱼儿见江玉郎不吃,就看了他一眼,一看之下吓了一跳,见江玉郎唇色暗淡,脸色惨白如纸,活脱脱一个身受重伤的模样,不由得失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江玉郎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被人打了呗。” 小鱼儿放下筷子,问道:“要不要我给你把把脉?我有个师傅是很厉害的大夫。”刚刚他吃得有点儿急了,现在停一停,消化消化也不错。 江玉郎竟也没有防着江小鱼的意思,大方地将脉门递到他面前,小鱼儿细细诊了一下,皱眉,“真气混乱,伤得不轻啊。” 江玉郎懒懒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只要静养着,五六天也就差不多了。现在是多事之秋,我又是为救老庄主伤的,不会有人再要我多做什么了,倒也乐得逍遥自在。” “慕容庄主遇刺了?”小鱼儿问道。 “就在昨天晚上,正好被我撞见了。”江玉郎没再说下去,而是岔开话题:“继续吃啊,我是没什么胃口了。” 小鱼儿吃得差不多了,满意地揉揉肚子,就见江玉郎正在发呆,就凑过去,神神秘秘地说道:“你也察觉到慕容山庄要出事吧,其实,那些过来祝寿的人里面有些包藏祸心,他们掌握着一个大秘密。” 江玉郎似乎兴趣缺缺,连看都不看小鱼儿,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某处放空,嘴里问道:“哦?什么秘密啊?” 这种“你爱说不说”的态度让小鱼儿很不满意,不过他本来也不想就这么告诉江玉郎:“既然是大秘密,我怎么会轻易就说给你听呢?” “这样啊……”江玉郎总算有了反应,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小鱼儿,小鱼儿突然觉得有点儿凉飕飕的,好像这人每次说出这三个字时都要使坏,“那你说说,怎样才能把秘密告诉我呢?” 小鱼儿眼珠转了转,还没说话,江玉郎又慢慢地说:“其实吧,我一直很佩服有创意的人,因为我的脑子有点儿木,没什么有趣的主意,可又玩心重,总想有什么新花样好用上一用。” 小鱼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本来想说“要是你肯给我当马骑一炷香,我就告诉你”,可听到江玉郎这么说,只好咽了口唾沫,说道:“这次我可没什么有趣的主意,就是想问问你,那天你是怎么知道我被慕容九关起来的?” 江玉郎的表情似乎有点儿失望,“那天我找慕容九闲谈,开始是听见拍门的声音,后来慕容九又挡着门一副心虚的样子,我就猜测她可能在里面关了什么人,就没有走远。再后来我看见院子里冒烟,慕容九又离开了,就想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顺手把你捞了出来。” 小鱼儿点点头:“你也算是救过我,好吧,我就勉强把秘密说给你听。”于是就将自己所见所知关于藏宝图的事情,以及自己的分析和盘托出。 江玉郎听完后沉思片刻,“你知道藏宝图具体指向慕容山庄的哪一处吗?” 小鱼儿摇摇头,埋怨道:“我本来想昨晚去探查探查的,谁知被你困在这里,耽误了正事。” 江玉郎不由得笑了:“对你来说这是正事?我看我是救了你才对,要是伤了我和庄主的那个人昨晚也去探宝,你撞上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小鱼儿正要反驳,只听门外脚步声由远而近,连忙又躲了起来,原来半个时辰的时间已经到了,慕容山庄小厮准时来收拾残羹,还带来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见盘子里的菜肴几乎是被一扫而空,还高兴地说道:“公子胃口这样好,伤势一定也会很快好起来的。” 小厮走了,江玉郎抿了口茶,回头对小鱼儿说道:“你确实聪明,但经验太少。易容的最高级别不是改变容貌,而是改变行为举止甚至气场。江湖世家的小厮很多是从小开始培养的,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人一遍遍地教过,像你那样在客人不在房中时闯入,眼神乱飘,四下探查的小厮根本就不存在。所以,你的易容就只能骗骗傻子,遇到稍稍精明点的人就会立刻露出马脚。” 小鱼儿很不服气,但心里又不得不承认江玉郎说得没错,他长在恶人谷,打小接触的就是一群与常人迥异的恶人,哪里知道武林世家是个什么样子?更别提怎么装仆人了,确实是江湖经验太少。 当然,这些他是不会说出来的,而是转而道:“想不到江南大侠之子也懂得这些小伎俩,可见啊,你根本就不是你所表现出的那样。” 江玉郎摇头:“其实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或许你真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但能让你中招的人数不胜数,莫将别人都看作是傻子,不然有你吃亏的时候,而在这江湖上,吃一次亏就可能等于死。”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是不同的,若是换了旁人,我也懒得说这么多。” 小鱼儿心里一暖,他本性纯良,虽被恶人谷里的师傅们教得无恶不作,但基本都是以作弄人为主,不但不杀人,伤人的次数都不多,所以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遇见江玉郎却有种遇见同类的感觉,又听他有意无意地提点自己,不由得有些感动,竟然傻傻地问道:“你真要娶慕容九那个毒妇啊?” “你都知道我要娶她了,还叫她毒妇?”江玉郎顺手也给小鱼儿倒了一杯茶,而后眨眨眼,继续说道:“九姑娘家事显赫,且姿色上乘,玉郎也是有爱美之心的。” 小鱼儿听后赶忙说道:“我跟你说,那个慕容九练了一种阴毒的功法,必须是玄女之身,所以要是你贪图她的美色,趁早还是免了吧。” 江玉郎挑眉:“如果是这样,我就更要娶她了。” 小鱼儿吓了一跳:“什么意思?你不会真对女人没兴趣吧?”哪个正常男人会想娶个无法和自己圆房的女人回家?除非…… “你猜呢?”江玉郎喝完了茶,盘腿在床上坐下,对小鱼儿挥挥手:“我要运功疗伤,你自己出去玩吧,记得晚上回来,我和你一起去看看那宝藏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第十三章 移花旧事 天色渐暗时,小鱼儿回到了江玉郎的房间,轻轻关上了门。屋里静悄悄的,一切似乎和他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只有里头的床帐放了下来,床下摆着一双青色的男鞋,看来江玉郎应该还在里面休息。 小鱼儿轻手轻脚走到桌边,拎起茶壶,对着壶嘴喝了两口凉茶。他对江玉郎说话的口气颇有微词,仿佛自己是个办不成事的小孩子,没了他的帮助就寸步难行一般。他本想自己去找宝藏的去处,却陡然发现慕容山庄的守卫增强了不少,他依旧扮作小厮行动,竟然也被盘问了好几次,看来老庄主的遇刺已让慕容山庄开始戒严了,这样一来,他也就不得不晚上再去了。 这时,床帐突然被拉开,江玉郎探出身子,他一手抓着床帐,一手揉着眼睛,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竟让小鱼儿无端觉得可爱起来,脱口问道:“你多大了?” “你管……”江玉郎打了个哈欠,踩着鞋走到桌面,拎起茶壶,对着壶嘴喝了两口凉茶,而后使劲眨眨眼,刚醒来的那股迷糊劲儿立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肯定比我小,还装得这么老成。”小鱼儿嘀咕着。 江玉郎不置可否,他取出一把木梳,开始整理自己的头发:“等会儿会有人送饭,吃过饭咱们就去探探。” 小鱼儿没搭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突然唱道:“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他嗓音清亮,竟还有几分悠扬婉转之意。 江玉郎取了个木簪束好头发,道:“你知道这句词是什么意思吗?” 小鱼儿掬起他的一缕头发:“就是美人梳妆的意思喽。” 江玉郎叹气,将头发从小鱼儿手里抽了出来:“那‘度日如年’的意思岂不是日子过得很开心,每天都像过年一样啊?” 用过饭,天已经完全黑了,但仍不是夜探的最佳时机,江玉郎坐在桌前看着一本佛经,而小鱼儿则百无聊赖地在屋子里乱转,一会儿翻翻床铺,一会儿将江玉郎放置在书架上的书弄得一团乱,可他的目的始终没有达成——江玉郎根本就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小鱼儿索性坐在江玉郎身边,戳戳他的胳膊:“你又不是和尚,看什么佛经啊?” 江玉郎目不转睛地盯着书页,随口说道:“微言大义,每次拜读都会有不同的感悟。” 小鱼儿见江玉郎不理他,转了转眼睛,又说道:“那个,我问你个事儿呗?”见江玉郎没什么表示,又接着说道:“移花宫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进了恶人谷的人基本鲜有重出江湖的,小鱼儿那几个师父所知晓的江湖事都是过时的旧黄历了,所以很少拿出来说,就算说也是只言片语。小鱼儿自从打铜面人那里知道移花宫与自己有仇,就一直在努力打听相关的消息,奈何不过是窥见一鳞半爪,这时就想问问江玉郎,看他会不会知道得更详尽些。 江玉郎仍旧是那个姿势,只不过又淡定地翻过一页书,“这种事情你应该去问黑蜘蛛,他是你朋友,又是江湖上有名的包打听,知道的一定最仔细、最清楚。” “我可不敢去找他,他那么迷恋那个慕容九,难保不会把我抓起来向心上人献殷勤。”说完这话,小鱼儿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黑了黑蜘蛛一下,当着慕容九的婚约者说他暗恋人家未来的妻子,真是有些拉仇恨的味道啊。 他又抓住江玉郎的胳膊用力摇晃了两下:“你也是我朋友嘛,帮个忙。” 江玉郎终于放下了书,抚平了被抓得有些皱了的袖子,叹了口气说道:“绣玉谷移花宫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存在,据传那里种有百花,四季常开不败。如今的大宫主邀月和二宫主怜星并非移花宫的第一代宫主,第一代宫主姓花,叫花解语,是一位真正惊采绝艳的女子,擅诗书,长歌赋,貌比西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武功造诣极高,自创了一套掌法和一套心法,分别命名为‘移花接玉’和‘明玉神功’。” 小鱼儿喃喃地重复道:“移花接玉……明玉神功……” 江玉郎继续说道:“移花接玉是移花宫最为高深的掌法,武林中素有‘移花接玉,神鬼莫敌’的说法,而明玉神功更为神奇,不同于其他功法,其运行时功力不单不往外泄,还会向内收敛。” 小鱼儿皱眉:“这么说,岂不是你与她们对战时,你的内力会越来越少,对方的内力反而会越来越多吗?” 江玉郎点头:“正是如此。明玉功就像磁石一样,会吸收周边的内力。” “名字这么美,功法却这么邪门。” 江玉郎微微一笑,“说到名字,还牵扯了另外一段往事。其实,‘明玉’二字正是花解语心上人的名字。” 小鱼儿一愣:“没想到这位宫主如此痴情的……能够得到她芳心的男子一定也是人中龙凤吧。” 江玉郎幽幽道:“按照常理推断,本应是这样的,但男女之情本就是这世上最不可琢磨又毫无道理之事。这明玉并非江湖中人,而是出身书香世家,虽然品貌俱佳,也颇有才学,但和花解语相较,却是大大不如了。不过,他善于吹笛,据传他烟花三月于熙春台上吹了一曲《春驻》,便令花解语动了心,从此不可自拔。” 小鱼儿撇撇嘴:“如此轻易就抱得美人归,真是个幸运儿,唉,女人的心思真是难猜,你永远不知道她会因为什么爱你,或是因为什么恨你。” 江玉郎戏谑地看了小鱼儿一眼:“你这个天下第一聪明人又猜错了,明玉并未娶花解语,因为他根本就不爱她,从头至尾对她也只有欣赏仰慕之情,他爱的是另一个人,而且还是个男人。” 小鱼儿惊得差点跳起来:“男人?”突然想起之前江玉郎在他身上摩挲的手,脸上微微一热,动了动屁股,老老实实地不说话了。 江玉郎眼中却露出一种别样的神采:“旁人都说明玉放下花解语这样的女子不要,却要一个硬邦邦的大男人,简直是发了疯,可我却很羡慕,能够不顾世俗的偏见,毅然放弃那样优秀女子的追求,明玉和那个男子之间一定是真心相爱,且爱得很深。” 说到这里,他又停来下来,笑着说道:“偏题了,我们还是接着说花解语吧……她不仅才华横溢,而且也是个极有胸襟的女子,非但没有对拒绝自己爱意的明玉怀恨在心,反而在明玉和他爱人身处危难之际多次出手相助,帮助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移花宫后几任宫主都不曾做到的。” 小鱼儿见江玉郎讲了这么多,连忙讨好地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江玉郎接过茶来,轻抿了一口,“花解语终身未嫁,创立了移花宫,目的是给予天下孤苦无助的女子一片栖身之所,不少孤女都因为移花宫有了好的归宿。” “也就是说,移花宫最一开始不算是个江湖门派喽。”小鱼儿问道。 江玉郎点头:“当然,闲暇时花解语也会教她们一些武功用以防身和自保,其中也不乏根骨好的女子,有个叫红云的就很有天赋,花解语就将她留在身前悉心教导,希望她能继承自己高超的武功,成为下一任移花宫宫主,在自己死后将移花宫继续下去。” “红云应是见过花解语对明玉求而不得的痛苦,所以对明玉的态度一直很不好,甚至将这种厌恶发展到每一个男人身上。花解语自己虽不想嫁人,但却从没想过让红云和自己一样守身,但红云却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直至她离世也没有嫁人。” 小鱼儿听得入神:“红云不会是喜欢上她师父了吧?” 江玉郎忍不住笑了,“这我可不得而知了,你得去问红云自己了。” “那邀月和怜星是红云的弟子吗?” “对,她们是移花宫的第三代宫主,但自从花解语离世后,移花宫的做法就开始偏激起来。以前,花解语只是主动接收前来寻求庇护的女子,偶尔外出时遇见身世可怜的,像是那些要被卖入青楼楚馆的,也会用钱赎买,而后带回宫中。可红云却是动手明抢,明抢不算,还会杀光人贩子和前来买人的人,有时甚至会疯狂到冲进青楼大肆杀戮,将老鸨、龟公、恩客全部杀掉,再将那些女子带回。” 小鱼儿摇头:“确实做得太过了些。” “花解语死后第四年,红云也离世了,邀月成为了大宫主,她延续了红云对男子的厌恶,更是放言要‘杀尽天下负心人’,有不少名门子弟就是死在她手里的,所以被江湖众人所恨。” 小鱼儿冷笑:“她啊一定是被男人抛弃过才会这样,像她那样的女人谁愿意要?” 江玉郎伸手轻轻弹了茶杯两下,示意小鱼儿再倒一杯,“这次你倒是猜对了,不过抛弃邀月的不是别人,而是当年名声赫赫的大侠燕南天。” 小鱼儿拿着茶壶的手一颤:“燕南天?” “燕南天和邀月是青梅竹马,据说还曾经互许过终身,后来不知为何燕南天反悔了,邀月心痛难当,本欲自尽,被路过的红云宫主救下,成为了她的弟子,而她之所以杀掉江枫,也是因为憎恨燕南天,想要让他伤心的缘故。不过为什么燕南天不去移花宫找邀月报仇,反而去了恶人谷,却一直是江湖人所猜不透的了。” “那个邀月武功很高吗?”小鱼儿默默在心里衡量起来,自己对上邀月会有几分胜算。 “据说她的明玉功已经练到第九层,也就是最高一层了,你说高不高?好在移花宫中人很少出外走动,不然江湖就要大乱了。” 小鱼儿想了想,又问:“花无缺呢?他是个男的,怎么也在移花宫?” 江玉郎摇摇头,“这一点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是邀月和怜星的唯一弟子。不过他这个人倒是风度翩翩,颇有君子之风,可以一交。” 小鱼儿有些不悦:“他给了你多少银子,值得你为他这么说好话?” 江玉郎斜眼看着小鱼儿:“你这是嫉妒了吧?说起来,花无缺人比你英俊,武功比你高,家世比你显赫,身份比你尊贵,”他点点头,像是在自我肯定,又好像是在赞同小鱼儿的做法,“你确实应该嫉妒他。” 小鱼儿很不服气:“我嫉妒他?是你太肤浅了,我的好都是藏在骨子里的……” “比如说……”江玉郎挑眉。 “比如说……”小鱼儿语塞,“比如说……比如说我这个人很风趣啊,很能逗别人开心,不像花无缺,木木的一张死人脸。” 江玉郎伸手捏了他的脸一把:“你那哪叫逗别人开心,分明是去捉弄别人好让自己开心。时间差不多了,准备一下,我们出发。” ☆、第十四章 颠倒黑白 江玉郎和小鱼儿带上藏宝图,顺着所示的路线往慕容山庄的后山处寻去,远远的就听见了兵刃碰撞之声。 江玉郎抬头看了看,皱眉道:“事情有些棘手啊。” 小鱼儿顺着江玉郎的视线望去,只见前面半山腰处似乎有屋舍蜿蜒,就问道:“那里是慕容家的别院吗?” “别院?确切说应该是慕容家的陵墓才对,”江玉郎加快了脚步,同时也压低了声音,“慕容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和尸身都保存在那里,那绘图之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小鱼儿赶紧跟上,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慕容世家的陵墓建造得肃穆巍峨,作为死者的居所,整体构造与慕容山庄相似,好像是一只巨兽静卧在黑夜中假寐,入口处倒着四个穿着慕容山庄庄丁服饰的人,看样子应该是陵墓的看守。 江玉郎俯下身,从其中一人的怀里取出了个小巧的信号筒,揪住引线一拔又向上一扔,一道耀目的黄光伴随着尖锐的鸣响直冲云霄。 小鱼儿知他是在给慕容世家的人传递消息,不过这么大的响动……“你就不怕里面的人跑了?” “到了这步田地,你说他们是会为了面子放弃近在咫尺的宝贝呢?还是和慕容世家死磕到底呢?” “如果是我,一定会联合其他夺宝的势力,先把慕容家的人都杀光,然后再图谋宝藏。”小鱼儿毫不犹豫地回答。 江玉郎点头:“强盗嘛,要是现了形,露相了,一般都会先把主人家除了,再慢慢分赃。” 小鱼儿不解:“那你还要把慕容家的人叫来送死?” 江玉郎笑道:“送死吗?不一定吧……”说完和小鱼儿一同飞身上了屋檐,居高临下朝院中望去。现在,这院子里一个活人都没有,只剩下死不瞑目的尸身和一滩滩或深或浅的血洼,打斗声自墓穴传来,小鱼儿在脑海中顺着宝图的路线捋了一遍,很好,宝藏的所在正是墓穴深处。 两人顺着宽阔的墓道前行,一路上血迹斑斑,残肢断臂随处可见,走了不久,不远处突然开阔起来,昏黄的灯火之下,数十人正乱斗做一团,江玉郎拉着小鱼儿藏到刻着慕容世家历代大事记的石碑后,倒也没引人注意。 “那些人来做坏事,连夜行衣都不知道换吗?”小鱼儿探头探脑,发现那些江湖豪客都还穿着自家门派的服饰,不禁揶揄道。 “因为根本就没必要,到时候湮没证据就好了。”说完这话,江玉郎突然一凛,湮没证据吗?刚刚他分明瞟见在墙角下堆放着好些粮袋子,时间紧迫也来不及查看,现在……他脑海中迅速把这些粮袋和一件事情联系了起来。 一年前,中原大旱,慕容山庄曾运送了一批粮食交给当地的一个小帮派,让他们代为分发给灾民。这次慕容庄主做寿,那小帮派竟带着相同数目的粮食前来贺寿,说是当地灾民感激庄主的再造之恩,最近年景好了,收成也不错,这些粮食是每家每户凑出来的还给庄主的。 慕容庄主自然很高兴,这年头信息还不发达,消息流传渠道少,速度慢,建立良好声誉很不容易,这种在天下群雄面前显示自己乐善好施的好机会可不是那么多的,一边谦虚了几句,一边命人将粮食运进慕容家的粮库,而据江玉郎所知,粮库就建在山庄和陵墓之间的位置,甚至离陵墓还要更近一些。 当时他只觉得这个小门派在卖乖讨好,老百姓第一年才受灾,第二年就能把饥荒还上,可能性太过微弱,再者说来,千里迢迢运送粮食,光路上花费就不老少,还不如换成现银来得方便划算,这么一个小小的门派真能承担如此多的人力物力? 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这个小门派前来贺寿的人竟然在送完粮食后的第二天就一个不剩地走光了。花了这么大力气来讨好慕容家,又在江湖各派心中留下了个知恩图报的好印象,不借此机会好好疏通巩固一下,提升提升自家门派的存在感,就这么快走了?难不成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就是来报恩的,没别的图谋…… 想到这里,他迅速转过头去,正色道:“小鱼儿,我要你现在马上帮我做一件事,这件事非常重要,可能关乎到你我的性命。” 小鱼儿一愣,“这么重要?你说。” “陵墓外的墙根堆着些粮袋子,你记得吗?” 小鱼儿点头:“当然记得。” “你去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如果是火药,就想办法销毁。” 放火是抹掉所有痕迹的最好方法,但陵墓中易燃之物太少,根本就烧不起来,但如果是用炸药的话,威力就大得多了。他清楚的记得,那个小门派送来的粮食袋子上每个都打了蓝色的戳儿,是一个酷似花朵的图案,而陵墓墙角的袋子上,似乎也有这样的图案。 小鱼儿吓了一跳:“你是说他们想把这里给炸了?” 江玉郎表情凝重:“但愿是我想多了。” 小鱼儿慢慢摇头:“可是就算要炸也要等他们自己离开再炸吧,不然不是自己把自己弄死了?” 江玉郎也摇摇头:“真正难缠的不是这些人……”他冷眼看着还在生死相搏的江湖人,“……我刚刚仔细看过了,昨晚那个打伤了慕容庄主和我的人并不在这里。” 小鱼儿立时明白了,可就在他要闪身出去的当口,一群人呼啦啦奔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慕容家的大姑爷秦玉峰,他大声喊道:“住手!快都住手!”然而在这片刀光剑影之中,却无一人理会。 秦玉峰手握紧了剑柄:“再不住手,休怪我们无礼了。”这一声仍旧如石沉大海,连朵浪花都没泛起。秦玉峰无奈,一把抽出剑来,朝着距离墓门最近的两人冲去,其余慕容世家及与其交好者也纷纷抽出兵刃,加入战团。 小鱼儿朝江玉郎点点头,趁人不备,抽身顺着墓道快速离去,江玉郎却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书册,走到墓道口附近,高高举起,突然大叫了一声:“燕南天剑谱在此!” 此话一出,如平地惊雷,那些江湖人全都停了打斗,还有几个拼得被刺上一剑、砍上一刀,也要跳出圈外,一时间所有人都凝神向江玉郎望去,却不料江玉郎也不等他们有更多的反应,单掌运功,刹那间,手中的书册化作无数残片四散飞扬。 “你疯了!”点苍派掌门大叫一声扑上前去,他扑的倒不是江玉郎,而是那些残片,他们点苍派主修的就是剑法,对燕南天的剑谱怎么会不看重呢? 其他人也迅速反应了过来,也开始去捡拾残片,众人你争我夺,眼见着又要打起来,这时,却听江玉郎继续说道:“剑谱是假的。” 众人再次呆住了,连忙去看自己抢来的残片,就见上面写着:“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若皆言佳及皆言不佳者,鉴之上也……”无论这是什么书,绝对不是剑谱无疑。 江玉郎负手而立,掷地有声地说道:“诸位,剑谱是假的,藏宝图也是假的,我们是让慕容世家连累了。” 秦玉峰大惊:“玉郎,你在说什么?这些人私闯慕容世家禁地,扰先祖安宁,难道还是我们的过错不成?” 江玉郎不去理会秦玉峰,而是转头对表情最为纠结的点苍派掌门行了一礼:“道长有礼,请问,你手上是否有一份据称标示着燕南天宝藏的藏宝图?” 点苍派掌门连连点头:“确实如此。” 江玉郎又转向巨鲸帮帮主:“帮主是否也有一份?” 巨鲸帮帮主皱眉回答:“不错。“ 江玉郎朗声道:“想必在场除了慕容世家的人外,各门各派都得到了这么一份藏宝图,而宝物埋藏的地点,就是供奉慕容世家先祖的这座陵墓,是也不是?” 江湖群雄点头。 “试想一下,本应是个秘密的藏宝图怎么会沦落到人手一份的地步?想来绘制藏宝图的人的目的,就是引起我们互相残杀。”这个道理也不是没人想过,但宝物动人心,宁可弄错,也不可错过啊,何况都到了这步田地,再退的话…… 江玉郎当然也知道他们的心思,所以干脆加了一把火:“此人用心极为险恶,唯恐我们不死,还在外面埋下了火药。” 这句话的效果就像是在沸水里投下了一块大石,简直炸了锅,“这未免太过歹毒了吧”,“我们又没罪过他,为何要赶尽杀绝”,“还是赶紧离开这里为上策”…… 江玉郎不慌不忙,一句话稳住了众人:“诸位不必担心,我已拜托好友前去处理火药了,你我性命都已无碍,此人包藏祸心,明显就是与慕容世家有仇,想要搞垮慕容世家,我们大家都成了他和慕容家之间争斗的棋子了。” 听了这话,在场为宝藏而来的江湖人有的缄默不言,有的面露惭色,也有的大声附和。 秦玉峰脸涨得通红,刚要开口训斥江玉郎,他的妻子却抢先走出,对众人行了一个大礼,说道:“今天之事,确是我慕容家的不是,都因慕容家树敌太多,招来祸患,才连累了诸位英雄,小女子在此代表慕容世家向诸位致歉。”众人忙连道“不敢”。 慕容大小姐继续说道:“我爹近来身体违和,大夫嘱咐不能过多忧思,他老人家也尚不知此事,我们也不欲让他知晓,所以还请在场的诸位务必瞒下此事,可好?” 崆峒派的长老见机最快,立刻开口道:“此事也不能全怪慕容世家,那人居心恶毒,当是祸首才对。大小姐一片孝心也着实令樊某动容,我樊星海在此起誓,永不再提关于藏宝图和慕容山庄之事,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众人也渐渐回过味儿来,纷纷起誓,表示愿意谨守秘密。 ☆、第十五章 意外之人 江玉郎几不可察地和慕容大小姐对视了一眼,后者又接着说道:“多谢成全,现下还请诸位回房休息养伤,善后事宜我们慕容家会处置妥当。” 自从知道附近埋有火药,众人都恨不得赶紧离开,如今事情告一段落,甚至还有了相对完满的结果,自然顺坡下驴,纷纷拱手离去,只留下慕容世家众人。 秦玉峰心中憋气,不由得出言说道:“此事我们分明占了十成十的道理,为何还要如此退让?” 慕容大小姐耐心解释道:“就是因为我们太占理,所以才要退让。你也看见了,他们人多势众,武功也是不俗,就算我们今天能将此事强行压住,今后又该怎办?一下和这么多江湖豪客交恶,纵使是我们慕容家也是吃不消啊。宝物动人心,只要他们依旧认为宝藏在慕容山庄,慕容世家从此就不得安宁。不仅如此,一旦消息泄露,还会招来无穷的祸患。” 三姑爷韩无机也附和道:“如今表面上是我们慕容家欠了他们的,可事实上到底孰是孰非,人人心里都有数,这么一来,这些人既不会到处宣扬宝藏的秘密,诋毁我们慕容家,也不会因为恼羞成怒,急于遮掩自己的丑行而与我们为难。” 听了此话,慕容家一众这才慢慢明白了过来。 慕容大小姐长长舒了一口气:“此事能够得到妥善解决,全靠玉郎从中斡旋。要不是他点明藏宝图为假,又查出火药一事,我们可能就要埋骨于此了。” 二姑爷南宫柳点头:“这几日我和他对弈,觉得此人心思缜密,又能识大局,确实是难得的青年才俊,若是九妹真能嫁予了他,当是一段良缘。” 慕容二妹心直口快,听了这话轻轻推了自家夫婿一把:“说什么呢,还有一大堆烂摊子等咱们收拾,还是赶紧叫下人过来打扫一下,等爹身子好了再带着咱们一起过来上香向先祖赔罪。” 江玉郎与那些寻宝的江湖人一同出了慕容世家的陵墓,路上少不得又要说大堆大堆的场面话,虽不胜其烦,但也应对自如,他特地向堆着粮袋子的墙角瞟了一眼,见上面竟然结了一层坚冰,心中奇怪,小鱼儿绝对不会有这么强的功力,到底是谁做的呢? 不过不管是谁做的,都已证实了他的推测--确实有别有用心之人暗度陈仓,将火药运了过来,至于目的是炸死前来寻宝的众人,还是慕容家的人,就由他江玉郎说的算了,于是索性叫住了几个门派帮会的主事人,带他们上前,弄破袋子,让火药显露在他们面前,进一步敲定自己所言,同时也算是拉苦力,让他们帮忙把这些危险的火药移至安全的地方。 回到慕容山庄,江玉郎先去了一趟江别鹤的房间,发现屋内没人,估计应该还在慕容老庄主那里,就又回了自己房间。推门进去后竟然不见小鱼儿,不禁微微蹙眉,人到哪里去了呢?不会不辞而别了吧…… 小鱼儿倒是不想不辞而别,但世事本难料。那时他溜出墓穴,见到一大堆火药本不知如何处理,搬的话他一个人搬不完,用水淋的话附近又没有那么多水,急得他抓耳挠腮。 从前,无论是谁,只要知道了他出自恶人谷,绝对会将他防得死死的,生怕被他坑了、害了,而江玉郎却愿意把自己的性命交给自己。既然如此,他江小鱼就必不会让他失望。 正在小鱼儿束手无策之际,一个白衣青年匆匆往慕容世家陵墓这边赶来,竟然是那个口口声声要杀掉自己的花无缺。 小鱼儿本想躲,可看了一眼那火药堆,随即心一横,迎了上去,大大咧咧地向花无缺打了个招呼:“花公子,这么晚还出来转悠啊。” 花无缺一愣,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江小鱼,冷冷道:“你的胆子真是不小,还敢回慕容山庄。” 小鱼儿笑眯眯回答:“我可是吃豹子胆长大的,胆子当然大喽。” 花无缺扭过脸:“我有要事,今天就不同你计较了。”说完就往墓道处走去。 江小鱼见他要走,连忙说道:“别走啊,管你什么要事,总归重要不过人命吧,这里有一大堆火药,你不帮忙,里面的人就要被炸死了。” 花无缺本性纯良,一向将人命看得很重,且他收到慕容世家的求助,赶来的目的就是要制止这场纷争,所以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停下说道:“你要我怎么帮?” 小鱼儿正色道:“火药最怕的就是水了,可惜这里没有,我本想酝酿酝酿,多撒上几泼尿,正好你来了,两个人的量更多。” 花无缺听得直皱眉:“这种武林世家的陵寝里一般都会放置水缸,为的就是一旦不慎走火,可以就近取水,只要我们……” “就你聪明啊,”小鱼儿打断花无缺的话,“我也不笨,水缸那么大我会看不见?我早就查看过了,缸都被人砸破了,里面的水也不剩下多少,我跟你说,撒尿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了。” 花无缺微一沉吟,旋即微笑起来,“你说的是个办法,但却不是唯一的办法。”说完,他先是取了水缸底部残余的水倾倒在火药上面,而后运起内力,只见那火药袋上面的水竟然慢慢结成了冰,而且有越来越厚的趋势。 小鱼儿目瞪口呆,花无缺则解释道:“移花宫的内力并非纯粹的冰寒属性,但也算相近,我刚刚使用的招数可以快速凝结空气中的水气,并将之冻结成冰,我想,这个方法应该比你想出来的好上一些吧。” 就这样,花无缺耗费了将近一半的内力,才将这些火药结结实实地冻住,小鱼儿倒是没急着逃跑,就老老实实抱着肩膀站在一旁观看,要不就帮着寻些水来,见花无缺满头是汗,心里莫名升起一丝担忧,嘴上却说道:“你还挺厉害的嘛。” 花无缺从怀中取出手帕轻轻擦拭额头:“我习武时日尚浅,功力不够深厚,不然也不至于花废如此大的气力。” 小鱼儿看着那手帕撇撇嘴,一个大男人还用手帕擦汗,女人似的,不过刚刚两人也算是合作做成了一件大事,那种好朋友心心相映的感觉又跑了出来,于是嘴贱问道:“怎么样,现在还想不想杀我啊?” 花无缺垂下眼帘,侧耳听去,墓穴里的打斗声已经停了,便放下了心,对小鱼儿说道:“想杀你的一直不是我,但我却不得不杀你,虽然现在内力消耗很大,但大姑姑的命令确实万万不能违背的,得罪了。”说完,手中的折扇一挥,扇面带着劲风向小鱼儿袭来。 又来!小鱼儿赶忙闪身躲过,伺机拔腿就跑,他对花无缺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之感,虽然后者口口声声要杀自己,他却从不相信他会真下杀手,可事实却总是给他无情的一巴掌。 两人一个逃一个追,兜兜转转地进了山,论地形,小鱼儿要熟悉得多,再加上花无缺内力损耗不小,一时间也无法奈何他。 前面就要到一块开阔地了,小鱼儿眼睛一亮,过了开阔地再入树林,后面就是悬崖,崖下则是条大河,到时候他就可以顺利通过跳崖脱身。可惜计划没有变化迅速,斜后方突然冲出两个蒙面人,他们一个一把拉住小鱼儿,转身顺着小路逃跑,另一个则拦在花无缺面前,和他动起手来。 小鱼儿被人拉着一路狂奔,那人的轻功要比自己好上一些,小鱼儿勉强跟着他的速度,腿都要跑折了。好在转了几个弯后,一条不宽不窄的山道出现在眼前,更妙的是,那儿还拴着两匹马。 跳上马,小鱼儿朝眼前人挥挥手:“谢谢你的马,再见喽。” 那人一把拉下蒙面的破布,露出满脸横肉和一嘴的络腮大胡子:“我救了你,你不谢谢我,倒来谢谢马?” 小鱼儿翻了个白眼:“我为什么要谢你啊?没有你,我照样能脱身,我不嫌你拖后腿就很不错了。” 那人摆摆手:“算了,看在你是李老哥小兄弟的面子上,我老牛也不跟你计较,快滚吧。” 小鱼儿撇撇嘴:“你要我滚,我偏不滚。”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人,见其脖子上有一个很怪异的疤,好像是被谁生生咬下过一块肉,于是眼珠一转,说道:“李大嘴跟我说过,‘十二星相’中有个黄牛乃是他的后辈,你是……”当年,李大嘴老是跟他叨念自己吃过最难吃的人肉,其中之一就是“十二星相”中的黄牛,他才尝了一口就吐了。 黄牛红着脸一笑,道:“我……我就是黄牛。” 小鱼儿道:“既是如此,虽在背后,你也该称李大嘴一声‘大叔’才是,你胡乱改了辈份,若是被他知道可是要不高兴的。” 黄牛满脸堆笑:“是,是,小兄弟,你可千万别告诉他……他老人家啊。” 小鱼儿扳起脸来:“‘小兄弟’也是你叫得的么?” 黄牛道:“是是是,我……在下……我……” 小鱼儿不耐地挥挥手:“算了,我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了。你的那个朋友呢?”他还记得另一个人对上了花无缺,不过如果那人也是“十二星相”之一,那脱身是不成问题的。 黄牛道:“他是白羊,我们相约在寒溪镇最大的饭庄见面。” 小鱼儿笑道:“好啊,那一起走吧,你请我吃一顿好的,我保证不把你私下叫李大嘴‘老哥’的事儿告诉他。” ☆、第十六章 狐假虎威   这一章原著内容太多了,所以今天双更!!! 两人骑着马溜溜达达往寒溪镇行去,黄牛问道:“小鱼哥,你刚出谷还不到一年,到底怎么就惹上了移花宫的人?” “我本事大呗,换作是你,能招惹到移花宫头上吗?”小鱼儿故作得意道。 “是是是,我哪里有小鱼哥的本事啊。”黄牛连连点头。 “不过,我倒是想问问你,你们是怎么认出我的?”他自负记忆力惊人,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黄牛。 “实不相瞒,我们兄弟二人,也混进慕容山庄参加了寿宴,那个小仙女大喊大叫你是从恶人谷里出来的,又叫你小鱼儿,我们哥俩之前听李大叔说起过你,也就记住了。” 小鱼儿看了看黄牛脸上的横肉,心想,这人还真是像头牛一样壮啊,一般四肢发达的人,头脑一定也被肌肉挤得很小,自己只是略施小计,就已经让这人服服贴贴的了,不禁微微得意。“怎么?你们也想去白吃白喝?” 黄牛笑道:“不是,我们是要去慕容九那丫头屋里偷点灵药吃吃。”说完露出一副垂涎的神色。 小鱼儿笑道:“慕容九的灵药,的确是叫人流口水。那你到底偷到了没有啊?” 黄牛颇为遗憾地说道:“没有,只可惜慕容那丫头是个鬼灵精,也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咱们还没来,她就已经溜了。” 小鱼儿心里不屑,慕容九就是个疯子,她会怕你们?不过是出门采药去了,就知道往自己脸上贴金,嘴里却吃惊道:“溜了?” 黄牛恨恨道:“不但人溜走了,上好的丹药也被搬得干干净净,一定是她随身带走了。” 小鱼儿暗笑,他们怎么知道,那些珍贵的丹药哪里是慕容九那个疯婆子随身带走的,分明是被我小鱼儿连吃带拿弄了个精光,等到你们去偷,当然连渣子都不会剩下喽。 两人说着话就进了寒溪镇,镇子并不算大,无需向人打听,放眼一望,最大的饭庄定是全镇那唯一的两层建筑无疑。果不其然,刚行至楼下,就听有人在二楼喊道:“老牛,这儿。”小鱼儿抬头看去,却晚了一步,只见了个背影,那人个子似乎不高,穿着一身白衣。 两人将马交给门口的小二,“噔噔噔”上了二楼,现在还不到饭点儿,楼上的客人只有一位,正是刚刚招呼他们的白衣人,“十二星相”中的白羊。 原来这白羊并非小鱼儿所以为的身材矮小,而是个驼背,他一直弯着腰,故而看起来头还够不着黄牛的胸口,一张脸就像是倒悬的葫芦,再加上一嘴的山羊胡子,两只细眉小眼,就算将他扔进山羊窝里去,也不会有人瞧出他是人来。小鱼儿心中一寒,这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黄牛走上前,一屁股坐在白羊左手边的凳子上,“老羊,都点什么吃的了,今天咱得请小鱼哥好好吃一顿。” 小鱼儿也走过去,坐在了正对白羊的凳子上,笑道:“闲暇之时,我常听李大嘴说起,‘十二星相’中,就数黄牛最勇,白羊最智,不想今日竟在这里瞧见你们了!” 黄牛哈哈大笑道:“过奖过奖……” 白羊则目光闪动,仰起了头,缓缓说道:“李老前辈在谷中过得还好么?” 小鱼儿勾起嘴角:“不都说好人不长命吗,所以他啊,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 白羊阴恻恻的一笑:“那是自然,谷中之人,个个都是长命百岁,李老前辈也乐得在里面享清福,定然是不会再出来受罪的。” 小鱼儿眼珠一转,笑道:“他本来是不会再出来的。” 白羊一怔,道:“现在呢?” 小鱼儿慢吞吞道:“现在,不单单是他,就连是杜大哥、阴大哥、屠大姐……嘿嘿,他们若不出来,我又怎么敢一个人在外面乱闯,还得罪了移花宫呢?” 白羊面色登时变了:“但……但他们……” 小鱼儿道:“你好好想想,他们在谷中闷了这么多年,每个人又都练了身江湖中谁也没见过的上乘功夫,你要是他们,会不会出来啊?” 白羊垂首道:“是是,你……小鱼哥可知他们现在……” 他虽然低着头,但目光不住闪动,小鱼儿瞧在眼里,微微一笑,道:“他们这些人做事素来神出鬼没,我也不知道他们的行踪。” 白羊似乎暗中松了口气,但小鱼儿又已接着道:“说不定,他们现在就在你身后,你也未必知道。”白羊一口气立刻又憋了回去,想回头去瞧,又不敢去瞧。 黄牛却是喜笑颜开:“要是李大叔真的来了,那就好了,咱们两兄弟一定要和他多喝几杯。” 小鱼儿心中奇怪,他本以为黄牛会畏惧李大嘴如虎,没想到倒是白羊显得更为害怕,他也不深究,只是说:“李大嘴喝不成,咱们却可以喝上几杯,不对,是几百杯。不如这样吧,我带你们去找李大嘴,咱们一路走,一路喝,在路上要是瞧见顺眼的,还可以……”说完又“嘿嘿”笑了两声。 黄牛拍手赞成:“妙极妙极。” 小鱼儿看向坐在对面的人:“白羊,你呢?” 白羊犹豫道:“这个……在下……嗯……” 小鱼儿夹了桌上的一块牛肉,慢慢吃着:“你要是不愿去也没关系,等我遇见大嘴兄,就说你不愿见他,不就成了?” 白羊连忙大叫道:“谁说我不愿去了,黄牛,是你说的么?”一把推着黄牛道:“来,咱们敬小鱼哥一杯。” 他们三人果然是一路走,一路喝,小鱼儿忽然发现,自己喝酒原来也是天才,居然像是永远也喝不醉。有时他简直有些奇怪,这么多杯酒喝下肚去后,到底去哪里了? 而更惬意的是,那黄牛白羊两人,对他竟是百依百顺,吃喝歇住,全都不用他自己操半点心思,早就安排得舒舒服服、妥妥当当。他要走就走,要停就停,那两人也不问他要到哪儿去,谁会想到,“十二星相”中的这两个煞星竟会如此听话呢?不管这两人之前打的什么主意,被自己这招“狐假虎威”一震,倒也老老实实的。 一路上,他们自然也遇着了不少江湖人,瞧见他们后有的远远行个礼,就绕路避开了,有的不认得他们,但瞧见白羊和黄牛形貌怪异,也远远就避开了,又有谁敢来啰嗦生事?所以这一路,小鱼儿走得是又舒服又安稳。 不过,入了雁门关后,小鱼儿突然发现,前面的人瞧见他们,虽会远远避开,却也有不少悄悄跟在他们身后,他们走到哪里,这些人就跟到哪里,个个神情却都是恭恭敬敬的,既不说话,也没有半点要找麻烦的样子。 他心中奇怪,但见白羊黄牛面色如常,对那些人是视而不见,也不说破。 傍晚时到了剑阁,找了家客栈投宿,小鱼儿道:“入了川,美食也就多了,前日那大曲酒配麻辣鸡,虽然吃得满头冒汗,但越吃却越有劲。” 黄牛大声笑道:“不错,大曲配麻辣鸡,妙极妙极。” 平日里,小鱼儿只要一张口,白羊黄牛两人就忙不迭地将好东西送到他眼前,但今天这两人嘴里虽说得好,身子却是动也不动。 小鱼儿等了半晌,道:“既然妙极,怎么不去拿来啊?” 黄牛笑道:“从今天起,咱们就不必拿了。” 小鱼儿面色不变,道:“你们不去拿,难道要我去?” 白羊笑道:“怎敢劳动你老人家啊,咱们就在这儿坐着,那大曲酒与麻辣鸡就会从天上掉下来。” 小鱼儿也笑了:“哦?我倒要看看这新鲜事。” 他只不过在屋里踱了两个圈子的功夫,就听门外“笃、笃、笃”敲了三声,而后门被拉开了,门外连鬼影子都不见一个,但地上却平白多了个大托盘,盘子里装着一碟麻辣鸡,一碟回锅肉,一碟凉拌四样,一碟豆瓣鱼,一大碗老母鸡场,还有一大壶酒,酒香四溢,正是道道地地的大曲酒。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笑道:“原来你们俩还会五鬼搬远法。” 黄牛笑道:“这不叫五鬼搬运法,这叫孝子贤孙搬运法,这一路上跟在后面的,就是咱的孝子贤孙。” 小鱼儿道:“原来那些人是你们的门下。” 黄牛道:“狗屁门下,我连认都不认那些孙子。” 白羊摇头解释:“江湖中人都知道,只要‘十二星相’在哪条道上走,哪条道上就必定有大买卖,这些人自己不敢做大买卖,就跟在咱们身后。‘十二星相’从来只取红货,不动金银,他们跟在后面,多少也可分上一杯羹。” 黄牛道:“正是如此,所以咱们‘十二星相’无论走到哪里,黑道朋友总是大表欢迎,要有什么风吹草动,不用咱们探听,总有人来报消息的。” 小鱼儿笑道:“难怪‘十二星相’不发则已,一发必中,原来有这么多别人不知道的徒子徒孙啊。” 黄牛也笑道:“但这一次他们却上当了,平白孝敬了许多东西,却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恐怕连血本都捞不回去。” 小鱼儿也不接话,只是眯着眼享受起那美味的麻辣鸡配大曲酒。 ☆、第十七章 碧蛇在后 这一路上走得真是无比的舒服,无论他们想要什么,只要大声说出来,不消片刻,自然就有人送上。 可入关之后,小鱼儿却转向西南,过龙泉、眉山,往峨嵋奔去,居然像是认得路似的,走到哪里只要问问地名就知道方向,根本不向黄牛白羊问路。 到了峨嵋,小鱼儿也不再赶路,而是找了家客栈住下,隔三差五自己一个人溜出去,直到深更半夜才施施然回来,黄牛白羊竟然也不闻不问,看来李大嘴虽退隐多年,但在这些人心里,对他仍是畏如蛇蝎。 “十大恶人”果然是凶名赫赫啊。 这日午后,小鱼儿又一个人到市上兜了个圈子,就见这里的酒楼饭铺,几乎每家都有那么几个江湖人,而街道上不时有乌簪高髻、立服佩剑的道人走过,想必是峨嵋门下。他们个个都神情倨傲,既像是全不将别人瞧在眼里,但又不时以锐利的目光去打量别人,既像是来市上散步闲逛的,面色偏偏又十分凝重。 小鱼儿微皱眉,他并未听说峨嵋派有什么大事发生,怎会有这么多江湖人呢?再者,强龙不压地头蛇,峨嵋剑法之辛辣迅急号称天下无双,不单是地头蛇,简直就是地头龙了,怎么会显出如此戒备的神色? 存着疑虑,小鱼儿逛了一圈,然后拎着半斤蹄筋,一斤牛肉回了客栈。客栈的屋里,菜已上桌了,可黄牛白羊却都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等。 小鱼儿道:“你们还没吃?正好,尝尝这卤味,据说是百年的老字号,滋味分外不同的。” 黄牛笑道:“有孝子贤孙们送来的这么多菜,小鱼兄还要破费。” 小鱼儿当先夹了一块放在嘴里:“换换口味,总是好的。” 白羊点头道:“卤味配酒,妙极妙极。”说完给小鱼儿倒了杯酒,又夹了块牛肉在嘴里,边嚼边赞。 小鱼儿喝了两杯酒兴致更高了,笑道:“这几天怎么也不见你们出门?” 黄牛叹气:“以我们俩的名声,还是别再峨嵋山下显眼,省得麻烦。” 小鱼儿倒:“我听说蛾嵋派的剑法是有两下子的,看来果真如此,我迟早要见识见识。” 白羊笑道:“小鱼兄准备什么时候上山?” 小鱼儿道:“明日吧,我本想和你两人一齐去,但既然你们不敢露面,我只好一人去了。” 黄牛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这计划要变一变了。” 小鱼儿皱眉:“为什么要变?” 黄牛也不回答,只是瞧着他笑,笑容十分古怪。 白羊阴森森道:“你这小X种还不知道?” 小鱼儿心知不好,一拍桌子,刚想起身,身子竟软软地倒了下去。 白羊咯咯笑道:“小X种,现在总知道了吧” 小鱼儿咬牙道:“酒里有毒。” 黄牛得意洋洋笑道:“我俩还怕骗不倒你,所以跟你喝的是同一壶酒,只不过早就服了解药。” 小鱼儿道:“你们二人为何要如此?” 白羊道:“谁不知道二十年前燕南天进了恶人谷,之后就再没出来过。除了恶人谷的人,又会有谁知道燕南天宝藏的下落?只可惜那些孙子就知道窝在谷里面长蘑菇,我们也确实不敢进去,这回好不容易逮着个出来的,你说是为何呢?” 黄牛笑道:“咱们早知道你这小X种诡计多端,要是逼问你,说不定还会想出鬼主意。你要是胡说八道,咱们岂不也只有跟着你乱转,路上再被你乘机溜了,岂不冤狂?” 白羊道:“但咱们黄牛哥算准了,你只要一脱险,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必定就是燕南天的藏宝之处,所以他就做好了这圈套,要你上当。” 小鱼儿瞪大了眼睛,瞧着黄牛:“是你想出来的主意?” 黄牛嘿嘿一笑:“想不到吧” 小鱼儿只得苦笑:“真是人不可貌相,你这笨牛居然也有一肚子鬼主意,我真做梦也想不到。” 白羊道:“咱们‘十二星相’是何等人物,若不是骗着你玩,又怎会对你这样百依百顺,哼,就算是李大嘴自己来了,咱们也不过只是拿他当个屁,你还真以为抬出他来就能唬住咱们。” 黄牛大笑道:“这小鬼自以为聪明,告诉你,想在江湖中混,你还差得远呢。” 这句话不由得让小鱼儿想起了江玉郎,那时,他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不料好得不灵坏得灵,还真让那家伙给说中了。 他眨眨眼,突然笑了起来:“老X种,你以为只有我自己上当了么?”说完眼神飘向了桌子。 黄牛白羊脸色大变,失声道:“牛肉有毒!” 小鱼儿笑嘻嘻道:“我呢明天是要去寻宝,虽然不能让你们跟着,但我还是舍不得你们死的,当然是不会下毒的。” 他越说没有,白羊越是害伯,颤声道:“你……快把解药拿来!” 黄牛却是笑了,拍拍白羊的肩膀道:“紧张什么,屁症状都没有,空口白牙说咱们中了毒,谁相信啊。” 小鱼儿笑道:“当然,当然,现在你们若是摸一摸第五根肋骨下的‘乳根穴’旁边,那里保险一点毛病都没有……” 他话还未说完,黄牛白羊两个人的手已不由自主往第五根肋骨下“乳根穴”旁摸了过去,一摸之下脸色登时变得比墙还白。 小鱼儿笑道:“没关系,那里虽有些发麻,但两三盏茶工夫里你们还是死不了的,不如我们各退一步,都把解药交给对方,如何啊?” 白羊立时说道:“好,那你快把解药给我。” 小鱼儿叹气道:“我现在动都不能动,怎么给你拿解药啊?况且先把解药给了你,你要是反悔了,我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不如你们先把我的毒解了,我再给你们解毒。要是我反悔了,你们至少还能动弹,一掌打死我不就得了?” 白羊还在犹豫,黄牛却已经从怀中取出了一颗小指头大小的药丸,塞到小鱼儿嘴里,药丸入口即化,小鱼儿的四肢立时能够动弹了,他从地上慢悠悠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筋骨,笑道:“‘十二星相’的解药果然灵得很啊。” 白羊急道:“我们的呢?” 小鱼儿嘻嘻一笑,从自己怀里摸出个小瓶子,“唉,其实解药就在我身上,刚刚你们怎么就不知道搜上一搜呢?” 白羊黄牛又气又恨,但还是救命要紧,黄牛先抢过解药,一下子就倒进嘴一大半。 白羊变色道:“你怎么一下吃了这么多?” 黄牛笑嘻嘻道:“我块头大,怕吃得少了不起作用。” 白羊狠狠夺过瓶子,将剩下的药全吃了下去,然后两人一起瞧着小鱼儿,心里想着,等到毒解了,看我们怎么把你大卸八块。 小鱼儿也瞧着他们,问:“再摸摸那里还疼不疼” 两人一摸,果然不疼了。 白羊笑道:“这毒药解得好快啊!” 黄牛狞笑道:“既然毒解了,咱们就做个交易如何?半个时辰内,你是不能动用真气,不如你把宝藏的地点告诉咱们,或是咱们割你一只耳朵,一条腿,然后你再说?” 小鱼儿夸张地叫道:“哎呀呀,我好怕呀!”随即则脸一变,笑眯眯地数道:“一、二、三、四、五、六、七……” 黄牛心里一惊,“你什么意思?” 小鱼儿慢慢地说道:“意思就是……”他把每一个字都拉得很长,就在他说最后一个字时,黄牛突然身子一晃,口吐白沫一个倒栽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白羊大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鱼儿笑道,“也没什么,只不过牛肉里虽无毒,但那解药里却是有毒的,他非要抢着吃那么多,当然就先倒下喽。” 白羊怒吼一声,飞扑向小鱼儿,可身子刚到搬空,就像根木头似的掉了下去。 小鱼儿背着手走到两人跟前,抬脚踢了他们一人一下,说道:“蠢货,只要是个人用力按乳根穴都会发麻的。” 可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叹息:“被一个小辈玩弄于掌股之中,你们这一条羊、一条牛以后还有脸见人么?” 小鱼儿惊道:“什么人?” 只见窗子开了一线,一个人蛇一般自窗缝里滑了进来,好似全身都没有骨头,他穿着碧绿的紧身衣,对小鱼儿阴恻恻一笑,那笑声又尖又细,又滑又腻,教人听了全身都要起鸡皮疙瘩。 小鱼儿抿唇:“碧蛇?” 碧蛇冷笑:“你也不必想法子拖延时间,酒里的药是我炼制的,就算再让你说一百句话,你还是休想动用真气。” 小鱼儿被他那双又细又小的眼睛盯着,倒也不紧张:“听说‘十二星相’感情极好,想必碧蛇神君不想看到这一羊一牛变成死羊死牛吧。” 白羊黄牛同时哼了起来,眼露哀求之色,碧蛇弯腰瞧了他们一眼,不禁微微变色:“半人半鬼的僵尸散?” 小鱼儿点头:“算你还有些眼力,这两位仁兄可吃了不少,恐怕半个时辰后就要变成僵尸了,不知碧蛇神君有没有办法解呢?” 碧蛇冷笑:“我确实没办法解,不过我又为何要救他们呢?一份藏宝,一个人分不比三个人分强多了吗?” 黄牛白羊额上冷汗涔涔,目中神色惊恐绝望,碧蛇却连看都不再看他们一眼了,而是对小鱼儿问道:“宝藏真的在这峨嵋山上?” 小鱼儿老老实实地点点头,“你想去,我现在就带你去就是了。” 碧蛇目露贪婪,“去当然是要去,不过在这之前,我要托付你一件事。”说着,竟有十几条细如蚯蚓、长如筷子的碧丝蛇自他衣袖中滑了出来,快速往小鱼儿的衣服里游去,有的滑上他的脖子,有的滑进他靴子里,那种又冷、又滑、又腻的滋味可真不是人受的。 小鱼儿全身都麻了,一动也不敢动。 碧蛇狞笑道:“这一路上,就拜托你帮我照料一下宠物,走吧。” 小鱼儿只有乖乖地站起来就走,非但不敢乱动,简直连咳嗽也不敢咳嗽一声,他平生也没有如此听话过。 临出门时,还可以听见黄牛白羊两人在地上哼哼,那声音像是哀求,又像是在咒骂,纵是铁石人听了,也难免要恻隐。怎奈碧蛇神君的心比铁还硬,小鱼儿更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管得了别人呢? ☆、第十八章 死不瞑目 这一路上,小鱼儿的嘴巴就没有停下来过,一会儿说脖子上、手腕上的那些蛇好像项链、手串,下次见到慕容九那个蛇蝎女一定要送她当首饰,必然能相得益彰,一会儿又说自己得到藏宝图的过程如何不易,竟让碧蛇平白捡了便宜。 可无论他说什么,碧蛇都不肯理他,只是跟在他身旁往峨眉山走去。不过,最近峨眉山下的武林人不知为何似乎多了起来,虽与二人打了照面的并不多,但小鱼儿身上的这些碧丝蛇未免有些引人注目了。 走到峨眉山下,碧蛇神君突然问道:“那宝藏的入口是在前山?还是后山?” 小鱼儿老实回答道:“在后山……”话音还没落下,一块黑布就兜头蒙了上来。 就听碧蛇冷冷道:“从这里到后山,用不着你领路了。你要是个聪明的,就乖乖跟我走,要是想故意招摇过市,引起别人的注意,也不必白费心思了。” 小鱼儿暗中叹了口气,面上却笑道:“我为何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在这世上,我小鱼儿只有仇人,哪有朋友啊?” 碧蛇神君叱道:“闭嘴!再多嘴,我就塞条蛇进你的嘴里,也好让你多一条舌头。” 小鱼儿唉声叹气起来:“连话都不能说么……”现在,他就像是个瞎子一样被人牵着走,此刻又不得不变成一个哑巴,也真够憋屈的了。 走了许久,人声渐寂,山路难行,小鱼儿又看不见,深一脚浅一脚的。 这时,他突然被人一拉,像是被拉入一个树丛里,碧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出声,不然就立即要你的命。”而缠在他脖子上的小蛇也像是听懂了一般,示威似的慢慢游动着。 正说着,一个清脆的女声由远及近,“铁心兰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到这儿就突然不见了呢?”小鱼儿的心猛跳了一下,这竟是小仙女的声音。 紧接着,就听到另一人说道:“只怕她发觉了我们。”语声冷漠优美,竟是慕容九。 若是平日,小鱼儿知道这两个女人在他附近,一定溜得比兔子还快,可此时此刻,他只希望这两人能走近些,最好能发现自己才好,比起碧蛇,她们简直算是他的亲人了。 可铁心兰又为什么会来呢?难道她也是来找宝藏的?或者是来找自己的?毕竟他们一起观看过藏宝图,知道图里指示的地点。 可惜事与愿违,语声非但没有走近,反面渐渐远了。小鱼儿真恨不得大叫,可他也知道,只要自己一出声,身上的这些小宠物就会在他脸上、手上、大腿上咬上几个血窟窿,所以他只有忍,只要留着命在,总会有法子脱身的。 突然眼前一亮,罩在头上的黑布被摘了下来,虽然是深夜,但那星光却分外明亮,分外可爱。无奈令人生厌的碧蛇还在身侧,阴恻恻地说道:“带路。” 他们又走了快一个时辰,两人都有些气喘了,碧蛇不耐烦地说道:“怎么还没到?你不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吧?”峨媚山山势险峻,即使是身负武功,爬这样的山也很吃力。 小鱼儿大口喘着气,他无法动用内力,体力的消耗比碧蛇还要大:“你还嫌慢?没有我带路,就算你知道这地方,找上七天七夜,也休想找得到。”随即向前一指,“那,到了。” 碧蛇心中大喜,凝视向前看去,瞧了半天,才发现前方的山壁上竟有一个洞穴,山藤密密麻麻地垂了下来,就像是一层层帘子将洞穴盖了个严严实实。 碧蛇强自按捺住激动,推了小鱼儿一把,示意他先走,小鱼儿听话地钻入洞中,碧蛇紧随其后,一进洞就觉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叹道:“也亏得那燕南天能找得到这种鬼地方……” 小鱼儿道:“要不是这种鬼地方,那宝藏还会等着你来拿么?早被人拿走了。” 碧蛇自言自语道:“是了,是了,如此幽秘之地,里面所藏的东西也一定珍贵万分。”他越想越是得意,伸手入怀掏出了个火折子点燃,两人借着光往前行去。 可走了不到百步,碧蛇脚下一软,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踉跄着差点摔倒,低头一看,竟然是三具死尸。尸体衣着华丽,手边散落的剑青光闪动,不似凡品。 碧蛇盯着那三张死人脸,手上微微发抖,火光也随之颤动,阴森恐怖之气更盛了。 小鱼儿忍不住问道:“你认得他们?” 碧蛇缓缓道:“认得,行走江湖谁又会不认得‘金陵三剑’?谁这么大本事,能将他们三个一齐杀了?” 小鱼儿蹲下身,摸了摸那尸体,冷冰冰却也软绵绵的,看来是死了不长时间。 碧蛇突然咬牙道:“是你。” 小鱼儿一惊:“什么‘是我’?” “燕南天苦心藏宝,地图自然也只会画一张,而这唯一的一张就在你手里,除了你……”碧蛇还没说完,手中的火折子却是突然灭了,两人眼前骤然一片漆黑。 黑暗中,一人缓缓道:“不是他,是我。” 那平缓的语调放在这漆黑阴森的洞里,竟然令人不寒而栗,碧蛇这样的角色,竟也心生畏惧:“你……你是什么人?”话音还未落,已然抢先重新燃起了火折子。 小鱼儿借着火光看去,只见一个灰衣人自洞中缓缓走出,他脸上也是灰蒙蒙的一片,既没有鼻子,也没有眼睛,小鱼儿虽然知道此人必定是蒙着面具才会如此,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直冒寒气,同时也不由得奇怪:这人蒙着鼻子嘴巴倒也罢了,为何连眼睛也一齐蒙住? 碧蛇则额角冒汗:“你是灰蝙蝠?那猫头鹰……”一句话未说完,身子突然定住,然后像石像一般“砰”地倒了下去,火折子也随之掉落,被小鱼儿一把接在手里。 可这时,一个人却从他的身后走了出来,小鱼儿微惊,连忙倒退三步,紧贴着冰冷的石壁戒备着。 那人并没有再动作,而是对小鱼儿说道:“我杀了他留下你,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他外表倒还与常人无异,只是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好像猫头鹰一般。 小鱼儿也不害怕,点点头说道:“你问吧。” 那人说道:“第一个问题,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小鱼儿眨眨眼:“不是你告诉我的么?” 猫头鹰一愣:“我告诉你的?” 小鱼儿幽幽道:“燕南天的藏宝秘图只有一张,不是你告诉我的,我们又怎会找到这里?你还要我们帮你的忙,将灰蝙蝠害死,让你一人独吞宝藏,你为何又食言背信?难道你又约了别的帮手?”他越说越语速越快,语气也越愤怒。 那人气得脸都绿了,怒叱道:“小宰子,竟敢血口喷人!看我不杀了你!”说完双掌齐出,十指有如鹰爪,直取小鱼儿的咽喉。 小鱼儿大叫:“对了,你快杀了我也好灭口。” 眼前灰影一闪,灰蝙蝠竟拦在小鱼儿面前,那猫头鹰眼的人大惊:“你为何要阻止我?莫非你真相信了他的鬼话?” 灰蝙蝠淡淡道:“我只是有些奇怪,藏宝图明明只有一张,明明只有你我两人知道,这些人又怎么会来?” 猫头鹰嘶声道:“我与你相交多年,你不信我却要去信别人?” 灰蝙蝠好似没有察觉出他语气中的失望和难过,而是继续淡淡道:“瞎子看不见,总要受人欺负的,疑心病也就重些。”语声未落,已挥掌灭去了火光。 小鱼儿趁着两人打斗之际,贴着石壁悄悄移动身形,灰蝙蝠是瞎子,在黑暗中必定有独特的功夫,那猫头鹰眼的人一定不是他的对手。不过既然小鱼儿知道,那灰蝙蝠定然更是知道,他现在发难,真的是因为小鱼儿的话,疑心被自己的朋友背叛了,还是借题发挥,想独吞宝藏呢?可叹多年情谊,竟在宝物面前顷刻化为了尘埃。 只听掌风交错,猫头鹰喘息道:“你真要杀我?”灰蝙蝠不答,只听猫头鹰闷哼一声,“你会后悔的,阿灰,你会后悔的,阿灰,阿灰……”声音渐小,最后消散在黑暗当中。 打斗声停了,灰蝙蝠平和的语声再次响起:“别躲了,你揭破了他的奸计,我正要谢你。” 小鱼儿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可脚步声却离自己越来越近,难道这人真如蝙蝠一般,纵然看不见、听不见,也能精确地发觉猎物的所在? 小鱼儿满头大汗,衣衫尽湿,他此生从没有这么害怕过,灰蝙蝠的声音伴随脚步声一同靠近:“原来你在这里,你怎么不赶紧跑呀?” 小鱼儿紧咬嘴唇,汗珠自鼻梁滚滚而下,他脸上痒得要命,却连抓也不敢抓,而灰蝙蝠的手却渐渐向他抓来。 千钧一发之时,只听灰蝙蝠惊呼一声,衣袂带风“呼”的一声后退数步,颤声道:“你,你脖子上有蛇……” 原来他伸手抓向小鱼儿的咽喉时,竟被缠在他脖子上的毒蛇咬了一口,这蛇不同于人,灰蝙蝠目不能视物,又怎么能料得到呢?他在呼声中发足狂奔,却还没走出十步,就怦然倒地而死。 小鱼儿软软地靠着石壁,脚下躺着六具尸体,一个时辰之前,他们都还生龙活虎,可现在却已死于非命。那他自己呢?碧丝蛇如此厉害,他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此时,小鱼儿很想蹲下身来,好好地翻一翻碧蛇身上有没有蛇毒解药或是其他能助自己脱困的东西,可他又怕妄动,惹得这些碧丝蛇起了凶性。 正在犹豫之际,远处火光闪动,一锦衣虬髯大汉由远而近,他显然没料到这洞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惊讶之下又扫了一眼地上的六具尸体,顿时大惊失色,他盯着小鱼儿刚要说话,身后脚步声响起,还有兵刃撞击之声,竟又有人进了山洞。虬髯大汉与小鱼儿对视一眼,谁也没动,只是暗中戒备。而刀光剑影中,一个瘦削的黑衣和一个婀娜的白衣人旋风般飞到两人近前。 ☆、第十九章 宫主邀月 两人没料到这山洞里还会有旁人,见了小鱼儿和虬髯客显然很是惊讶,那白衣人盯着虬髯客看了半晌,缓缓说道:“赵全海,是你吗?”神情哀婉,语带怨恨,原来那白衣人竟是个女子,还和那虬髯客相熟。 随即她也不等那虬髯客回答,强自扭过头不去看他,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小鱼儿身上,在看见那缠绕在他周身的绿蛇之后,忍不住皱起了眉,问道:“你是谁?” 小鱼儿不慌不忙地指指自己,又指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金陵三剑、灰蝙蝠、猫头鹰、‘十二星象’的碧蛇神君……” 女人失声道:“他们都是你杀的?” 小鱼儿也不回答,而是反问:“你有藏宝图么?” 女人惊疑不定,虽见小鱼儿年纪轻轻,却也不敢不敬,只得老老实实回答道:“有的。” 小鱼儿又看了虬髯客和那黑衣人一眼:“你们呢?也有藏宝图?”二人点头。 小鱼儿轻轻踢了一下脚边的尸体:“到目前为止,这一份宝藏,却已出现了六份藏宝图,这里的蹊跷不必我说,想来你们也都已经猜到了。” 众人沉默不语,那黑衣人眼中精光闪动,似有话说,小鱼儿一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道:“不过,既然大家都是冒着性命之危进来的,自然也不想空手而归。这样吧,我们先做个约定,在找到宝藏之前暂时罢手,等到找到宝藏之后,我们再斗个你死我活,这样一来,如果宝藏根本就不存在,我们也不必枉死于此,可好?” 众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觉得这个提议确实对自己大大有利,毕竟谁也不想枉送性命,当下便都点头应下了,小鱼儿带头起了誓,余下的三人也起了誓后,众人便再度向山洞内部行进。 小鱼儿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现在已有些后悔了,自己明知道峨嵋山的藏宝图和慕容世家的一样,都是个陷阱,目的就是引起江湖纷争,可偏偏好奇心重,想要查个水落石出,结果令自己陷入了这么个进退不能的境地,一个聪明人做出这样的傻事来,真不知是哪条劲搭错了。 他有心将真相道出,可自己年纪太轻,在江湖上又没什么地位,说出来的话即使再有道理,也不会有人理会,所以只能先拿那些个尸体自抬身价,才能有让旁人信服的筹码。 他故意慢走几步,对也落在后面的虬髯客说道:“你去瞧瞧那碧蛇怀中有些什么。”他语气倨傲,高高在上一般,虬髯客倒是不敢不听了。 他从碧蛇怀中搜出了三个木匣子,递给小鱼儿,小鱼儿接过一看,发现每个匣子上都贴着黄纸做的标签,一个写着“蛇毒”,一个写着“解毒”,而另一个则写着“蛇粮”。 小鱼儿心中大喜,表面还是高深莫测的模样。他知道,仅凭这一匣蛇粮就可以将身上这些碧丝蛇引走,但现在情势瞬息万变,他必须留下这些蛇来唬人,增加自己活命的几率。 洞穴很深,他们走了有半柱香的时间,前方渐渐传来人声,四人不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发足狂奔。石头路的尽头是一个方室,只见几个江湖人呆站在那里,面前放的不是宝藏,而是排列整齐的棺材。 漆黑的棺材,在这幽暗的石室中很是诡秘可怖,每具棺材前,都有着灵牌神幔,自地道中吹来阴森森的微风,将鹅黄色的神幔吹得飘飘飞舞,配着明灭闪动的烛火,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白衣女子失声叫道:“这是……这是峨眉派历代祖师的安息之处?”神色颇为犹豫,似是不知应该上前还是速速离去。 小鱼儿眼睛微眯,果真是同一个人,同样的手段。 黑衣人冷哼道:“世上还有比棺材更好的藏宝之地吗?”语音还未落,已然飞身向一口棺材抢去,本来呆立着的众人听了这话耸然动容,却也不上前,只是蓄势待发,一旦棺木里确实藏有宝藏,再上前不迟。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黑衣人扑至半路,就如断线风筝一般砰然坠地,再不见他起身,而就在这时,有两个衣衫似雪,发黑如墨的绝色少女自众人身后毫无征兆地飞出,立在众人与那棺木之间。 虬髯客怒斥道:“什么人?” 那两个少女神情孤傲,秀目连看都不看说话的虬髯客,只是仰头齐声喊道:“请大宫主。” 众人只觉得头顶一阵风过,再定睛一看,那两位少女中间竟平白多了一个女人。 她生得很美,非常美,她身旁的那两个少女本也是绝色,可跟她一比简直就成了庸脂俗粉。她的眼像流星一样明亮,冰一样苍白冷酷的脸上显现出玉一般晶莹柔润的光辉。从神态来看,她应该已经不再年轻了,不再拥有少女那种纯真懵懂的无辜眼神,但从体态、样貌来看,她却依旧是个二八少女。 她冷漠地扫视了一眼因她的美貌而目露痴迷之色的众人,冷笑道:“这样的男人,都该死。” 只见她身形微动,已然来到众人近前,只是几个喘息的工夫,除了小鱼儿和那白衣女子外,所有的男子都已倒地身亡。 白衣女子怔怔地看着死于非命的虬髯客,嘴唇不住地颤抖着,她一下子扑倒在他身上,揪着他的衣服放声大哭,哭了一会儿,又猛然举剑冲向那大宫主,却被一旁的两个少女一左一右制住,压着跪在地上,嘴里却还不断哭喊叫骂。 那大宫主冷冷道:“你这样的女人,也不应活在这世上。”说罢走上前,轻轻将手放在了白衣女子的顶门处,好似在抚摸她的头发,而白衣女子却瞬间垂下头去,没了动静,只有鲜红的血液无声地从她的七窍处缓缓流下。 她转过身,一甩长袖,小鱼儿只觉得一股冰寒之气向自己扑来,霎时间,身上的碧丝蛇全都被冻成冰条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他自己却安然无恙。 “你的命是花无缺的,我不会取。”大宫主邀月撇了小鱼儿一眼,好像是在看一只蝼蚁,“还有,不许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敢透漏半句,我就割下你的舌头。” 小鱼儿嗤笑一声:“我好怕啊!”他心知自己在邀月手下撑不住一个回合,倒也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有什么比没命更可怕?既然花无缺都要杀我了,你威胁说要割我舌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邀月猛然转头,一双凤目凌厉地盯着小鱼儿:“你敢这么对我说话?” 小鱼儿抱着肩膀,满不在乎地说道:“你能把我怎么样?” 还不等邀月动作,小鱼儿已经抬手做出一副“我好害怕”的模样:“你既然坚持要花无缺亲手杀掉我,一定有非这样不可的理由。可你的功夫高我那么多,生起气来拍我一掌,一不小心把我给拍死了可怎么办啊?所以我劝你还是别动手得好。” 邀月宫主的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你敢威胁我?”她料想不到这么一只她随手可以捏死的虫子竟然敢如此放肆。 这时,那两个少女已经将所有棺木的盖子都掀开查找了一遍,走到邀月身边垂首道:“禀大宫主,只有尸体,没有宝藏。” 邀月宫主柳眉紧皱,小鱼儿却再次开口道:“你手里的藏宝图是假的。” 还不待他有所反应,邀月宫主已如鬼魅般逼至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森然道:“燕南天的宝藏在哪里?”她的个头还没有小鱼儿高,但常年身处高位的威势却硬生生压着小鱼儿一头。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恶人谷里的人说,燕南天在入谷后曾漏过口风,说自己在谷外藏了宝物。”燕南天从未这么说过,小鱼儿也从未在恶人谷里听说过这样的传闻,不过如果江玉郎说的是真的,那么邀月一定对一切跟燕伯伯有关的东西极为重视,这宝藏也是势在必得。 绘制宝图之人既然想让江湖大乱,那必然不会只画两种藏宝图,必然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类似于慕容山庄和峨眉派墓穴的地方,邀月越是深陷其中,杀的人就越多,她的仇人也就越多,而她的仇人越多,小鱼儿报仇也自然会越顺利。 邀月宫主冷冷地盯着小鱼儿,就像盯住了猎物的鹰,而后她霍地松开手,不再理会他,双手倒背着往洞外去了,两位少女紧随其后,片刻,只留小鱼儿和一地尸体,还有被曝尸在外的峨眉派历代祖师。 小鱼儿对着散落一地的棺材盖念了句“阿弥陀佛”,他不傻,既然绘图的人想要挑起江湖纷争,那么峨眉派的人应该很快就会赶来,所以他自然也不会留在墓穴里等人来抓,于是也加快脚步向洞口走去。 可走到一多半时,却突然听见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小鱼儿……小鱼儿……”声音断断续续,在这漆黑的山洞中分外诡异,就连自认为大胆的小鱼儿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在听到第三声时,他听出了这是铁心兰的声音。 转了个弯后,前方有了点点亮光,一个婀娜的剪影映在光秃秃的洞壁上,小鱼儿撇撇嘴,决定还是不去吓唬这个女孩子了,于是就稍稍提高了声音叫道:“铁心兰,我在这里。” 剪影一顿,而后快速朝小鱼儿这边移动过来,很快,铁心兰清秀的面庞出现在小鱼儿面前,甜甜一笑:“终于找到你了。” “别说那么多了,我们赶快出去,”小鱼儿拽着铁心兰的手腕,往洞外拖。 “可是来都来了,宝藏……”铁心兰有些不甘心,却也顺从地跟在小鱼儿身后,微红的脸颊隐藏在黑暗之中,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没有宝藏,全部都是骗局,出去我在跟你详细说。” 两人刚出了洞,就隐隐望见远处有人自山下往这边奔来,小鱼儿拉着铁心兰藏到了树丛之后。不消片刻,十多个道士打扮的人手提长剑匆匆来到洞口处,其中四个留下站在原地把守,其余人全部进入了山洞。 小鱼儿和铁心兰悄无声息地退到那四个道人的视线之外,而后施展轻功向山上狂奔,此时天色已渐渐亮了,如果此时下山很容易被山上的人发觉,再者说来,峨眉派此时一定加强了戒备,不如先上山躲上一阵子来得安全。 峨眉山山势险峻,正是“高凌五岳,秀甲九州”,两人往山上走着,就觉有浓浓的烟霞自脚底生出,好像腾云驾雾,做了神仙一般。 小鱼儿突然指着东边的天空说道:“看,日出。” 铁心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深紫色的天幕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橘红色的柔光从其中射出。那光越来越强,越来越耀眼,最后,一个跳跃,化作一轮红日镶嵌在碧空之中,原本沉睡的峨眉山也像是披上了金色的华美大氅,焕发出与夜晚截然不同的生机。 铁心兰转头去看小鱼儿,就见他只是愣愣地盯着日出的方向,她垂下眼眸,看了看他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脸颊在初阳之下又慢慢的红了。 此时,突听有人语声传了过来。 只听一人道:“咱们是不是追过头了?铁心兰会不会还在山下啊?” 另一人冷冷道:“她跑得了今天,还跑得了明天么?” 铁心兰变了脸色,哑声道:“小仙女!” 小鱼儿点点头:“还有慕容九。” 铁心兰急得团团转,他们不能下山,因为峨眉派的人就守在下面,他们也不能上山,那样就会与小仙女和慕容九正面相遇,而他们现在身处的位置草木荒凉,连个能够好好躲藏的地方都没有,难道真就没有办法了吗? ☆、第二十章 又见玉郎 小鱼儿飞快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左边是悬崖,右边是光秃秃的峭壁,好在峭壁上还长了些藤蔓,有的已经干枯,有的却青翠欲滴,他便拉着铁心兰躲到了藤蔓之后。 两人刚藏好,小仙女与慕容九就走了过来。 铁心兰盼着两人快快顺着山路下山去,可小仙女偏偏在两人刚刚看日出的地方停了下来。 “九妹,从这里往下看,景致还真是不错啊,要不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小仙女张菁面向悬崖一侧,俯视着山下的美景。 慕容九也停下脚步,眯着眼睛看了看,点头说道:“确实是不错。” 小仙女搓搓手,“这山里可真是冷啊,咱们生点火取取暖吧。” 慕容九没有动:“太阳都已经出来了,山上一会儿就能暖和起来,你再忍忍。” 小仙女笑嘻嘻地说道:“你不怕冷,我可受不了啦,好九妹,陪我去找些柴来生堆火吧!”边说边拉着慕容九的衣袖轻轻摇晃。 慕容九冷冰冰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无奈却又有些纵容的表情,两人东瞧瞧,西望望,最后竟向小鱼儿与铁心兰的藏身之处走了过来。 小鱼儿心中暗自嘀咕,该死该死,她们想生火,而枯藤木叶是最好的引火之物,我又偏偏选了这地方来躲,不被发现才怪,这下可要倒霉了。 小仙女越往前走,一种奇怪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就越明显,她不由得停下脚步,拉了拉慕容九的衣摆,“九妹,你听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啊?” 慕容九嘴角小小地勾起:“你啊,就是胆子小,放心吧,不会有鬼的。” 可她的话音还没落,那枯藤中突然跳出了一个张牙舞爪、披头散发的怪物,嘴里还叫着:“慕容九……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慕容九定睛一看,不正是被自己弄死了的江小鱼吗?她尖锐地大叫了一声,抱着脑袋不住地往后退,小仙女也被吓得不轻,惊呼一声,转身就跑,连头都不回。 慕容九步步后退,小鱼儿步步紧逼,两人渐渐离悬崖近了。 就在这时,慕容九状似疯癫般突然暴起,一把揪住了小鱼儿的衣领,向后一甩,小鱼儿根本没有提防,登时被凌空甩了出去,径直向悬崖之下跌去。 而悬崖上,慕容九还在抱着头尖叫,完全没有理会奔到悬崖边大喊“小鱼儿”的铁心兰,眼里却显出兴奋的神采。 峨眉山的峭壁高耸,万丈危崖好似鬼斧劈斩开来的一般,而现在,小鱼儿正挂在这峭壁之上,他左手拉住了条山藤,右手的尖刀插入了削壁之中,山风阵阵,吹得他东摇西摆,摇摇欲坠。 小鱼儿不敢妄动,而是竖着耳朵听崖上的动静,等到铁心兰的哭叫声和慕容九的尖叫声消失不见,才奋力向上爬去,便爬心里边想,臭婆娘,敢装疯害我,我小鱼儿福大命大,这下没死成,上去一定让你倒霉。 可惜他还没爬到一半,就听头上传来“吱吱”的叫声,几只猴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小鱼儿一惊,他倒是听说过峨眉山里猴子最多,之前他都在走夜路,也没怎么遇上,想不到却在最危险的时候碰到了猴子。 他微微思索了一下,决定不去管那些猴子,依旧努力攀岩,可那些猴子却不让他如意,似乎对他手中的匕首产生了兴趣,动作灵活地爬过来,想要将匕首夺走。 在这峭壁上,相对于猴子,小鱼儿是一点儿优势也没有,他身子悬空吊在半空,两只手都用不得力,哪能挡得住猴子的冲击,被那么一扑,抓匕首的手就松了,另一只手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就这么直直地掉了下去。 可就在小鱼儿以为自己要冤死在一群猴子手里时,他的身子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兜了一下,下坠的势头微缓,还没等他搞清楚,又有什么东西兜住了他,但又被他的重量弄破了。 如此反复,直到第五次,小鱼儿才止住了下坠,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张大网之上。 这张网被安置在两座峭壁之间,质地摸上去光滑而柔韧,像是什么丝织成的。小鱼儿直起身来四处打量,发现不远处刚好有一个洞,他小心地顺在网绳接近了那个洞窟,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 洞非常深,也非常暗,小鱼儿举着火折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要不是别无选择,他绝不可能这么孤注一掷地走下去。不过这个洞很干净,没有植物腐烂发臭的味道,倒似乎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也不知走了多久,小鱼儿渐渐感觉到空气的流动在加快,应该是出口处风的缘故,他不由得加快脚步,洞外,一片开阔地近在眼前,碧草青翠,花香扑鼻,竟是别有天地。 “我这是已经出了山,还是仍在山腹之中呢?”小鱼儿自言自语道,他看见前面有个小小的茅屋,便毫不客气地走了进去。 房间里很整洁,应该是有人经常打扫的,里面既有用来休息的木床,也有木桌、木椅,可惜却是什么吃的也没有。 小鱼儿现下放松下来,也累了,于是就倒头躺在那张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朦胧中,就觉得鼻子发痒,耳畔似乎还有女孩子的娇笑声,睁开眼睛一看,就见一个轻衫绿裙的美貌少妇正坐在自己的床前,纤纤玉指间捏着根毛毛草,微微露齿而笑。她的牙齿很白,皮肤也很白,漆黑如墨的鬓边斜插着一朵黄色的山花,既活泼,又好看。 她见小鱼儿醒了,停了笑,问道:“你是谁?怎么跑到我家里来了?”声音柔软娇媚,让人不禁心里一酥。 小鱼儿眨眨眼,认真回答:“我叫小鱼儿,走啊走啊就到你家了,你这里有没有吃的?” 那绿裙少妇也眨眨眼,打量了小鱼儿一下,微微勾起嘴角,说道:“你要的话,当然有,等着。” 她转身往桌边走去,步履婀娜,腰肢轻盈,好像被春风吹拂的柳枝。不知什么时候,桌上多了个小篮子,她将篮子拿给了小鱼儿,小鱼儿接过来一看,发现里面装的满满的都是果子,他略略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果子吃了起来。 要是这个少妇想对付自己,大可以在他睡梦之中动手,何必把他叫醒这么多此一举呢? 可惜他想错了,这绿裙少妇确实是想对付他,却不是那种“对付”。所以他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前还坐着七八个人。 他们都穿着宽大而柔软的长袍,年纪也不过二十多岁,一个个都长得清清秀秀、白白净净的,神情则是懒洋洋的,好像窝在太阳地下晒太阳的猫。 小鱼儿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问道:“你们是这里的主人?” 那七八个人一齐摇头,仍旧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小鱼儿皱眉:“你们到底是男人还是大姑娘,这么不死不活、不阴不阳的样子……” 其中一人笑道:“你现在自然可以笑话我们,可你既然来了这里,三个月后也会和我们一样了。就算你是铁打的身子,也是受不住她的。” 小鱼儿奇怪:“他?” “就是我。”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那个绿裙少妇翩然而来,她依旧穿着那条淡绿色的衣裙,但却不再是个纯真的村妇模样,而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王… 她走过来轻巧地挽住了小鱼儿的手,眼波流转,朝着那七八个人扬了扬下巴,对小鱼儿说:“你瞧我的妃子们生得如何?” 小鱼儿惊得长大了嘴巴,“妃子……”而后瞬间想到了什么,又说道:“你不会是想我也做你的妃子吧?” 那少妇嫣然一笑:“当然不是。”小鱼儿刚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她说道:“我要你做我的贵妃。” 小鱼儿呆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我什么疯狂的事都想到过,但却做梦也没有想到,我有朝一日竟会做贵妃。”而后对着其余的人招手,“你们还不过来拜见贵妃?” 那些人你瞧着我,我瞧着你,又一齐去望那绿裙少妇,绿裙少妇不停地娇笑,不停地点头,那些人只好走过来向小鱼儿见礼,口里还零零落落地叫着“拜见贵妃”。 小鱼儿拍手大笑道:“妙极妙极,做贵妃的滋味可真不错。” 绿裙少妇也笑得直不起腰来:“你这人可真有意思,我在这里十多年,从来也没有这样开心过。” 小鱼儿突然转过头,撇着嘴说道:“不过,我不应该是皇后吗?为什么只是贵妃?” 少妇柔柔地靠在他肩头,嘻嘻笑着说:“皇后有什么了不起的,历朝历代,贵妃才是皇上的心头肉嘛。” 小鱼儿咂咂嘴:“既然我是贵妃,当然要去拜会一下皇后了,是不是?” 少妇咯咯一笑,拉着他的手往里面走去。 小鱼儿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这个地方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刚刚他们所在的是花厅,现在,两人穿过了一个半月门和一个小花园,才到达了那个“皇后”的居所。 那少妇没有直接进门,而是转头对小鱼儿轻声说道:“他身上的伤还没全好,我们轻轻地进去,莫要扰了他。” 这个“皇后”的房间很大,几乎要赶上刚刚的那个花厅了,一应摆设也极尽华美,银瓶、金器、琉璃盏随处可见。绕过屏风便是一张雕花描金的大床,床之大足足可以松松的躺下四五个成年人,床单是大红的,上面还铺着一层纯白的兽皮,有个人正半躺在兽皮上,手中拿着一本书闲闲地翻看,一旁,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正跪在床上给他捶腿。 如果现在那绿裙少妇看向小鱼儿,定会发现他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可她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像只急于归巢的小鸟一般雀跃地飞到那人身边,一把推开那个少年,占据了他的位置,柔声问道:“玉郎,今天胸口还痛不痛了啊?” 那人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她就顺势趴在他的膝头,她刚刚在众人面前确实像个高高在上的女王,可现在,她却摇身变成了一个全心全意想要讨好丈夫的小媳妇,甚至是一只全心全意想要讨好主人的猫。 ☆、第二十一章 重逢叙话 “玉郎,这是我新纳的贵妃,带来给你瞧瞧,他跟你一样,也姓江。”绿裙少妇仰起头,娇嗔道。 江玉郎抬眼瞟了一下小鱼儿,神色不变,只是点头道:“嗯,不错,是个模样周正的好孩子。” 小鱼儿胃里一阵翻腾,模样周正的……好孩子?眼前的这个人真是江玉郎吗?还是他已经被萧眯眯迷得找不着北了? 其实,在花厅之时,小鱼儿就已经猜到,这个美艳的绿裙少妇正是“十大恶人”中有名的“迷死人不赔命”萧眯眯,她媚术了得,最喜欢迷惑男人供自己享乐,顺便也会从他们身上学习上乘武学,可一旦她将这些人的身体完全掏空榨干,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抛弃。而自己之所以提出要见所谓的“皇后”,就是想看看被萧眯眯所看重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两人能不能联手一起逃出这里,却做梦也想不到这个“皇后”竟会是江玉郎。 萧眯眯自从见了江玉郎之后,就好像忘掉小鱼儿这个宠妃一样,她媚态横生地顺着江玉郎的腿向上爬,最后偎依在他的胸前,一只手扒着他的肩,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胸口,气息几乎喷到了他的脖子上:“玉郎,你的伤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江玉郎似乎一点儿也不讨厌萧眯眯的亲近,非但不讨厌,还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主动将手放在萧眯眯柔软的腰上,“伤口已经结痂了,不过想要彻底好,还要一段时日。” “哎呀,还要那么久啊,人家都等得不耐烦了。”萧眯眯将头埋进江玉郎胸前,柔声埋怨道。 “来日方长嘛,”江玉郎的手向下滑动,揉捏着萧眯眯的翘臀,“即使无法太用力,不还是一样可以满足你吗?” “讨厌。”萧眯眯在江玉郎的肩头轻轻捶了两下,小鱼儿敢打赌,那点力道就连一只苍蝇也打不死。 江玉郎突然推开萧眯眯,将放在手边的书重新拿起来,淡淡地说道:“我累了,你下去吧。” 萧眯眯被推得仰躺在床上,却一点儿没生气,只是老老实实地爬起来,装作可怜巴巴地说道:“那晚上,今天晚上……” 江玉郎甚至没再看她一眼:“你不是新纳了个贵妃吗?今晚就让他侍寝吧。” 萧眯眯留恋地爬下了床,“玉郎,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她嘴里虽是这么说着,可脚步却动也不动。 江玉郎“嗯”了一声,抬头指了一下小鱼儿,说道:“这个贵妃,就先留下侍候我吧,侍寝之前我会叫人把他送到你那里。”又朝侍立在一旁的少年挥挥手,少年咬着唇,和一步三回头的萧眯眯一同退了出去。 见人都走了,小鱼儿上前一把抢走了江玉郎手里的书,叉着腰数落道:“你知不知道她是谁?你知不知道死在她身上的男人有多少?你还敢和她……和她……” “和她怎么样?”江玉郎笑眯眯地看着小鱼儿,他在慕容山庄时也经常笑,可现在的笑容中却多了几分不明的意味。 小鱼儿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脸皮竟然也会很薄,他不好意思说出那几个字,就支吾道:“就是……就是男人和女人的那个样子喽。” “哦?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语气这么肯定,是因为看见过喽?” 小鱼儿差点儿跳起来:“我可不想长针眼,要是你们没那个过,她怎么会那么听你的话?” 江玉郎指指床边放的描金柜子,说道:“你把那个打开。” 那个柜子足有一人多高,小鱼儿将柜门拉开,发现里面装满了很多奇怪的东西:样式不同的鞭子足有二十多条,有的是皮做的,有的是树藤做的,有的上面有倒刺,有的好像还被药物浸泡过。除了鞭子之外,还有各种手铐、脚铐,耳钉形状的装饰物,味道古怪的蜡烛,以及其他小鱼儿根本猜不到用途的东西。 小鱼儿随手拿出几样把玩起来,而后转过头看向江玉郎:“打开了,然后呢?” 江玉郎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好吧,我不应该对你抱太高的期望。”他拽开自己的衣领,让小鱼儿看他胸前裹着的白布。“这剑伤有点儿深,没完全好之前,伤口很容易崩裂,所以我是不可能去干那种体力活儿的。” 小鱼儿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江玉郎反问:“你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小鱼儿笑了:“不错,萧眯眯自然有法子把我弄来,可你这位江南大侠之子、堂堂的伽蓝公子又是怎么被弄来的?” 江玉郎指了指胸口:“我受了伤,被她拣到了。” 小鱼儿沉思:“既然她能把我们带进来,这里必定有通向外面的出口,看你的样子是已经找到了,那咱们今晚什么时候逃出去呢?” 江玉郎挑挑眉,没回答,只是说:“去给我倒杯茶过来。” 小鱼儿屁颠屁颠地跑到桌子旁,倒好茶,又屁颠屁颠送到江玉郎面前:“皇后,茶。” 江玉郎抿了一口,温度刚刚好,满意地点点头,又说道:“给我捶捶腿。” 小鱼儿皱了皱鼻子,但还是乖乖地跪在床上给江玉郎捶捶腿,嘴里还不住问着“重不重”、“轻不轻”、“舒服不舒服”一类的话,直到手都酸了,江玉郎才让他停下来。 小鱼儿迫不及待地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江玉郎慢慢下床,微微活动了一下筋骨,“谁说今天晚上我要逃走了?” 小鱼儿先是警觉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而后干咳了一声,又去倒了杯茶,递给江玉郎:“皇后,请饮茶。”却在江玉郎接过杯子时,偷偷抓住他的手,在上面写了“隔墙有耳”四个字。 江玉郎却反手将茶杯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你想多了,这里就你我两人,萧眯眯是不会监视我的,我不说是因为今天晚上我确实没有离开的打算。” 小鱼儿瞪大了眼睛:“那你还撺掇她找我侍寝。” 江玉郎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侍寝而已,又不是让你割肉,你那么聪明,还会没有办法?” 小鱼儿被说得有点儿小得意,他往后一倒,大字型摊在大床上,“先说好了,要是我找到了出口时你还不走,就怨不得我把你甩下了。” 江玉郎却一点儿也不担心:“如果这次你真能找到出口,我就承认你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不过,我可以提醒你一下,出口不止一个,萧眯眯也不知道这里全部的秘密。” 晚上,有人送来了丰盛的饭菜,可从数量上看来,仅仅够一个人吃的,而从内容上看,全部都是素菜,小鱼儿第一次知道,原来素菜也能做出这么多花样来。 江玉郎抬手制止了正准备为他布菜的人,转头对小鱼儿道:“看来女王想让你先陪她用饭,你现在就去吧。” 小鱼儿撇了撇嘴:“就算你求我留下,我一定要走,净是些青菜萝卜,连酒都没有,只有兔子才吃这个。” 江兔子开心地夹起一块萝卜放进嘴里,对小鱼儿眨眨眼,而后就低头专心享受自己的素食。小鱼儿则跟着那个送饭的下人往萧眯眯的寝殿走去。 进了寝殿,就见萧眯眯已经坐在了桌边。她换上了一套火红色的衣裙,在烛火的映照下真的像一团火焰。 小鱼儿大大咧咧地走过去,坐到萧眯眯身边,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说道:“我来了。” 萧眯眯顺势就靠在了他身上,柔声软语说道:“哎呀啊,是谁敢忍我的贵妃不高兴啊,说出来,我帮你出气。” 小鱼儿翻了个白眼:“就是你那个皇后呗,一会儿让我干这个,一会儿又让我干那个,我又不是他奴隶。” 萧眯眯眼神闪了闪,却不再提为小鱼儿出气的事儿,而是媚笑着说道:“原来你是在吃醋啊,来来来,吃点菜,消消气,等会儿我就叫你开心得忘掉一切烦恼。” 小鱼儿笑道:“女王,你对我真是好,从今以后,我也要让你天天开心,开心得要死,你虽然叫‘迷死人不赔命’,我却要迷死你。” 萧眯眯不笑了,她瞪大眼睛,道:“你怎会知道我的绰号?” 小鱼儿继续笑嘻嘻道:“我非但知道你的绰号,还知道你是‘十大恶人’之一的萧眯眯,你看来虽然又娇又嫩,其实最少也有四五十岁了。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嫌你老的,姜是老的辣嘛,越老啊我越欢喜。” 萧眯眯凝眸望着他,缓缓道:“你说错了一件事。” 小鱼儿道:“什么事?” 萧眯眯道:“我今年只有三十七。” 小鱼儿嘻嘻笑道:“就算你十七也没关系,‘永远莫要和女人讨论她的年龄’,这句话我很小的时候就懂了的。” 萧眯眯道:“别的事你说错都没关系,但你若说错女人的年纪,她可不饶你。”她笑得温柔而美丽,可在这温柔而美丽的笑容中却暗含杀机。 小鱼儿当然看得出,他在恶人谷里那么久,就算不用看的用猜的也知道萧眯眯已经起了杀心,他也不害怕,而是问道:“我知道你是谁,你知道我是谁么?” 萧眯眯眼波流转:“你?你不是江小鱼吗?” 小鱼儿道:“‘十大恶人’若也有一个朋友,那就是我,江小鱼。” 萧眯眯长长地“哦”了一声,似乎根本就不相信。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突然大笑道:“哈哈,小僧从来不近妖孽,阿弥陀佛……近妖者杀……你杀时小心些,若让血流得太多,肉就不鲜了……九幽门下,饿鬼日多,肉纵不鲜,也有鬼食……你呀,你就是个缺德鬼……” 他说了五句话,正活脱脱是哈哈儿,“血手”杜杀,“不吃人头”李大嘴,“半人半鬼”阴九幽,“不男不女”屠娇娇这五人的口气,不但声音相同,语气也相同,正是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萧眯眯的眼睛睁得老大:“你真认得他们?” 小鱼儿道:“我从小就是在‘恶人谷’长大的,你说我认不认识啊?他们还跟我说,要是遇见了你千万要小心,你六亲不认,见人就要迷的。” 萧眯昧咯咯笑道:“那你被我迷住了吗?” 小鱼儿眯着眼反问道:“那你被我迷住了吗?” 萧眯眯娇笑道:“哎哟,小鬼,我没有迷死你,倒真的快要被你迷死了。” 小鱼儿大笑道:“现在,你可以请我喝酒了么?” 萧眯眯一把夺过小鱼儿手中的酒杯扔在一旁,“喝什么酒啊,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先到床上去做些有意思的事。”说完拉着小鱼儿的手将他推到了房中的大床上,而后像蛇一样覆在他身上,娇声说道:“来,亲亲我嘛。”小鱼儿听话地嘟起嘴,向萧眯眯的唇边凑过去。 萧眯眯则得意地闭上了眼睛,她就知道,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不被自己迷倒的,好吧,除了江玉郎,自己真还有些被他迷住了,不过不急,等他伤好了,一样要成为自己的裙下之臣,或许她可以让他多留一阵子,比过去所有人都留得久。 ☆、第二十二章 在劫难逃 就在萧眯眯准备好好享受小鱼儿的服侍之时,突然听见“扑”地一声响,而后一股子恶臭扑面袭来,就连屋子里浓郁的熏香也遮盖不住这种令人恶心的味道。 萧眯眯猛地直起身来,挥手在鼻子前拼命扇动,生气地尖叫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鱼儿半抬起身子,揉着肚子,贱贱地笑了起来:“不好意思哈,我可能是吃坏了东西,肚子不太舒服,就放了个屁,咱们继续,继续哈!” “继续你个大头鬼啊,你要是拉到我床上可怎么办?”萧眯眯也不再嗲声嗲气地说话了,直接朝着小鱼儿的头上来了一个爆栗,“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是?敢败坏老娘的兴致!滚!滚去茅厕睡去!” 小鱼儿抱头鼠窜地跑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而后就恢复了一贯吊儿郎当的表情,江玉郎的招数确实很好用,如此重要的时刻来这么一出,嘿嘿,多来那么几次,说不定萧眯眯就能改邪归正,从此丧失对男人的兴趣了也说不定啊。 不过,这招是可一不可再的,身为“十大恶人”之一,萧眯眯可不是吃素的,要是自己再敢在床上扫她的兴,这个老妖婆一定会生吃了自己。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到出口,逃得远远的。 小鱼儿急着找出口,江玉郎却早已经知道出口在哪里了。虽然他对《绝代双骄》的故事脉络只知道个大概,但有两个细节却记得异常清楚,一个是萧眯眯宫殿的出口,一个是他们家那位老仆的身份。前者是因为位置太诡异,太“意味深长”,后者是因为装得太像,演技太爆表。 江玉郎不傻,经历过八岁时的那场变故,他也不再心慈手软,所以那个装聋作哑的老伯已经被他早一步处理了,至于萧眯眯宫殿的出口,也就是真正的地宫宝藏,他倒是很想提前弄到手,可惜完全记不住具体地点。此前在慕容山庄他故意和小鱼儿亲近,就是想顺理成章地与他结伴同行,进而找到萧眯眯,不料自己出了趟任务,受了点伤,竟然就被萧眯眯给捡回来了。 萧眯眯封他做“皇后”时,江玉郎就知道了这个女人究竟是谁,而当他看到床头的皮鞭时,也自然发现了这个女人和自己有着共同的嗜好。想到这里,江玉郎不禁舔了舔嘴角,鲜红的舌头配上他因受伤失血而惨白的脸,有些瘆人,任务达成,但他不得不暂时窝在这么个地方养伤,整个人都很不爽,甚至有些克制不住,好在有萧眯眯这个疏泄口,养伤的日子竟然格外舒心,可惜她非死不可,不然养这么个宠物在身边,时时放纵一下,也是很不错的。 萧眯眯当然不是江玉郎此行唯一的意外之喜,也不是最大的惊喜,最大的惊喜是他从地宫里找到的那本武功秘笈。 自从江玉郎明白了力量的重要之后,他就彻底放弃了跟随父亲江别鹤习武,而是千方百计拜入少林门下。无论在哪一个武侠世界里,少林都是武学之正宗,放下招式不论,单论内功,就可算是首屈一指了。他有了少林内功为基,再加上这本百年前五大高手心血结晶而成的秘笈,日后说不定武功可以和邀月、燕南天之流比肩也未可知。 好好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整天,小鱼儿竟然都没有来找自己,江玉郎乐得悠闲,看看书,弹弹琴,练练功,那本秘笈的内功法门很特殊,无论你之前修炼的是哪门哪派的内功心法,都不必废除以前的功法,不但互不冲突,甚至还能相互转化,取的正是“大道无形”之意。 晚饭前,小鱼儿却不请自来了,他一进门就对江玉郎说道:“我找到出口了,今夜就走。” 江玉郎抬眼看了看小鱼儿,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 小鱼儿翘着二郎腿坐在床边,问道:“你要不要跟我走?” 江玉郎摇摇头:“我的伤还没完全好,这里有吃有住还有人服侍,为什么要走呢?” 小鱼儿无所谓道:“好啊,你不走,那我走好了。”说完,他却也不动,依旧坐在床上。 江玉郎觉得好笑:“你说走怎么不走啊?难道想留在我这里蹭饭不成?” 小鱼儿抖着二郎腿,笑道:“我不走,是因为出口就在你的房间里。” 江玉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是怎么知道出口在我房间里的。” 小鱼儿道:“这里房间这么多,你一个贵公子为什么偏偏要住在离茅房最近的这一间?是因为这一间摆设华丽吗?不是,无论你住哪一间,萧眯眯都会把那一间收拾得金碧辉煌。所以,结论只有一个——出口就在你的房间里,你住在这里是为了方便随时离开,而这个出口的存在连萧眯眯本人也不知道,是不是?” 江玉郎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副柯南脸的小鱼儿,心里望天,如果按照古大人的逻辑,小鱼儿的推理完全没有问题,基本就是一箭正中靶心的节奏,问题是……好吧,这一箭射的真心有点儿歪。 他一摊手:“既然你都这么肯定了,请自便吧,想怎么翻就怎么翻,想怎么找就怎么找,我绝对没有二话。” 小鱼儿撇撇嘴,跳起来,真的开始认真地找了起来。他一会儿敲敲墙壁,一会儿敲敲地板,一会儿又挪动挪动茶几,一会儿还打开柜门查看,可直到下人送来晚饭,也还一无所获。 江玉郎一边喝着鲜美的蘑菇汤一边看小鱼儿忙乎,等到他吃过饭,擦了嘴,又净过手,小鱼儿还是连个屁都找不着。 “天色不早了,贵妃娘娘又该去侍寝了,”江玉郎特地将“侍寝”两字说得重了些,“听说娘娘昨晚扫了皇上的兴,今晚可要好好表现哦,不然惹得陛下不高兴,砍了你的小脑袋,那就不好了。” “去就去,谁怕谁?”小鱼儿也不翻找了,而是一屁股坐在了江玉郎面前,“不过皇后能不能通融通融,今晚替我一晚呢?我今后一定会加倍还回来的。” 江玉郎笑道:“我也很想帮忙,不过,今晚是最后一晚了,以后你也就还不上了,我岂不是亏了?” 小鱼儿转了转眼珠:“你的意思是,只要过了今晚……” 江玉郎不去接话,而是说道:“我倒是也可以帮你这个忙,不过,这债你是要拿你自己抵的。” 小鱼儿连忙摇摇头,既然过了今天就万事大吉,谁还要白白欠下人情:“求人不如求己,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不劳烦皇后了。”说完就离开去找萧眯眯了。 江玉郎叹了口气:“可惜,不过既然如此,也就不用再费心了,也好,也好。” 一样的房间,一样的布置,一样精美的酒菜,还有一样妖娆的萧眯眯,小鱼儿决定这次一定要先好好吃上一顿,然后再找萧眯眯的晦气,昨晚被赶出去之后,他基本是饿了一整晚。 想了想,他装作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一步一挪地向萧眯眯走了过去。 萧眯眯媚笑道:“好孩子,快过来啊,难道你不想我,不想快快坐在我身边吗?”说着还拢了拢衣衫,令本就高耸的胸部更加惹眼了。 小鱼儿怯生生地说道:“昨晚你那么生气,我怕你气没消,一下子杀了我。” 萧眯眯柔声道:“放心吧,我怎么舍得杀你呢?我正要瞧瞧你究竟有多好……你在恶人谷那么久,屠娇娇总会教过你几手的,咱们……咱们今晚就试试。”她故作娇羞地半低下头,两只眼睛却不住地朝小鱼儿身下瞟,眼风一个接一个地抛过来。 小鱼儿强忍不适,讨好地说道:“萧大王,今晚我一定好好侍候大王你,可总得让我先吃饱吧。” 萧眯眯一改之前的柔媚,一把揪住小鱼儿的脖领子就往床上拖,“不要叫我大王,要叫我女王大人!让你吃饱?让你吃饱好在我床上拉屎吗?告诉你,今天你要是敢让老娘不高兴,老娘就叫你一辈子……” 她正说到一半,身体竟然不受控制起来,身子一歪,压着小鱼儿一起倒在了床上。 小鱼儿从萧眯眯身下挣扎坐起来,看了看她僵硬的表情,又戳了戳她的身子,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僵尸散’?难道是江玉郎下的手?他是怎么做到的?” 萧眯眯很谨慎,她带人回来之前总会先给这些人搜身、换衣服,小鱼儿的那些瓶瓶罐罐早就不知被藏到哪里去了,难道江玉郎会有特殊待遇? 他决定不去管萧眯眯,而是快速出了房间,去找江玉郎。 一路上,到处都是中了僵尸散的人,有的是下人,有的是那些萧眯眯曾经宠爱的轻衣少年,个个都如僵尸般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他冲进江玉郎的房间,发现一应陈设不变,甚至还是那副被自己翻乱了的模样,可人却不知所踪。 小鱼儿心里有些发毛,他不会是扔下自己跑了吧!不会不会,再找找,好好找找。 萧眯眯的宫殿不算小,地上躺的那些“僵尸”又不能说话,小鱼儿只得一个人认真地从头找到尾,竟然也花了快半个时辰才找完,却连江玉郎的影子也没找见。 饶是小鱼儿这么大的胆子,也不禁心里直冒寒气,江玉郎他真就忍心将自己一个人扔在僵尸堆里,当然,这些人现在还没死,不过也活不了多久了。等他们死了,烂了,发臭了,他……他一个人…… 小鱼儿强自镇定下来,他再次回到江玉郎的房间,开始仔细回想这两天两人相处的每一个细节,自己对江玉郎说出口就在他房间里时,江玉郎露出的表情确实在笑他猜错了,笑他自作聪明,可他说完了自己的想法之后,那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又像是在说他没猜错,如果不是江玉郎的房间,那么应该是……应该是…… ☆、第二十三章 别有洞天 是茅厕! 没错,一定是茅厕! 好像被点亮了一般,小鱼儿飞速奔出门去,转了一个弯,来到厕屋前,一把拉开门冲了进去。 哪里?到底会是哪里呢? 他以为自己会花上不少的时间和力气,结果很轻易地就在茅坑旁边的地面上发现了蹊跷——其中的一块石板明显有被移动过的痕迹。 他毫不犹豫地将那块石板挖了出来,果不其然,下面出现了一个幽深的洞口,一阵阵阴森森的、带着腐臭味的风,从洞里吹了出来,扑在他的脸上。 小鱼儿被呛得咳嗽了一声,转身回到江玉郎原先居住的房间取了一盏灯,点亮后拿着灯小心翼翼地钻进了洞去。 洞底下竟然是一个古怪的八角型的屋子,里面没有桌子,没有椅子,只有绞盘,大大小小、形状不同的机关绞盘,有的是铁铸的,有的是石造的,甚至还有的是金子做的。 小鱼儿惊讶之极,但他很快发现八角型的屋子有八面墙,有的是铁,有的是钢,有的是石板,竟还有一面……是升上去的! 江玉郎一定在里面,小鱼儿心里想着,拿着油灯走了进去。 于是,他就看见了一生中从未看见的那么多的兵器,各式各样的兵器,还有各式各样的暗器。有些兵器是小鱼儿熟悉的,但还有些兵器,小鱼儿非但没有看见过,简直连它们的名字都不知道。 金铁之气,砭骨生寒,森森的寒光,将他的脸都照成了铁青色,江玉郎就站在这一片寒光之中,还是那一袭青衫,却无端将那一身布衣穿出了铁器的锋利。 看见小鱼儿,江玉郎好像一点儿都不惊讶,他动也没动,只是很平静地说道:“你来了。” 小鱼儿眯着眼睛看了眼前人一会儿,突然说道:“我不明白。” 他不明白,如果江玉郎想要独吞这些宝物,完全可以杀掉自己,他能轻巧地弄死萧眯眯,弄死自己也不在话下。如果不是为了宝藏,江玉郎又为什么要抛下他独自一人离开?既然抛下了他,又为什么毫不掩饰出口的存在? “那只是一个信号。”江玉郎随手拿起一条鞭子把玩着,那鞭子乍看起来就像是一条金龙,龙的角左右伸出,张开的龙嘴里,吐出一条碧绿色的舌头。 小鱼儿不解:“什么信号?” “我不想杀你,但也不想带你离开这里。” “为什么?” “因为留在这里对于你不会是最坏的结局,而对于我,则少了不少麻烦。”江玉郎轻轻挥动着那条金龙鞭,碧绿的舌头好似活了一般。 小鱼儿完全懵了,他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大笨蛋,明明江玉郎说得很明白,他却连一个字都听不懂。 江玉郎拍了拍小鱼儿的肩头,说道:“萧眯眯在上面种了各样蔬菜,还养了兔子和羊,就算你不出去,也饿不死。上面景色宜人,又无江湖纷争,虽说寂寞了些,不过老死于此也不算太坏。” “可是你说过……”说过我是不同的,而且你救过我,小鱼儿硬生生将这后半句话吞了回去,这或许就是他总是从心底里相信江玉郎不会害自己的原因,可为什么…… 江玉郎不再理会小鱼儿的呆滞,竟自走出了这扇门,而后就听见机关转动之声,想来是江玉郎去开别的门了。 小鱼儿站在原地,咬着唇发了一会儿呆,而后嘴角微微弯起,他俯下身从兵器库当中拿了两样东西,将一样贴身收好,而将另外一样扣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又用宽大的衣袖好好遮住,这才转身去找江玉郎。 这一次,江玉郎升起的是铁屋子的墙。 小鱼儿跟着进去,只见这铁屋特别大,特别高,四壁空空,什么也没有,一个人站在里面,就好像站在旷野中似的。 就在这空旷而阴森的屋子中央,孤零零地站着两具骷髅,两具惨白色的骷髅,紧紧拥抱在一起。死人的血肉已化,但骷髅至今仍是屹立不倒,而江玉郎正站在那两具骷髅前,细细打量着什么。 小鱼儿走到他身边笑道:“这只怕是一男一女,瞧他们临死前还抱在一起,舍不得放手,可见他们交情必定不错!说不定是殉情而死。”他神色自若,好像刚刚未与江玉郎发生任何不快一般。 江玉郎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未必。” 小鱼儿道:“啊,这点我倒没想到,两个男人的交情有时也会不错,也可以抱在一起,难舍难分。”他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江玉郎的手腕,说道:“如果我说我不想一辈子呆在这里,你会怎么样?杀了我吗?” 江玉郎轻轻地笑了,他垂下眼,说道:“我是不会杀你的。” 小鱼儿叹了一口气,这是江玉郎第一次听见他叹气,不由得心里泛起些许酸楚,就听他慢慢说道:“玉郎……我……我想……我不想……”他两只手都抓着江玉郎的腕子,而且越抓越紧,江玉郎也不挣脱,任由他这么抓着。 可就在这时,变故陡生,江玉郎只觉一样又冰又冷的东西缠在了自己右手的腕子上,他立即向后缩手,不料只听“哗啦”一声,小鱼儿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半倒在他怀里,原来他趁着自己不备,竟然用一把手铐样式的锁将他们两人锁在了一起。 小鱼儿重新站直身子,得意道:“现在,你不得不带我离开了。” 江玉郎皱眉道:“你觉得我弄不开它?” 小鱼儿无所谓道:“你尽可以试一试,这锁叫‘情锁’,两个人只要锁在一起,没有钥匙是不可能分得开的,就像深爱彼此的情人一样。” 江玉郎双手分别抓住锁链两端,运起内力,用力一拽,锁链纹丝不动,他苦笑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的手砍下来,然后自己脱身?” “你不会。”小鱼儿回答得非常肯定。 江玉郎叹了一口气:“那是因为你还不了解我。” 小鱼儿笑了,这是一个很开心的笑:“我是从恶人谷里出来的,一个人是好是坏,我看一眼就能分辨得出来。” 江玉郎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小鱼儿的脑袋,好像他比他年长很多的样子,“走吧,我再带你走一圈,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要带走的,说不定我们离开之后就无法再进来了。” 小鱼儿知道江玉郎这是愿意带他出去的意思,心放下了一大半,指了指那骷髅,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玉郎将他拉到身边,说道:“你仔细看看就知道了。” 小鱼儿定睛看去,原来,这两具骷髅其实并非拥抱在一起的——左面一人的右掌,直插入左面一人的肋骨里。 赤手一抓,便能直透入骨,这是何等的惊人的武功,何等惊人的掌力,但自己的胸骨却也折断了七八根之多,脖子也被对方捏断,一颗头软软垂下来,倒在对方肩上。这两人竟是在恶斗之下,各施杀手,同归于尽。 小鱼儿骇然失声道:“好厉害的鹰爪功,好厉害的掌力!看来这两人想必都是绝顶的武林高手,却不知怎会死在这里?” 话犹未了,只听“哗啦啦”一响,两具骷髅却被他语风震倒,两个绝项武林高手,此刻便化为一堆枯骨。 小鱼儿左瞧瞧,右看看,见这阴森森的屋子里还有五张矮几,几上还放着些笔墨纸砚,就拖着江玉郎过去观看,嘴里说道:“奇怪,这里看上去是个书房,怎么只有笔墨纸砚,却不见写出来的东西呢?” 江玉郎心不在焉地说道:“因为写出来的东西早被我拿走了。” 小鱼儿扭头:“你就来过?快点把东西拿出来我看看!” 江玉郎却说道:“早就烧了,那上面写的是武功秘籍,我背下来之后就烧了。” 小鱼儿气结:“你倒是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了。” 江玉郎挑挑眉:“又不是告诉你秘籍的内容,有什么大不了的。这里本来应该是有五位绝顶高手,一起在这屋子里练武,有了心得,就赶紧在矮几上记录下来,最后融汇成了一本秘籍。” 小鱼儿点头:“高手练武的地方,屋子确实要特别大了。” 江玉郎歪歪头:“还有几具尸体在别的房间,要去看吗?” 小鱼儿被鼻尖萦绕不去的腐尸味道弄得有些心烦,于是就摇摇头,说道:“尸体什么的就不必看了,既然你已经来过,就挑些有趣的说说吧。” 江玉郎沉吟道:“相应的机关绞盘能开相应的门,这一点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其实我也没有开过所有的门,只知道金屋子藏金银珠宝,铜屋子放兵器暗器,锡屋子是各种独药,我用来独倒萧眯眯他们的独就是从那里拿的,而我们现在所在的铁屋子则是用来练武的。” 小鱼儿说道:“也就是说,这八间屋子,你只看过这四间?” 江玉郎“嗯”了一声,拉着小鱼儿出了铁屋子,又转动了锡绞盘:“我想你会对锡屋子会比较感兴趣。” “独药?”难道在江玉郎心目中,恶人谷出来的都是心肠歹独,惯用独药? “你不是说自己有个师父是很厉害的大夫吗?医独不分家,想来你对独药应该也有些研究的。就算你不喜好,拿点儿出去给你那师父也是不错的。你总是要回恶人谷看看的,该提前预备些礼物才是。” 小鱼儿撇撇嘴,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真的很不愿意失去江玉郎这个朋友。 他顺从地跟着江玉郎进了锡屋子,只见这间灰白色的屋子里,摆放着许许多多颜色不同、大小各异的小瓶子,每一个瓶子的形式都诡异得很,竟是五光十色,琳琅满目。而墙边则倒着两具尸体,一具是人的,一具竟然一只狮子的。 江玉郎见小鱼儿要张嘴,提前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一人一狮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要是想把这里的每一个谜团都解开完全是异想天开,就算是解开了,也不会有人告诉你解得对不对,所以,还是看看这些瓶瓶罐罐比较实在。” 小鱼儿走上前,小心地拿起那些独药看了起来,有些瓶子上贴着标签,有些却没有,他一个一个看过去,不由得心惊,就是万春流的药庐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独药,其中还有部分是江湖上百年前曾经凶名赫赫,却不知何因而失传了的顶级独物。 他拿着一个黑黝黝的、像竹筒般的东西,喃喃道:“没想到这里还有昔年‘白水宫’的‘五独天水’。” 江玉郎点头:“那曾经名震一时的滇边第一剑客‘绝尘道长’,便是死在这东西手上的。无论是谁身上,只要沾着一点,不出半个时辰,便要周身溃烂而死,确实是至独之物。” 小鱼儿转头,盯着江玉郎的眼睛说道:“既然你都知道,还让我拿,不怕我手一抖,滴一滴在你身上?” 江玉郎右手和小鱼儿拷在一起,不得自由,左手却是做了个“君请自便”的姿势,算是回答了。小鱼儿也老实不客气地将那五独天水放进了怀中,“我就要这一个。” 江玉郎也选了两样,而后说道:“金银珠宝我拿了一点儿,足够我们在路上花销了。那种东西很是累赘,不值得带太多在身上,不过我倒是在兵器库里看见了两样适合你的东西。” 他们回到铜屋子,江玉郎走到屋子偏西的角落里看了看,突然笑了:“眼神够尖的了,竟然已经拿到手了。” 小鱼儿也笑了,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金光灿灿的小圆筒,说道:“‘天绝地灭透骨针’,‘神手匠’的杰作,一发便是—百三十根,打造最是困难。里面的透骨银针细如牛芒,却能穿透皮肉直针入骨头里,加之针上涂了独药,绝顶高手也是逃不过去的。” 江玉郎点点头:“不愧是恶人谷教出来的,说得一点儿也不错。要是我刚刚对你起了杀心,想来就能享用到这‘天绝地灭透骨针’了吧。” 小鱼儿不置可否,而是问道:“你刚刚说的那第二样武器是什么呢?” ☆、第二十四章 地宫隐秘   简直跪了,DU药竟然也会被禁止…… “是这个。”江玉郎摊开左手,就见他掌心里静静躺着一对耳钉。这耳针不知是由何种金属打造而成的,泛着淡淡金光,而上面镶嵌的黑色石头则像是活人的眼珠,幽深而黑亮。 小鱼儿拿起一个看了看,又还给了江玉郎:“女人戴的东西,我可不要。” 江玉郎也不说话,只是动手在那耳钉的后部一按,不知按动了什么地方,那黑色的石头竟然跳了出来,原来下面竟然还有一个凹槽。 “这里可以放DU药,不易被人察觉,我见你之前随身带了个百宝囊,现在不见了,是被萧眯眯搜走了吧。你武功不高,又太爱惹事,身上不带点儿东西,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说完,他又抓着耳针旋转了几下,又往后一拉,短短的耳针竟然变长了一倍,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针尖上一划,鲜红的血瞬时争先恐后地奔涌而出,映着白皙的皮肤竟有几分触目惊心。 “非常锋利……而且这个长度扎进人的要害,绝对可以致死。”江玉郎将耳钉塞进了小鱼儿手里,“你也没什么惯用的兵刃,就先戴着这个吧,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救命。” 小鱼儿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收下了,嘴里叨念着:“娘们儿兮兮的,怎么戴啊?” 江玉郎敲了他脑门一下,“敢看不起女人?你不是女人生的?还有,你要好好记住,能在江湖上走动的女人绝不是软柿子,别一不小心栽在女人身上了。” 而后他突然笑了,笑得不怀好意:“你要是不想戴在耳朵上,也由得你。其实,一个人的身上也不止耳朵一处可以戴耳钉的。” 小鱼儿不解,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瞪大眼睛问道:“难道还有别的地方?” 江玉郎顺手将自己刚刚把玩过的金龙鞭缠在了腰间:“不说了,无端教坏小孩子。” 他拉着小鱼儿出了铜屋子,“还有四间我没看过,现在来见识一下。”他指了指那些绞盘,对小鱼儿说道:“你选一个吧,试试手气。” 小鱼儿搓搓手,弄得手铐“哗哗”作响,最后选择了那个石头绞盘。 石墙缓缓升了上去,一阵阵腐臭气从门里飘出来,那味道小鱼儿一辈子也没有闻过,他也不想再闻第二次了。 江玉郎这个贵公子却不怎么在乎,笑道:“手气不错,我一直奇怪,就那么几具尸体也不至于将这里弄的这么臭,原来这间石室里还藏着这么多。” 他拖着小鱼儿走进了几步,仔细看了看,说道:“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被活活饿死的。衣着很普通,甚至有些粗俗,应该不是重要人物……嗯,大概是建造此地的工匠,真是一群呆子啊。” 小鱼儿反问道:“呆子?” 江玉郎道:“若不是呆子,怎会为人建造如此秘密的地方?为人建造了如此秘密之地,哪有不被杀人灭口的道理?” 小鱼儿道:“你瞧见这许多人惨死,一点都不同情?” 江玉郎微笑道:“同情?同情是一种很多余的情感,就像眼前的这些枯骨,即使你再同情他们,又有什么用?能让他们死而复生?只会让自己白白难过一场罢了。” 小鱼儿沉默了一阵,说道:“我说不过你,但我却知道,同情绝不是多余的,它至少能让人的心变得柔软。” 江玉郎点点头:“仁者见仁,不过我们还是把石墙关上吧,这味道实在是不怎么让人舒服。” 关上了石墙,小鱼儿又转动了银绞盘,银色的墙面后是一条甬道,地上铺着厚厚的柔软的地毯,墙上镶着夜明珠,两人走在柔和明亮的珠光中,就像走入了天上的仙境。 萧眯眯的宫殿也算奢华了,但和这里一比,简直就是土窑。 奇怪的是,甬道两旁,一共有六扇门。 小鱼儿推开第一扇门,这屋子布置得竟像女人的闺房,床边的梳妆台上还放着整套的梳妆用具。他撩开床帐,竟发现躺着具骷髅,发髻、环佩,还都完整的留在枕头上,看样子应该是个女子。 他们又进了第二间屋子,接着是第三间、第四间、第五间,全都是如此。 江玉郎说道:“看来那五位武林高手是带着老婆来的。他们被人害死了,连老婆也被人害死了。只不过不知道这第六间屋子里会是什么人?” 说着话,两人迈步进入了第六间屋子,刚踏进去,就被吓了一跳,就见一头戴珠冠、满面虬髯的大汉迎门而坐,他浓眉如戟,环目圆睁,满脸杀气,双手按在桌子上,竟似要作势扑起。 江玉郎和小鱼儿都是一惊,江玉郎眉头微皱,细细打量着那大汉,见他眼鼻七窍之中,都流出了鲜血,只是血迹已干枯,所以他们看第一眼时没能看出来。 小鱼儿也缓过神来,叹了口气道:“这人原来也死了。”他走上前,轻轻敲了敲大汉的身子,竟觉触感坚硬如石,奇怪道:“怎么硬得像石头一样?” 江玉郎一言不发,而是走到床边,掀起了床帐。 床上果然也躺着一个女人,且是一个绝色的女人,她身子一点也没有腐坏,面容栩栩如生,要不是脸色铁青得可怕,实在是世上少见的美女。 江玉郎笑道:“唉,美人终究是美人,即使是死了还是如此迷人。她活着的时候,不知要有多少男人被她迷死,萧咪咪和她比起来,简直就是个丑八怪了。” 小鱼儿点头:“她和那个男子应该是死于同一种毒,也正是这种毒使得他们的尸身永不腐烂。” 江玉郎却玩笑道:“看来,她对自己的容貌是极为珍惜的……唉,我也想得到这么种药,要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就提前吃了,至少死后可以继续英俊潇洒下去。” 小鱼儿道:“你的意思是说她是自杀的?” 江玉郎道:“别人若要杀她,何苦去寻如此珍贵的毒药?” 小鱼儿道:“那个男子呢?死后数十年还有如此气概,生前想必是个厉害角色。” 江玉郎摇头:“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这些。不过一般情况下,发生这种事情,头一个要怀疑的就是身边亲近之人,近则不逊,远则怨,就是这个道理。” 小鱼儿叹了口气,刚要说什么,却发现那女子的枕头边还有本绢册……他们若非瞧见这本绢册,就一辈子也休想猜得出这里的秘密。 浅黄的绢册,秀丽的字迹,揭开了床上这绝色女子悲惨、离奇的遭遇,也揭开了这地底宫阙的全部秘密。 自然,她不是写给小鱼儿看的,也不是写给任何人看的,她只不过临死前想将自己的心事倾诉倾诉而已。只是,她死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活着的人,于是她只有将心事付于纸笔。 她的名字叫方灵姬,家里本是江南的望族,日子过得幸福而平静。四岁那年,母亲带她到苏州探亲,回去时,家中百亩庄院已变为一片瓦砾,上上下下三百多口,已被人杀得干干净净。 仇人自然要斩草除根,她和她母亲就开始亡命天涯。在辛酸的逃亡历程中,她们终于查出了仇人的姓名。 欧阳亭,“当世人杰”欧阳亭!她的仇人竟是当时江湖中享誉最隆的侠士,武功最强的高手之一,家财亿万的富豪。 她母子孤苦伶仃,若想寻仇,无异以卵击石,母亲忧愤之下,终于一病不起。而她决意用美貌作为复仇的武器,设法嫁给了她的仇人,苦苦等候着复仇的良机。 不幸欧阳亭竟有个可怕的习惯,他永不和任何人睡在一起,她和他虽是夫妻,竟也不知道他睡在哪里。 欧阳亭建造了这地下的宫阙,将当时武林中武功最高的五位高手骗到这里,说服了他们创造出一套惊天动地、空前绝后的武功,以留传后世,名留千古。 后来,欧阳亭消除了对方灵姬的戒心,不再独睡,但方灵姬却不愿此时动手,因为她知道欧阳亭的野心,他要作古往今来唯一一个以武功横扫天下的英雄,自此空前绝后、震古铄今。 她一直等到那五位高手共同探寻出武功中最深奥的秘密,等到欧阳亭离成功之日只差一步之遥,才举起了那杯毒酒,和他共饮…… 江玉郎听小鱼儿念完绢册上的故事,笑笑说道:“看见没,这就是死在女人身上的最好例证。女人虽然外表柔弱,可一旦下定决心,就什么都能豁得出去。欧阳亭用尽心机杀了天地五绝,得到了武功秘籍,却在和爱妻共饮一杯庆功酒之时一命呜呼,也真是冤枉啊……” 小鱼儿抬头看江玉郎,叹息道:“有时候我真奇怪,不知你究竟是男是女?” 江玉郎怔了怔,失笑道:“你不知道我究竟是男是女?” 小鱼儿道:“有时你心狠手辣,有时你又会突然多愁善感。男人,是很少这样的,只有女人的心变化才会这么快,这么多。” 他突然很害怕眼前的这个人,比之前他说要抛下他时还要害怕。这个人好像没有心,没有感情,他也会笑,也会皱眉,却只是在笑、在皱眉而已,并非真的为了什么而高兴或者忧伤。 江玉郎笑道:“只是有些唏嘘而已。方灵姬之与欧阳亭,岂非正如西施与吴王,国仇家恨与深情厚爱,究竟孰重?只怕很少有人能分得清的。” 心中却暗想,如此相爱相杀的狗血剧情也值得动容?少年,你还太嫩了点儿…… 他们二人又仔细搜索了一遍,确定这里确实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可以带走的,就离开了银屋子。 小鱼儿走到机关前面,发现只剩下一个木绞盘了,就将转动了机关,木墙缓缓上升,墙外,赫然正是出口,数百级石阶直通上去,一线微光直照下来。 江玉郎拉着小鱼儿想要上去,小鱼儿却站着没动:“这里一共八面墙,咱们只升过七面,那一面土墙的后面不知会是什么。” 江玉郎回头看了看,“可绞盘只有七个,这里也没有土制的绞盘。” 小鱼儿眨着眼睛,道:“虽没有土制的绞盘,但上面却有个铜环咱们还没动过。 江玉郎歪着头看了看那个拉环,突然问道:“我们为什么要进这个地宫?” 小鱼儿答道:“自然是为了离开萧眯眯的地盘。” 江玉郎又问:“路已经近在眼前,你又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呢? 小鱼儿一愣,喃喃道:“人嘛,总是有好奇心的……不过你说得也没有错,走吧,我们离开,管那土墙后面会是什么。” 说完,真就拉着江玉郎,大步踏上了石阶,唯剩下土墙屹立在原处。 ☆、第二十五章 又遇恶人 江玉郎和小鱼儿顺着石阶向上,石阶尽头,是一块不大不小的平台,上方出口处盖着一块大石板,有光从石板的缝隙处透下来。 小鱼儿满心欢喜,笑着说道:“这出口倒也隐秘,不过要是不隐秘的话,想来这么多年早该被发现了。” 江玉郎却不答话,而是伸出食指碰了碰嘴唇,做出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上面,小鱼儿连忙住了口,努力侧耳倾听,果然听见头上有人声传来。 就听一个洪钟般的男声说道:“你,给我过来!” 接着是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另一个男声战战兢兢地说道:“小人……小人张得旺叩见大王。”不必去看也能猜到此人现在一定被吓得面无人色了。 那响亮的男声大笑道:“格老子的,老子明明晓得你龟儿子就是城里的土财主王百万,你龟儿子还想骗老子。” 他一句话里说了三句“老子”,两句“龟儿子”,正是标准的四川土话,只是说来有些含糊不清,似乎嘴里正在嚼着什么东西,小鱼儿突然想到自己还没顾得上吃饭,不由得愁眉苦脸起来。 只听的外面“噗通”一声,接着那个王百万的声音响起:“小人身上银子不多,情愿都献给大王,只要大王……” 那响亮的男声大骂道:“放屁,哪个要抢你龟儿子的钱了?老子是听说你这龟儿子比鬼还精,所以特地把你找来赌一赌的。” 王百万陪笑道:“大王若要赌,无论骰子、脾九、马吊,小人都可以奉陪,只是这里没有赌具,不如等小人回城之后,一定……” 那响亮的男声拍案道:“哪个和你龟儿子赌这些罗里吧嗦的东西了,老子就和你赌猜铜板,是正是反,一翻两瞪眼。你输了就砍下一只手,一条腿来给我。” 王百万大惊,咬牙说道:“若大王输了呢?” 那响亮的男声道:“老子若输了,就割一根手指给你。怎么样?划算吧,老子的一根手指,可比你的四条腿都贵重得多了!” 王百万牙齿打战,像是豁出去了,大声道:“小人不……不想赌。” 那响亮的男声道:“格老子的,今天你遇见我‘恶赌鬼’,不赌不行。” 王百万失声道:“你是……你是轩辕三光?!” 小鱼儿也在那里直抽凉气,他刚从“十大恶人”的手里逃出来,气还没喘匀乎,竟然立刻又遇见了一个,而且这个似乎比那萧眯眯还要难缠。 轩辕三光大笑道:“你既然知道老子,就该知道老子赌得最硬,从来不赖,来来来!”而后是“嗡”地一声,似乎铜板已然在空中翻了无数个身,接着又是“啪”地一声,想来那轩辕三光已将手合拢盖住了那铜板,就听他大声叫道:“是正是反?猜!快猜!” 外面半晌没有声音,想来是那倒霉的王百万正在瞻前顾后、左右为难。小鱼儿心里急道,你倒是快猜啊,猜完让这瘟神快走,老子可要饿死了! 这时,轩辕三光也不耐烦了,厉声喝道:“快猜,再不猜就算你输了。” 王百万孤注一掷,大声喊道:“通宝!” 轩辕三光的大笑声立时响起:“哈哈哈,龟儿子你输了,还不快切下一条腿、一只手来抵账。” 王百万嘶声道:“小人……小人愿将城里的十七家当铺都过户给你老人家……”他顿了顿,又说,“……再加上城北那三家米店,只求你老人家饶了小人这一次。” 轩辕三光笑道:“你这为富不仁的老畜牲,你以为老子真要你的那条猪腿么?老子虽恶,但却最看不惯你专会在穷人头上打主意。当铺和米店老子都收下,快滚回去收拾,等着老子去拿,反正也不怕你龟儿子赖账。” 王百万连声回答:“是,是……”接着,噼里啪啦的凌乱脚步声渐渐远去。 就在这时,轩辕三光又开口了:“你给我站住,我让他走,你个龟儿子跑什么?” 一个陌生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道:“小人,小人只不过是个低三下四的小跟班,哪配和您老人家赌啊,所以就想着赶快走,省得在这儿碍眼。” 轩辕三光大笑:“你龟儿子错了,老子还有个外号叫‘见人就赌’,有赌无类,上至皇帝下至乞丐,就算是阎罗王在这儿,老子也要跟他赌屁。” 那跟班狠了狠心,道:“您老人家要赌什么?” 轩辕三光道:“老子就赌你身上有多少个钮扣。你若输了,老子就割下你的鼻子;你若赢了,老子就把刚刚到手的那十七家当铺、三家米店都给你。” 那跟班并没有回答,轩辕三光放低声音诱哄道:“好好想想,就凭你,一辈子也休想发这么大的财,不如和老子赌一把……不准往身上看,否则老子就先挖出你的眼珠。” 那跟班道:“那当铺和米店,现在可还在王老爷手里。” 轩辕三光笑道:“你龟儿放心,只要你赢了,老子负责要他给你!‘那跟班竟然笑了,说道:“小人从小有个毛病,专喜欢将扣子吞下肚,所以小人的娘替小人做衣服时,从来不用钮扣,都是用带子系着,长大了也成了习惯,所以小人从里到外,从头到脚,身上一粒扣子也没有。” 轩辕三光没了动静,小鱼儿拼命捂住嘴忍住笑,心想:这恶赌鬼竟然也有上当的时候。转头去看江玉郎,发现他也勾起了嘴角,白皙的脸上窝出了一个小小的酒窝。 这时,轩辕三光大笑起来,吓了正在出神的小鱼儿一跳,“算你龟儿子走运,回去等着当大老板吧!”他转眼间赢了百万家财,转眼间又输出去,却像是全不在乎,反而笑得开心得很。 那跟班也笑了:“小人叫王大立,日后您老人家进城时,莫忘了到小人店里去,小人自当略尽地主之谊。” 小鱼儿心里暗笑,那跟班倒也机灵,只要有这么句话,不管轩辕三光日后会不会来,那个王百万也断断不敢出什么幺蛾子夺回店铺了,不然一旦这“恶赌鬼”真来了,别说一条胳膊、一条腿,命他都保不住。 他正这么想着,另一个男声响起:“你若要赌,在下可以奉陪,否则……”这声音听来似是强硬,实际却是外强中干。 江玉郎却突然叹了口气,转头轻声对小鱼儿说道:“等一会儿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说话。” 小鱼儿猜到这人大概是江玉郎的熟人,撇撇嘴,说道:“嘴长在我身上,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江玉郎不再理会他,一只手扒着墙壁,一只手虚虚地拖着那石板,一面透过撑起来的细小缝隙向外看去,一面仔细去听那两人的对话。 轩辕三光笑道:“不错,堂堂栖霞山庄少庄主沈公子,自然是吃喝飘赌,样样精通,你要赌什么,花样不妨由你出,老子都奉陪,不过赌注可要由我!” 那沈公子笑道:“只望你赌注莫要下得太大,虽说我早已洗手上岸了,但也未必会输给你。” 轩辕三光纵声大笑:“你龟儿就是在唬老子!老子从六岁就开始赌,天下无论哪种赌法,老子至少也要比你龟儿强些。” 那沈公子冷冷道:“那你就猜猜我腰间的绣囊中,有几锭紫金锭。” 小鱼儿心里暗笑,这哪里能猜得到,轩辕三光这次必输无异了。 却不想轩辕三光说道:“听说你老婆本是慕容家的六小姐。” 小鱼儿皱眉,转头去看江玉郎,就见他面色凝重,知道这件事他是准备管上一管的,心中无端地憋闷起来。 那沈公子失声道:“你,你想怎样?” 轩辕三光道:“老子就赌你的老婆,你输了,就将老婆让给我,老子输了,也将老婆让给你,三个老婆都让给你,让你占个便宜。” 那沈公子厉声道:“不行,万万不行。”他原是栖霞山庄庄主的老来子,极受父母宠爱,被纵容出了一身坏毛病,确实如轩辕三光所说的那样,吃喝飘赌,样样精通,却对慕容家六妹一见倾心,硬生生洗心革面,勤练武功,又花样百出地苦苦追求,终于抱得美人归。 他万一真的赌输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就要沦为这恶徒的玩物,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轩辕三光悠然说道:“花样是你出的,你现在已非赌不可,反正老子也未必会赢。现在老子要赌了,你那里面的金锭子是……” 沈公子突然狂吼了一声:“且慢!” 轩辕三光不耐烦道:“还要等个屁啊?” 那沈公子厉声道:“你怎能逼使每个人都非和你赌不可?” 轩辕三光笑道:“遇见恶赌鬼,不赌也得赌。” 沈公子冷笑道:“但有一种人,你却万万无法逼他和你赌。” 轩辕三光道:“哦,有这种人?” 沈公子道:“当然有。” 轩辕三光道:“你且说说是哪一种人?” 沈公子大喝道:“死人!” 随着他这声爆喝,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幔帐后传出,“且慢!”众人都被惊了一跳,就连正反手一掌,向自己天灵盖拍去的沈丹阳也顿了一下,就是这顿了的一瞬,江玉郎已经拉着小鱼儿走到了众人面前。 原来,地宫出口的外面是个小小庙宇,一道半新不旧的幔帐将这小庙隔成了前后两个部分,前面摆放着供桌和神像,后头则是僧侣们暂时休息和存放杂物的地方。轩辕三光他们在前面豪赌,而后面的一张石桌下面正是那个神秘地宫的出口,江玉郎听到轩辕三光要拿慕容六妹做赌注的筹码后,就已经悄悄和小鱼儿一道从下面爬了出来。 他先对坐在供桌上的轩辕三光行了个礼,叫了声“前辈”,接着转身对沈丹阳笑了笑,说了声“丹阳兄别来无恙”,最后又对沈丹阳身边的两位世家公子模样的人颔首示意了一下,才又转头看向轩辕三光。 轩辕三光上下打量了江玉郎一番,嗤笑了一下,说道:“格老子的,刚刚是偷偷躲着听墙角了吧?怎么,你这龟儿子想要替他跟老子赌一场?” 江玉郎还未开口,他身旁的小鱼儿却上前一步,叉着腰说道:“你错了,要和你赌的不是他,而是老子。” ☆、第二十六章 诡异赌注 轩辕三光目光闪动,狞笑道:“你居然不怕我?” 小鱼儿也瞪起眼睛,龇牙笑道:“格老子,我既没有当铺输给你,也没有老婆输给你,最多也不过输个脑袋给你,我为什么要怕你?” 轩辕三光大笑道:“你个龟儿子哪里冒出来的?竟敢和老子赌脑袋?” 小鱼儿:“为什么不敢?老子我叫小鱼儿,和你一样是从‘恶人谷’里出来的。不过……你的脑袋我可不想要,你脑袋我嫌太大,口袋里放不下,提在手里又太重,无用得很。” 轩辕三光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面露喜色:“你是从恶人谷里出来的?” 小鱼儿得意地笑了起来:“当然了,杜杀、李大嘴、哈哈儿、屠娇娇可都是我师父。” 轩辕三光大笑三声:“好好好,怪不得你这龟儿子这么对我胃口!既然你不想赌脑袋,那想跟我赌什么?” 小鱼儿还没来得及回答,江玉郎却抢先开口说道:“他的赌注是我,他输了,我就是你的。” 轩辕三光皱眉:“老子又不是李大嘴,不吃人肉,要你个小白脸干什么用?” 江玉郎好整以暇地说道:“在下江玉郎,江南大侠江别鹤之子,想来无论是我爹的仇人或是朋友,都会想把我赎走吧。轩辕前辈不是喜欢赌吗?以我为赌注的话,还怕没有人愿意和你赌吗?” 轩辕三光拿起手边的酒葫芦喝了一口:“你们两个龟儿子倒是奇怪,别人躲我都来不及,你俩一个挣着和我赌,一个抢着当赌注,有意思,有意思。”他低头看了一眼两人连在一起的手,嘿嘿一笑,对江玉郎问道:“小白脸,你甘愿为你身边这小子冒这么大的风险,他不会是你的小情人吧?” 小鱼儿饶是自认脸皮厚也不禁有些尴尬,沈丹阳那三个世家子更是瞠目结舌,江玉郎本人倒是依旧风轻云淡:“这就是轩辕前辈想要赌的吗?” 轩辕三光一愣,笑道:“你这小鬼倒有趣,好,老子就赌……”他微一沉吟,“就赌你和他不是情人关系。”若是他赌江玉郎和小鱼儿是情人,两人只需咬死了说一句“不是”,也就赢了;可若是他赌两人不是情人,他们就得千方百计地证明他们是,“要是你们赢了,就可以向老子索要任意一样东西,如何?” 江玉郎点点头,“前辈既然出了题,我们自然是要应的。可是这个赌实在太过私密,可能还需要我们做些私密的事,让这三位留下来,我们二人未免会顾虑太多,不能放开手脚,也就不能算得公平了。” 轩辕三光眯起眼睛,指着江玉郎说道:“老子听说过你,伽蓝公子江玉郎?哼,怪不得你这龟儿子小小年纪竟也在江湖上闯出了几分名望,有胆子也有心计,是个角色。” 他瞟了沈丹阳三人一眼:“好!老子赌得最硬,当然要公平,你们三个,快滚吧!” 沈丹阳等人如蒙大赦,沈丹阳朝江玉郎长长一揖,而后和其余二人快步离开了这小庙。 轩辕三光笑道:“现在人走了,你个龟儿子满意了?” 江玉郎拱了拱手道:“满意,当然满意,前辈不愧为‘恶赌鬼’。”而后又转头对小鱼儿说道:“请吧。” 小鱼儿一呆:“请什么?” 江玉郎笑道:“是你刚刚说要和轩辕前辈赌的,赌注有了,就是我,”他指指自己,“题也出了,”又指指轩辕三光,“前辈赌得是你我二人并非情人,那你就赌我们是喽,当然,我们本来就是嘛。” 小鱼儿咬牙切齿:“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认输?” 江玉郎装出一脸可怜相,一甩袖子,将半张俊脸遮住,轻轻泣道:“情意绵绵时就拉着人家的手,叫人家小甜甜,等到人家人老色衰了,就想甩掉人家。若人家落在旁人手里,被卖给哪个土财主做了小妾,看你这个没良心的怎么办?”他将嗓音捏得又尖又细,简直就如台上唱戏一般。 小鱼儿简直要庆幸自己没吃饭了,不过他也不会真的想输给轩辕三光,可是,怎么证明……额,他和江玉郎确有间情呢? 小鱼儿瞟了一眼似乎也被江玉郎恶心到放下手里鸡腿的轩辕三光,晃了晃江玉郎和自己纠缠在一起的手,对轩辕三光说道:“不管老子怎么山盟海誓,情比金坚,你个龟儿子也不会相信是吧?” 轩辕三光抬抬眼皮,看了小鱼儿一眼,似乎在说,你龟儿子,老子又不傻,别想着随便糊弄老子。 小鱼儿转转眼珠,一把将江玉郎拉进怀里:“不如我和玉郎就在这里行一次周公之礼,这样一来,你这龟儿子总该认输了吧?”据他所知,轩辕三光是“十大恶人”当中相对正常的一个,除了好赌之外没有别的什么不良嗜好,再加上之前的反应,不用自己和江玉郎做太多,估计就要看不下去认输了吧,毕竟有哪个正常男人能忍受全程观看两个大男人亲热呢? 他这句话说得文不文,白不白的,有些不伦不类,再加上这样的内容,听得轩辕三光直皱眉,心中虽有些犹豫,但最后却也没有反对:“好,老子这辈子什么都见过了,就是没见过男人和男人做那档子事,今天就当是见识见识了。” 小鱼儿暗暗咬牙,别说男人和男人了,自己就连男人和女人怎么做都不过是一知半解,只能硬着头皮去扒江玉郎的衣服,好在他也知道自己此刻定是表情狰狞,特地将身子扭过去,背对着轩辕三光。 江玉郎却是仍旧笑眯眯的模样,任由小鱼儿动作,还四下打量了一下,最后对正坐在供桌上的轩辕三光说道:“要不前辈换个地方坐?我看那供桌的高度刚刚好。” 轩辕三光咧了咧嘴,却也果真跳下供桌,将地方腾了出来。 江玉郎微微动了动肩膀,被小鱼儿扯得七零八落的青色外衫便滑落到了地上,他伸出胳膊,一把抱起有些手足无措的小鱼儿,疾走两步,将他放在供桌上坐下,变成了自己背对轩辕三光的姿势。 其实,小鱼儿此时心里还有几分庆幸,脱衣服之后应该再做些什么,他是真不怎么清楚,江玉郎能在他露馅之前掌握主动是再好不过的了,可当江玉郎同样脱掉他的外衫,并隔着内衫在他胸前舔舐时,那几分庆幸瞬间化成了无措。 和江玉郎所穿的衣衫不同,小鱼儿身上穿的是萧眯眯妃子的标准配置,无论是外衫还是内衫都为白色,且是薄纱做成的,远远看来还是一团轻雾,可凑近来看,便能将里面看的清清楚楚,简直就什么也遮盖不住,外衫一脱更是透亮,仿若未着寸铝。 江玉郎似乎不想让轩辕三光看去太多,也不去脱小鱼儿的内衫,只是隔着内衫吮吸着小鱼儿胸前的两点。薄纱虽然织得极细,但被唾液沾湿之后也不免粗粝,小鱼儿被弄得有些疼,但这种疼痛中竟还参杂着莫名的快意。 陌生的感觉令小鱼儿心里不免慌张,抬手就想把埋在自己胸前的那颗脑袋推开,不想一抬头正好迎上轩辕三光的目光,本要向外推的手值得硬生生变为向里抱,竟是把江玉郎牢牢锁在了胸前。 轩辕三光哪里知道小鱼儿的矛盾心情,他只看见刚刚还自称“老子”,且神气不可一世的小子,此时正双腿大开地坐在供桌上,任由站在他腿间的江玉郎为所欲为,心里有着些微的不自在:男人的胸就那么一丁点儿大小,有什么好舔的?不过见小鱼儿的眼神渐渐朦胧,似是被弄得极为舒服,不禁又有些好奇:格老子的,难道男人被舔那里也会有感觉? 江玉郎见小鱼儿原本绷紧的身子渐渐松软了下来,心知他并不反感,甚至渐渐得了些趣味,便右手握住小鱼儿和自己拷在一起的左手向上滑动,半强迫半诱哄地引导他自己逗弄自己的如首,左手则向下滑,随着这个动作,小鱼儿的身体先是一僵,而后呼吸渐渐沉重了起来。 轩辕三光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小鱼儿是个极为英俊的男子,只是那几近完美的外貌被他的气质生生拉低了档次,让人一眼看去就觉得他是个小流氓、小痞子,只不过比一般的痞子流氓好看了一些。 而此时,他整个人瘫软在供桌上,温顺得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对已经加诸或是即将加诸其身的一切都无能为力,只能微合着双眼逆来顺受,让人既想好好疼爱,又想狠狠零虐。思及此处,他的身体竟也不受控制地微微躁动起来。 江玉郎手上似乎加快了速度,从轩辕三光的角度,只能看见小鱼儿的脸和脖子,以及从内衫中露出来的两条长腿,只听他长长地闷哼了一声,原来不断颤动的腿瞬间绷得笔直,而后完全无力地落了下来。 江玉郎则转过身来,因摩擦而变得嫣红的双唇边还带着暧昧的痕迹,他微微勾起嘴角,沙哑地嗓音缓缓说道:“前辈坐得不远吗?为何不到近前来看个究竟呢?” 轩辕三光咽了一口唾沫,不自觉地向前踏出一步,待他反应过来自己想要做什么,突然大叫了一声:“行了,老子认输!” 此话一出,小鱼儿身子一僵,好似突然被人从梦里强行摇醒,而江玉郎恍若未闻,那只未被羁绊住的左手,依旧在他光裸的大腿上来回滑动,见小鱼儿想要挣扎着坐起身,就用另一只手轻轻将他压回了供桌上,弯下身,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别乱动,这种时候要放松下来好好享受,余韵的美妙可是不输于刚刚那一瞬的。” 小鱼儿还要挣扎,江玉郎却突然伸出舌头在他的耳轮处舔了一圈,体内原本渐渐消散的火焰,却似乎又被重新点燃了。一时间,庙里安静之极,只有小鱼儿略略粗重的喘息声。 江玉郎等了一会儿,见小鱼儿呼吸慢慢恢复了正常,却还是将眼睛闭得死紧,就知道他是鸵鸟心理,便从自己的内衫上撕下了一块布来为他擦拭好痕迹,将内衫、外衫帮他穿好,而后将小鱼儿从供桌上抱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好,自己才走过去将掉在地上的外衫捡起来穿上。 轩辕三光冷眼看着江玉郎动作,见他一脸饱食的满足,不由得有些恼火,但还是开口道:“你俩个不要脸的龟儿子赢了,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江玉郎朝轩辕三光手边放的那只鸡看了过去,笑着说道:“虽然没有做到最后,可是这种事即使做上一半也是很耗费精力的,不如……” 小鱼儿此时也已睁开了眼睛,闻言强装着无所谓地看向江玉郎,见他看向那只烧鸡,又摸摸自己憋下去的肚子,觉得这个提议甚好,两人心意相通,不由得相视一笑。 轩辕三光盯着他们两个,慢慢地说道:“你们可要想好,老子打赌从不食言,你们两个龟儿子就是要老子的脑袋,老子也会眼睛也不眨地砍下来给出去。” 小鱼儿撇撇嘴:“有脑袋很了不起吗?刚刚才说过了,我不要你的脑袋……”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听一人缓缓说道:“这脑袋我要了。” ☆、第二十七章 掌门铜符 这一句虽只有短短的五个字,其中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却有着震慑人心的力量。 轩辕三光背对着门,此刻仍没有回头,只因他已感觉到背后有一股浓重的杀气袭来,若他一动,必然会丧失了先机。 于是,他定定地背对着门,缓缓说道:“是谁敢要轩辕三光的人头?只要真的是位英雄好汉,轩辕三光又何惜将这大好头颅相送?” 那人高声道:“轩辕三光果然豪气干云,不负盛名。”声音苍老,似是年纪不轻。 随着语声,一位乌簪高髻、白袜蓝袍的道人缓步而入,右手紧握着悬在左腰的剑柄,剑已出鞘四寸,然而只是出鞘四寸,却有一股凌厉的剑气喷薄而出。 轩辕三光瞳孔微缩,厉声喝道:“如此剑气,可是峨嵋掌门神锡道长?” 神锡道长缓缓道:“不错。” 他右手一推,宝剑还鞘,那股凌厉的杀气瞬时消弭于无,轩辕三光这才慢慢转过身来,而江玉郎则笑眯眯地拉着小鱼儿走上来见礼,“小子江玉郎,见过神锡道长。” 神锡道长对江玉郎打了个单手打了个问讯,道了一声“江公子有礼”,而后看了一眼小鱼儿,也打了个问讯,道了一声“这位公子有礼”。 小鱼儿不由得对神锡道长心生好感,自己和江玉郎站在一起,若是换做旁人,定是只与江玉郎示好,对自己则全然无视,仿佛跟自己这样的小无赖说上一句话都是自降身份。可这位峨嵋掌门却一视同仁,丝毫不因他出身低微、气度粗鄙而瞧他不起,确实是位得道之人。 轩辕三光开口道:“道长前来是要和某家赌上一赌吗?”此时,他竟也不再自称“老子”了,就连“龟儿子”一类的浑话也不说了。 神锡道长道:“正有此意。近日轩辕先生在峨嵋一带多次生事,贫道身为峨嵋掌门,自有护山之责,责无旁贷。”他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袍,身子瘦削,须发皆白,可就是这样一位老者,却有着连“十大恶人”之一的“恶赌鬼”都不敢撄其锋的气概。 小鱼儿低头暗忖:我就算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就算比这位道长聪明百倍,那又如何?江玉郎说得没错,一个江湖人还是应该好好练成武功,否则他一辈子也休想如此威风,如此神气,一辈子也休想让武功高强者真正畏惧,真正尊敬。 这时,就听轩辕三光说道:“道长想要怎么赌?” 神锡道长轻抚长须,说道:“武林中人,自然是赌一赌武功高下。” 轩辕三光不以为然,嗤笑道:“动手拼命,也算是赌?” 神锡道长正色道:“以身体为赌具,以性命作赌注,世间之豪赌,还有什么能与此相比?” 轩辕三光厉声道:“好,你要以什么来换某家的头颅!” 神锡道长道:“自然是贫道的头颅。” 不料,轩辕三光却是摇头:“不行,如此赌法,实在太便宜了你。” 神锡道长冷冷道:“贫道自六岁出家,至今位居当代‘七大剑派’之一的峨嵋掌门,门下三代弟子,两千七百三十二人,掌门铜符到处,不但本门子弟俯首听命,便是其他的门派,也得给贫道三分薄面。这样的人头,还抵不过你的?” 轩辕三光道:“你的头虽好,只可惜某家要来无用,而你取了某家的头颅,不但全了峨嵋圣的威风,又长你自家的声望,这样算来,某家岂非大大地吃亏了?” 神锡道长道:“那你要怎样?” 轩辕三光一字一顿道:“要赌,就拿你的掌门铜符来赌。” 神锡道长面沉似水,似是不愿。 轩辕三光又道:“某家就站在这里,让你砍上三剑,绝不还手。三剑之内,你若是伤了某家,某家就算输了,某家双脚若是离了地,移动了位置,也算输了。你胜,尽管割下我的头颅,我胜,你那峨嵋掌位之位,就要让我来过过瘾。” 话已说到此处,也由不得神锡道长再犹豫了,若是他还不点头,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峨嵋的声誉定会大大受损。他当机立断,大声道:“好,贫道赌了!” 小鱼儿想不到这个恶赌鬼会想出如此狂妄的赌法,人站在那里,双脚不动,又不还手,岂不时和木头差不多,神锡道长剑术高超,难道会连眼前这么大一块木头都刺不中吗? 他这么想着,却微微瞥见江玉郎露出了一个几不可察的笑容,小鱼儿和他一起这么久,渐渐也摸索出他的一些心思,这分明就是一个嘲讽的笑,却不知他是在嘲笑轩辕三光,还是在嘲笑神锡道长。 轩辕三光双脚微分,稳稳地站在庙中央,说了句“来吧”。 神锡道长微微颔首:“既是如此,贫道就出手了!”只听“呛啷”一声,长长剑出鞘,杀机如化为有形般直冲轩辕三光的神阙穴而去。轩辕三光无论如何闪避,身子都必定要为之倾斜,神锡道长这一剑并非要伤人,只不过要轩辕三光的身子失去均势,那么第二剑便可尽占先机了。 小鱼儿心中道:名家的出手,气派果然不凡,若是第一剑便想伤人,未免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只见轩辕三光熊腰一拧,霍然转过半个身子,腹部猛力收缩,这一剑堪堪贴着他的肚子划过。神锡道长不持招式用老,手腕一扭,剑势变刺为削,平平削向轩辕三光的胸腹,这便是第二招了。 哪知轩辕三光的腰竟似突然断了,而下半身好像生了根一般钉在了地上,上半身却突然倒下,这第二剑便又贴着他的面目险险削过。 神锡道长微微一笑,剑锋又一转,突然回旋削向轩辕三光左腿的膝头,这三剑一气呵成,可见神锡道长早已成竹在胸,轩辕三光这一挣、一拆,尽数都在他的计算之中。小鱼儿暗笑,量你恶赌鬼,此番也要把脑袋输了。 可谁也想不到的是,轩辕三光身子一转,脸突然朝下,竟张开大嘴,一口咬在神锡道长握剑的手腕上!神锡道长做梦也想不到他还有这么一招,手腕被咬,痛彻心骨,长剑再也握不住,“当”地落在了地上。 轩辕三光大笑起身,道:“你输了!” 神锡道长面如死灰,呆立在原地,愣愣道:“这……这算是什么招式……” 轩辕三光笑道:“招式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活人为什么要用死招?” 神锡道长道:“但你说过绝不还手!” 轩辕三光大笑道:“不错,我说过不还手,但却未说不还嘴呀!” 神锡道长默然半晌,惨然一笑:“是,贫道输了……” 轩辕三光摊开手,笑道:“铜符拿来。” 神锡道长颤颤巍巍地从腰间解下铜符,递给了轩辖三光,一旁的小鱼儿却出声道:“慢着,谁说这掌门铜符要归你轩辖三光了?” 轩辕三光道:“我赢了,自然是归我了,难道堂堂峨嵋掌门还要赖账不成?” 小鱼儿点头:“说得好,愿赌服输,难道你堂堂恶赌鬼还要赖账不成?” 轩辕三光微一思忖,已然知晓了小鱼儿语中之意,调笑道:“你想要的,就是这掌门铜符?不需同你的小情人商量商量?” 小鱼儿白了江玉郎一眼,江玉郎耸肩:“我只是个赌注,自然没有说话的权力,想要什么全是你这个打赌的人说了算。” 小鱼儿满意地撇撇嘴,学着轩辕三光的样子也摊开手:“少废话,你给是不给?” 轩辕三光大笑道:“给,当然给,输就是输,我轩辕三光绝不赖账。”说完就将掌门铜符塞给了小鱼儿,又向神锡道长招手:“来来来,还不快来见过你家的新任掌门。” 神锡道长神情黯然,强笑道:“峨嵋派日渐老衰,正是要阁下这样的少年英雄出来整顿整顿,贫道已老,早该退位让贤了。” 小鱼儿笑道:“你真要我做峨嵋掌门?” 神锡道长缓缓道:“铜符能在阁下手中,已是峨嵋之幸……” 话未说完,突然一件东西落在了手里,正是那掌门铜符,他惊讶地抬起头,就见小鱼儿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做了峨嵋掌门要吃素,我可受不了,求求你,莫要害我,这玩意儿还是你拿回去吧。” 神锡道长又惊又喜:“这……阁下高姓大名,如此大恩,贫道日后定会相报。” 小鱼儿道:“我叫江小鱼,恶人谷出来的。” 神锡道先是长一愣,而后点头:“贫道记下了。” 江玉郎在一旁说道:“道长此番前来,应也是为着丹阳兄所托,搭救我们二人的。玉郎和这位江公子也很是感激。”神锡道长能来得如此及时,想来定是沈丹阳三人前去求助的结果。 神锡道长苦笑:“‘搭救’二字不提也罢,倒是二位,要不要随贫道去峨嵋小住?沈公子也正在贫道处盘桓。” 江玉郎和小鱼儿对视了一眼,江玉郎出言道:“多谢道长美意,只是玉郎离家多日,恐家父挂心,所以不得不先行离开,也请道长代玉郎向安君兄解释一二。” 神锡道长手握铜符,向小鱼儿和江玉郎深深一揖,躬身道:“既然如此,贫道就此别过了。”说完便飘然而去。 轩辕三光“哼”了一声:“这些名门正派就知道耍嘴上功夫,这么大的恩情一句‘日后定会相报’就完了?” 小鱼儿道:“施恩不望报,你懂不懂啊?我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和他们一般计较。”说完还朝江玉郎眨了眨眼,江玉郎挑挑眉,回了个笑。 轩辕三光的目光在他们俩人之间来回了几次,似是想说什么,却终又没有说出来,只是拍了拍小鱼儿的肩膀:“你自求多福吧。”说完也大步而去。 ☆、第二十八章 无理要求 此时,日头已经升得老高了,这小小的庙宇中刚刚还上演着惊心动魄、生死相搏的戏码,现在却已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只留下江玉郎和小鱼儿两人并肩而立。 若是吵吵闹闹的,小鱼儿倒是会自在一些,静下来,之前打赌时的荒唐场景又却浮现于脑海之中,令他整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偏偏两人还被锁在了一起,连避开也是不能。 小鱼儿垂下眼睛,挠了挠下巴,故意不和江玉郎对视,双眼盯着地上的青砖说道:“你之前就知道神锡道长会输?” 江玉郎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认为项羽为何会输给刘邦呢?” 小鱼儿有些傻眼,他倒是影影绰绰听说过这么两个人,可他们究竟是干什么的,之间有着什么样的恩怨,却是全然不知。 他自不会表现出来,便支支吾吾地道:“鬼知道项羽为何会输给刘邦。” 江玉郎笑笑说道:“原因就在于刘邦是流氓,而项羽是个英雄。” 小鱼儿“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英雄比不过流氓喽?” 江玉郎摇摇头:“很多时候,英雄都要比流氓强上许多,但到了真正你死我活的境地,英雄反而往往会死在流氓手里。” 小鱼儿也忘了之前的别扭,抬眼看向江玉郎,一脸的疑惑。 江玉郎继续说道:“英雄易于被常理束缚,而流氓杂习惯于打破常理。假使神锡道长不与轩辕三光打赌,而是直接与他比斗,或许不能取他项上人头,但至少也能将其逼走;假使他应了轩辕三光的赌约之后,出第一招时就用上杀招,轩辕三光也未必能抗到第三招;假使他输后反悔,拼尽全力杀掉轩辕三光,再把你我二人都杀了,对外谎称是轩辕三光杀了你我,他晚到了一步,不仅能轻松化解自己乃至峨眉派之危机,更能得到江湖上的一片赞誉,可惜……” 小鱼儿撇撇嘴,接着说道:“可惜他偏偏是那正直的神锡道长,而不是你这一肚子心眼的伪君子。” 江玉郎叹了口气:“做伪君子总比做真君子要强上许多,至少还能好好活着,不是吗?不过,若是我和神锡道长对调,也不会有这么多‘假使’,因为在恶赌鬼出现在峨眉山下的第一天,我就会想办法让他上不了山。” 小鱼儿拍拍他的肩:“你这么大方的承认,看来也不是伪君子,而是真小人。” 江玉郎见小鱼儿似乎已不再心存芥蒂,便也不逗他说话了,而是一拉情锁,说道:“你难道不饿了吗?走吧,趁着时日尚早赶紧下山,换身衣服、吃点东西,再好好找个地方歇歇脚。” 小鱼儿摸摸肚子:“好像自从遇见你,我就在不停地饿肚子。走吧,这顿饭你请。” 这顿饭当然是江玉郎请的,不仅是饭,买衣服,住客栈的钱统统都是江玉郎掏的,他不过是将从地宫里带出的珍珠中最小的一颗当了,就得了不少银钱,足够他们两人吃香喝辣直到回江南了。 话说为什么一定要去江南呢? “不去江南,你要去哪里呢?”客栈里,江玉郎问小鱼儿,他们已经吃过了晚饭,正坐在房间里商量下一步的去向。 “我……我还没想好,”小鱼儿皱着眉头说道,“可为什么一定要去江南啊?” “当然是因为我家在江南了,有我父亲坐镇,就不怕没法子弄开这情锁了。”江玉郎笑了起来,这次竟然笑得很真心,眼神中似乎还带着孺慕。 他见小鱼儿依旧是一脸的不情愿,就接着说道:“在地宫里,我不问你有没有钥匙,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说‘有’,现在我想问问,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情锁的钥匙在哪里?” 小鱼儿摇头:“当时我只看到了锁,也没想太多,至于钥匙在哪里,我确实不知。” 江玉郎也不责怪他,而是又问道:“那你有办法弄开这锁?” 小鱼儿可怜巴巴地摇头:“没有。” “你从恶人谷出来有什么特殊原因,或者目的吗?” 小鱼儿继续摇头:“没有。”他还不准备将自己的身世以及背负的仇恨告诉江玉郎。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回江南呢?” 小鱼儿被噎住了,其实他只是不想跟江玉郎回家,一想到这个,他就觉得心里怪怪的,也说不上为什么。 这时,门响了,店小二在外面脆声道:“客官,您的洗澡水。”江玉郎之前随手扔给了这小二一块银子,此刻他侍候起来自然格外用心。 小二将两大桶洗澡水抬了进来后就离开了,江玉郎站在木桶前,一脸遗憾:“唉,旁的时候还无甚感觉,偏偏要洗澡时才发现,原来少一只手可真不方便啊,本来是天底下最令人舒服的事,现在却要束手束脚。” 小鱼儿很想说“你上厕所解裤子、提裤子难道一只手会方便?”却突然觉得这话太粗鄙,所以刚到了嘴边竟又咽了回去,待他回过味儿来暗自奇怪:自己不是一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吗?什么时候也会有这么多顾虑了? 他这边纠结着,那边江玉郎竟然已经宽衣解带,脱了个干净,见小鱼儿还站在桶边,就拉了拉情锁,对他说道:“快脱啊。” 听了这话,小鱼儿竟然反射性地做了个捂胸的姿势,让江玉郎忍俊不禁:“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小鱼儿反应过来后在心里狠狠地搧了自己俩巴掌,又不是小姑娘,捂什么胸啊!他见江玉郎大大咧咧地跨进了浴桶之中,咽了口唾沫,胡乱将衣服脱了,也跳进了旁边的浴桶。 “小鱼公子,您老人家动作能慢一点儿吗?我手腕都红了。”江玉郎抖抖两人连在一起的手,刚刚小鱼儿脱衣服的动作太过粗鲁,那情锁坚硬,连带拽得自己的手也生疼的。 “是吗?我看看。”小鱼儿一把将江玉郎的手腕攥住,拉倒自己眼前,仔细看了看,发现竟真的红了,有的地方还有些轻微的脱皮,不由得略略内疚起来,嘴里却说道:“果然是世家公子,细皮嫩肉的。” 江玉郎的手白而修长,从背面看,完美如玉雕冰凿,可一旦翻过来就会发现,这绝对是一双练武之人的手,掌中的薄茧表明手的主人常年不离兵刃。 江玉郎见小鱼儿抓着自己的手摸来摸去就是不放,不由得好笑:“喂,我又不是女人,有什么好摸的?快些沐浴,再一会儿水就冷了。” 不想小鱼儿突然凑到了他跟前,正色地说道:“江玉郎,要不咱们再来一次?” 江玉郎转过头,挑挑眉,似是不明白小鱼儿话中的意思:“来什么?” 小鱼儿梗着脖子说道:“就是在庙里做过的事。” 江玉郎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你……这是在和我约泡?” 小鱼儿当然不知道“约泡”是什么意思,但这不妨碍他点头,男人嘛,在这个时候都有敏锐的直觉和不输于女人的第六感,小鱼儿本就不是个脸皮薄的人,一旦开了口,也就把青年人仅有的那点对清事的羞涩抛诸脑后了,大方地说道:“是啊,我就是这个意思,如何?” 他如此坦荡,江玉郎倒是有些局促了起来,他摸摸自己的耳垂:“这个……不大好吧……” “你这个人还真善变哈,之前在山庙里又是亲又是摸的不是很来劲儿吗?现在反倒装起正人君子了。”小鱼儿撇撇嘴,“我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丫头,跟你亲热了就缠着不放,要你娶我。咱们这是互惠互利,你帮我,我也帮你,怎么样?” 他见江玉郎还是不答话,索性站起身来,伸腿跨进了江玉郎的浴桶,“这次你不用动,换我来。” 小二搬来的浴桶并不算小,但毕竟是单人用的,两个成年男人挤在一起十分逼仄,小鱼儿勉强坐在江玉郎的腿上,俯身在他的胸前又舔又咬,江玉郎简直哭笑不得,只好把小鱼儿的脸强行抬起来,和他对视,说道:“别闹了。” 可小鱼儿依旧不肯罢休,小狼般的眼神狠狠盯着他,手却不老实地向下滑,学着江玉郎之前在庙中的样子动作起来,可是弄了一会儿,却发现眼前人还是一脸无奈,丝毫没有一点兴致高涨的迹象,甚至连他手里的东西也仍是软软的没有什么变化。 江玉郎见小鱼儿停了动作,便将他的手牢牢扣住,笑道:“我修炼的是少林心法,对杂念妄想最是克制,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根本在我身上起不到任何作用,还是省省吧。” 小鱼儿整个人趴在江玉郎身上,好奇问道:“难道你从小到大就没……那个过?” 江玉郎点头:“对于练武之人而言,元阳是非常重要的,自然不可轻易失掉。” 小鱼儿转转眼珠,反手抓住江玉郎的手,强行往自己的下身按去:“那你帮我呗,我元阳早就没了,不怕。” 江玉郎自诩遇事沉着自若,素有急智,可面对这么个不要脸的小混蛋也是束手无措,只得说道:“你不会自己弄啊……” 小鱼儿厚着脸皮道:“不是没有你弄得舒服吗?” 江玉郎终于被打败了,“好好好,你等我沐浴之后再说,行了吧。” 小鱼儿得了承诺,这才放手,乖乖地回到自己的浴桶里清洗身体,一边洗还一边向江玉郎这边瞥,江玉郎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索性转过身子,背对着小鱼儿洗浴。 这个澡洗得十分糟心,等他拭干身体,小鱼儿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江玉郎还没来得及唤小二进来将洗澡水抬走,就被拉上了床。 只见身底下那人笑意盈盈,一张脸因刚刚沐浴过而被热水蒸得红红白白的,眼睛里还带着些水汽,全然不似从前那个嚣张跋扈的小无赖模样,简直乖巧得不行,便忍不住在他的腮帮子上掐了一把,只觉入手一片滑腻,本来只有三分的兴趣硬是变成了七分。 一开始,小鱼儿嘴上还说个不停,一会儿让江玉郎碰这里,一会儿让他亲那里,一会儿又要他换个花样,弄得江玉郎不胜其烦,索性使出手段,令这恼人的家伙除了哼哼就发不出别的声音了。 结束后,小鱼儿汗津津地仰躺在床上,双眼放空望着床顶,江玉郎也出了些薄汗。他刚想坐起身整理一下衣服,却不料小鱼儿突然伸出手来,在他的下面摸了一把。 江玉郎这次真有些恼了,他霍然转头,目如寒冰地盯着小鱼儿。 小鱼儿头回见江玉郎这么凶的样子,一缩脖子,讪讪地说道:“我就想看看你有没有反应……好像比之前硬了一些……” 江玉郎见小鱼儿一副被吓到的样子,便缓和了脸色:“我是修炼的心法较能克制请欲,又不是那方面不行,折腾了这么久,怎么可能没有反应。” 小鱼儿小心翼翼地看着江玉郎,问道:“要不要我帮忙?” 江玉郎瞥了一眼小鱼儿,见他一脸掩饰不住的满足神情,叹了口气,揉揉他的脑袋:“睡吧,明天还要上路。” ☆、第二十九章 一路南行 夜已深了,两人并头睡在一床铺盖上,小鱼儿鼻息渐沉,想是泄过身后太过疲累,睡在他身旁的江玉郎轻轻抓住他的腕子,摸了摸脉搏,确定他确实睡熟之后,便出手点了他的睡穴,而后从床铺下摸出火折子和一小节沉香。 他燃起了沉香又晃了晃,只略略等了一会儿,一只银色的甲虫慢慢从窗户的缝隙间爬了进来,然后轻轻展翅落到了江玉郎肩膀上。紧接着,窗户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这个人身着夜行衣,蒙着面,但江玉郎却似乎对他极为熟悉,一边伸出手指逗弄那小虫子,一边向黑衣人招呼道:“跟了我一路,辛苦了。” 黑衣人走到江玉郎床边站定,看了看已然睡死过去的小鱼儿,问道:“信物呢?” 江玉郎答道:“放在峨眉山清音寺台阶右手边的那颗松树下面,是一枚木簪,上面刻了枝梅花。” 黑衣人皱皱眉,似是对这个地点并不太满意,但蒙着面,也看不出其他的表情。而后又上前两步,将一个小小的木盒子递给江玉郎,江玉郎接在手里,也不打开,直接放在了枕边,朝黑衣人挥挥手,道:“走时莫忘了将痕迹清理掉,我现在不太方便,没办法做那些事。” 黑衣人点点头,也不多做停留。他从怀里取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拂尘模样的东西,弯下身将自己走过的地方,特别是窗框处轻轻扫了一遍,而后从窗子钻出,反手又将窗子关好。江玉郎抬了抬手指,那停在他手上的银色小虫展翼飞到了窗子上,再次顺着窗缝溜出去不见了。 那人走后,江玉郎躺在床上,默默将地宫秘笈中的内功心法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只觉神清气爽,疲劳尽消,也就没了睡意,便默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离开慕容山庄后,他趁着藏宝图挑起的混乱,完成了杀掉峨嵋大长老元清的任务,虽然受了些伤,但误入地宫,得了武功秘籍,可算是因祸得福,一切也尽在掌握之中,唯有江小鱼有些脱离计划。 江玉郎当然想将花无缺和江小鱼这两个隐患快些除去,一旦他们发现自己的父亲就是江琴,麻烦就会无穷无尽。 但是他又不能这么做,虽然移花宫暗中的势力大多已被父亲收归麾下,但邀月宫主的武功实在高得匪夷所思,别说江玉郎,就连江别鹤都不敢轻举妄动,表面上依旧按照她的指示行事。而江小鱼和花无缺作为满足她对燕南天扭曲报复心的重要棋子,无论是被谁提前毁掉,都势必要承受这个疯狂女人的巨大怒火。 既然无法斩草除根,就只能选择交好。小鱼儿很简单,他虽长在恶人谷,却是个知恩图报之人,燕南天昏迷多年,和他连一句话都没说过,他却时时将这个“燕伯伯”放在心上,只要自己救过他,帮过他,想来即使日后事情败露,应该也会有转寰的余地。 至于花无缺,他处于邀月的淫威下多年,早就习惯了听命行事,对于这样一个常年屈从于权威的人,江玉郎对付起来最是得心应手,花无缺刚好也是他最最偏爱的类型,几番接触后,对他的兴趣也就更浓了,若能成事,实是一举两得的好买卖。 可谁能料到,他和花无缺还没什么进展,倒是和小鱼儿纠缠不清起来,想起躺在身旁的这小祖宗,江玉郎忍不住伸手狠狠在他脸上拧了一把,早知如此,索性将他弄死在地宫里,量邀月手眼通天也难察觉,可是,这真真是个没人疼的可怜孩子,对自己又如斯依恋,他虽有时狠辣,却也非铁石心肠,也确确实实下不了手去。 也罢,年少则慕少艾,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最是容易沉溺于欲望,小鱼儿在清事上白纸一张,如此缠人也是寻常,自己需尽快想好对策,找个适当的时机与他分道扬镳,既不能让他心生恨意,又不能太过藕断丝连,毕竟自己暗中的身份隐秘,万万不可暴露,身边时时刻刻跟着这么个人,实在是太不便了。 可惜他想的再多也无甚大用,费心策划了近十年,还是现下这种晦暗不清的形势。一力破十会,如果自己有邀月和燕南天的武功,也就不必如此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了。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将地宫秘笈上的武功练好。 思及此处,江玉郎不愿再浪费时间,他将放在枕边的木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只软软的虫子,这虫子身子虽是肉乎乎的,却有着一对粗大的腭。 江玉郎皱着眉看了这古怪的虫子两眼,微微侧头,露出自己的脖颈,将那虫子放了上去。那只虫子伸出触角,试探着爬了两下,突然不知用什么法子一下划破了他的颈侧,而后竟顺着那道伤口钻了进去。 江玉郎双眼微闭,紧咬牙关,很疼,真的很疼,可没法子,交换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三个月后,这该死的疼痛还得来上一次…… 天已经大亮了,小鱼儿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他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手差点儿戳到江玉郎脸上。 “看来睡得不错。”江玉郎微微侧头,闪过了小鱼儿的手,说道。 小鱼儿笑眯眯地眨眨眼:“的确不错,看来睡前做些有趣的事确实会令人神清气爽。” 江玉郎摇摇头:“纵欲伤身,你还是悠着点儿吧。”他坐起身来,准备穿鞋下地,好叫小二送些水来洗漱。 小鱼儿也坐起身来,突然瞟见他颈侧有一道极细的血痕,便凑过上前摸了摸,“什么时候弄的伤?好像昨晚还没有啊?” 江玉郎微微蹙眉,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无甚感觉,应是不严重的。”他穿好鞋子,转头似笑非笑地说道:“或许是你昨晚上挠的也未可知。” 小鱼儿看了看自己平滑的指甲,而后五指成抓,作势往江玉郎身上抓去,却被江玉郎一把擒住手腕,脱下床来。 洗漱过后,两人用过早饭,便要上路,结账时,小二却点头哈腰地说账都已经结完了。 江玉郎和小鱼儿对望了一服,江玉郎笑道:“不知是那位朋友姓甚名谁,下次见了江某也要感谢一二。” 小二摇头:“这个小人也不知道。” “那他长相如何?” 小二道:“小店里一天人来人往也有不少,那位客官是何模样,小人也实在是记不清了。” 江玉郎见他连连作揖,连连陪笑,却一推四五六,知道无论自己问什么都得不到答复,便也不再追问了,而是吩咐道:“那烦劳店家替我雇一辆马车,我们想要前往叙州方向。” 马车颠簸,一天下来,小鱼儿被颠得腰酸背疼,就寝之前不由得揉着腰建议道:“我们为什么不骑马呢?你不急着回家吗?骑马可是要快上许多。” 江玉郎悠然道:“为什么要急呢?沿途风光正好,坐在马车上细细观赏,不怕风吹日晒,又不用走路,乐得逍遥自在。” 小鱼儿歪着头:“你竟然不急,难道你就愿意一辈子和我这个小无赖绑在一起?” 江玉郎淡淡道:“万事有万法,顺其自然就好,能解开的自然能解开,解不开的也只能是解不开,又何必太过伤神呢?” 小鱼儿只好实话实说:“我坐车腰疼,还是骑马吧。” 江玉郎叹了口气:“若是骑马,必定是你我同乘,两个大男人骑一匹马,实在是……有些古怪。” 他将小鱼儿往床里推了推,“今天可老实了吧,坐车也好,省得你晚上闹腾。” 话虽这么说,第二天,江玉郎还是带着小鱼儿弃车登船,预备沿着岷江南下,而那雇车的银钱,自然也早有人替他们结清了。 岸边,两人正想租船,只见一艘崭新的乌篷船驶了过来,船上一个蓑衣笠帽的艄公向他们招手道:“两位可是江少爷?有位客官已为两位将这船包下了。” 小鱼儿和江玉郎也不再问这船是谁包下的,反正是问不出来的,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坐上去再说。 江水湍急,乌篷船顺江而行,速度极快,竟真有几分“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快意。 船舱里窗明几净,除了白发艄翁之外,船上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双大眼睛老是往小鱼儿身上瞟,小鱼儿却懒得去瞧她。 江玉郎见状,悄声调笑道:“那位姑娘像是看上你了。” 小鱼儿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那是自然,我长得比你俊嘛,要不是我非得跟你回江南,倒是可去勾搭勾搭。” 江玉郎笑道:“放心,到了江南,我父亲自然会有办法将这锁开了,到时你自是天空海阔,爱去哪就去哪,爱和谁勾搭就和谁勾搭了。” 小鱼儿“哼”了一声,却不搭话,只是拿起个枕头盖住眼睛,竟似要睡了。 江玉郎见状,也不去吵他,而是抱元守一,暗暗用起功来。良久,小鱼儿慢慢睁开眼睛,深深地看了江玉郎一眼,又缓缓闭上。 就这样走了两天两夜,呆在舱中时,江玉郎大多都在练功,小鱼儿则倒头睡觉,出舱走动时,江玉郎远眺四望,欣赏沿途风景,小鱼儿则时不时和那大眼睛的小姑娘说笑一阵,但和江玉郎说的话加起来也不如从前一天多。 这天晚上,他们停船歇息,小鱼儿正要入睡,却听周围水声大作,接着便有喊杀声传来。小鱼儿猛地坐起,一旁打坐的江玉郎也睁开了眼睛,歪头听了听,说道:“你想出去?” 小鱼儿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重新躺下。 江玉郎也闭上了眼睛,一个终年劳苦的船家女儿,怎会有一双又白又嫩的手呢?这船是新的,两人的衣裳也是新的,看来他们做这买卖的时间并不长,可这白发艄翁撑船的技术却又为何会如此娴熟呢? 他想到了,小鱼儿应该也想到了,于是两人都打定了主意不去管外面的事。 果不出所料,外头喧闹了一阵子就重新归于平静,到了第二天,船上的四个人却没有一个提起昨晚的事情,好似都心照不宣一般,那白发艄翁依旧边撑船边咳嗽,那小姑娘也依旧对小鱼儿不停乱飞媚眼,好像他们就是普通的船家,而非隐迹风尘的武林异人。 ☆、第三十章 不速之客 轻舟激流,顺风顺水,就这样安然无事又过了一日。黄昏时分,船已到了宜昌。 大小船只无论是由川人鄂,或是自鄂入川,到了这里,都必定要停泊些时间,加水添柴,采购伙食,他们的乌篷船亦是如此。 小鱼儿倒似是转了性,他平素最喜热闹,此时竟也没有表示出想要上岸逛逛的意思,只是背对着江玉郎坐在船尾,望着夕阳西下的残辉出神,江风吹着他零乱的头发,脸上的那道刀疤在渐渐晦暗的阳光下显得微微有些发红。 这时,江玉郎的声音从被后传来:“我们在船上休整一夜,明天就上岸吧。” 小鱼儿也不回头,只是答道:“也好,坐船坐久了,正有些头晕。” 江玉郎移过来,坐到他身旁说道:“你出谷时日尚浅,想来也不会与人结怨,可我多少也是有几个仇家的。现在你我栓在一起,行动受限,容易被人钻了空子。好在这一路上虽不算太平,却有人一直护着。我在宜昌也有几个朋友,明早上岸后可以去他们处小住,或许还能找到把削铁如泥的宝刃,将这情锁破开。” 小鱼儿撇撇嘴:“你怎知我没有仇家?移花宫便是我仇家。” 江玉郎“哦”了一声,似是不信。 小鱼儿道:“从慕容山庄第一次见面起,那个移花宫的花无缺就要置我于死地,你说是不是仇家?” 江玉郎轻轻地笑了:“移花宫里多是女子,所以仇家一般都是采花贼一流的人物,如果真如你所说的,我看你这天下第一聪明人的绰号,应该改为天下第一风流人才是。” 第二日,两人告别了那神秘艄公和小姑娘,弃舟登岸,上了渡头。只见此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空气里五味陈杂,有鸡羊的臭味,榨菜的辣味,茶叶的清香,药材的怪味,也有男人嘴里的酒臭,女人头上的桂花油香气,混合在一起,化成了一种唯有在码头上才能嗅得到的特异气息。 这时,突听有人呼道:“江兄……江玉郎……” 江玉郎拉着小鱼儿不紧不慢地走出渡头,就见渡头外的一座茶棚下,停着三辆华丽的大车,几匹鞍辔鲜明的健马,还有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看到江玉郎和小鱼儿走来,大笑着迎了上去。 小鱼儿拍拍江玉郎问道:“你朋友?他们怎么知道你要来?” 江玉郎道:“昨天艄公上岸采买时,我已劳烦他代为通信了。” 小鱼儿双手抱胸,不满道:“也就是说,你在跟我商量前就已经决定登岸了?” 江玉郎笑着安抚道:“我只是猜到你会同意,并没有别的意思。” 他们说着话,那几个人已来到身前,围着江玉郎嘘寒问暖,却没有一个人去搭理小鱼儿,不但不去搭理,看他的眼神也是不善,似是在瞧着一条癞皮狗。 江玉郎和他们周旋完后,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江小鱼,与我也算生死之交。” 其中一个绿衫少年上下打量了一下小鱼儿,神情倨傲地问道:“恕在下见识浅薄,不知这位江小鱼出身何门何派啊?”眼前这少年虽穿得不错,但一脸痞气,不知和江玉郎如何结识的,两人都姓江,难道是亲戚不成?但也没听说江家有什么亲戚啊? 小鱼儿冷笑一声,说道:“我的名号响亮的很,你听好了,我便是万剑之尊,万王之王,打遍三山五岳,南七北六十三省无敌手,惊天动地玉王子,你没听过我的名号,确实是见识浅薄了。” 绿衫少年愤恨地指着小鱼儿说不出话,他平生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的无赖,只得将目光转向江玉郎,似是在问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简直是自降身份,其余众人也将目光齐齐转向了江玉郎。 江玉郎倒是不以为意,只是笑着说道:“这位江兄是不是万剑之尊,万王之王,我也不知道,但像他这样的人,天底下就只有一个了。” 小鱼儿也笑道:“像我这样的人,天底下本来就只有我一个。”他出言虽然狂妄,但却也知道,这几个少年生得油头粉面,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可从眼神步法来看,个个武功不弱。 江玉郎只向小鱼儿简单介绍了一下众人,便将话题岔开,引到了接风的事情上,众人也就不再耽搁,或是上马,或是登车,往城中行去。 接风首先自然是洗尘,江玉郎和小鱼儿先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换上雪白的中衣和柔软的外袍,才往宜昌有名的酒家“玉楼东”赴宴。 进了雅间,却发现里面坐得不止之前见过的那几个少年,还有几个年纪四五十的人,俱是穿着体面,顾盼之间,也都有些威严。 江玉郎连忙带着小鱼儿上前见礼,并向他引见诸人,小鱼儿这才知道,非但那些少年的长辈来了,就连这城里的武林大豪,居然也来的一个不漏。 叙话后按宾主落座,“鬼影子”何无双笑道:“我等此番前来,是受了一位武林前辈所托,要我们对两位务必尽到地主之谊,特别是对江小侠,更是要格外关照一二。” 小鱼儿奇道:“这人究竟是谁?” 何无双笑道:“那位前辈交代过,令我等守秘,想来是不愿让江小侠回报于他吧。” 小鱼儿笑道:“你放心,我这个人向来是不懂得报恩的。报仇么,也许还可能,但若是报起仇来太麻烦了,我也就算了。” 一旁的“金狮”李迪听后哈哈大笑:“江湖中人若都有江小侠这样的心胸,为武林开此古来未有的新风气,倒也真的是武林之福了……” 小鱼儿道:“现在,你可以说出他是谁了吧。” 何无双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是峨嵋掌门,神锡道长!” 小鱼儿恍然大悟,拍案道:“原来是他……”原来,这一路上都是神锡道长在处处关照两人,看来这人确实是一位君子,一诺千金,知恩图报。 江玉郎早就猜到是神锡道长所谓,自不会惊讶了。他也不去参与他们的谈话,只和邻座的人交谈了几句,便举起筷子吃了起来。 正在这时,只听楼梯一阵轻响,一个青衫秀士挑开雅间的帘子,飘然而入,只见他眼角含笑,风神俊雅,令人不禁有种想要亲近之感,正是“江南大侠”、江玉郎的父亲江别鹤。 “爹爹。”江玉郎一脸惊喜地起身相迎,桌前的其余众人也都站起身来拱手招呼,态度极是恭敬,一干小辈更是面露敬仰之色。 江别鹤也拱手道:“诸位有礼,犬子外出多日无甚消息,别鹤忧心,此番才匆匆赶来,失礼之处,还请诸位莫要见怪。”众人听了这话,又是好一番寒暄,这才重新落座。 江别鹤见江玉郎左手持筷,右手却放在桌下。他家教甚严,对自家儿子的一言一行也都极为看重,所以不禁眉头微皱,但仔细一看,却发现江玉郎的右手和小鱼儿的左手被一把锁锁在了一起,便出言问道:“玉郎,这位是……?”说话间,目光转向了小鱼儿。 江玉郎自然知道父亲想要问什么,便苦笑着答道:“这位是江小鱼。儿子这次外出遭遇了些变故,碰巧和他被这把情锁锁在了一起。” 江别鹤微惊,道:“可是‘欲断难断、情比金坚、不离不弃’的痴情锁?” 江玉郎点头。 江别鹤叹气,对小鱼儿拱手道:“想来这些日子,犬子给江小侠添了不少麻烦,别鹤这里代犬子告个罪。” 小鱼儿连称不敢,他虽看不起所谓的名门正派,但对江别鹤的印象倒还不差,眼见江玉郎对他父亲极是尊敬,也连带着生出了几分敬意来。 接风宴因江别鹤的到来而悄然换了主角,江玉郎和小鱼儿倒也乐得安生,只是一心填饱肚子,偶尔搭两三句话即可。 可是就在江玉郎向小鱼儿介绍玉楼东的名菜蜜汁火腿之际,楼下却传来喧哗之声,接着,雅间的门帘被粗鲁地扯了下来。四名美貌少女鱼贯而入,分左右站好,而后一位宫装美女大步进门,她体态虽是婀娜,却内含锋利,让人不但不敢亲近,更是感到恐惧,而她身后还紧紧跟着一个风姿潇洒的白衣少年。 小鱼儿大惊,心里暗道:邀月和花无缺来这里作甚?难道是来杀我的?可是,我这等小人物,真的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吗? 众人皆被来人的气势所扰,全都站起身来,江别鹤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可是绣玉谷移花宫的邀月宫主?” 邀月“哼”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江别鹤对她的无礼置若罔闻,依旧恭敬道:“在下江别鹤,不知宫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邀月看了江别鹤一眼,一挥长袖说道:“与你无关。”而后粉面微侧,对身后的人道:“无缺,你去把那个江小鱼给我杀了。” 这一句话自是激起了千层浪来,诸人都是脸色大变,这邀月宫主明显是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进门非但不打招呼,连话都懒得和他们说一句,一开口就要杀人,杀的还是他们受人所托需要好好看顾的人,实在可恶。 如果任由她行事,他们这些门主、大侠的脸面岂不荡然无存了?可这位邀月宫主虽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但却仍是凶名赫赫,完全不输于“十大恶人”,若要自己强行出头,与她正面冲突,或许就不是丢面子那么简单了,于是一时间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不由得都拿眼去瞟江别鹤。 江别鹤果然不负众望地开口了: “宫主且慢,这位江小兄弟性情纯良,甚少与人结怨,不但如此,还曾与峨嵋掌门神锡道长有恩,我想这之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邀月冷冷地看着江别鹤,突然长袖一挥,一股澎湃的内力向站在一旁的“鬼影子”何无双等人袭去,众人也算是江湖上成名之人,武功自是不俗,可此时竟是站立不住,纷纷倒退,年轻一代中更有几人口吐鲜血,栽倒在地,真是好霸道的功夫! 更可怕的是,桌上的饭菜却是安然无恙,碗里的汤连动都没动一下,可见邀月宫主对内力的使用已臻化境,如臂使指,挥洒自如。 邀月这一招显然是敲山震虎,她冷冷扫视了众人一周,语带威胁地道:“少废话,不然连你们一起杀。”而后侧头对身后的花无缺厉声道:“还不快去。” 众人虽心中愤恨,但却也不敢妄动,不单不敢妄动,脸上连一丝想要妄动的神情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干瞧着花无缺朝邀月微微躬身,而后迈步向小鱼儿走去——虽说这样一来面子是没了,但总比没有命好吧。 ☆、第三十一章 危机暂解   情节需要,小小修改一下时间点,并非更新此时,却听一人突然出声道:“宫主容禀。” 众人立时将目光从花无缺身上移开,转头一看,才发现出声的人竟然是江玉郎,不禁既佩服他的胆色,又是暗暗叹息:年轻人不晓事,此景此情怎有你一个小辈说话的余地?初生牛犊虽不怕虎,但硬是在老虎面前转悠,难保不被狠狠咬上一口。 正想着,就听江玉郎继续说道:“宫主如此执着地要花公子杀江小鱼,想是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恩怨在其中吧,不过恕玉郎直言,宫主如此行事,恐难以达成报仇雪恨、了结恩怨的目的。” 邀月挑起柳眉,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似是对江玉郎的话有兴趣,又似是全无兴趣。 江玉郎目光低垂,以示恭敬,但余光却时刻注意着邀月的表情变化,见她没有动怒,便继续侃侃而言:“很多时候对一个人而言,报仇并非目的,更重要的是‘雪恨’二字。江小鱼年纪尚轻,故晚辈大胆猜测,这段恩怨应是源于上一辈,算算也有十多年的光景了。江小鱼武功微末,想来在花公子手下走不过十招就要送掉性命,这样一来,仇是报了,可恨却难以消弭,宫主苦候十余年,忍受锥心之痛十余年,难道是这瞬息之间就能够抵偿的?” 邀月瞳孔微缩,午夜梦回,她也时常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让江小鱼和花无缺互相残杀真能消解她对燕南天的心头之恨吗?那个负心人如今还人事不知地躺在药浴桶里,又怎会为义弟江枫双生子的同室操戈有一丝一毫的心痛? 而且,正如这个江玉郎所说的,江小鱼实在是太弱了,别说是自己,就是花无缺也能轻易地弄死他,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费尽心思准备了无数上好的食材,可到头来做出来的饭菜却是一堆难以下咽的猪食。 她当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所以便沉默着听了下去。众人见邀月竟没有勃然大怒,都觉得十分惊奇,那些认为江玉郎不自量力的心思也渐渐转为赞叹了。 江玉郎话锋又一转,叹道:“虽说父债子偿,但江小鱼自小便没了亲人,对这些前尘旧事也一无所知,可算是代人受过了,实在可怜。宫主慈悲,不如宽限些时日,让他勤练功夫,好与花公子进行一场势均力敌的交锋,一来不坠移花宫的名声,江湖上也不会有人说大宫主恃强凌弱,二来,也是对他的公平了。” 他故意将“势均力敌”四字咬得很重,因为对于邀月而言,小鱼儿死不是最完美的,他与花无缺两人同归于尽才是她最乐见其成的结局,却不知这番话能否打动这个固执的女人。 邀月面无表情,冷声道:“宽限些时日?” 江玉郎点头:“依小子愚见,不如双方约定,三年后的今日,江小鱼和花公子依旧在这‘玉楼东’相见,而后酣畅淋漓地斗上一场,死生不论,不知宫主意下如何?”虽然三年还是太短,但恐怕这也是邀月可以接受的极限了。 邀月目露冷光:“太慢了,我可等不了这许久。” 小鱼儿却在这时候插话了:“不如我们多加一条,在这三年当中,我和花无缺可以以任何方式偷袭对方,无论是DU药还是暗器,不拘形式,不死不休,如何啊宫主?” 他看了一眼立在邀月身后的花无缺,继续说道:“花无缺,虽说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可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毕竟我于武功一途与你相差太远,而这个世界太过美好,我可不想只活上短短三年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他本就极为聪敏,很快从江玉郎和邀月的对话中听出了端倪——邀月不单要他死,还要他死得痛苦,不单要他痛苦,似乎也不介意也让花无缺陷入危机之中,虽然他理不清个中原委,但不妨碍他利用一下邀月的这种心态,为自己多争取一些时间和活下去的机会。 邀月微微挑起了一个不是笑的笑容,对小鱼儿说道:“好,就让你多活些日子。”听说这个江小鱼精灵古怪,又跟“恶人谷”的神医万春流学了那么长时间,想来用毒也是一把好手了,这样一来,两人骑虎相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比简简单单的一面倒有趣得多了。 她心中涌起一股大仇将报的快意,转头对江玉郎说道:“听无缺说,你和他是朋友。” 江玉郎微微欠身:“能做无缺公子的朋友,是玉郎的荣幸。” 邀月眯起眼睛认真地打量着江玉郎,缓缓道:“你很好,很聪明,也很有胆子。” 说罢,她突然向江玉郎走去,每个人都看得见她迈步,但却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一步就来到江玉郎近前的。只听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可你必须记住,我不喜欢有人对我指手画脚。”而后便伸出白皙的手掌,一掌拍在了江玉郎胸前。 其实,江玉郎在挺身而出之前就已经料到,他依仗自己熟知邀月的心思,有八分把握能够将她说动,拖延小鱼儿与花无缺的生死决斗。不过,依照邀月的性子是不会放着自己这个胆敢在她面前放肆的小辈全身而退的,所以这内力磅礴的一掌印到胸前之时,他只是将本就运转起来的护体真气聚于胸前,却没有做丝毫的闪避,因为他笃定邀月不会在自家老爹面前击杀自己,顶多用上三五分内力,不如生生受了,也好让这位难缠的大宫主彻底消了气,神清气爽的离开,不再横生枝节。 确实不出江玉郎所料,邀月没有用上全力,但也就是这三五分内力,已经打得他内腑震荡,真气乱窜,一口鲜血自喉头涌出,又从他紧咬着的牙关中汩汩而下,全身的力气好似被抽空了一般,简直就要站立不住了。 邀月眼见江玉郎的惨状,心下满意,也不耐烦多呆,只转头对花无缺道:“只要江小鱼还活着,你也就不必回移花宫了。”随后一甩袖子,带着四个婢女飘然而去,或许今晚她应该赶往恶人谷一趟,看看燕南天有没有苏醒的迹象,只有他醒着,看着,痛着,后悔着,她的心才能得到报偿。 邀月宫主这个煞星走后,众人才如梦初醒一般,全都动了,自家小辈还倒地不起的,连忙上前查看情况;受了内伤的,摸出药丸服下后运功疗伤;平安无事的,则围到江玉郎面前嘘寒问暖。 可最先上前的不是别人,而是花无缺,他一手扶着江玉郎的胳膊,一手为他号脉,嘴里说道:“江公子,你还好吧。”声音虽然清冷,但细听之下却是含着几分关切。 江玉郎原就是强撑着,听了花无缺的话后,惨然一笑,刚想答话,可一张嘴就有更多的鲜血喷涌而出。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一下子瘫软了下来,一旁的小鱼儿连忙拦腰将他的身子撑住。 江别鹤见儿子唇无血色,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知他这次是受了重创,连忙回头向众人问道:“不知哪位的府邸离此处较近,小儿伤势颇重,不知可否……” 他话还未说完,“玉面神判”萧子春便立即接话道:“鄙人早已为两位公子准备了住所,楼下还备着马车。” 事不宜迟,萧子春在前引路,花无缺取出一枚丹药让江玉郎服了,而后和小鱼儿一左一右扶着他离开了“玉楼东”。 上了马车,花无缺立即抓住江玉郎的手为他输送真气。 小鱼儿在旁焦急道:“可有性命之危?” 花无缺摇头:“性命无碍……” 小鱼儿心中一松,这才陡然发觉自己的中衣已然被汗水浸湿,冰冷而又粘腻地贴在身上。邀月来时他不曾如此恐惧,花无缺要杀他时他亦不曾如此恐惧,可眼见江玉郎胸口中掌,吐血不止,他却真真是怕了,可他为什么要这么怕呢? 耳畔恍惚传来花无缺的声音:“……虽说性命无碍,但却要好好休养,不然可能会留下后患,影响他日后的武功进境。” 小鱼儿眉头紧皱,江玉郎是为了救他才蹚上这浑水的,今日如果不是这个人,自己必定在劫难逃,细细想来,他们两个不过是萍水相逢,江玉郎却救过自己多次,而他呢?除了惹麻烦还能做什么? 小鱼儿在心里反复地问自己:我瞧不起任何人,自以为谁都比不上我,但别人要杀我时,我却一点法子也没有,到头来只能靠江玉郎拼了自己的性命来救…… 我自以为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却只能被人像条狗似的追逐,像条狗似的夹着尾巴逃。邀月是个愚蠢的女人,可那又怎么样?她的计谋也许不如我,可像她这样的人,又何必再用什么计谋呢?因为她有真本事,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要了旁人的命,而我呢…… 江玉郎说得对,我只想靠聪明、靠运气,却不愿吃苦练功,可一个人行走江湖,若只有聪明,而没有本事,那又有什么用呢?只会平白连累身边的人受苦…… 他见江玉郎被马车颠得紧皱眉头,便将人半抱起来,让他倚在自己身上休息,轻轻抹去他嘴边嫣红的血迹。 我这次虽然逃脱了,但我这一生中难道都要这样逃么?我这一生中难道都要等别人来救我吗?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那张因痛苦而有些扭曲了的脸,不由得缓缓流下泪来,他平生第一次有了要一个人死无葬身之地的念头。 我年轻,聪明,唯一缺欠的就是毅力,只要我肯下功夫,武功一定可以大成,那时我才能真正护住自己,也护住自己在乎的人。 他摸了摸江玉郎的脸,那张原本温热的脸现在冰冷有如尸体,心里暗暗起誓:邀月,终有一日,我要你付出代价。 ☆、第三十二章 齐人之福   情节上没有改动,只是改几个错字,加了几句话马车停在萧子春府宅的大门前时,江玉郎已经半昏迷了过去,江别鹤只能将他抱在怀里送入府中。 安顿妥当后,花无缺又为江玉郎号了号脉,低头沉吟一下,对聚在床边的众人说道:“我刚刚给江公子服下了一颗移花宫专治内伤的药丸,他的情况已经不那么凶险了。此后,我每日都会为江公子运功疗伤,我与大姑姑修炼的是同一套功法,对这种功法造成的伤害比较熟悉,对江公子的帮助也会更大一些。” 江别鹤微微放下心来:“那就有劳花公子了。” 花无缺摇摇头:“本就是大姑姑下的手,江大侠不怪无缺就已是宽容大度了。” 他又看了看江玉郎和小鱼儿锁在一起的手,迟疑道:“这是……” 小鱼儿答道:“这叫‘情锁’,我们身上没有钥匙,只能找锁匠或是削铁如泥的利刃才能断开。” 花无缺想了想,说道:“江公子需要静养,周围不易太过嘈杂,开锁的事情还是放一放吧。” 江玉郎昏迷了近一天一夜,期间花无缺为他梳理了两次真气,又亲手熬制了汤药给他灌下去。 直到第二天中午,江玉郎终于醒转过来,见小鱼儿和花无缺都坐在自己床前,一脸关切,心里大定:这一掌终是没有白挨,此前他虽与两人交好,可一旦前尘旧事被翻出,纵使自己不受波及,父亲也难逃此劫。如今他为了两人算是豁出了性命,即使他们日后知晓江别鹤就是当年出卖旧主,致使他们家破人亡的大仇人,但为着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也不会伤他性命的。 两人见江玉郎醒了,都是松了一口气,小鱼儿自是不必说,就连花无缺平素淡然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笑容。 江玉郎四下看了看,刚想开口,小鱼儿却看穿了他的心思,抢先说道:“江大侠之前一直守在这里,今天一早突然有急事,走前还嘱咐我们好好照料你。” 江玉郎无力地笑了笑,这时,花无缺端着一碗粥走了过来,说道:“不知玉郎兄何时能醒,就让厨房一直备着了,睡了这么久,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江玉郎此时也躺得难受,就挣扎着坐起身来,朝碗里望了望,皱了皱眉,花无缺见他神色,便说道:“粟米补气,你此时应多吃些,对身体是有好处的。” 江玉郎笑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没想到还会知道小米粟米这种事情。” 花无缺一笑:“小时候生病,小姑姑劝我喝粥时就是这么说的。”他知道江玉郎此时周身无力,端不住粥碗,便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喝。可他毕竟是个少爷,怎么可能会侍候人呢?每喂一勺,江玉郎都不得不探身去够那勺子,才喝了几勺,额头就已经累得见了汗。 小鱼儿在一旁看不下去,一把夺过碗来,将花无缺赶到床尾坐着,自己靠在床头,而后再让江玉郎靠着自己,一勺一勺慢慢地把粥喂给他喝,不时还会试试温度,可饶是如此,江玉郎吃得也不太香,只吃了半碗就摇头不再吃了。 花无缺见江玉郎精神不济,便又给他号了号脉,喂了他一粒丹药,而后扶他再次躺下,便要告辞好让他好好歇息,却被江玉郎抓住了手腕:“无缺,我想回家休养,不知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否成行?” 花无缺皱眉,轻轻反握住江玉郎的手,问道:“你现下的状况确实不宜移动,为何一定要回家呢?”小鱼儿也是不解:“天大的事情还会有命大,老老实实呆着养病才是正经,别老想东想西的。” 江玉郎摇摇头:“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家的草窝,生病的孩子总是希望能回家的。” 马车停在江玉郎家门口时,小鱼儿和花无缺这才知道,这的的确确是个“草窝”——堂堂江南大侠的居所,竟只有三五间破旧的屋子。 屋内一应陈设都是极为简陋,但收拾得十分干净,一尘不染,没有成群的丫鬟仆人,只有个又聋又哑的老头子,蹒跚着做些杂事。 房舍四周则是好大一片竹林,一阵风过,“沙沙”之声不绝,摇曳之姿,正是雅致天然,显现出一份与世隔绝的独有静谧。 奔波了一日,终于回到家中,在花无缺的调理下,江玉郎的伤已经大有起色,所以虽是疲累,但仍旧精神熠熠,兴致勃勃地向小鱼儿和花无缺说道:“这里便是寒舍,简陋了些,不知两位住不住得惯。” 小鱼儿笑道:“我是走到哪里就睡到哪里的,连树上、地上都住得、躺得,别说这里了。不过花公子嘛……”说到这儿,转眼去看花无缺。 花无缺摇头道:“江公子过谦了,无缺从未见过如此雅致的居所,何来简陋之说?”这句却是大大的实话,他久居移花宫,那里原本就是依照女子的喜好所建,景致华丽柔美有余,却少了几分君子的清雅之气,此情此景,确实令他眼前一亮。 江别鹤微笑道:“这庄院昔日本是我一个好友诸葛云的,他举家迁往鲁东,就将庄院送给了我,只可惜我却无法保持它昔日的风貌,想起来未免愧对故人。” 小鱼儿叹道:“名震天下的‘江南大侠’,过的竟是如此简朴的生活,千百年来,武林中只怕没有第二个了。” 江别鹤正色道:“古人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句话我从未忘记。”随即又对三人一笑:“今晚我亲自下厨,做菜招待各位。” 江玉郎连忙接口道:“那我想要一碗阳春面。”又转头对小鱼儿和花无缺说道:“我父亲厨艺了得,你们也莫要客气,喜欢吃什么,提早说出来。” 两人都是一惊,领袖江南武林的盟主竟然能够自己动手做饭炒菜,且手艺还不错,实是难得,又听江玉郎说得真诚,就笑着报了几个菜名,江别鹤便径自去厨房准备了,三人则转往江玉郎房中去了。 江玉郎的屋里布置得也十分简单,大到竹桌、竹椅、竹榻,小到竹杯、竹筷、竹,大多陈设都是用竹子制成的,墙上还斜斜地挂着一只青翠欲滴的竹笛,一进门竟有种竹子的清气扑面而来。 江玉郎舒服地倒在自己的竹椅上,靠着窗户向外看着本就熟悉的景色,竟觉得分外亲切,此时太阳西斜,昏黄的柔光洒在他身上,像是一尊镀了金的雕像。 花无缺问了厨房的位置,拿着带过来的药材前去煎药,这些天,江玉郎吃的所有药都是他一手煎熬的,也真真是难为他了。 情锁犹在,小鱼儿当然不可能走远,便坐在江玉郎对面,学他的样子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的竹林,问道:“你何时与花无缺这样熟悉了?” 江玉郎答道:“无缺喜爱下棋,在慕容山庄小住时,我和他曾是棋友,后来渐渐就相熟了。” 小鱼儿把玩着小桌子上的一个竹杯子,心里暗道:无缺、无缺叫得好不亲热,还不是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嘴里却说道:“你会下棋?” 江玉郎笑道:“琴棋书画,虽不精通,却也粗通。”话锋一转,又接着之前的话题说道:“无缺自小就对邀月宫主十分尊敬,近乎是言听计从,却在与我交谈时提到不想奉命杀你,可见对你有亲近之意。” 小鱼儿斜眼看着江玉郎:“你这么说是因为没见过他追杀我时的凶狠劲儿,说不定我们上辈子真有仇呢。” 江玉郎摇摇头,正色道:“邀月不是个吞吞吐吐的人,她只一味让无缺杀你,却始终不肯说出缘由,此中定有内情。而且你们竟然能在梦中一同长大,简直是匪夷所思,或有亲缘关系也未可知,所以,无论是你还是他,在查清真相之前,最好都不要随便动手,以免造成终身遗憾。” 他不能直接道出事情始末,告诉两人他们其实是双生兄弟,因为他根本就无法解释自己是如何得知真相的,只能诱导小鱼儿自己去怀疑。 小鱼儿心里一动,他和花无缺确实有几分相像,难道真被江玉郎说中了? 两人正在闲话,一道毛茸茸的闪电从窗外飞入江玉郎怀中,小鱼儿定睛一瞧,原来是一只银灰色的小貂,正欢快地蹭着江玉郎的脖颈撒欢。 江玉郎轻轻抚摸着貂儿光滑的背毛,亲了亲它的小鼻子,又抓起它的一只前爪向小鱼儿挥了挥,说道:“打个招呼,这是我的朋友银闪,这是我的……额,朋友江小鱼。”他一时口误,差点儿说成“泡友”。 小鱼儿学着貂儿的模样挥挥手,见它双目赤红,炯炯地盯着自己,又见它四爪锋利如刀,不由得担心这个小家伙野性难驯,一不小心伤到江玉郎。 江玉郎却满不在乎,一会儿挠挠那貂儿的下巴,一会儿亲亲它的爪子,一会儿还掰开它的嘴碰碰那锐利的尖牙 ,那貂儿也不恼,任由他闹腾。 这时,花无缺端着药碗走进屋来,见了小貂一喜,道:“这是你之前说起过的‘银闪’吗?” 江玉郎仰起头,脸上竟带着少有的稚气的喜悦,“要不要抱抱?” 花无缺将药碗递给江玉郎,又从他手上将小貂抱了过去,让它舒舒服服地窝在自己怀里,摸了摸它的小脑袋,问道:“毒性大吗?” 江玉郎笑道:“以毒蛇为食,毒性自然大了。” 两人谈得投机,小鱼儿却有些不高兴,江玉郎看花无缺的眼神很不对劲,其中满满的都是兴致盎然,只要花无缺在场,小鱼儿就有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本来他还因为梦境对花无缺素有好感,可现在一看见那张与自己有六分相似的脸就觉得面目可憎。 他心中顶着这么一股无名火,冒冒失失地伸手去摸那小貂,却不料那貂儿全然不给面子,出爪如飞,瞬间向小鱼儿伸过来的手上挠去。 江玉郎在小鱼儿伸手时就知道不好,先一步将他的手一把握住,貂儿这一挠正好挠在江玉郎手背上,立时就划出了四道血痕。 小貂似乎晓得是自己做错了事,小眼睛巴巴地看着江玉郎,又朝小鱼儿“吱吱”叫了两声。江玉郎并不生气,而是笑盈盈地对它说道:“好了,知道了,不是你的错,是他的错。” 转头又对小鱼儿说道:“你啊,幸好银闪是用爪子,它牙上带有剧毒,要是张口咬了你,只要见了血一刻钟之内就能要人性命。” 小鱼儿抿着嘴,心中郁结的火气简直都要爆了,可见了江玉郎惨白的手上那四道血痕,又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憋了下来,无精打采地坐在一旁看着花无缺为江玉郎上伤药。 江玉郎心里暗自叹气,所谓习惯成自然,从前为了亲近小鱼儿时常出手相助,现在竟已成了条件反射,一见他有危险就立即挡在前面,还是趁早和他拉开些距离,免得真产生什么情感纠葛,那就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第三十三章 情之一字 因为情锁的缘故,小鱼儿和江玉郎仍是睡在同一张床上。之前小鱼儿一直都闷闷的,在饭桌上也没说上几句话,就像一只被主人遗弃了的小狗。江玉郎有心疏远他,也就不再想法子逗他开心、引他说话了,加之他伤情稳定,也不需别人帮助擦身、如厕,直到两人躺在床上也没说上一句话。 竹榻是单人的,江玉郎和小鱼儿躺在一起本就有些拥挤,银闪还偏偏要来凑热闹,死皮赖脸地窝在江玉郎身边,赶都赶不走。江玉郎怕睡觉时不留神翻身压到它,只得愈发往小鱼儿身边靠,两人的胳膊紧贴在一起。 黑暗中,小鱼儿突然开口道:“江大侠本事了得,人脉又广,想来会很快找到打开情锁的方法。” 江玉郎一愣,随即说道:“的确如此,据我所知,他好几位朋友处都有削铁如泥的宝刃,说不定明天晚上你就不必委屈着同我挤这一张床了。” 他听小鱼儿没有接话,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伤重的这些日子,真是劳烦你了。” 虽有花无缺精心医治,但江玉郎仍是昏昏沉沉了好几天,而每次他醒过来时,无论是午后、黄昏,还是子夜、清晨,小鱼儿也都是醒着的。他知久睡之人嘴里必定不爽,而江玉郎又是个爱干净的,所以总会先将杯子凑到他嘴边让他漱口,而后捧过漱盂来让他将漱口水吐了,再喂他水喝。若是江玉郎睡得久了,就问他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低烧出过汗后,就拿热水为他一寸一寸的擦干净身子;每隔一段时间还会寻问他要不要解手,简直是无微不至,哪里还是从前哪个调皮捣蛋、花样百出的小无赖?人非草木,江玉郎心中又怎么会不感激呢? 淡淡的星光透过窗子的缝隙照在屋子里,却照不到床上,所以小鱼儿脸上的苦笑江玉郎是看不见的,他只能听见身边那人轻轻的叹息声:“睡吧。” 第二天,江别鹤竟然真的拿来了一把短剑。 这把剑长不过一尺,剑鞘黑黝黝的,乍一看来毫不起眼,但等到江别鹤抽出剑来,屋子里却像是有电光一闪。 小鱼儿怅然地看着江别鹤手起剑落,只一剑就斩断了连着他与江玉郎的锁链,接着又是两剑,只听“铛铛”两声,铐在他们手腕上的手铐也落在了地上。 江玉郎揉捏着手腕笑着看向小鱼儿,小鱼儿也强笑着向江别鹤道谢,或许他还应该道别,情锁都已解开了,他还有什么理由留下来呢? 江别鹤却微笑着说道:“江小兄弟不必如此客气,说来,我看来看去,越看越觉得你像我昔日的一位恩兄了。” 小鱼儿心中微动,他听说自己的生身父亲江枫原出身商贾,家财万贯,又乐善好施、急人之急,帮过不少人,难道江别鹤也是其中之一?怪不得他对自己说话如此客气,又处处照拂。 江别鹤轻轻叹道:“他是昔日江湖人中温文风雅的典型,也是千百年来江湖上最著名的美男子,我为小儿玉郎’这个名字,也是为了纪念他的。” 小鱼儿笑道:“你看我像个美男子?我这个人若也能被称为‘温文风雅’,那么天下的男子就没有一个不是温文风雅的了。我虽然从小无父无母,但也知道,那玉郎江枫绝对不可能是我的至亲。” 江别鹤不由得露出一个苦笑:“我又怎会不知这是我自己的一腔妄想?茫茫人海,哪里就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只不过看着你的脸就想起他来……” 小鱼儿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厚着脸皮在这里多住几天,也好让江伯伯多看看。” 江别鹤点头:“最近江小兄弟明显是清减了不少,定是照顾玉郎太过费心所至,正应当在我这里好好休养休养。我已经炖上了鸡汤,晚饭大概就能吃了。” 便是这样,小鱼儿又住了一日,可第三日,他便住不下去了。 那日早上,小鱼儿特地起了个大早,他既已经下定决心要好好习武,自然不会辜负大好晨光,可当他来到院中,却发现地方早就被花无缺给占了。只见他仍旧是一身白衣,滑、推、点、削,不过是一把薄薄的绢扇,在他手中竟有万钧之势,移花宫邀月怜星的弟子,果然不同凡响,小鱼儿的眼睛眯了眯,他可不是那种见人家练武就自行避讳的君子,如今他与花无缺也算是敌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刀剑相向,多知道些敌人的招数自然有好处,于是就依着廊柱看着花无缺一把折扇上下翻飞。 此时,一阵清丽的笛声自远而近,只见江玉郎手持竹笛,自一旁的竹林中缓步而出。他大病一场,身形略显消瘦,青色的外衫在晨风中鼓荡开来,好似走在云间一般。 花无缺微微一愣,见江玉郎笛声不停,便伴着这笛音动作起来。 笛声悠扬,忽高忽低,忽轻忽响,他手中的折扇也是忽起忽伏,忽收忽放,身形也随之忽急忽缓,忽左忽右,两人一个吹笛,一个舞扇,竟是极为契合,好似习练过多次一般。 笛声越来越急,最后猛地拔了一个高,几个盘旋之后,又低沉了下来,渐渐在似有若无之间,归于宁静。花无缺也收扇静立,四周只闻风吹竹叶只剩,他转头看向江玉郎,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小鱼儿心头酸楚难当,他突然想起了黑蜘蛛,想起那日在慕容山庄时他说起慕容九妹的情景。 “她那么好,我配不上”,他这么轻声说着,脸上显现出一种掺杂着落寞与甜蜜的表情,当时他就觉得奇怪,黑蜘蛛相貌虽不是顶顶英俊,却也颇有男子气概,他武功不弱,加之又为江湖人所敬重,还与慕容世家沾亲带故,为何面对慕容九时会如此自卑? 现在他终于明白,“情”之一字就是令人乍惊乍喜的,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永远都是自卑的。他一直对那些世家公子所谓的“优雅”不屑一顾,认为那不过是用黄金包裹住的一坨屎,不仅无用,而且矫情得臭不可闻,可这二字放在江玉郎身上,却令自己痴迷不已,好似他举手投足之间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令人如沐春风,喜不自胜,与之相较,自己却是……却是如此的粗俗…… 若是从前,小鱼儿决计不会用这两个字来形容他自己,只会认为那是真性情,真气概,可如今看来却是缺乏教养。他自小就没有读过太多的书,成年累月地在恶人谷里无所事事,一心只想着给这个捣蛋,给那个添乱,恐怕除了万春流那里的医书,旁的书长什么样子他都没有见过。 所以他不知道刘邦和项羽,也无法在同江玉郎喝茶时像花无缺那样,张口就引用一两句《茶经》中的语句,他甚至连喝茶都不会,用江玉郎的原话讲,就是只会“牛饮”。 而花无缺呢? 他出身于世上名声最响的武林圣地,少年英俊,不虑钱财,武功更是可使江湖中每一个人都对他恭恭敬敬,相貌谈吐,又可使天下每一个少女都对他着迷,或许不止每一个少女,还有江玉郎,每次他们二人并肩同行、言笑晏晏之时,他心中都烦乱不堪,想要转过头去不看,可目光却又总会情不自禁地落在江玉郎身上,此时,柔软的晨光正轻抚着江玉郎苍白的脸,而他脸上的笑容却比晨光更加灿烂,小鱼儿不知别人如何,但江玉郎对于他而言,却有着一种无法形容的、难以抗拒的魅力,尤其是在他笑的时候。而这样的人就应当像现在一样,站在一个完美无缺的人身旁,而非站在自己这个站无站相的流氓无赖身旁。 所以,这次他破天荒地没有上前搅扰他们,而是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江玉郎重伤初愈,精神略有不济,午后便小憩了片刻,待他走出竹屋伸展筋骨时,却发现小鱼儿正站在院子里,朝着自家哑仆不停地比划着,无奈他不会手语,又是说又是做手势了半天,哑仆也只是不明白地摇头。 江玉郎见小鱼儿这个精灵鬼也被生生弄出了一头汗,不由得好笑,便走上前去说道:“你想要什么,跟我说不就好了?就别难为我家老仆了。” 小鱼儿猛地一回头,见是江玉郎来了,支吾地道:“我想要纸和笔。” 江玉郎露出一个疑惑的神色,小鱼儿见了不满地梗着脖子说道:“花无缺用得,难道我就用不得吗?” 江玉郎突然觉得他的样子和炸了毛的银闪有几分相像,便笑着出言安抚道:“用得,用得,当然用得,你去房间等着,我取了亲自给你送过去。”他在为小鱼儿准备客房时原以为他不会用到纸笔,所以就只在花无缺房里放了,没想到小鱼儿的心眼只有针鼻儿大,还计较上了。 他从自己房里取了笔墨纸砚,放到小鱼儿面前,问道:“你要写什么?” 小鱼儿撇撇嘴,说了句“你管不着”,而后又见他拿起墨块来要帮自己磨墨,连忙制止:“你不是约了花无缺下棋吗?还不快去!” 江玉郎笑了笑,也不多言,只是听话地走了,剩下小鱼儿一个人坐在桌前握着笔,托着腮,静静地不知在想着什么。 ☆、第三十四章 分道扬镳 这日早饭过后,小鱼儿郑重向三人辞行。 江别鹤很是惊讶:“江小兄弟怎地就要走了,前几日不还答应我多留些时日吗?” 小鱼儿摇摇头,脸上扮作长辈最喜爱的乖巧模样:“江伯伯待我好,我怎会不知?但算来我出谷已经挺久了,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带回去,杜大叔、李大叔他们可能要担心了。” 江别鹤当然知道他口中的“杜大叔”、“李大叔”就是“血手”杜杀和“不吃人头”李大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小鱼儿见状又继续说道:“他们几个虽然在江湖上名声不大好,可对我却是不错的,我自小便没了父母,全靠他们才能长大,他们于我而言就是亲人,总要回去给他们报个平安。” 江别鹤叹了口气:“你说得没错,知恩且不忘本,这样很好很好。” 江玉郎知小鱼儿没说实话,也不点破,只是问道:“准备何时动身?” 小鱼儿道:“马上就走,不过……”他转过头对花无缺道:“走之前我想和你单独谈一谈。”花无缺点头:“正好我也有话想和你说。” 其实,小鱼儿早就想要和花无缺深谈一次,可之前自己因为江玉郎的事心绪烦乱,一见花无缺更是焦躁不已,实在是没这个心思,如今他已决意走得远远的,不再与江玉郎夹杂不清,对花无缺的态度也就缓和了不少,于是开诚布公地说道:“虽然你想杀我,可冤有头债有主,我却并不恨你,也不想杀你。” 花无缺道:“我亦如此,我要杀你,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移花宫,所以希望你莫要恨我。” 小鱼儿咧嘴一笑:“那是自然,毕竟你我是一同在梦中长大的,我的朋友不算多,而你对我而言却是真正的朋友。” 花无缺一惊,小鱼儿刚刚出口的话与他心中所想一般无二,此前他就已发现二人心灵相通,上次他赶往慕容世家陵墓之时,就隐约预感到会遇到小鱼儿,结果真是如此;而在江家小住时,每每他与江玉郎单独相处,都会感知到小鱼儿就在附近,往那个方向细看,也确实能发现他的身影,而这次的不谋而合则更加确定了这种猜测,难道…… 他心思翻涌,却听小鱼儿继续说道:“五年之期是江玉郎拼着性命为你我挣到的,你我若想避免相互残杀,就必须弄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找出邀月非如此不可的缘由。” 花无缺点头:“我也这么认为,可大姑姑对整件事守口如瓶,就连小姑姑也着意对我隐瞒,我虽是想查却也是无从下手。” 小鱼儿沉吟半晌,这才说道:“江玉郎说我们相貌相似,有时我还会感到与你心灵相通,或许你我是血亲也未可知。所以,我们不妨从自己的身世查起。” 花无缺抚着手中的扇骨皱眉说道:“小时候我也问起过自己身世,小姑姑说我的生身父母都是普通百姓,外出时遇山匪劫掠,后惨遭杀害,大姑姑偶然碰到,就杀了那伙匪徒,将还在襁褓中的我带回移花宫教养。” 小鱼儿缓缓地道:“怜星宫主的话听来合情合理,但却解释不通很多事的缘由,比如说你一个男子为什么可以在移花宫中居住,又成了邀月和怜星两位宫主的唯一弟子。移花宫向来只收女子,且邀月宫主放言杀进天下负心人,可谓对男子深恶痛绝,又怎么会把你留在身边教养?又比如说为什么一定要是你、杀掉、我?” 他特地将“你”和“我”两个字说得很重,见花无缺低头沉思,便又说道:“而且在我看来,邀月宫主对你并没有太多情意。” 花无缺心中一震,霍然抬头道:“何出此言?” 小鱼儿微微一笑:“看来你也感觉到了,只是心里不愿承认罢了。在‘玉楼东’时,听邀月话中之意,似乎不只是盼着我死,也不想你好过,不然她绝对不会答应我五年内可与你相互偷袭的提议,这个提议摆明是对我有益的。” 花无缺身子一颤,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小鱼儿见了心中也不由得替他难过,他原以为花无缺是个没有情感的人,不懂得什么叫爱,什么叫恨,后来看见他细心照顾江玉郎才发现他也不是个木头做的,而如今看他的表情,显然是在因邀月对自己的冷漠而伤怀。 “既然现在无法从你的身世下手,那只好从我这边想想办法了。”说到此处,小鱼儿顿了顿,“我的身世暂时还不想公开,连江玉郎都没有告诉,所以,请你务必为我守密。” 花无缺郑重点头:“放心,我定不会告诉任何人知晓。” 小鱼儿长长叹了口气:“说来我的父母和移花宫的渊源真是不小,我父亲是‘玉郎’江枫,母亲是移花宫的花月奴。” 换做是旁人,听了这话定会大为惊异,眼前这个坐无坐相、站无站相的小流氓竟会是当年迷倒万千少女的“玉郎”江枫之子?可花无缺并不很知道江枫是谁,又是如何名噪一时,所以也只是安静地听着。不过,他倒是对“花月奴”这个名字产生了兴趣,喃喃道:“花月奴?在移花宫这么久,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小鱼儿狠狠抓着身旁的青竹,往日的嬉笑被少有的恨意取代:“你当然不会听过,因为早在二十年前,她就被邀月杀死了,一起死的还有我父亲。” 花无缺微惊:“大姑姑为什么要杀你父母呢?” 小鱼儿缓缓道:“这我还不很清楚,但邀月和我父亲的义兄燕南天有很深的仇怨,难保我父亲不是被殃及的。” 花无缺思索道:“燕南天此人我倒是听说过,他现在何处?可知道内情?”他知道燕南天不是因为这人是一代大侠,曾名满江湖,而是因为有一次大姑姑和小姑姑不知为何争执起来,小姑姑刚提了“燕南天”三个字,就被大姑姑一巴掌扇倒在地,可见小鱼儿所言非虚。 小鱼儿摇头:“当年就是燕伯伯将我救了,又抱着我追进恶人谷想要找到另一个害我父亲的仇人江琴,却不料陷在谷中,现在仍旧神志不清、不死不活。” 花无缺突然道:“既然燕南天于你尚在襁褓之中时就已然人事不知,那这些事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小鱼儿苦笑道:“曾有个带着铜面具的神秘人将我带出‘恶人谷’,并告诉我这些事。当时我只觉得此人行踪太诡秘,说的话未必可信,可邀月既然一力要你杀我,恐怕那铜面人说的话是真的了。” 花无缺不由得也叹息道:“你的身世真是曲折离奇,那铜面人和江琴究竟是什么人?” 小鱼儿恨恨道:“那江琴是我父亲的书童,却卖主求财,将我父亲的行踪出卖给了坏人,我出谷就是为了追查他的下落,可惜直到现在连一点儿线索也没有。”他顿了顿,“至于那铜面人……或许是个女人,我还记得当时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而男人身上八成只有汗臭,其余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花无缺拍拍他的肩头:“你也不必太过焦急,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恶人终会得到报应。我会想方设法再向小姑姑试探些消息,但愿能寻出些端倪。我已和江大侠商量妥当,这五年我会暂住在江家,如果你有什么线索,可以来这里找我。” 小鱼儿脸色一变:“你要住在……”话未说完,忽地惨然一笑:“也好也好,江大侠和江玉郎一定会把你照顾得很好。”既然心意已决,又何必再多管他们之间的事情呢? 放下这些虚妄的念头,小鱼儿反手也拍了拍花无缺的肩头:“我走了,多保重……好朋友。” 花无缺一愣:“你不和江大侠、江公子道别?”见小鱼儿只是摇头也不勉强,只是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语含真诚地说道:“多保重,好朋友。” 小鱼儿身无长物,连个布包都没有拿,只是向花无缺挥挥手就一步踏出了江家的大门。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此时已然入秋,四周景致虽仍是鲜亮可人,却也难掩颓败之势。小鱼儿心中难过,不由得触景生情,索性躺倒在草地上,双眼望着天空发呆。他刚出恶人谷那阵子只觉天大地大,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情等着自己,如今虽也觉得天大地大,却有种无依无靠、漂泊无定的失落。闭了眼睛,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江玉郎的脸,想到今后他会和花无缺同住一个屋檐之下,感情定会更进一步,而自己…… 正在胡思乱想,突然觉得有人踢了自己一脚,连忙睁眼,发现正是江玉郎站在身前,正午的阳光从他头上浇灌下来,金煌熠熠,令人难以直视。 小鱼儿喃喃道:“江玉郎……” 江玉郎见他呆呆的没有起身的意思,便又踢了他一脚,高声道:“好你个江小鱼,走之前也不和我打声招呼道个别。要不是无缺告诉我你往这个方向走了,我连追都追不到。” 小鱼儿依旧呆呆的,见江玉郎头发微乱,便站起身来帮他理了理,问道:“你找我啊?” 江玉郎被他傻傻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反问:“你……这是怎么了?”不会是鬼主意太多,用脑过度,傻掉了吧。 小鱼儿却也不答,只还是那句“你找我啊”,江玉郎摸不透他究竟是什么状况,索性不去管了,只是将手里一个不算大的布囊塞了过去,说道:“这里是一些散碎银子、几张银票,还有一枚金叶子,想来我也不必嘱咐你当心偷儿,向来只有你坑人的,别人倒也难在你身上占到便宜。” 小鱼儿打开布囊,里面确如江玉郎所说的有些银钱,还有个布包着的软软的东西。 “别捏,那是个馒头,小心捏坏了。”江玉郎见小鱼儿伸手去掐那布包,就补充道,“你突然说要走,家里也没有什么不容易变质的干粮,就给你包了个馒头,放一两天还行,时间长就要坏了,要是路上没有吃的,就拿出来垫垫肚子。” 小鱼儿“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了,江玉郎皱眉,将一本册子递到他手里:“这是我默出来的武功秘籍,就是从地宫里拿到的那本。原版我背完之后就烧掉了,我给你的这个也不是完整的,你走得实在太匆忙了,提前连招呼也不打,也只来得及写这些。背完记得烧掉,这种东西一旦外泄,容易引来麻烦。” ☆、第三十五章 情丝难断 小鱼儿翻开那本薄薄的书册,只见前几页上字迹飘逸,但力道却是不足,收笔处还带着些微颤动,应是江玉郎重伤初愈时写下的,翻到后几页,墨迹还未干,因为合上的太过匆忙,字都模糊在了一起。江玉郎看看那糊成一团的墨迹,摸了摸耳朵,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后面几页下次见面时我再补给你。” 小鱼儿心中五味陈杂,他之前反复告诫自己,既然受不住被蜇伤的苦痛,又何必非要将手伸进蝎子洞里?既然明知江玉郎对自己并无私情,又何必非要和他牵扯不清? 可事到如今,他才真正明白,江玉郎不是蝎子洞,而是蜜蜂窝,你伸手进去虽会被蛰得又痛又痒,可取出来的蜂蜜却是甘甜味美,令人欲罢不能。他为着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还熬夜为他默写秘籍,而那武功秘籍又是如此珍贵,千金难换,他竟就这么毫不私藏的给了自己,普天之下,除了江玉郎,还会有谁对他这样好呢?而对他这样好的一个人,他又怎能轻易放手呢? 自己可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可不是天下第一大笨蛋。 江玉郎觉得,面前的小鱼儿此时笑得特别可爱,甚至都能看到他嘴里露出的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他见眼前人张口欲言,就摸了摸他的脑袋:“感激之言也不必多说了,我依旧是那句话,人在江湖,没有高超的武艺就只能任人鱼肉,你还是去地宫里闭关吧,那里绝对隐秘,安全又无人打扰,吃喝也不愁,我知道你忍受不住寂寞,但为了小命着想,你最好还是暂且忍上一忍。” 小鱼儿用力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张薄薄的纸,塞到了江玉郎手里,而后猛地伸出双手,托住江玉郎的脸,对着他的嘴用力亲了下去。 江玉郎一惊,连忙偏头,小鱼儿这一口便啃在了他脸颊上,他不肯罢休,搂着江玉郎的脖子又是一下,这一下依旧没对准,亲在江玉郎鼻子上。 江玉郎只觉得身上黏着只八爪鱼,好多只爪子扒在自己身上,上面还有个超级吸盘正对着自己的脸吸来吸去,不禁好笑,挣扎着将胳膊抽出来,一巴掌推开小鱼儿,笑道:“闹腾什么,快滚吧。” 小鱼儿也不恼,朝他挥挥手,一跳一跳地向远处跑去,好像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鹿,虽然跑得东摇西晃、歪歪扭扭,却焕发着无限的活力。江玉郎目送他渐渐远去,直到那个身影再也看不见为止,才摇摇头转身离去。 回去的路上,江玉郎手里捏着小鱼儿塞给自己的那张纸,不由得莞尔,小鱼儿要笔墨纸砚就是为了给自己写信?他竟然也会写信? 他忍不住好奇,不等到回家,半道就将信纸展开,这字实在是……非常豪放…… 虽然字丑了些,但字迹十分干净,没有丝毫涂过改的痕迹,看得出是用了心的,江玉郎想着小鱼儿写这封信时抓耳挠腮的样子,更觉好笑,可仔细读过了内容,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就见上面只写着三行字。 第一行:你是我的。 第二行:不许娶慕容九那个毒妇。 第三行:不许对花无缺抛媚眼。 江玉郎下巴差点儿没掉下来,不过……这倒还真是那个小无赖的风格啊……他心里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毕竟这并非他所乐见的,可茫然之中却也夹杂了几分得意和喜悦,就不知这得意和喜悦是源于得人倾心的虚荣,还是两情相悦的甜蜜了。 江玉郎并不知道,就这么三行字花了小鱼儿近半天的时间。虽然他打定主意要放弃对江玉郎的这段无果感情,但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而他又从来都是个嘻嘻哈哈、万事不盈于心的人,现下却有了这么一腔心事,还不得不憋着、闷着,简直都要难受死了,他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了在地宫中见过的方灵姬,便也要来纸笔,预备将这不能与人言的心事写下来,可提起笔来却又不知何处下手。最后兜兜转转,信的内容竟然变成了对江玉郎示爱。 小鱼儿有些着恼,将纸揉吧揉吧扔了,想了想却又屁颠颠地给捡了回来,又誊抄了一份,放在怀中,自己都不明白自己都在干什么。 不过,或许上天明白他的心意,这才有了第二次仓促却又极为坚定的选择。 江别鹤见江玉郎回来,急忙上前问道:“东西可交到江小兄弟手里了?” 江玉郎点头:“我办事,父亲尽可以放心。” 江别鹤踌躇了一下,还是问道:“那他可是……” 江玉郎打断江别鹤的话,反问道:“花公子呢?”他们将要说的话不能传入第三个人耳中,即使这个人是花无缺也不行。 江别鹤笑笑道:“怜星宫主现住在五羊城的客栈里,花公子赶去见她了。为父还不至于连这点儿谨慎都没有。” 江玉郎四下张望,两人正站在院子当中,周围空旷,想来也无人有那等本事,能于数丈之外偷听他们父子二人谈话而不被发觉,便点头道:“江小鱼确实是玉郎江枫的儿子。” 江别鹤又惊又喜,叹道:“天地护佑,公子也算有后了……” 江玉郎见父亲高兴,心里也是舒服,继续道:“不仅如此,花无缺花公子也是江枫的儿子。” 江别鹤惊诧莫名,大声道:“此话当真?” 江玉郎道:“千真万确,乃是我从‘雁阁’得来的消息,当年江枫生下的是一对孪生子。” 江别鹤半晌无言,最后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邀月执意如此,这个女人的心肠真是歹毒至极……我就不该……” 江玉郎连忙安抚道:“爹,你当年也是为着自保,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追根溯源,还是那花月奴自作自受。我之前拼却性命保住了小鱼儿与花无缺,也算是偿还了您当年的罪过,您就别再忧心自责了。” 江别鹤摇头道:“花月奴那个恶妇确实死有余辜,她想要我的命,我当然也可要她的命,天公地道。可公子对我却是恩重如山,若不是被他收做了书童,我还不知会给卖到何处,还能不能留得命在。虽我想害的不是他,但他也是因我而死,一对孪生子也因我而相见不相认,甚至不得不骨肉相残,为父又怎能够心安?” 江玉郎心知以自家老爹既有今时今日在江湖上的地位,当然不会是个心慈面软的老好人,不动声色地铲除个把异己乃是家常便饭,只不过是对江枫感情太深,所以才会如此自责。他刚想说两句安慰,江别鹤却又继续说道:“或许我当初铸成大错是为了自保,但我明知是邀月杀了公子,可如今还在为她办事,却是大大的不应该。” 他话锋一转,语气也柔软了下来:“玉郎,这些都是为父造的孽,偏偏还要连累你费心,实在是为父无能啊。” 江玉郎看着父亲一脸落寞,连忙说道:“父亲哪里的话,为人子女若不能为长辈分忧,也真是枉为人了。再者说来,父亲依附于邀月,也是为了给儿子谋一个好出身,儿子也应当尽心才是。” 江别鹤拍拍江玉郎的肩膀,说了句“你重伤初愈,回去休息吧”,便离开了,江玉郎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回到屋中,他还真不太担心邀月,这女人虽武功高强,但不通世事,她也知移花宫树敌颇多,近年来甚至有势力开始逐渐联合,意欲对移花宫不利,所以才自导自演了一出戏,让花无缺到慕容山庄救场。她自以为计谋了得,成功施恩于一众武林世家,却不知那些都是人精,早看破了她的用心,好没买成,反又添了新仇。这样的人不行走江湖而是一味窝在移花宫里,也算是幸运,不然只会被人当枪使。 真正让江玉郎担心的是燕南天。 据说这位大侠功夫了得,且嫉恶如仇,他与邀月竹马青梅,互许终生,却临阵退缩,弃她而去,难免心中有愧。所以,这人的武功和神智一旦恢复,第一个拿来开刀的绝不会是杀了他义弟的正主移花宫,而是他那个倒霉老爹。所以,他必须在燕南天完全恢复之前下手。 江玉郎很有自知之明,以他现如今的武功是决计不敢进入恶人谷探查燕南天病情的,但邀月一切于宫外的活动都是由江别鹤手下人操办,江玉郎想要探知些内情却是易如反掌。 这位大宫主每逢初一、十五都会进入恶人谷,每次出谷后也都会列出个药材单子,吩咐底下人按时采买,这一习惯坚持了近二十年,简直是风雨不改,雷打不动,真不知邀月对燕南天是恨之入骨,非要将他救回来受罪,还是藕断丝连、爱恨交织舍不得情郎离世。 江玉郎细细看过这些年来邀月列出的药材单子,内容最一开始可谓是五花八门,普通如田七、黄芪,罕见如雪莲、朱果,品类多样,不一而足,可三年前却逐渐固定了,为主的君药少有改动,臣药却时时变化着。可最近四个月,单子上的三十六味药材完全相同,不再有丝毫变化,由此推断,邀月应是已寻到了治愈燕南天的方法。 剩下的时间已然不多了,燕南天随时有可能恢复如初,甚至武功境界更上一层,虽然凭他和小鱼儿的关系能对燕南天形成一定的牵制,但感情向来是最坚韧也最脆弱的,他要将局势牢牢掌握在掌中,而非寄托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之上。 所以,他必须尽快去一趟“雁阁”,从虫娘那里把“三心蛊”都拿到手,而后混合在邀月所要的药材中,不声不响地植入燕南天体内。自己付出巨大代价换来的好东西,怎能无用武之地呢? 思及此处,江玉郎不由得伸出手指轻轻抚摸自己的颈侧,谁又能猜到这平滑的皮肤下竟然埋藏着一只能取人性命的蛊虫呢? ☆、第三十六章 秘往雁阁 “爹,我准备出门一趟。”晚饭后,江玉郎和江别鹤一同收拾碗筷时说道。 江别鹤皱眉:“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玉郎重伤还未痊愈,为何这么急着出门?他这个儿子向来小心谨慎,定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办。 江玉郎咬了咬唇,最后还是回答:“燕南天可能要恢复神智了。” 江别鹤浑身一震,虽然事情已过了近二十年,但他对燕南天的恐惧从不曾消减,他永远记得燕南天得知是自己泄露江枫行踪后的神色和须发皆张、目眦尽裂的可怕模样,那眼神恍若夜空中击下的一道厉闪。 这么多年来,江玉郎还是第一次见父亲面露恐惧之色,连忙一把握紧他的手,道:“父亲莫要忧心,一切都有玉郎在。只要父亲一步步按照我们的计划行事,最终一定能够摆脱江琴这个身份,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的计划失败,燕南天知晓了,我也要他有心没命来找父亲的麻烦。” 江别鹤看着儿子狠厉的目光,轻轻叹了口气,天地分阴阳,人在江湖,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刀剑严相逼,自然也学会了以两张面孔生存,一张是笑面、善面、慈悲面,口中讲得是天下苍生、武林正道,另一张则是冷面、鬼面、杀戮面,脚下躺得是腐尸百具、冤魂无数。 他的儿子小小的时候,会仰着头说长大后要考科举入朝为官,造福一方黎民百姓,还会板着脸跟他讲“为将三世者必败,只因杀伐太多,后人受其不祥”的大道理,可为父的身在武林,做儿子的又怎能抽离其中呢?何况他一个人孤掌难鸣,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除了自己的儿子,还会有更好更可靠的助力吗? 所以,他为着他的私心,葬送了玉郎的前程,将他拉入了这个深渊。 八岁时,玉郎依旧是个孩子,依旧会有点儿腼腆地笑,可他却能边笑边让人掉入自己设好的陷阱之中。那时他江别鹤虽也有“江南大侠”的名头,但身后跟随的不过是些三流的小帮派,真正的武林大家族根本不屑与他为伍,玉郎却能凭着自己的心机,成功得到南少林戒律院首座的青眼。 那个小时候最喜欢吃肉,几乎是无肉不欢的玉郎,如今粗茶淡饭,顿顿不见荤腥。 少年人血气方刚,江湖上有名的少年侠士哪个没有些个风流韵事?玉郎却不近女色,固守元阳。 夏日里在太阳下扎马步,一扎就是两个时辰,汗水从头顶流到腿窝也不肯动上一动;大雪天将身子浸在冰河里,冻得牙齿打颤也要强忍着,只为能淬炼体魄。这些年他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伤,花了多少心思,又忍了多少旁人之不能忍…… 或许当初自己的选择是错的,“江南大侠”,听起来何等风光,何等威严,可也不过是一条狗。若是他不投靠邀月,不投身江湖,而是做个普普通通的市井小人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天只为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操持,玉郎是否就能如愿以偿,也无须如此劳心劳力?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入江湖,就永不得脱,只能进,不能退,进就能偷生,退,那就只有一个“死”…… 思及此处,他反握住江玉郎的手,只觉儿子的手温暖有力,不由得微微苦笑道:“为父纵横江湖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自有对付燕南天的杀手锏,还用得上你这个小鬼为我操心?”这些年来,上天无论如何亏待自己,自己也毫不留情地还了回去,可为着他的好儿子,少不得还要多积点阴德。 说罢,他笑着拍了拍江玉郎的手背,将碗筷放好留给哑仆洗刷,转身才又开口说道:“玉郎,还有一事需说给你知。”见儿子本来有些许放松的神经又猛地绷紧,连忙补充道:“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慕容九似是得了离魂之症。” 江玉郎原对与慕容山庄结亲一事尚有几分兴趣,能与八大武林势力同气连枝,同声相应,对他行事自是大有好处,可自从他正面见识了邀月的霸道武功,这才知道在这个以武为尊的世界当中,对上移花宫,所谓的八大世家也不过是蚍蜉撼树,也就不太热衷了,现下又有了小鱼儿的留书,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便想着将这婚事暂且搁一搁,听到这消息不由得心中一松,离魂之症多是经年不愈,有的甚至终其一生依旧痴痴呆呆,不知慕容九是真得了这怪病,还是装出来的。 江别鹤不知儿子心思,只是竟自说道:“慕容世家对外封锁了消息,只说九姑娘得了急病,需要静养,老庄主此前本说过要邀你前去赏菊,这下子怕是也难成行了。” 江玉郎沉吟道:“儿子知道了,只是……若要成亲,现下也确实没有那闲心了。” 江别鹤了然,燕南天若是出了恶人谷,或早或晚终是会和自己这个“江南大侠”会面,曾几何时,他们近乎天天见面,虽燕南天从不曾将注意放在自己身上,满心满眼都是江枫,可也难保不会被认出来,这就好比刀架在脖子上,随时都会砍下来,江玉郎身为他儿子,哪还有什么心思儿女情长呢? 他只得点点头:“亲事也是讲求缘分的,爹也不会强求,一切都随你吧。不过一个月后咱们爷俩儿个还是要去一趟慕容山庄,毕竟我与老庄主口头定下了婚事,准媳妇病了,不去一趟,面子上是过不去的。”现下对外说是小病,急着去探望未免小题大做,若是一个月还不康复,那就真得去问候一下了。 江玉郎点头应了。 第二日,江玉郎别了父亲,启程赶往雁阁。 “雁阁”并不如江湖中人所想的那样是一座楼阁,而是一座小镇。 这座小镇既不在深山老林之中,也非人来人往之地,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镇子,地方不大,人也不多,偶尔有商旅来往,也只是歇歇脚就匆匆而去了,谁也不知道自己曾经站在江湖中最为神秘组织的总部所在之处,赶车的车夫,挑担的老农,沿街乞讨的乞儿无不是雁阁麾下。 江玉郎也是第一次来这儿,他先在镇子里转了一圈,而后便进了这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 伙计十分热情,见他进门立时上前,点头哈腰地问道:“客官这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啊?” 江玉郎笑道:“住店,已订了天字一号房。” 伙计还是一张笑脸,“客官稍等,小的给您查一下。”说完转身拿出了本簿子,翻了几页,问道:“客官尊姓大名啊?” 江玉郎道:“姓顾,名为长绝。” 伙计道了声“是了”,将簿子合上,引江玉郎上了楼去。 这间天字一号房布置得相对简单,但是十分干净,几乎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床铺整洁,连被褥都是全新的。 小二见江玉郎露出满意的神色,便躬身道:“顾公子请好好歇息,子夜时分便会有人来引您前去的。” 江玉郎点点头,两人都心照不宣,一个径自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去看那风景,一个转身出去,反手合上了房门。 子夜,正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江玉郎却全无睡意,他盘膝坐在床上,脑海中走马灯一般温习着地宫秘笈上的剑法。突然,他耳朵动了动,猛地睁开眼睛,下一刻房门被轻敲了两下,接着两个黑衣人推门而入,其中一个正是白天在客栈里跑堂的伙计。 两人站在江玉郎面前,抱拳问候道:“顾公子。”言语姿态中都含着恭敬。 江玉郎不紧不慢地将鞋子穿好,站起身来问道:“这就要走吗?” 那个跑堂伙计赔笑道:“公子且慢,依照惯例,我们还要先验上一验,不然一旦出了纰漏,我们两个小人物可是担待不起的。” 江玉郎点点头,那伙计口中说了声“得罪了”,便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走到江玉郎身前,江玉郎知他意欲何为,便微微侧过脖子,任由他将瓷瓶里的粉末倒在了他的颈侧。 开始时尚不觉得,片刻后就觉有什么在自己的皮肉中挣扎不休,似要破体而出一般,疼痛之感倒还在其次,关键是那种身体被自内向外撕扯时产生的不可抑制的恐惧,比被刀剑所伤时要强烈百倍。 江玉郎木然地坐着,而两名黑衣人眼睛也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颈上那块一会儿凸起一会儿收缩的皮肉。 半柱香后,疼痛渐渐消减,皮肉下也不再有东西翻腾,仿佛这一切不过是场噩梦,梦醒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江玉郎取过那伙计递上来的手巾擦了擦脸上、脖子上的汗水,才开口道:“带路。” 两人走在前面,竟将江玉郎引到了客栈的厨房里。只见那伙计揭开其中一个灶台,黑洞洞的入口便显露了出来。另一个黑衣人从旁边抽出一根火把引燃,当先从那个入口滑了下去,江玉郎紧随其后。 滑下大约数丈,两人先后落在铺得极厚的软垫之上,并不觉得疼痛,只听头顶上传来一声轻响,应是那伙计将灶台恢复到了原处。 那黑衣人似是不喜说话,只一味举着火把引路,江玉郎乐得清静,便跟在后面悠然前行。 甬道很长,开始时平缓,后来渐渐向上倾斜,走着走着,前面又分了岔,黑衣人径直走入了左手第二个岔道。江玉郎借着火把昏暗的微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发现那岔道竟有七条之多,且入了岔道后,脚下的砖石似乎也有了变化,好像之前走过的是新近铺设的,而如今脚下所踩的,却是年代久远。 甬道越走越是螺旋向下,而两旁的灯烛也多了起来,走到一座石门前,黑衣人将火把熄了,而后扣动了门边的机关,只听得“吱呀呀”声响,石门缓缓升起,而石门后竟还是一条甬道,但那黑衣人却不肯向前再走半步,而是反手将那灭掉的火把交到江玉郎手中,又递上了一副铁面具。 江玉郎心中暗叹雁阁等级森严,规矩繁琐,随手将那冷冰冰的面具扣在脸上,独自踏入那甬道之内,刚刚走了不到五步,身后那石门又“吱呀呀”地合上了。 向前百十步后,又遇一道石门,门前是一黑衣人把守,却是看都不看江玉郎一眼,径自扣动机关。如此这般统共过了四道门,第五道门后却不再是甬道,而是一位婀娜女子。 就见她身着蓝布印花白花衫裤,耳上垂着一对杯口大的黄金耳环,在烛火下熠熠生辉,虽然年纪不小,眼梢嘴角已有了皱纹,但仍是肌肤胜雪,眼如点漆,不似汉家女子模样。 她对江玉郎盈盈一笑,说道:“你终于来了。”声音娇俏却全无做作之意。 江玉郎也是一笑,微一躬身,道:“多日未见,虫娘仍是美貌依旧。” ☆、第三十七章 三心蛊虫 被江玉郎称为“虫娘”的女子粲然一笑,上前一步将他的面具摘了扔在一边:“真是的,戴着这么个劳什子作甚,丑死了。” 又拉过江玉郎的手道:“玉郎可有多时未来我们秦楼了。” 江玉郎苦笑道:“上次之事连累了虫娘,我心中一直有愧,哪里还有脸登门呢?” 虫娘把脸一沉,不悦道:“你不提也就罢了,一提我就生气,那同心蛊本就是老娘自己心甘情愿送你的,阁主怪罪下来也是老娘自己担着,是打是杀我也都认了,还用得着你小子替我扛吗?你当雁阁是什么地方?为了只虫子一头栽进来值吗?” 江玉郎小声说道:“不是一只,是三只。” 虫娘伸出涂着凤仙花汁的手指狠狠戳了一下他的脑门:“管它一只还是三只,都是大大的不划算,看你一脸聪明相,却尽是做出些蠢事来。” 江玉郎故意叹了口气:“看来玉郎真是笨嘴拙舌,又惹得虫娘不高兴了,这样要是老往秦楼跑,想必也会惹得姑娘们不快吧。” 虫娘笑着拧了他的脸一把:“你啊……你若是笨嘴拙舌,这天下人便都是没长舌头了,不过就算你是个哑巴……”她掩嘴咯咯笑着,“就算你是个哑巴,就凭这皮相、这身段,我那些个姑娘们哪个不是爱得很,恨不能自荐枕席呢?我听说她们还为着这个开了盘口,谁要是赢了,能给你这玉郎君封个红包,姐妹们就将自己最最心爱的首饰送予她。” 江玉郎心知在这个年代,男子的第一次若是在青楼渡过,次日清早便会收到那青楼女子封的红包,当下也不再多言,只微垂着头略带腼腆地笑,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整张脸在烛火下更显柔和,他知虫娘最是吃这一套,上次那对付狂狮铁战的失心蛊就是这么讨来的。 虫娘一见江玉郎一副乖乖的鹌鹑样,简直心都要化了,连忙笑道:“好好好,我不逗你了,阁主要见你,快跟我走吧。”说罢拉着江玉郎向门里走去。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石室,青石板上铺着金线和红线交叉编织而成的地毯,一直延伸到石室中央,而那里摆放着一把高高的鎏金座椅,椅背上铺着张白虎皮,一个身着紫衣的魁梧男人端坐当中,就见他脸上扣着个黄金铸成的面具,手上带着冰蚕丝织成的手套,凡是皮肤可能裸露之处,都被他尽数遮住。 虫娘收敛了神色,轻轻对江玉郎嘱咐道:“别总是少年意气,和阁主呛声,放低身段来好好说话,不然还有你的苦头吃。” 江玉郎也不回答,顺着那地毯朝雁阁阁主走去,在离他约一丈处站定,虫娘则紧走几步,立在那阁主的左手边。 雁阁阁主俯视着江玉郎,缓缓说道:“你终于来了。”声音因为面具之故有些闷声闷气的。 江玉郎竟没行礼,而是冷冷答道:“我来取三心蛊’。” 雁阁阁主冷笑道:“躁蛊的滋味如何啊?” 江玉郎咬唇不答,只是向他伸出了手。雁阁阁主一摆袖子,虫娘便从怀中取出了个小小的木匣子,递到江玉郎手中,说道:“失心蛊已经给了你,这里面放的是同心蛊和醉心蛊,用法和失心蛊是相同的。” 江玉郎恭敬地接过并道了谢。 那阁主突然道:“能得赐躁蛊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殊荣,你倒是有本事,还敢跟我讨价还价。” 江玉郎唇角微勾:“我敢讨价还价,还不是因为得阁主看重,不然又怎会有资本呢?” 阁主声音中透出了两分不悦:“你对旁人都彬彬有礼,为何每次和本尊说话都阴阳怪气的?” 江玉郎懒懒道:“阁主不就是喜欢我这说话的调调儿吗?我若不阴阳怪气些,也难得到阁主青眼了。” 那雁阁阁主竟是笑了,那两分不悦也烟消云散,他手指敲击着椅子的扶手,话题一转说道:“刑殿那边听说你种了躁蛊,三番五次想将你要过去,或是你更想去暗殿,杀元清的事做得很好,可见你在这方面很有潜质。” 江玉郎笑笑:“我若是去了刑殿,阁主可要所托非人了,那些刑讯的技巧我都不过是纸上谈兵,根本就做不得数。至于暗殿,我身份特殊,实在是抽不出那么多工夫,还是让我跟着虫娘吧,只是不知虫娘愿不愿意收我?” 虫娘言笑晏晏,道:“自然是千般万般的愿意,不过一切还要看阁主的意思了。”说罢,一双妩媚的眼睛便往雁阁阁主的身上溜。 那阁主宠溺地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也好,虫娘那里的事杂,确实需要个得力的人手,以后你就跟着虫娘吧。”而后又对二人挥了挥手:“本尊还有旁的事,你们都散了吧。” 两人微微躬身后转身离去,虫娘当先一步,带着江玉郎穿过长长的甬道,在第二道门和第三道门之间的墙壁上的某处按了一按,而后又是一推,那墙原来是活的,立时就露出一扇门来。 虫娘对江玉郎笑笑道:“这里原是座古墓,后来被阁主发现了,就将雁阁搬到这里,所以有不少机关,以后得空我细细跟你说说。” “听说三十年前雁阁被人里应外合灭掉了,阁主也不知所踪,想不到受到如此重创仍旧能东山再起,”江玉郎顿了顿,掐指算了算,“想来阁主也有近七十岁了吧。” 虫娘眼神飘忽,却不接话,江玉郎似乎也不在意,好像此前的话只不过是闲言一句,接着说道:“刚刚多亏了虫娘愿意收留我,我可不想去刑殿,成日将人弄得血淋淋的……” 虫娘咯咯笑道:“是你自己运气好,刑老三没在,不然也轮不到你我做主了。” 江玉郎摇头调笑道:“哪里哪里,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阁主与虫娘你恩爱有加,你的话他怎么会不听呢?” 虫娘笑得花枝乱颤,好一会儿才缓了神色,道:“你这小滑头……不过你怎地会对阁主的脾性如此了解,我都轻易不敢和他呛声,你却能句句说到他心坎儿里。从前,他也只和我说曾经救过你,却没说与你有什么深交啊?” 江玉郎讽刺地一笑:“他说他救过我?简直就是放屁。” 虫娘从未听他说过一句粗话,不由得一愣,好奇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江玉郎忽然问道:“你知道齐猛吗?” 虫娘点头:“是被你杀掉的那个什么门的门主?”齐猛当年是雁阁刑殿处刑人的备选,所以虫娘对他还是略有印象的。 江玉郎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在杀他之前,被折磨了整整两天,而这两天,阁主一直在旁看着。直到第三天,我一刀杀了齐猛,他才现身将我带走。” 虫娘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嗫嚅道:“那你……齐猛……”她也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个,可就是忍不住,她曾跟随阁主执掌雁阁最为核心的消息买卖,自然知道齐猛这人的癖好。 “没有,”这两个字江玉郎竟然是笑着说出来的,而且一副很开心的样子,“齐猛看着高大威猛,内里却是胆小如鼠,不但只对小孩子下手,甚至不敢近身强迫他们,只用鞭子一遍遍地抽,抽得小孩子哭了、怕了、大喊着再不反抗了,才会松了绳索,对他们为所欲为。” 说着说着,他的眼神逐渐朦胧了起来,似乎沉迷了某种记忆或是情感当中:“齐猛懦弱,却也算是深谙此道,折磨人本是一件非常讲究、非常有趣的事,伤害一个人的身体不是为了让他痛苦,而是让他发现自身的软弱,并为之恐惧,从而依附于你,听命于你,这样你便可以让他真正臣服,从而得到一个完全属于你的提线木偶,所以……”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异样的神采,仿佛风雪中的烛火般一闪而逝:“……这世上人与人间的一切关系,最终都是控制与被控制,不过是手段不同而已。” 虫娘愣愣听着,身上一阵阵发寒,她终于明白阁主为何对江玉郎如此特殊,因为他们根本就是同一种人。 江玉郎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说白了,这就跟熬鹰是一个道理,人和动物,谁又会比谁高贵?齐猛花了两天时间来驯服我,我假装顺从他便自以为成功了,却被刚刚到手的玩偶刺穿了心脏。” 他看了看虫娘的神色,心中了然,话锋一转:“阁主当然也是深谙此道。”他指了指自己的颈侧:“此蛊名‘躁’,从生至死不过三个月,以药辅之,可延寿。正常的寿数之内喜静,寄居于人皮肉之下,三个月后则陷入癫狂,会以利腭划开寄主皮肉,至死方休,而虫娘养的躁蛊最喜蛰伏在人颈侧,一旦狂躁,寄主瞬时就会丧命。种下躁蛊之人必须每三月往你处,以你的独门香料为饵将蛊引出,而后重新植入新生的躁蛊,如此循环,可对?” 虫娘强笑着说道:“我的话你倒是记得清楚。” 江玉郎继续道:“死并不足为惧,被一只虫子莫名其妙弄死和被仇人一刀捅死,就结果而言无丝毫差别;痛苦也不足为惧,如果是一直痛下去,痛着痛着也就麻木了。可怕的是等待的过程,忍受异物的啃噬虽然只有一瞬间,人却要用三个月的时间去等待这一瞬的来临,这才是躁蛊令人恐惧的真正因由。” 虫娘看着江玉郎,不知怎地,心里竟不由自主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那是夹杂着寒意与欣喜的复杂感觉,就像她十六岁时第一次见到重伤的雁阁阁主时一样。 这时,江玉郎却拉了拉她的袖子,指了指前面:“没有路了。”虫娘连忙回过神,将隐藏在脚底的机关扳动,眼前天光大亮,豁然开朗,已然到了外面。 江玉郎伸了个懒腰,转头对虫娘道:“不知银殿那儿有什么事需要我的?” 虫娘摇摇头,道:“也无甚要你做的,我自己应付得来,况且你缠着做我的人,不就是图省事,不想参合进来吗?” 江玉郎笑道:“知我者虫娘也。既如此,我就先行离开了,这次,我倒要试试这同心蛊的效用如何。”说罢晃晃手中的木匣子,向虫娘道别而去。 ☆、第三十八章 只欠东风 离了雁阁,江玉郎不做休息,立即马不停蹄地直奔恶人谷,到达时已是疲累不堪,他胸口的剑伤本就未痊愈,又生生受了邀月一掌,简直是伤上加伤,近日来四处奔波,耗费心力,此时全凭一口气强撑着。 夜色已深,恶人谷外的小镇上灯火阑珊,却仍不是有人声传来,这座镇子正处于一条官道附近,来往商旅颇多,又坐落在恶人谷近旁,等闲山匪强盗也不敢在那些凶名赫赫的活阎王眼皮底下撒野,只有个把的小偷小摸混迹之中,竟比别处更为平安喜乐,恶人谷的恶人们若是知晓自己的凶命竟得以庇护一方,不知会作何感想了。 小镇里的钉子是江玉郎很早埋下的,开始不过是用着个忠心机灵的少年,探听些皮毛消息,左右时间尚早,燕南天半死不活,小鱼儿还未长大,也无甚大事。后来他又得知邀月命父亲江别鹤在此处建了个小小的别院,专供自己一月两次前往恶人谷时歇脚,就顺理成章地将自己的人手安插了进去,通过窥视邀月的一举一动,推测恶人谷里的情状。 如今,曾经忠心机灵的少年已长成了青年,却仍旧是忠心机灵。所以他第二天早上回到家发现家中有个人,一点儿都没惊讶,而是快步走上前,躬身道:“庞爷您来了。” 江玉郎早在路上就已做了易容,他将原本漆黑的头发染得微黄,在左脸处贴了一块碗口大小的疤痕,又在腰上缠了好几圈棉布,让人一见之下,第一反应就是个黄发破了相的死胖子。 见了自己的暗探,江玉郎只是点点头,粗着嗓子问道:“铜先生来过了吗?” 铜先生是邀月在宫外的化身,江玉郎虽早就知道,却从不点破,对外也只称其为“铜先生”。今天是九月二十三,按照邀月每逢初一、十五入谷的习性,几天前应是来过的,不知燕南天病情如何。 暗探依旧躬身道:“这次的九月十五铜先生并未前来,只是初九时来过一次。” 江玉郎心中打了个突,不好的预感瞬间涌起,他在“玉楼东”见到邀月时是九月初七,她应是刚刚来过恶人谷不久才是,怎地初九又来了一次?是了,是他说的那些话搅动了邀月的心绪,使得她迫不及待地又来查看燕南天的病况。 他强自稳了稳心神,又问道:“铜先生这次来有没有吩咐你们采买药材?” 暗探仔细回答道:“有,仍旧是之前的三十六味药,不过分量加了五倍,他要得急,头一天开出单子,第三日就必须凑齐奉上,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江玉郎连忙问道:“都已送进谷去了?” 暗探想了想回答:“药材凑齐的当晚,他就提着药出去了,回来时两手空空,应是趁夜亲自送进去的。” 江玉郎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那暗探连忙上前一把扶住,叫了声“庞爷”,江玉郎挥挥手,沉声说道:“无事,听说你妹子不久前刚刚出嫁,房间应还空着吧,扶我过去休息一下。” 暗探一个激灵,连忙应是,小心翼翼将江玉郎扶入自家妹子从前的闺房,而后默默退了出去。 江玉郎仰躺在粉红的床帐之中,心思翻涌不止,邀月打破了自己二十年的习惯举动,看来燕南天虽然暂时没有恢复,但应已是大好,这个十五她大概也不会来了。 虫娘这“三心蛊”本是西南边民女子豢养用在自家情郎身上的,需择人血脉偾张之时,以水为媒,方能顺利进入寄主体内。此前为了诓骗狂狮铁战入骰,他花了好大力气,还着人假扮铁心兰,这才得手,成功将“失心蛊”给种了进去。他本人也通些药理,之前细读邀月写下的药材单子,发现这些药物除了内服,还须外用,以药浴辅之最佳,所以才想到将蛊虫掺在药材里的主意,可这次药材一下子送足了量,以后邀月还会不会再往谷里送还真是难以预测,自己殚精竭虑,花费巨大代价弄来的同心蛊,难道就无用了吗? 万事俱备,只差这临门一脚,真真是可惜,可惜…… 思及此处,江玉郎只觉胸口一阵翻涌,喉头微有腥甜之味,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腥甜压下,却压不住心中窜上来的欲望,每当他觉得自己软弱或无能为力时,都会产生强烈的杀人的欲望。 父亲见自己不近女色,曾隐晦地问过自己可有隐疾,小鱼儿也曾往哪个地方想过,他跟两人说是少林心法所致,其实不然,他只是对那种简单的清事全然不感兴趣而已。 在他看来,爱欲本就是一种支配与被支配的行为,将一个本就很是柔弱的女子压在身下为所欲为,这种支配实在太过低级,低级到了无聊的程度,令他根本提不起兴头,相比之下,反倒是撩拨小鱼儿更能挑起他兴奋。 不过,这些都比不过杀人得来的刺激,只有杀人,掌握并支配他人的生与死,才能让他获得真正的满足。 他当然知道这是不对的,也是很危险的,可他就是无法摆脱这种畸形的、对血的渴望,这是齐猛留给他的梦魇,令他一边沉溺其中,一边反复挣扎。 江玉郎解开盘在腰间的金龙鞭,拧动把手出的机关,抽出了一把细而短的匕首,这匕首由头至尾,银光流动,江玉郎拿在手里,好似拿着一道月光。 他将自己的袖子慢慢撸起,一直撸到大臂处,而后举起匕首,猛地刺入肩头,一点一点地自肩头下划,一直划到尺骨上方。看着鲜血汩汩而下,他微微松了口气,也不去包扎,而是合上眼睛轻轻喘息,好似在享受这一刻的疼痛。片刻后,他重新睁开眼睛,平静地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拔开盖子将药粉撒在伤口上——身为一个大家公子,身上有太多伤疤会引人怀疑,所以每次如此之后,他都会为自己敷上防止留疤的药物。 做完这一切之后,江玉郎感觉舒爽了不少,心思也更为灵动了——虽然父亲说他手里有对付燕南天的杀手锏,但应付燕南天这样的人招数永远不会嫌多,既然自己好不容易弄来了同心蛊,就不能这么浪费掉。 他不能进恶人谷,“十大恶人”能将江湖搅扰得天翻地覆,论聪明机智,论招式武功,都是一流,又在恶人谷中盘踞多年,对其中的一草一木都是洞若观火,只要他敢潜入探查,就一定会被发现,就算是易容成小鱼儿或者萧眯眯,也会被很快戳穿。 自己进不去,却可以让燕南天出来。只要他想法子将燕南天即将康复的消息传进谷里,杜杀、李大嘴他们一定会忙着赶尽杀绝,万春流也会立即带着燕南天逃出谷去。可一旦燕南天命短,真就被那些恶人给杀了,还有谁能制衡邀月?这疯婆子死了情人只会更加疯狂,父亲本就在她手下如履薄冰,如此一来日子只会更难过……还有小鱼儿,没了他的“燕伯伯”护着,死在邀月的疯狂之下也就是早晚的事儿,他虽对他无意,但谁又能忍心看着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去死呢? 他就这样思来想去,却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完满无缺的办法,反倒是胸口越来越闷,头也越来越重,终是抵受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夕阳西下,他一推门,就发现了正守在门口的暗探,便说道:“六子,我要在你处住上几天,你去准备准备吧,不过莫要让人看出端倪来。”现下留在这里,一是静观其变,若有变动,也可最快得知消息,二是养伤,以他的身体状况,也真经不起再度长途奔劳了,此外,他还存着一分侥幸,兴许初一时邀月还会再来也未可知,那时他仍有下蛊的机会。 暗探六子连忙应了,躬身问道:“爷没用午膳,现下要不要进些食物?” 江玉郎点点头,“随便拿些过来就是了,你也知道,我对吃食并不讲究。” 六子回身往厨房里去,不多时便端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两荤两素和一碗鸡汤,还有一小碟花生米,他一边布菜一边说道:“我看爷的身子不适,就没准备酒。” 江玉郎喝了口鸡汤,又吃了口鸭舌,他以江玉郎的身份现身人前时向来不食荤腥,如今竟然也吃得津津有味,听了六子的话,便笑着说道:“你倒是心细,这几日也都不必给我送酒了,荤菜也减到一个,鸡汤尝着还不错,就日日送些吧。” 六子见江玉郎神色和缓,也跟着高兴,见他没什么旁的吩咐,就识趣地下去了,留江玉郎一人慢慢地吃着。他吃得真的很慢,也很认真,就连骨头缝隙间的肉丝儿都没有放过,好似在吃珍贵的龙肝凤髓一般。 吃完后,他又在屋里慢慢地打了一套掌法消食,这才盘膝坐在床上运起功来,不管后事如何,自己的身体是首要的,须尽快将体内的暗伤去了,否则只会境界不稳,纵使机关算尽也是枉然,车到山前必有路,法子总是会有的。 第二天清早,江玉郎竟真的想出了办法。他心下稍安,郁结去了大半,便开始一门心思地修养身体。直等到十月初一,邀月果然没有出现,但他的伤也基本无碍了。 江玉郎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一点儿也不急,因为再过几天,江枫的祭日就要到了,他等的人就要来了。 这次他不能太过谨慎,求全责备,应是该冒些险的时候了。 ☆、第三十九章 借取东风 虽离十五还有些时日,月亮还不是很圆,但月光却很好,清冷的光辉不偏不倚地洒向大地的每一处角落。 移花宫二宫主怜星正驻足于这片月光下,她身着黑袍,长发披肩,面上戴着个沉香木雕成的面具,自上而下俯视着恶人谷的方向。夜色中,那天下恶人的聚集之地却显得十分安宁,好似那不过是一片普普通通的山谷,低凹而狭窄,与其他山谷没有任何不同。 她就这样痴痴地望着,想着,不知过了多久。今天是江枫的祭日,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来到此地,远远眺望那个她曾深爱过的男人的葬身之处。 身后,脚步声渐渐传来,由远及近,怜星没有回头,那或许只是个充满好奇的人,想看看这连少林方丈都不敢涉足的凶险之地是什么模样,或许只是个路人,在山中迷失了方向,匆匆路过此处,无论如何,都与她无关,她也不想理会。 可那人偏偏走到了她身后,偏偏出声道了一句:“怜星宫主有礼。” 怜星转过身,缓缓地将那死眉死脸的木面具摘下,露出那张绝美的容颜,风吹得四周的长草波浪起伏,一如她的长发和裙摆,左足处的畸形也因而显露无疑。如此一位绝代佳人竟是个残废,真是可惜可叹,但纵然如此,她仍旧是移花宫的二宫主,正如月中仙子,高高在上、不可攀折。 她微微歪着头打量着身后那人,慢慢开口道:“你是谁?”声音清越,如雨打莲叶。 那人掀开了戴在头上的兜帽,让月光将自己的脸照得更为清晰,他不慌不忙地答道:“江玉郎,江琴之子。”仿佛他所面对的不是恶名在外的移花宫宫主,而是一位平常女子。 听到“江琴”这个名字,怜星似乎有一瞬间的动容,却又很快归于平静:“江玉郎吗?你为何想要见我?” 江玉郎抬眼望进那双古井般死寂的双眼,说道:“因为我想帮你。” 怜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像冰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纹路:“帮我?你能帮我什么?”她并不讨厌和这个年轻人说话,移花宫就像个华美的坟墓,人在那里不能哭也不能笑,整日除了练功就是练功,等闲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寂寞得太久了,也孤单得太久了。 江玉郎笑了笑却并不回答,而是突兀地道:“我知道花无缺和小鱼儿是江枫的双生子。” 怜星的眼睛霍然张大:“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江玉郎微微笑着:“我知道邀月想要二人成为不共戴天的仇人,自相残杀,从而完成对燕南天的报复。” 此时,怜星的眼睛已然眯起,她瞳孔微缩,手也慢慢抬了起来,似乎正在蓄力。 江玉郎凝视着怜星的一举一动,神经绷得都要断了,嘴里却还是缓缓道:“我还知道,你爱江枫,二十年是如此,二十年后亦是如此。” “江枫”二字抽干了怜星的气力,她的手颓然落下,此时,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纤弱的身影在风中更显纤弱。她凄然说道:“没错,你说得都没有错,可那又如何?” 花无缺和小鱼儿的确是江枫的双生子,是姐姐复仇的工具,她也的确痴恋着江枫,可那又如何,往事已然不可追溯,何况那个男人并不爱她,他深爱的是另一个女人,甚至心甘情愿与那个女人同死。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跛子,一个可怜的残疾,谁会爱上她这样的女子? 江玉郎转头望着远处神秘阴森的恶人谷,轻轻说道:“西方曾有一个传说,说的是一位龙女,她在海中戏水时意外遇见了一位遭遇海难的皇子,她只看了他一眼就对他倾心不已,想尽办法地救他,将他送上岸去,而自己则返回海中寻找化成人形和皇子长相厮守的方法。” 他顿了顿,见怜星在侧耳倾听,便继续说道:“她付出了极大代价化成了人形,但却得知皇子要和一个渔家女成婚。原来皇子确实爱上了悉心照顾自己的龙女,可当时他神志不清,根本不知那女子究竟是谁,阴错阳差将醒时第一眼看到的渔家女当成了龙女。” 他将视线落在怜星身上,怜悯说道:“你救下江枫时他双目中毒,你悉心照顾他时他仍旧目不能视,而当他能复明后,你又被邀月禁足……他不是不爱你,而是不知爱得是你……” 怜星的眼睛闪过异样的光彩:“莫非……莫非……”莫非江枫也对自己有意?可话到了嘴边,却如何也问不出,她不敢问,也不能问,她宁愿将这个疑问放在心里,只当他们是两情相悦,只当彼此只是错过。 她定了定神,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姿态,冷声道:“你是从何处得知的?” 江玉郎苦笑道:“自是从家父口中得知的。”汗水已将他背后的衣衫浸湿,“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心存愧疚,也只能对我这个儿子诉诉苦了。” 怜星冷笑道:“他有什么苦?他有我姐姐撑腰,又当了江南大侠,在江湖中混得风生水起,而江枫却只能化作飞灰,尸骨无存。” 当年燕南天带着江枫和花月奴尸身进谷寻江琴报仇,却意外深陷其中,神智全失,那些十恶不赦、满手血腥的恶人们自然不会好心替这夫妻两个好好敛尸安葬,不过是放上一把火,将尸身烧了个干净了事,如今她纵然想要祭拜,却也没有墓碑坟冢,只能眺望这山谷,以寄相思。 江玉郎摇摇头:“在我看来,家父对江枫之情谊显然比宫主来得深厚。” 怜星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仿佛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若是背叛出卖也是情谊深厚,那这‘恶人谷’更名为‘善人谷’岂不更为妥当?” 江玉郎笑道:“女子的爱太过柔弱轻薄,你虽爱江枫,却不敢为他违逆你姐姐分毫,邀月要杀他,你就站在一旁,边看着边伤心着,邀月要江枫余下的双生子相互残杀,你也是站在一旁,边看着边伤心着,这种伤心、这种爱岂不廉价?” 怜星纤细的身子微微颤抖,似是恼怒之极,又似是痛苦之极,半晌,她垂下头,轻轻说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江玉郎叹了口气,神色怅然:“逝者已矣,可小鱼儿和花无缺却是江枫留下的唯二血脉,自家父得知真相后,瞒着邀月宫主多番打探,终于找到了唤醒燕南天的方法,事到如今,也只有他能够力挽狂澜了。” 怜星抿着嘴唇道:“唤醒燕南天?你是要我害自己的姐姐吗?” 江玉郎见她并未动怒,心知事情已然成了一半,也就把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邀月宫主武功已臻化境,谁能害得了她?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一切的纷扰都起源于她与燕南天二人之间的恩怨情仇,也只有他们能够化解,只有将这段孽缘化解了,小鱼儿和花无缺才有活下来的希望。” 见怜星并不接话,江玉郎又继续道:“玉郎不求宫主帮什么大忙,只求宫主能将我带进恶人谷万春流处,我自有办法让燕南天起死回生。” 怜星蹙眉道:“姐姐每月的初一、十五都不在宫中,我岂能不知她是来恶人谷救治燕南天?她倾其所能二十载,都没能让那个活死人醒来,你一个黄毛小子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邀月宫主太过紧张燕南天,反倒束手束脚,有些该用的药却没能用上,若二宫主肯相助,江玉郎担保定能在三年内让燕南天恢复神智。” “可我为何要信你,或许你是怕无缺和小鱼儿得知当年事情始末,找你和你父亲复仇,想提前下手害他们二人也未可知。” “怜星宫主应已知获‘玉楼东’一事吧,若不是我,江枫一对孪生子的尸骨早就冷了。我以性命相搏,为他们二人换来五年时间,还挨了大宫主一掌差点儿没命,二宫主说我是真心还是假意呢?” 他见怜星还在犹豫,微微勾起嘴角:“凭二宫主的功夫,动动手指就能宰了我,还怕我会骗你吗?” 怜星盯着江玉郎,缓缓道:“或许我现在就应该杀了你。” 江玉郎的脸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不喜不惧,“知道这些前尘旧事之人太少了,二宫主不想留我性命,在心绪不佳时也能有个人聊聊天、说说话吗?” XXXXXXXXXXXX 山路崎岖,但在怜星脚下却如平地一般,江玉郎被她带着,只觉自己变成了一缕风,飞速地吹过这阴冥的穷山恶谷,吹进那群山围绕的谷底。 山路越来越曲折,目力难见一丈之外。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四面穷山之中,奇迹般现出了一片房舍,其中偶尔透出的点点灯火有如夜中繁星,眩人眼目。身旁,一块石牌立着,上书“入谷入谷,永不为奴”八个大字。 看来,这就是“恶人谷”了。 这“恶人谷”竟是个山村模样,一栋栋房屋显得安静平和,而正是在这安静平和的山村中,又隐藏着多少被江湖中人恨之入骨的奸恶之徒? XXXXXXXXXX 其实,不用眼睛只用鼻子也能找到万春流的药庐,浓烈的药香化做一团团蒸气,弥漫了屋子,也将屋子四周的空气熏得古里古怪。 怜星指了指这间药香弥漫的大屋子后面一排三部的小房子,说道:“燕南天就在左手边的那一间之中,待会我去把万春流引开,你进去便是。”说罢便迈步走进了药庐。 江玉郎将身形隐于树丛之中,暗暗观察着那排小房子,三间屋子并排连在一起,从外面看,既没门,也没窗,唯一的入口就与是大屋子相通的一道短短的封闭的走廊,想来入口设在走廊当中,所以他只能静静地等待,等待怜星将万春流引走方能伺机而入。 药庐中堆满各式各样的药草,还放了十几具火炉,炉火俱都烧得正旺,炉子上烧着的有的是铜壶,有的是锅,还有的是奇形怪状、说不出名字的紫铜器,每一件铜器中,都有一阵阵浓烈的药香传出。 一个瘦小精悍的男人正在往一个铜壶里放一根不知名的药材,忽觉身后有人,猛地回头,见个面带木面具的黑袍女子站在那里,连忙恭敬地叫道:“木夫人,您来了。” 怜星微微颔首,说道:“万春流,你跟我来,我有话要问你。” 万春流应了一声,并没立即动身,而是拿起根木棒在铜壶里搅一搅,后又环顾了屋子一圈,方才随怜星走了出去。 两人前脚刚走,江玉郎后脚就溜了进去,见了半屋子的药,虽有些心痒,却也知道不能妄动,只看了一眼便快步通过短廊,进入了左手边的那一间屋子。 ☆、第四十章 突生变故 门刚被拉开,黑暗之中便一道黑影怒吼着猛地向江玉郎扑来,江玉郎心中暗叫“不好”,难道燕南天已经恢复了? 情急之下,他也来不及多想,瞬时“碰”地一声将门又关了个严实。只听得门内传来“撕拉撕拉”地挠门声,还伴有闷声闷气的吼叫声。 江玉郎心中有一百头草泥马奔腾呼啸而过,此刻他可以断定的是,这里面关着的一定不是燕南天,非但不是燕南天,连个人都不是,定是怜星那蠢女人左右不分,指错了屋子。 他也不去管那怪物怎么把门拍得震天响,径自往最右边的小屋子走去,而后深吸一口气,轻轻拉开了屋门。 门刚刚开了一条小缝,浓郁的药味便争先恐后地向江玉郎涌来,屋内则是被蒸汽弥漫,有如陷入迷雾一般。他从怀中取出了一颗核桃大小的夜明珠举在眼前,缓步向前,他的脚步比猫还轻,动作比猫还灵,而那一双眼睛在明珠柔和的光线中,却比猫更狡黠,更邪异,更灵活,更明亮。 这屋子本就不大,被各式各样的药草塞了个七七八八,只余下屋子中央的一块空地,那里放着一个巨大的木桶,这木桶竟比人还要高,桶下面还有个生火的地方,当中一人正合着双目泡在其中,桶里的药浴热腾腾的冒着气,将他的面目蒸得似幻似真。 江玉郎秉住呼吸,将明珠举到那人跟前,细细打量他的容貌。就见他头发灰白,唇无血色,面上活像被抹了一层面粉般煞白得吓人,若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简直就是一具尸体。可再细看,又觉他额宽鼻直,颧骨棱棱,虽骨瘦如柴,但双肩宽阔,想来从前定是个英武不凡的美男子,那怪能得到邀月如斯倾心。 江玉郎心下已有五分确定眼前人就是燕南天,他略一犹豫,伸出手指蘸了点木桶里的药浴放在嘴中,细细分辨了一下,便尝出好几味药都与邀月之前开具的药材单子相符。 可即便如此,江玉郎仍是放心不下,同心蛊极是珍贵,一旦种错了人,他哪里再弄第二只来?此前他就已经问过父亲,得知燕南天左手的手背上纹着一把剑,以示自己对剑道的执着。于是他便伸出手去,握着燕南天的胳膊,将他那只泡在药浴中的左手缓缓地举了起来,可还不待他看清那只手上究竟有没有纹身,那桶中本来双目紧闭的人,此时竟霍然睁开了双眼。 江玉郎这一惊非小,他强迫自己镇定心神,目光直直地迎上那人的眼睛,只见那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两颗瞳仁却像是锥子一般,锐刺刺的,令人心惊。 两人就这样古怪地对视了一阵子,直到江玉郎确定这人根本就没有意识,才慢慢将悬着的心放下。他微微扭动脖颈去看那人的左手,发现手背上确实有个剑模样的纹身,方才敢确定眼前这个活死人果真就是当年名震江湖的“天下第一神剑”燕南天。 他将燕南天的手放了回去,又从怀中取出个小小的木盒子,将里面那只米粒儿大小的蛊虫放入药浴之中,而后伸出手,顺着燕南天的眼皮轻轻一抹,那双锐利的眼睛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合上了。 目的已然达成,江玉郎也不再做停留,他仔细观察了一下自己走过的地方,确定没有留下痕迹后便闪身出门,反手将门关严。 可就在他想要顺着短廊离开这间药庐之时,忽听得前面有些响动,连忙止步,运起内力细细去听,果然发觉有人正进了院门,朝药庐走来。 江玉郎皱眉,他此时若是出去,定然会与那人迎面遇上,只得暂隐身于短廊的拐角处,静观其变。 那人一进药庐就开始翻找起来,翻了一会儿似乎没找到自己想要的,就大声叫道:“万春流!万春流!” 这药庐里除了江玉郎就剩下个不死不活的燕南天,自然不会有人回应他,那人却不死心,边四处乱翻边继续大声叫道:“万春流,我要煮点儿人肉吃吃,上次你给我的佐料用完了,你这儿还有没有啊?” 江玉郎瞬时头大如斗,他早料到来人不会是什么好相与的,毕竟这里是恶人谷,可没想到会是“不吃人头,只吃人肉”的李大嘴。听说这人从前曾是个文武双全的才子,得三湘武林盟主铁无双看重招为乘龙快婿,不想其妻竟然背着他与人偷情,他一怒之下将奸夫银妇一同杀了,烹调做成一顿美食吃了个干净,自此便走上了邪道。 虽然江玉郎一直对这个恶人谷里的奇葩才子很感兴趣,可现下他一点儿也不想与这个人撞见。他扫了一眼三扇小门,门里都是一片死寂,就连左边那关着怪物的门里也是安安静静,微一犹豫,就悄无声息地回到燕南天所在的屋子门前,轻轻开门,旋身躲了进去。 李大嘴一顿乱翻乱叫后,见还是无人出来,便知万春流确实不在,而非又在钻研什么古怪的药物而不愿意搭理自己。他眼珠转了转,咧嘴一笑:“原来那老家伙真的不在呀,甚好,甚好!平时老拦着我们不让见燕南天,不知都在捣鼓些什么,今天你不在,我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原来,李大嘴一干人等虽知燕南天伤重难治,却也时不时地会担心这个可怕的人物会绝地重生,从而将他们杀个干净,所以常常缠着万春流想要看看燕南天的状况。开始万春流还任由他们来看,后来许是被弄烦了,每每都将前来探听近况的人赶得远远的,说是打扰了他研究药理。 那些人之前都是看过燕南天半死不活模样才会放下心的,如今却是终日不得再见,不由得如百爪挠心般难受,今日万春流不在,也就没人拦着了,李大嘴当然想要再看看好安心。 江玉郎听见他的脚步渐渐往这边移动,右手便缓缓扣住了腰间的金龙鞭。这条他从地宫带回的鞭子可不简单,一件兵刃兼具了九种妙用,一双龙眼乃是霹雳火器,龙嘴之内,可射出一十三颗“子午问心钉”,见血封喉,必要时,鞭身上那浑身龙鳞,也全都可以激射出去,若是发动起来便是李大嘴也只有死路一条,不过这样一来,他的行迹也就大大地暴露了。 脚步声停在中央,似是李大嘴在思考,还嘟嘟囔囔地嘀咕着“到底是哪一间来着”,而后便向右手边那间走了过去。江玉郎暗忖,让你也尝尝那怪物的滋味。 这时,就听李大嘴一声惨叫,随即便是连滚带爬的声音,还伴随着一声声的“燕大侠我错了”、“燕大侠饶命”,若不是形势一触即发,江玉郎简直要笑出声来了,燕大侠正好好地在自己身后,外面哪来得第二个燕大侠呢?江玉郎转头朝燕南天看看了,想他当年不过是在恶人谷走了一趟,就将这些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吓得屁滚尿流,真想见识一下这位“天下第一神剑”的风采。 惨叫声戛然而止,就听得李大嘴啐了一口:“他XX的,原来是只猩猩,万春流那个兔崽子养只大猩猩是要作甚?看我不宰了这个畜生!” 却听另一人的声音响起:“在我的地盘上你也敢撒野?” 李大嘴的语气突然就变得恭敬起来:“是万大夫回来了,有失远迎。”江玉郎心中好笑,这是个什么才子,怎么说起话来驴唇不对马嘴的。 万春流冷冷道:“外面乱成那样都是你干的?” 李大嘴连忙赔笑:“不是啊,万大夫,我进来的时候就是那个熊样子,真不是我干的。” 万春流冷哼一声:“下个月的药,你不用来拿了。”恶人谷处于群山之中,地势低洼,阴气湿气较重,谷内不少人都有风湿一类的毛病,李大嘴就是其中之一,故而每月都要来万春流处讨要些药物止痛,一听万春流要停药,连忙哀求道:“万大夫,您就行行好,那风湿虽要不了人命,但也疼得没扛啊,我现在立刻帮你把外面全都收拾好,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江玉郎心下了然,人在江湖,怎能没个三灾五难?今日中毒,明日受伤,故而这江湖上最吃香、最有名、最得罪不起更不能得罪的就是名医,恶人谷中亦是如此。 万春流道:“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李大嘴赶紧可怜巴巴地答道:“上回你给我的佐料用完了。” 万春流继续问道:“那你进我的病房做什么?”原来后面的三间小屋是万春流辟出来的病房。 李大嘴喃喃道:“我就是想看看燕南天什么样?” 万春流的声音依旧冷冷的,还带着些许不耐:“不就是那副老样子,不死不活有甚好看?” 李大嘴争辩道:“难道……”话未完就被万春流打断:“你再敢啰嗦,下次你躺在那病房中时,我决计不会阻止人进去。” 李大嘴立即住了嘴,若是自己真进了那病房,定是受伤不浅,进来的人说是探视,还不定心里打着什么算盘,说不好就是想要害自己,为着自己的小命着想,万万千千不能再和万大夫顶嘴了。他心思转动,自己扇了自己两个嘴巴:“都是我这张嘴不好,我现在立即马上给您收拾屋子去!” 万春流叹了口气:“罢了,你快滚吧。” 李大嘴如蒙大赦,却依旧嗫嚅道:“那我的佐料……” 万春流大喝一声:“没有!还不滚!” 李大嘴立时便屁股尿流地滚了出去。 江玉郎暗暗松了口气,他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听外面似乎只有万春流收拾东西的动静了。正在思忖要怎么出去,门突然开了,一个人举着烛台走了进来,江玉郎一惊,连忙将身形隐于一药柜之后,只听那人开口道:“木夫人,请进。”正是万春流的声音。 ☆、第四十一章 古怪婚事 随着万春流的这个“请”字,怜星宫主带着那个诡异的沉香木面具迈步而入,万春流在她身后小心谨慎地关上了病房的房门,而江玉郎就趁着他转身关门的一霎那自药柜后探出身来,又飞快地闪了回去。 怜星目力超凡,只一眼便扫见了江玉郎,见他仍在此处,便也迅速会意,一边向那药浴桶走去,一边对万春流道:“将门开着,这药味太浓了。” 万春流连忙应了,又将门重新打开,见木夫人在查看燕南天的病况,就走上前为她详述:“燕大侠本来肺经、脾经、心经、肾经、心包络经、三焦经、胆经、肝经,俱已残坏,十四经脉,已毁其八,万某不才,努力多年依旧无果,幸有铜先生相助,近年来渐渐有了眉目,最近几个月,燕大侠的病情已有了起色,有几次竟然睁开了眼睛,虽然神志尚未恢复,却也指日可待了。” 江玉郎心中暗喜,他是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性子,每每面对生死攸关的重大危机虽也紧张恐惧,但却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感和兴奋,燕南天的武功一旦恢复,所做的头一件事必然是出谷找小鱼儿,带着他一起为江枫报仇,所以燕南天重出江湖之日,便是旧日恩怨重起之时,而他处心积虑的布置,也可以一一发动了。 当然,这也都是后话,当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先不被察觉地出了万春流的药庐。 怜星此时正对着江玉郎藏身的药柜,而万春流则是背对着,这个位置对江玉郎非常有利,且屋内药气蒸腾,面对面尚且看不太清楚彼此,更不要说万春流根本想不到这屋里还有第四个人在。 江玉郎向怜星打了个手势,而后缓缓地从药柜后闪身而出,绕过万春流,向门口无声无息地滑过去,万春流虽然医术高明,但于武功一途不过是个半吊子,谈不上高手,比江玉郎还要不如很多,竟没有丝毫的觉察。 怜星心知自己应将万春流的注意牢牢吸引住,却又不得方法,便索性对他直接道:“你到近前来些。” 万春流依言向怜星处靠了靠,离门就更远了,他躬身抬头等着怜星指示,可眼前这个木夫人却依旧是木木的,也不说话、也不动作。他正觉莫名其妙之际,木夫人突然一甩袖子,道:“很好,我下次再来。”而后便如一缕青烟般飘出门去。 万春流叹了口气,这位木夫人简直就跟那个铜先生一个德行,行事仅凭喜好,令人全无头绪,简直不知所谓,于是也不过摇摇头就丢开手去,开始为燕南天检查身体。 就在他捻着胡子得出燕南天少则十月多则一年便将恢复神志的结论时,怜星和江玉郎已然出了恶人谷,重又回到那高崖之上。 此时天色已然泛白,残缺的月亮依旧挂于天空之上,却是惨淡了几分。 江玉郎站定后,深深向怜星一揖:“多谢宫主相助。” 怜星笑道:“之前不是口口声声说要帮我吗?怎么如今变成我帮了你了?”此前,她好比冰雕泥塑,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人气,现下这么一笑,却如画龙点睛,整个人立时鲜活了起来,饶是江玉郎见过不少美人,也被她的美貌所慑,微微失神了一瞬。 怜星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她仿佛又回到了早已逝去的青涩时光,她与姐姐,两个豆蔻年华的美貌少女,穿着鹅黄色的纱衣,手挽手走在大街上,多少英俊的少年郎频频驻足观看,目露痴迷与爱慕…… 清脆的笑声戛然而止,冰冷和沉郁就像一具面具,紧紧地扣在了怜星脸上,她又想起了那个伤心欲绝的姐姐,那个性情大变的姐姐,那个将自己推下树去、让自己变成了残废的姐姐……燕南天……燕南天……都是燕南天……他为什么要抛弃姐姐……如果不是他,江枫也不会死,他们是不是,是不是就能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江玉郎看着怜星的神色暗暗叹了口气,虽说这位二宫主武学天赋极高,却真是不该踏入江湖,只因为她简直是江玉郎平生所见最为柔顺的女子。 她救了江枫并爱上了他,江枫却和自己身边的宫女私逃;她依恋姐姐邀月,邀月却弄断了她的腿,还当着她的面害死了她最最心爱的男人。可无论他们怎样残忍地对待她,她对他们的情感依旧是真挚的、毫不藏私的。 曾几何时,江玉郎每每在影视作品中看到这样“别人虐我千百遍,我待别人如初恋”的白莲花都很想狠狠扇她几个耳光,而后抓着她的衣领大吼,让她挣点儿子气,给那些欺侮她的人颜色瞧瞧。可如今在江湖中摸爬滚打这些年,蓦然回首,这才发现白莲花的可贵之处,正如怜星,在这个充满戾气的世界,在这个人命分文不值的世界,拥有至高的武功,可以掌握绝大多数人的生死,却并不去伤害,不去仇恨,她不怪邀月无情,不怪江枫无意,不怪导致这一系列悲剧的燕南天,甚至连间接害死自己心爱之人的江别鹤都没有去怨恨,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承受,默默地哀悼自己失去的一切。 纵使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却也由衷敬佩她纯净无垢的心灵。 怜星见江玉郎望着自己的眼中流露出伤感,微微苦笑了一下,低声问道:“那个故事你还未讲完吧……最后……最后,龙女和皇子的结局如何?” “都死了……”江玉郎想了想说道:“龙王知道此事后,勒令龙女杀掉皇子,作为令她恢复龙族身份的条件。龙女抵死不肯,宁愿永远做个会死会老的凡人也不愿伤害自己爱的人分毫。可皇子同渔家女大婚的当夜,龙王亲自砍下了皇子的头颅,而龙女见爱人已死,便抱着那颗头颅跳入火中自尽了,也算是生不同衾死同穴。”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现今已是入秋了,残月西斜,晓风清寒,怜星柔弱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江玉郎不忍去看她脸上的泪痕,便躬身一揖,算是别过了,随即转身大步而去,只听得身后那个有些沙哑的女声轻轻道:“好生照顾无缺。”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江小鱼。” 江玉郎回过头,朝那个站在崖顶的女子挥了挥手,见她也学着自己的样子,举起手臂朝自己挥了挥,不禁微微勾起嘴角,江枫是不是真爱过怜星,他也不得而知,真正知晓答案的只有江枫自己,或许还有花月奴,可他们两个也早就化作飞灰,不在这世上了,让这位可怜可爱的移花宫二宫主活在与心上人两情相悦的梦中又有何妨?就当作上天对她坎坷命运的报偿吧…… XXXXXXXXXXX 江玉郎本还打算去一趟南少林,可无奈此番于恶人谷耽搁了这许多时间,动身远赴福建再与父亲汇合,时间实在是太紧了些。他略略思忖一下,还是决定先同江别鹤一道前往慕容山庄,将与慕容九的婚事处理妥当为上。 他到达与江别鹤约定的客栈,却发现花无缺竟然也在,心中讶异,面上却半点儿不显,而是热情地向花无缺招呼道:“无缺也同去慕容山庄?可惜如今已过了赏菊时节,花木调零,不知慕容山庄还有没有旁的景致了。” 花无缺却嗫嚅道:“玉郎兄……”欲言又止,似是有些为难。 江玉郎不解,江别鹤却插言道:“花少侠,这件事还是由我来和玉郎解释吧,也确实是难为你了,想来玉郎也是不会怪你的。” 花无缺摇头:“我一直视玉郎为友,此事必须由我亲与他分说,不然就算玉郎不怪我,我也实在无颜与他再见了。” 江玉郎挑挑眉,笑道:“我亦视无缺为友,所以无论是何事,我都不会怪你,但说无妨。” 江别鹤见此情形,便推说有事,借故离开了,将花无缺和江玉郎单独留下详谈。 花无缺见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便抿抿唇,正色道:“此次我随江大侠和玉郎前往慕容山庄,不为他事,只为迎娶慕容九。” 江玉郎一愣,随即勾起嘴角,拍了拍花无缺的肩膀:“只是这事?” 花无缺也是愣了,呆呆点头:“只是这事。” 江玉郎道:“虽说朋友妻,不可戏,但我和慕容九只是口头上有过婚约,其实还是长辈之间说笑的成分更多些,本就算不得数。何况我们二人之间也并无什么情意,就连面都没见过几次,若是无缺爱慕慕容九姑娘,大可放开心胸,全力追逐,凭无缺的品貌才智,定能赢得美人的芳心。” 花无缺如释重负,虽即苦笑道:“玉郎你不介怀此事,真是再好不过了,只是……我对慕容姑娘却并无男女之情。” 江玉郎奇道:“既无情意,那迎娶之事又是为何?” 花无缺叹了口气:“这是大姑姑的吩咐。她说已经向慕容老庄主去信求亲,而老庄主……也已经答应了。”这事他本应守密,只因江家和慕容家已有婚约在前,如今慕容家一家女竟是许了两家郎,此事不但传出去自是会被人诟病的,还不免有损江家与慕容家的情分,可江玉郎既是苦主,又是他的挚友,花无缺偏偏是个君子,此话郁结于心,真是不吐不快。 江玉郎沉默良久才道:“那么,邀月宫主可曾说明缘由?” 花无缺道:“大姑姑说是为了提升移花宫在武林中的地位,作为宫中唯一的男丁,我责无旁贷。” 江玉郎了然,近年来江别鹤收拢了不少移花宫的外围势力,又不着痕迹地挑起移花宫和武林世家的争斗,邀月是个火爆脾气,怜星又不通世事,日积月累,致使移花宫在武林中日益妖魔化,甚至代替了曾经煊赫一时的“十二星相”,被视作与恶人谷齐名的邪门歪道。近年来,黑石谭樊家的当家人樊东星还创立了一个名为“正气盟”的组织,集结反对移花宫的一众江湖势力,想要将这些松散的力量拧成一股绳,灭掉移花宫。 邀月虽脾气不好,但也不是个笨人,心知群狼食虎的道理,当年花解语建立移花宫时得到多位蓝颜知己倾囊相助,那些人无一不是当时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什么奇珍异宝,什么武学秘录,成车成车地往移花宫送,宝物动人心,那些武林中人又怎会不觊觎? 与慕容世家结亲,一来得以一举同八个世家同气连枝,稳固移花宫的地位,二来也是让花无缺痛苦,折磨了花无缺,也就满足了邀月的变态心理。 江玉郎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问道:“那怜星宫主那边怎地说?” 花无缺道:“小姑姑那边我已经设法联系了,可至今还没有消息。”他手中的扇子无意识地在桌上敲击着,如此不礼貌的举动,江玉郎还是头一回见他做,想来他的心绪已然是乱了。 ☆、第四十二章 船到桥头 江玉郎见花无缺一脸茫然无措,便出言询问道:“无缺可有心仪的女子?” 花无缺苍白的脸上略略出现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红晕,老实摇头道:“并没有。” 江玉郎一笑:“那为何不试着去喜欢慕容九姑娘呢?她生得沉鱼落雁,又精通医理药理,很是聪明灵慧,家世也与你相当,倒是堪称良配。” 花无缺愣了半天,嗫嚅道:“这……我……”他虽不知何为两情相悦,但也无法对一个只见过一两回的女子生出那种好感。 江玉郎叹了口气,突然问道:“那么,你会违逆你大姑姑的命令吗?” 花无缺毫不犹豫地摇头道:“不会。” 江玉郎又道:“那你可有办法让你大姑姑回心转意?” 花无缺又接着摇头:“大姑姑说一不二,她说过的话从不会收回,想做的事也必定会达成。” 江玉郎一摊手:“既然事情已成定局,无可更改,与其被动承受,为何不索性欣然接受呢?” 花无缺微微地皱起眉头:“可我不想……我不想……”后面的话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不想杀江小鱼,不想娶慕容九,可大姑姑养育他二十载,恩情深厚,他又怎能违逆她的意思?他顿了顿,最后说道:“或许我只是不知道自己生存在这世上,到底为了什么?” 不想江玉郎听了这话却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无缺公子,不仅你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活着,这普天之下谁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你自觉活得不清不楚,可谁人不是这样呢?”他指了指自己,问道:“你倒是说说看,我又究竟是为什么而活?” 花无缺被问住了,想了又想,确实给不出答案,不由得苦笑:“看来是我庸人自扰了。” 江玉郎摇头:“你绝非庸人,更不是自扰,人生七十古来稀,人能活在这世上的时光仅有短短数十载,自然想活得明白些。春秋鲁大夫曾称‘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认为此三者虽久不废,能流芳百世,所以古来圣贤多以留下身前死后名为活着的目的,却不知名声本就是虚妄,是自己对自己的慰藉罢了,百年后或许有后人提及,可千年后万年后呢?还不是湮没于尘埃之中?” 花无缺心中怅然:“难道人活着就是为了死吗?” 江玉郎点头:“正是如此,人从来便是向死而生,凡俗之人一年三百六十日,只为柴米油盐酱醋茶忙忙碌碌,也不苦恼明天会不会死去,只因为他们全部心绪都已用在每一日如何活下去上。” 在灯光下,花无缺漆黑的眸子竟似落入水银中的两颗珠子,他浅笑说道:“向死而生?玉郎兄一言,真令我茅塞顿开,不愧为南少林戒律院首座的得意门生,果然不是无缺这般凡夫俗子所能比拟的。” 江玉郎也笑道:“若是师父,定会说一通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生死死不过一念尔的大道理,说实在话,我没有慧根,那些禅语机锋是听不懂的。” 说到这儿,他的话锋又是一转,重新转回了花无缺无比烦心的婚事上头:“我们不妨先去慕容山庄看看,你也多与那九姑娘说说话,若是仍旧产生不了感情,我也会尽我所能帮你想办法。” 花无缺甚是感激:“我自小就在移花宫中居住,性格冷清,待人接物也不甚热情,出宫之后人人待我也是礼敬有余,亲切不足,唯有玉郎一直亲厚,可算是我唯一的朋友了。”说到此处,他突然想到了江小鱼,心中一痛,他原也是他的朋友啊,可惜…… 他看了看窗外,说道:“天色也不早了,你舟车劳顿,我也就不在此打扰了。”说罢起身,江玉郎见状点点头,也站起身来:“无妨,我也不想这么早就睡下,一同出去吧,我去找父亲说说话。” 花无缺微一思索,便明白江玉郎这是要去同江别鹤商量如何妥善了结与慕容家的婚约,心中再度涌起愧疚,可还未等他再说什么,江玉郎已与他别过,进了江别鹤的房内。 此时,江别鹤正憋着胸中一口恶气无处发泄,他自认为很有耐性,能忍旁人之不能忍,可任凭是谁,忍了二十年也是再也忍不下去的,何况对象还是个女人,见儿子来了,终于能畅快地吐露一番。 “邀月那贱人真是欺人太甚,连我们江家的媳妇都敢动?若不是还要留着那女人牵制燕南天,我也不必再忍这些屈辱了。”这次,邀月下的命令正是要他协助花无缺迎娶慕容九,简直就是明晃晃地打自己的脸。 江玉郎也知父亲这么多年来心中憋闷,可邀月哪里是好对付的,父亲只是说说气话罢了,说来也是好笑,他在旁人面前老成持重,一派大侠风采,在自己面前却像个小孩子,便出言道:“爹,您忘了?我临行前才和您说对慕容九无意,本来还在头疼到何处寻个十全十美的说辞,既将婚事推掉,又不伤两家和气,如今移花宫巴巴地为我们送上这么个好借口,简直是帮了大忙。” 江别鹤细细看了自家儿子的神色,这才断定他真无迎娶慕容九之心,不由得长叹道:“玉郎,我并非定要你娶慕容九,可是……可是你这都二十一了,婚事也不能老是这么拖着吧。” 江玉郎见老父一脸担忧,便笑着说道:“父亲,您是忘了吧,二十一是对外说的年岁,我今年只刚十九,这种事还不用急。” 江别鹤很是无奈:“唉,我有时甚至希望你能像那些纨绔子那样,逛个青楼,吃些花酒,也好过你现下这样不近女色。” 江玉郎也很无奈,索性生硬地转了话题:“慕容山庄对外说慕容九病了,实际上却是失魂。听说是她在峨嵋采药时被鬼扑了,从而变得痴痴呆呆,与同行之人失散。后来幸遇邀月宫主一行,被移花宫的人送回了慕容山庄。” 江别鹤也知儿子不爱与自己谈论此事,便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而近日,移花宫忽派人前往慕容山庄送信求亲,慕容庄主也应了这门婚事。”说到此处,他讽刺地勾起嘴角。 江玉郎正色道:“这正是我想与父亲商量的,慕容庄主如此冒昧地同意了婚事,难道是要同我们江家撕破脸吗?” 江别鹤不屑道:“慕容世家虽厉害,但我这个江南大侠也不是吃素的,十年前他当然可以瞧不起我,可凭我如今的地位也不是他能轻易得罪的。所以我送了他一分大礼,让他有了个退亲的好借口。” 江玉郎心思一转,问道:“父亲不是利用邀月做了什么吧?” 江别鹤一笑:“果然是我的儿子,一猜即中。”却故意不去说那份大礼究竟是什么。 江玉郎竟也不去问,而是点头道:“既如此,我们此去慕容山庄,了结婚约的目的必能轻松达成,倒是要花些心思在搅黄移花宫和慕容山庄的婚事上面了,绝不能让移花宫通过联姻有喘息之机。” XXXXXXXXX 两日后,三人一同来到慕容山庄。 拜见慕容老庄主时,庄主对江家父子极为热情,对花无缺却很是冷淡,三两句话后就命人引他往客房休息,留下江别鹤和江玉郎单独叙话。 江别鹤见房中并无外人,便问道:“听说九姑娘抱恙,不知病况如何,我与小儿都十分忧心。” 慕容老夫人一听“抱恙”二字,就开始默默流泪,老庄主则是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我还是带你们去看看吧。”此事是瞒不住的,不如早些直言,也不伤两家的情分。 江玉郎从未进过慕容九的闺房,如今才知道她的屋子是浅碧色的,里面的摆设很奇怪,桌子、椅子的角上都包着绸布,一应陈设全都是木制的。如今虽说已经入秋,天气转冷,但对于习武之人而言也不甚冷,可这间屋子里却已烧起了地龙,热得令人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慕容九正静静地站在窗前,身形纤细的如同虚影,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得无影无踪。 见此情形,众人都是一阵心酸,慕容老夫人又忍不住掉下泪来,嘴里喃喃道:“我的九儿,你的命为何这么苦啊……” 慕容大小姐连忙将母亲扶住,轻声安抚,二小姐则走过去将慕容九扶到床边坐好。江玉郎凝神去看,之间她柳眉轻颦,大大的眼睛里,像是弥漫着烟雾,似是瞧着众人,又似什么也没瞧着,她虽然好生生在那里,但看来却像是在做梦。 江别鹤本就知道慕容九的情况,现下细细观察,竟也分不清她究竟是装的,还是真的有病,便假作不知道:“庄主,九姑娘这是……” 慕容庄主老态毕现,长叹道:“自峨眉回来便是这样,痴痴呆呆的,连人都认不清了,有时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有时却似发了疯一般大喊大叫,乱扔东西,我们怕她伤了自己,便将桌子椅子都用布包上。请了多少大夫看过,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真不知造了什么孽。”他停了停,又说道:“我看,咱们两家的婚事,还是就此作罢吧。” 江别鹤摇头道:“庄主切勿再说‘作罢’二字,江某行走江湖多年,无甚建树,唯有一个‘义’字始终铭记心间,若是今天我因九姑娘病况就同意取消婚事,岂非成了不义之人?” 一旁的江玉郎也诚心说道:“正是如此,人而无信,不知其可,玉郎不才,愿娶九姑娘为妻。” 慕容世家众人听来这话,心中都极是感动,慕容老夫人哭得更是厉害,拉着江玉郎的手几乎泣不成声,断断续续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惜九儿就没这个福分……怎么就没这个福分啊……” 慕容庄主叹了口气,今天他似乎一直都在叹气。他看了看几近虚脱了的老妻,对几个女儿说了声“好好照顾你们母亲和九妹”,又转头对江别鹤父子道:“贤父子高义,慕容世家铭感五内,只是有些话,还请随老夫到书房详谈。” 来到书房,慕容庄主屏退下人,取出一封信递给了江别鹤,江别鹤飞快看过后,又递给了江玉郎。 慕容庄主待两人看完后,将信收好,说道:“我也不瞒别鹤兄,虽说婚事尚未定下,但我一直将玉郎视为半子,九儿痴痴呆呆的,我也想过退婚,想着不要连累玉郎,却也实在舍不得。可现下,我也只能将九儿嫁于花无缺了。那小杂中看起来人畜无害,没料想竟然是个人面兽心的,可怜我的九儿,我的九儿……” 他双唇不住抖动,显是愤怒激动以极,江家父子对视一眼,江别鹤首先开口道:“庄主,我想其中定有什么误会,花少侠为人正直,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慕容庄主冷声道:“邀月是他师父,难道还会往自己的徒弟身上泼脏水?” 江别鹤沉吟道:“这……想来那邀月宫主应是另有隐情,所以才谎称……嗯,花公子与九姑娘之间……”后面的话他故意吞吞吐吐地没有说出。 慕容庄主脸色发红,显然是羞恼至极,想到自己的女儿可能被人占了便宜,简直七窍生烟,让他认下这门婚事好比让他生吞一群苍蝇。他拍案而起,大声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江玉郎却在一旁叹道:“玉郎与无缺是挚交好友,我敢以性命担保,花无缺绝不是小人,而是位守礼的君子,若九姑娘能嫁予他为妻,定能幸福顺遂一生。”他皱皱眉又接着道:“待会儿我想单独见见九妹,和她说说话,不知庄主可否……” 慕容庄主摆摆手:“你去吧,你是个好孩子,唉,可惜九妹没这个福气……” 江玉郎便起身告罪,留父亲与慕容庄主叙话,自己则二次去往慕容九处。 ☆、第四十三章 待价而沽 到了慕容九处,慕容家的四姑娘、五姑娘都在看护妹妹,见是江玉郎来了,纷纷起身相迎。江玉郎委婉地表示了一下想要和九妹单独说说话的愿望,两姐妹显然是知道内情的,对视一眼,爽快地点头离去。 其实她们的心思和慕容老庄主并不一样,反而更看好与江玉郎的亲事,毕竟江别鹤这个“江南大侠”虽名声鹊起,有人望,有势力,但毕竟根基浅薄,若是结成姻亲,少不得要多多依仗慕容家,自然会将九妹高高地供起来,更不会欺负了她去。而那江玉郎不说文采武功,单说他少年成名,却名声清白,既不留恋青楼楚馆,也未和什么侠女纠缠不清,就已是女儿家最最称心如意的夫君人选了。 可移花宫…… 不论向谁打听,保准听不到一句好话,左一句的邪门歪道,右一句的江湖败类,那邀月宫主据说秉性古怪,动辄打杀宫女,九妹若是嫁了进去,就她那副小姐脾气,又怎能讨得邀月喜爱?难保不会被苛待。她们原还觉得花无缺不错,可自从知道他竟打着救人的名头,在途中对九妹不敬,就恨不得将他给生吃了,要让这种人做自己的妹夫,实在是恶心至极。 可惜父亲的想法变了,大姐、二姐、三姐出嫁那时,他从不曾理会女婿家世如何,只是细细查看人品,衡量婚后能不能待自家女儿如掌上之珠,虽大姐夫、二姐夫家世显赫,三姐夫出身贫贱,却也一视同仁,还时时帮扶三姐夫。待到她们两个出议亲时,家世单薄的男儿就已然不在考虑范畴之内,后来更是棒打鸳鸯,生生逼迫六妹和她深爱的男子分开,将她嫁予了栖霞山庄那个吃喝票赌样样俱全的少庄主。 江家原就不怎么入爹爹的眼,亲事也是因着九妹年纪渐大才勉强应下的,如今出了这种事,移花宫又主动前来求亲,既能全了面子,将丑事遮掩住,又能得一个显赫的女婿,谁劝也是没用。 江玉郎见屋内只剩下他和慕容九二人,又运起内力查探了一番,确定四周并无人偷听,便放心坐在慕容九对面的椅子上,正色道:“九姑娘,我虽不知你为何不想嫁人,但也不愿强人所难,所以此前想着与你做对有名无实的夫妻,既全了你的心愿,也算达成了长辈的念想。” 慕容九依旧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径自摆弄自己的长发,全然不去理会江玉郎,江玉郎也不在乎,而是继续道:“九姑娘,我知你是不想与我成婚才出此下策,但你可曾想过你的父母姐妹,他们为你的病操了多少心、流过多少泪,有多少个日日夜夜不得安眠?” 说到此处,他故意顿了顿,着意去看慕容九的神色,不想慕容九仍是无动于衷,半点破绽也不漏,若不是此前慕容老庄主言到退亲时他看到她眼中流露出的一丝喜色,几乎也是无法肯定这个女人究竟是病着还是装的,难怪她能将慕容家上下老小都骗了。 于是他叹了口气,说道:“不过你不想嫁人,装疯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为着两家的情谊,别说你神智全失,就算是你死了,我也是要迎你牌位进门的。” 慕容九神色一变,原来那副小鹿般无辜无知的眼神瞬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则是刀剑般锐利的神色,她一字一顿道:“江玉郎,你不要欺人太甚。” 江玉郎见她不再装模作样,也索性将话说开来:“你现下心里一定想着怎么不动声色地将我给杀了,我死了,你也就不必嫁了。可惜你却是想错了。” 慕容九不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盯着他,江玉郎从来没见过哪个女孩子是这么看人的,就连邀月宫主那毫无感情的、冷冰冰的样子也比她现下可亲可近。 一时间他兴致高涨了起来,笑了笑,如老猫戏鼠一般悠然道:“你整天呆在这小小的屋里,应是还不知道,那移花宫的邀月宫主已给你父亲去了封信,信上说她们在救你回来的途中,花无缺碰过了你的身子,便想娶了你给她这唯一的徒弟做媳妇,你爹爹已然同意了,想来过不了多久聘礼都要下了。” 慕容九陡然睁大了眼睛,江玉郎摇头:“万事因果循环,若不是你非要装疯,怎么会在途中被邀月所救,不被邀月所救,她又哪来的心思和借口向慕容家提亲?自己种的因,就只能自己吞下果,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江玉郎也不再去看慕容九妹那张气得快要扭曲了的脸,微一躬身便向门口走去,突然,他停下脚步,轻笑着说道:“若你这次非嫁不可,记住花无缺是个好丈夫或许会令自己舒心些。” “滚!给我滚出去!” 后面传来慕容九失控的大叫声,江玉郎也不回头,只是调整表情,满面忧色地出了门,没走上几步,就与匆匆前来的慕容姐妹撞了个正着,慕容家的五姑娘只对他点点头,便径自进房安抚慕容九去了,而四姑娘则是陪着他往院门口走去,口里还不住致歉:“九妹这病时好时坏的,没伤着你吧。” 江玉郎知道这只是客气话,便也恭敬答道:“无事,只是九妹这病……真的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吗?” 四姑娘叹了口气:“两江的名医都请遍了,根本就没任何作用,唉……”就这么病着稀里糊涂地嫁去移花宫,还不知会遭什么罪呢。 江玉郎安慰道:“四小姐无需担忧,玉郎敢拿项上人头作保,花无缺绝对是个谨行持重的谦谦君子,也会是个疼爱妻子的好丈夫,九妹嫁入移花宫,定是能过上好日子的。”说完,还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苦笑。 四姑娘有些感动,强笑道:“你是个好男儿,可惜我女儿才七岁,不然定招了你做女婿。” 到了院门外,慕容四小姐福了福,转身前去照顾九妹了,江玉郎不紧不慢地回了他住的院子,就见自家老爹已然站在了院中央,便上前问道:“爹,慕容庄主那边怎么说?” 江别鹤斜了他一眼:“你以为慕容那个老狐狸有了花无缺还能看得上你?为了你这门亲事,老爹我费了多少心力,要不是慕容九年纪大了,脾气又不好,一来二去也找不到个好人家,那老狐狸也不会同意将小女儿嫁到咱们家来,现下能结移花宫这门显贵的姻亲,他自然巴不得两家的口头婚约就此作废。” 江玉郎丝毫不以为意,淡淡说道:“有道是,天下以市道交,有势则从,无势则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咱们江家根基尚浅,也不怪慕容老庄主看不起。” 江别鹤冷哼一声:“你倒是无所谓,别人瞧不上你,你还帮着人家找借口。” 江玉郎耸耸肩:“人心本就是如此,爹您也不是不知。只可怜慕容九,想尽方法要逃避婚姻,可到头来却被当成弃子,空忙了一场。” 江别鹤点头:“不错,在慕容看来,一个失心疯女儿还能结一门好亲,为慕容家拉一个大大的助力,岂不划算?哪里还会去管女儿幸不幸福?快不快乐?” ——江湖吃人的方式向来很多,有时是连皮带骨生吞活剥了,而有时却是一点点蚕食,一点点将人心换了,让他彻底变为一个连他的妻女都认不出的陌生人。 江玉郎却道:“或许在他看来,将女儿嫁入移花宫也是为她着想,那里与世隔绝,又全都是身世凄惨的女孩子,自然也不会笑话于她,欺负于她,一个病到连家人都认不得的人下半辈子生活在那里,也算是不错了。” 他又突然笑了起来,“不过,任由他算盘打得再好也是无用,那慕容九心肠刚硬,行事果决不留后路,绝非一般女子能比,她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迫她,就算是慕容这个亲爹也是一样。就和此前那些桩被她搅黄的婚事一样,这次我们也犯不着出手,偶尔帮着添添柴就好了。” 江别鹤深以为然,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回房了。 XXXXXXXXXXXX 此刻,慕容家三小姐正斜靠着美人榻睡得香甜,所以无法看见自家九妹表情从呆呆傻傻向一脸精明的精彩转变。 慕容九皱着眉头坐在床上,她虽自视甚高,却也知道单凭自己是无法与邀月宫主相抗衡,平白与移花宫纠缠在一起,着实是个麻烦。如何才能顺顺当当地将这门亲事搅合了呢? 她不能逃婚,会被抓回来不说,一旦惹恼了邀月,必会牵连一众姐妹和她们的夫家;她也不会妄想着父亲能帮她推掉婚事,这些年她冷眼看着,算是知道了,父亲根本就是将自己当做物件,待价而沽,目的便是为慕容家再结一门显赫的姻亲,要不是她自己想法子搞臭自己的名声,让江湖传出慕容家九小姐面若桃李,心如蛇蝎,性情孤僻古怪,最喜钻研DU物的谣言,把那些本来有意结亲的世家吓退,早就被父亲给嫁出去了。对外说什么舍不得小女儿,想要多留几年在身边,都是放屁! 江玉郎说得对,即使她不嫁他,还有千千万万个旁的男子,父亲绝不会允许慕容家出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所以想要一劳永逸,就得下狠手,出绝招,先假死,而后走得远远的,再也不会慕容山庄。 虽然如此行事母亲和姐姐定都会伤心欲绝,但也总比自己被逼嫁人要好,她讨厌那些臭男人,无论是江玉郎还是花无缺,她一个都不想嫁! 不过此事她一个人是办不成的,定要寻几个可靠的帮手才好。 ☆、第四十四章 抵死抗婚 夜幕降临,小仙女张菁轻轻走进了慕容九的闺房,拍了拍三姐的肩头将她叫醒,示意自己过来换班了。三姐点点头,看看依旧木头人般的九妹,叹了口气,站起身去前厅用饭,小仙女则坐到了慕容九床上,与她肩并着肩,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木梳,为她梳理散落的头发。 眼见九妹如今这个样子,她的心里比谁都要难受,当时在峨眉山遇见了妖怪,她吓得转头就逃,待停下后才发现慕容九没有跟上,她只好壮着胆子返回去寻她,却怎么找也找不见,这才慌了手脚,在附近兜兜转转了十几天,却仍是没有慕容九的踪影,直到慕容山庄有人前来找她,说九妹已平安回到家中,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 可回到慕容山庄,见到的竟是个痴痴呆呆的慕容九。名医都请遍了,可九妹的病却一点儿好转也没有,她提出找几个法师来驱鬼,却被姨夫好一顿训斥。想来自己若不是胆小怕鬼头先跑了,九妹也不至于如此…… 她越想越伤心,几欲流下泪来,可就这时,慕容九突然动了,她缓缓转过头,轻声叫了一声“菁儿”。 “九妹,你好了?”张菁惊喜交加,拉着慕容九又是哭又是笑,随即站起身来,道:“我现在就去告诉姨夫、姨母,他们一定会很高兴。” 慕容九连忙一把将她拉住:“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你何时这么多话?大病初愈应该多多休息才是,你先躺下。”小仙女将枕头放好,就要扶慕容九躺下。 慕容九伸出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双眼直视着她的眼睛,正色道:“我没疯,一直都没有,之前都是装出来的。” 小仙女大惊,随即一脸怒容地甩开慕容九的手:“你……你知不知道这些天大家为你的病有多着急,姨母都昏过去了好几次!我……我还以为是我的错,留下你一个人才出了事,一直自责得不得了,你倒好,竟然装病!” 慕容九握着她的手柔声安抚:“好菁儿,别气了,我也是不得已啊。最一开始,我真是给吓得失了魂,整日浑浑噩噩的,后来渐渐好了些,却还是说不清楚话。遇到移花宫一行人时,我还庆幸被花无缺认了出来,想着能平安回家,谁知他……他竟对我……”神情凄楚,眼眶含泪。 小仙女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她心中焦急,嘴里就连连催促道:“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快点儿说啊!” 慕容九掩面装作哭泣道:“他把我给侮辱了。” 小仙女简直惊呆了,她从没想过事情会是这样。 慕容九继续火上浇油道:“当时我身子根本不能动,只能任由他摆布,事后几欲自尽,又怕父亲和母亲难过,这才忍辱负重……”她哽咽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好似痛苦羞愤至极。 小仙女隐约知道姨夫突然改了主意,要将九妹嫁予花无缺而非江玉郎,本还不明就里,被慕容九这么一说,脑中好似灵光一闪,喃喃道:“怪不得姨夫要把你嫁给他……可,可你怎么能嫁给这种人!不行,我要去告诉姨夫!” 慕容九又是一把将她拉住:“没用的,父亲本就知道此事,却仍执意要将我嫁过去,我不想嫁,就只能装疯,可没想到装疯也是无用,父亲竟然说……说便是我死了,化成了灰,牌位也是要嫁到移花宫的。”她稍稍将江玉郎的话变动了一下,说出来真是闻着伤心,听着落泪。 小仙女咬牙道:“姨夫究竟中了姓花的什么迷药?竟然要……”她本想说“卖女求荣”,思及那毕竟是自小疼爱自己的姨夫,终是生生忍住了。 慕容九突然一下子扑倒小仙女怀里,拳头无力地捶打着她的肩头,哭喊道:“都怪你,都怪你,若是你不离我而去,我也不会被花无缺带走,也不会被他糟蹋!都怪你,都怪你……”她的声音本是娇柔悦耳,如今却是声嘶力竭,听在小仙女耳中,简直如万箭穿心。 她与慕容九年龄相仿,小时不是她来慕容山庄玩耍,就是慕容九来她们家中小住,两人既是亲人又是朋友,感情之深非比寻常,如今知她遭遇如此不幸本就难过,听了这话更是自责。她将啜泣着的慕容九紧紧搂住,轻轻抚摸地她的背脊,温声道:“别怕,一切有我呢,我决不再离开你半步,绝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去。” 慕容九从小仙女胸前抬起头,可怜兮兮地问:“那现下该怎么办?再过几天移花宫就要来下聘了。” 小仙女抿着唇道:“我把你送出去,他们找不到人,看还能嫁谁过去!” 慕容九摇头道:“没用的,移花宫势力那么大,终有一天会将我抓回去,何况还会连累父亲、母亲抬不起头。” 小仙女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迎上慕容九期待的眼神,咬牙道:“我去和黑蜘蛛商量商量,看到底怎办才好。” “不必了,我就在这里。”话音刚落,黑蜘蛛便从窗外一跃而入,站在屋中,对慕容九冷声道:“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小仙女大声嚷道:“你疯了?九妹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女儿家最重名节,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对她有什么好处?”慕容九也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黑蜘蛛本是气势汹汹,他想好好问问这位慕容家的九姑娘,到底是为何宁可陪上女儿家的名誉,也要陷一个不相干的人于不义,可抬头与慕容九的目光一对,却立时将头低了下去,到嘴边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小仙女在一旁急着直跺脚,见黑蜘蛛不说话,又去摇慕容九的手臂:“九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得可是真的?”她虽更相信九妹,但终是盼着自己的好友仍是清白之身,没有遭遇那种种不幸。 慕容九却不回答,只是冷冷道:“够了!我只问一句:你们到底肯不肯帮我?”而后转头,目光直视黑蜘蛛:“尤其是你,你不是喜欢我吗?怎么就能眼睁睁开着我成为旁人的妻子?” 黑蜘蛛仍旧低头不言,慕容九气结:“不说话?一个男人难道不应该为他心爱的女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吗?你除了装哑巴还会做什么,你这懦夫!你这没用的东西!”她狠狠骂着,仿佛想将这些日子吃得苦、受得委屈尽数发泄在这个木头般的男人的身上。 “九妹!”小仙女虽看不见黑蜘蛛的脸,却也知道他心中的痛苦,哪个男人被心上人骂懦夫会好受呢?于是连忙大声喝止,见慕容九一脸怒容地转向自己,便连声安抚道:“肯肯肯,九妹的事就是我们两个的事,是吧,黑蜘蛛?九妹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XXXXXXXXXX 这天晌午,众人都在厅中用饭,庄内新到了些螃蟹,慕容老庄主便小小开了个蟹宴,特地邀请了江别鹤与花无缺。他向来善于把握分寸尺度,对花无缺这个有污点的准女婿,可以摆出架子,却不可太过疏离,而对于江家父子,也绝不可交恶,恰好江玉郎食素,自不会赴这螃蟹宴,也就免了席间新旧女婿见面的尴尬。 正在宾主尽欢之际,小仙女突然闯进厅来,大声叫道:“姨夫,九妹不见了!” 厅中众人尽皆失色,慕容老夫人头一个站起来,急急问道:“怎么会不见了呢?” 小仙女道:“刚刚小丫鬟送了些螃蟹过来,我跟她在院子里说了会儿话,再回屋,九妹就不见了。” 这下纵使桌上摆着龙肝凤髓,谁又能有吃的心思?慕容世家一众立即起身,分派下人四下去寻,很快从几个小厮出得到了消息,说是见道九小姐打南门出了庄子,却不知去了何处。 以慕容老庄主为首的众人连忙赶去南门,江别鹤和花无缺也不好坐视不理,便也跟在后面去了,岂料才走到一半便有滂沱大雨从天而降。 小仙女心下暗叫“糟糕”,九妹计划坠崖假死脱身,而她和黑蜘蛛一个负责引众人去寻慕容九,一个负责守在河下游,在她落水后将人救起。可偏偏天降暴雨,将南门附近九妹特地留下的足印冲得几不可见,她还以什么为借口引得众人前去崖边呢? 她急得团团转,在同样是急得团团转的慕容世家一众当中也不惹眼,可在有心人看来却是举止异常。随后前来的江玉郎眯着眼睛看小仙女不住往东边张望,想了想便开口对慕容庄主说道:“玉郎适才去东边闲逛消食,回来时曾看见有好几串女子留下的足印,当时还奇怪,现下一想,说不定就是九姑娘留下来的。” 众人正毫无头绪,听了这话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冒雨往东边寻去,竟还真看见了几个不曾被冲掉的足印,显然是女子绣鞋留下的,立时升起了几分希望,江玉郎见小仙女面露释然,知道方向无误,微微一笑,与众人跟随印迹,一同往东边追去,直至来到一悬崖边,终是发现了慕容九的身影。 就见她独自立在一块突出的巨石之上,再往前几步便是深渊。山风凛冽,她却只穿着里衣和细纱罩衣,被雨打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单薄得简直要被风生生卷走一般。 老夫人见此情形,不由得颤声叫道:“九儿,你还病着,快快下来,站在那里作甚啊!”端得是一副慈母心肠。 慕容九霍然回头,一张脸煞白如死人,湿发凌乱地黏在脸上、脖子上,既是狼狈,又是可怜,她恨恨地扫视着众人,最后将目光停在花无缺身上,尖声叫道:“花无缺,你毁我清白,还要我忍着恶心嫁予你,简直是做梦!”声音穿透“哗哗”的雨声,在山谷中回荡,好似鬼泣一般凄厉怕人。 花无缺不明就里,这几天他一直饱受慕容世家众人的白眼和冷嘲热讽,还以为是移花宫依仗势力抢了本不属于自己的婚事,才至如此。他心中本就内疚,便也生生受着,从不出言反驳,此刻却听慕容九口口声声说自己污她清白,这一惊非小,连忙上前几步,高声道:“九姑娘,你我二人从未做过任何逾礼之事,你又何出此言?” 慕容九指着花无缺大骂道:“你这人面兽心的东西,人前装作翩翩君子,却趁我病着,强占我身子,还以为我神志不清,不能指认你这斯文败类,却不想我虽口不能言,但心里却明镜一般。” 众人听了这话,神色各异,慕容老夫人靠在四女儿怀中几欲晕厥,老庄主脸色铁青,不知是高兴女儿恢复了神智,还是愤怒她将丑事当众抖了个干净,江家父子一脸惊疑参半,慕容大小姐却站出来劝道:“九妹,你受了如此大的委屈,我们是决计不会放过那作恶之人的。可现下大雨滂沱,你病刚刚好,身子又弱,还是赶紧下来吧。”说罢便要走上前,去扶慕容九。 慕容九见状,冷着脸又后退了一步,引得众人纷纷惊呼,慕容大小姐急忙停住,雨天湿滑,一不小心便会踩空,小九性子刚烈,这次显是下了狠心,若是逼得太紧,指不定就真跳下去了。 不想慕容老庄主此刻却是火上浇油,他指着慕容九大声呵斥道:“你这个不孝女,胡言乱语些什么,快给我下来,看你都把你娘气成了什么样子?” 慕容九冷笑道:“不孝女?对,是女儿不孝,若是我孝顺,就应当遂了爹爹的意,老老实实嫁给那小畜生,像六姐姐、七姐姐那样,为了给慕容家结一门有利的姻亲整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 在场的慕容六小姐听了这话心中一紧,缓缓垂下头来,其余几个姐妹也是心潮翻涌,虽嘴上不说,却暗怪父亲,慕容庄主则是气得嘴唇发颤,想说几句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花无缺却顾不上那许多,他从不曾被人如此污蔑过,心中愤恨可想而知,大声道:“九姑娘,我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究竟为何要污蔑于我?今日若你不给个说法,我花无缺绝不会善罢甘休!” 慕容九凄厉地大笑着:“哈哈,这是什么世道,你这畜生还敢反咬一口!好好好,父亲逼迫我嫁予你,姐妹也不管我死活,我一个弱女子,功夫也比不过你这个移花宫传人,想来也只有死了化成厉鬼,来找你索命!” 说罢,纵身一跃,便跳入那深渊之中。 ☆、第四十五章 冒险下崖 众人无一不勃然变色,齐齐抢上前去,顾不上危险伸长了脖子向下张望,可雨天山间本就烟雾弥漫,再加上天空乌云密布,根本就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哪里还有慕容九纤弱的身影呢?只留下慕容家众姐妹一声声凄苦的呼喊在天宇与山谷间回荡。 江玉郎暗叹慕容九心思刚硬果决,若是她只装装样子,等回了慕容山庄定会被看管得更严,就算老庄主碍于面子或是真心疼爱女儿退掉移花宫这门婚事,或早或晚还会将她嫁到别处。不如索性假戏真做,不仅一劳永逸解决了麻烦,同时也狠狠地报复了移花宫一回,如今花无缺就是长出一百张嘴,也别想将自己摘干净了。 果然,痛失亲人的悲痛之后,便是复仇的怒火。除了不在场的慕容七小姐和八小姐外,其余六位小姐或赤手空拳,或手执兵刃暗器,缓缓将花无缺围在了当中。同来的秦玉峰和南宫柳也待上前,却被慕容大小姐制止:“这是慕容家的事,你们权且在一旁看着吧。”即使悲愤交加,她依旧心思缜密,不肯连累秦家和南宫家同移花宫对上。 江玉郎心中叹气,如今花无缺和慕容九的婚事不仅彻底完了,两家还结下了大大的梁子,这个结局对他们父子俩而言实是再好不过的,可问题也接踵而至——明里,自己是花无缺的挚交好友,暗里,江别鹤是移花宫的心腹手下,无论明里还是暗里,他们都不能坐视慕容家这些人伤了花无缺分毫。 他迅速和自家老爹交换了一下眼色,走到慕容家六姐妹跟前道:“若是夫人们想要此刻手刃仇人,恐怕选错了时辰。” 慕容家一众姐妹当中,老二武功最高,性情也最是爽利,她手里扣着暗器,眼神死盯着花无缺,嘴里高声道:“江玉郎,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插嘴,识相就给我快滚。”她本是知晓自己心直口快,易得罪人,所以一般都是三思之后才会开口,如今见幺妹惨死,哪里还会顾忌那么许多,所以话一出口就极是不客气。 江玉郎却不以为意,而是继续说道:“九姑娘确是从这高崖坠下,可或许她福大命大,跌到水潭之中不死,或是被哪棵伸出来的树挂住也未可知。夫人们不速去营救,却白白在此纠缠耗费时间,倘使九姑娘因耽误了救治而身亡,岂不是终生大憾?退一步,纵使九姑娘不幸香消玉殒,也不能让她就这样暴尸荒野啊。” 慕容六姐妹相互对视,表情已有松动,虽机会渺茫,但她们宁愿相信九妹未死,正等着她们去救,可花无缺这小杂种又怎么能轻易放过? 江别鹤再添一把柴,对一旁的慕容庄主拱手道:“小儿说得不无道理,其他的事都可以押后再议,当务之急还是去寻九姑娘的下落啊。” 慕容老庄主心乱如麻,听了江别鹤的话勉强点头,对大女婿秦玉峰道:“快去叫庄丁绕到谷底,看看有没有九妹的……九妹的……”他嘴唇颤动,“尸体”两字终是没有说出口,一行老泪却顺着脸上的皱纹横流而下。 秦玉峰立时应声去了,慕容家大小姐则吩咐身边跟着的丫鬟回庄里取绳子,准备自崖顶下到谷底查看一番,其余几个姐妹也上前,表示要同去。 慕容老夫人一见之下,立时拉着大小姐的衣角,啜泣道:“大姐儿,你们不能去啊,九儿已经没了,娘不能再失了你们了。”她脸上已是湿了一片,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此前因着慕容九的病劳心劳力,骤见女儿跳崖自尽,更是瞬间老了十岁不止,心肠再硬的人见她现在这副模样也会于心不忍,何况是亲生女儿? 大小姐紧紧握着母亲的手,柔声安抚道:“娘,九妹兴许还活着,您老放心,我们现下就去把她给您找回来。” 老夫人一个劲儿摇头,死命拉住大小姐的手,颤巍巍道:“求求你了,大姐儿,求求你们不要下去,娘给你们跪下了。”说着,双膝一软,竟真是要跪下了。 慕容家一众姐妹吃惊非小,连忙过来搀扶,好容易将老太太架起来,见她头上插的金钗步摇松落,老态毕现,心中酸楚可想而知。 江玉郎叹了口气,开口道:“还是我替众位夫人走一趟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到了他身上,慕容老夫人目露感激,江别鹤却皱眉道:“依老夫看,此行太过凶险,还是作罢为好,就算果真安全抵达谷底,找到了慕容姑娘,可也难将人救上来啊。”他可不想让儿子冒这个险。 谁知一旁的花无缺此时却突然说道:“一个人前去确实太过危险,我与江兄同去,也好有个照应。”现下他想要慕容九活着的心不比慕容姐妹淡,他一定要亲口质问这位大小姐,究竟为何宁肯搭上自家性命,也非要将那盆漆黑的污水泼到他身上。 不等其余人答言,慕容六小姐却抢着道:“那就有劳二位了,无论事情成与不成,慕容家都是感激不尽。”这种事本不应由她出面抉择,可她既代表慕容家将话搁下了,便就只能如此,众人也全当她心忧幺妹安慰,不忍责怪于她,只有大小姐深深地看了自家妹子一眼,若有所思。 丫鬟很快取来了不少绳索,有长有短,但无疑都十分结实。众人齐齐动手,将绳索紧紧地结在一起,江玉郎谨慎地将所有绳结都查看了一遍,把那些看似容易松动的又重新解开结了一遍,而后才放下绳索,让两条长长的绳子穿过水雾,直直地垂入深谷之中。 江别鹤拍拍儿子的肩头,示意他多加小心,江玉郎微微一笑,又朝慕容家众人点点头,便同花无缺一道顺着绳索向下坠去。他心中并不认为此行会有什么危险,慕容九那丫头精明得很,绝不会自寻死路,下面八成会是一个水潭,就算失足跌下去也无性命之忧。 XXXXXXXXXX 山风凛凛,人在其中直被吹得摇来晃去,还总是止不住地打转,被雨水浸湿的绳子滑腻,一不留神就往下滑,若是寻常人定不得不双手紧抓着绳子,双脚蹬着湿淋淋的山石向下,太慢了不说,还全然无法着力。好在二人都是武林青年一代中的佼佼者,轻身功夫不凡,便先是运起轻功迅速下一阵子,待身子下坠之势过快时,再用力拉紧绳索,稳上一稳,同时也是歇上一歇。 两人并肩而下,估摸着下到一半之时,江玉郎突然对花无缺正色说道:“若到了崖下还寻不到九姑娘,或是只能寻到她的尸身,那你就走得远远的,不要回慕容山庄了。” 花无缺摇头道:“清者自清,我从未做过那等苟且之事,为何要避?”绣玉谷移花宫可说是如今天下武林的圣地,他身为移花宫唯一的传人,本就是天之骄子,哪里会愿意不清不楚地背负这样的污名? 江玉郎苦笑:“九姑娘活着,你与她当面对质,兴许还有洗刷污名的机会,可她一旦真死了,死无对证,慕容世家又怎会与你善了此事?若是纠缠起来,无论是你伤了他们还是他们伤了你,就算若干年后真相大白,这仇也是结下了。” 花无缺沉吟道:“我可去求大姑姑为证。” 江玉郎怜悯地看着他:“你可曾看过邀月宫主写给慕容庄主的信函?” 花无缺道:“不曾。” 江玉郎轻声复述道:“‘本宫御下不严,弟子无缺共令千金已有夫妻之实,请结通家之好,以全夫妻之名。’此乃邀月宫主亲笔所写,正是你与慕容姑娘有私的铁证。” 花无缺大惊失色,险些连绳子也抓不住,茫然道:“怎么可能?大姑姑这是为何?” 江玉郎当然不会说这是自家老爹循循善诱的结果,只是叹息道:“无论如何,想来邀月宫主也是为了你好,能结门好亲事,可现在亲事没结成,倒是快要结仇了……唉,世事难料啊……” 花无缺心乱如麻,他突然回想起小鱼儿的话,大姑姑养育自己二十年,难道都是虚情假意?可若是这样,她又何必费尽心思将自己养大,教自己功夫呢? 他正胡思乱想之际,怎料变故陡生,手中的绳子突然似被人击中七寸的蛇,一瞬间瘫软了下来,而花无缺还沉浸在不可置信的情绪当中,身子也这么跟着坠了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江玉郎连忙一把拉住花无缺的右手,止住了他的下落之势,自己抓着绳索的手却是生疼,他大声对花无缺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想办法!” 花无缺陡然惊醒,从腰间抽出折扇,运功猛地朝山壁的缝隙中一插,做了支点,总算减轻了江玉郎的负重,可一时间两人都不能动弹,只能手拉手吊在这半空中。 江玉郎喘息道:“上面不远处有一块岩石是凹进去的,形成了个小小的石台,你可还记得?” 花无缺道:“记得。” 江玉郎道:“绳子难以承受你我两个人的重量,为今之计,只有利用地形先站住脚,再想法子下去。” 花无缺点头,却道:“我们要怎么上去?” 江玉郎语塞,他很想说其实咱们可以直接跳下去,但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还是不要贸然行事得好。正想着,只觉手上一松,自己的这根绳索竟然也跟着断了! ☆、第四十六章 劫后余生 崖上,众人眼看着江玉郎和花无缺迅速化入山谷间的茫茫雾霭之中,不见了踪影,慕容大小姐便让三个妹妹陪着父亲母亲先行回山庄歇息,两位老人家都是身心俱疲,已然撑不住了。江别鹤虽有些担心,却也相信自家儿子的本事,心知等在这里也是枉然,便随同一起回了山庄,只留下慕容大姐、二姐、六妹和二姐夫南宫柳,四人一时间也沉默不语,呆呆地盯着山谷发愣。 这时,六妹突然开口道:“姐姐们和姐夫先去树下避避雨吧,小妹在这儿守着就是了。” 慕容二小姐稍稍犹豫了一下,便点头道:“也好,反正这么多人守在跟前也没什么用处,六妹你就先看着吧,等会儿我们过来换你。”她的夫婿是南宫世家一派单传的独子,自小体弱多病,在雨里淋了这么久,又被这刺骨的山风吹着,着实令她心疼。刚刚也出言劝过自家夫君先回庄子,但他却执意不肯,自己又担心说多了惹他自怜自艾,正愁没有办法,现下六妹开了口,便忙不迭地应了。 慕容大小姐瞟了一眼二妹的神色,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了,于是缓缓开口道:“也好。”便随着那夫妻两个往树下避雨,可眼神却始终放在六妹身上。 那慕容家六小姐开始还老老实实站在崖边,不时向下张望一二,可没过多时却频频向她们避雨的树下张望,见大姐一直盯着自己不放,神情颇有些不大自然。 大小姐幽幽叹了口气,转头对二妹和二妹夫道:“你们先在此歇着,我过去陪六妹说说话。”说罢便往崖边走去。 六小姐见大姐走进,竟是惊慌了起来,结巴着问道:“大姐……你,你怎么过来了?” 慕容大小姐笑笑道:“我是做大姐,哪里能放着妹妹一个人淋雨,自己在一旁享福?就过来陪陪你。” 六小姐轻轻合上眼睛,又慢慢张开,缓缓说道:“你是姐妹当中最聪明的,已经知晓了吧……” 大小姐皱眉道:“知晓什么?”她的确察觉妹妹有些不对劲,却猜不透她心中所想所欲。 六小姐突然笑了,轻轻说道:“知晓这个!”话音未落,她身子猛然向前抢上,手在左边的绳子上一划,绳子立时从根处被切断,直直向那迷雾中坠去。 大小姐一惊,想要阻止已是晚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妹妹,道:“你疯了?为何一定要现下动手?难道你不想救九妹了吗?” 六小姐凄然一笑:“大姐是聪明人,怎会信江玉郎那小子的花言巧语?九妹已经死了,被花无缺害死的,我们不给她报仇,还在此处空等什么?” 大小姐柳眉高挑:“我们慕容家一向家风严谨,怎可做出这等背后害人的肮脏事来?报仇也应光明正大地同花无缺一战才是正道。” 六小姐恨恨道:“光明正大?大姐,你也见识过花无缺的功夫,凭我们姐妹根本就非敌手,你也不必指望爹爹会帮我们,若是他出面,做的第一件事定是息事宁人,九妹也就算白死了。” 大小姐抓住她的双肩,用力摇晃着:“六妹醒一醒,你是恨疯了不成?怎么能说出这种不孝的话来?” 六小姐也不躲闪,直直迎上大姐质问的目光:“又是不孝?九妹说的没错,为着孝道,我们就得牺牲一辈子去全爹爹的意?当年我和殷郎互许终身,曾发誓非卿不娶,非君不嫁,转眼间我成了旁人的妻子,他至今却仍是守着誓言,孤身一人。这些年我没有一刻是快乐的、是舒心的,我恨自己软弱,恨爹爹霸道,也恨你们,凭什么你们可以嫁给心爱之人,而我却不行?”最后这一句,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生生吼出来的。 大小姐怔忡着后退了几步,愣愣地看着自己向来柔顺的六妹妹,她恍惚记得这个妹妹小时候是个胖胖圆圆的苹果脸,一众姐妹最喜欢对着揉来捏去,此刻眼前这人眼眶泛红,嘴唇青白,下巴尖细,两腮微微向内凹陷,哪里还是从前那副不知愁苦的模样,不由得簌簌落下泪来。 六小姐见姐姐哭得伤心,也不上前安慰,又是一挥手,将另一道绳索也一并斩断了。 大小姐这下连哭也哭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看着这个妹妹,半晌才放声大叫道:“你都干了些什么你自己知不知道?你要杀花无缺为九妹报仇,我不怨你,可你为什么要害江玉郎?他至始至终都对得起咱们慕容家!” 六小姐冷笑:“是,他对得起慕容家,却对不起九妹,若是他能据理力争,执意迎娶九妹,而不是因为移花宫的威势和九妹失去清白就抛弃她,九妹也不会走投无路去死。现下九妹死了,有他陪葬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孤单了。”她长袖低垂,却有血滴滴答答从中落下来,原来她手中藏着枚小小的梅花镖,刚刚两道绳索都是被此物斩断的,此时她情绪激动,不由得紧紧握住,一时不慎刺伤了手竟也不觉疼痛。 慕容二小姐和南宫柳之前听六妹大叫就已觉着不妥,却以为她是悲痛九妹之死,只想着大姐在,略略劝解一二便也无甚大事,谁想却听越不对劲儿,连忙也奔了过来,见两条绳子就剩下个头儿还在崖上,不禁失声惊呼。南宫柳心思缜密,见两人情状,便已猜到了七八分,二小姐犹自不知,还在扯着大姐的袖子不停询问缘由。 XXXXXXXXXX 崖上的人不好受,江玉郎和花无缺更是不好受,现下两人正半挂在山谷间,所有的重量全凭花无缺插入崖壁中的折扇支撑,被山风吹得似钟摆般不停摇晃,简直是险象环生。 江玉郎镇定心神,对紧紧抓着自己花无缺喊道:“无缺,你右上方有一棵伸出的树枝,可看见了?” 花无缺吃力地抬头望了一眼,点点头,随即想到江玉郎此时应是看不到的,便又出声答道:“看见了。” 江玉郎道:“你试着将我抛过去,凭你的功力,应不算太难。” 花无缺大惊,又努力去瞧那树枝:“那枝杈太细,恐怕吃不住力,实在太过危险了。” 江玉郎道:“再危险也要试上一试,单凭你一人是断断坚持不了多久的。与其等到你脱力时束手无策,不如现下奋力一搏。”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我等会儿失手了,你万不可再来拉我。” 花无缺失声道:“那怎么行!” 江玉郎冷声道:“不行也得行,左右你也是救不了,只会将自己白白搭上。” 花无缺咬牙不语,心里却打定了主意,若是江玉郎真有什么不测,自己就是拼上性命也不能罔顾好友安危。 江玉郎似乎已知晓他心中所念,叹了口气道:“我父亲只我一个儿子,若我有什么……万望你能代我好好照料他。” 花无缺心中一紧,涩然道:“这你自不须担心,无论如何,我都会视江伯伯为亲人的。” 江玉郎微微一笑,要得就是你这句话,随即又道:“别说这些丧气话了,拖得越久对你我越是不利,来吧。” 花无缺胸中陡然生出一股豪气,大声应道:“好,我数三声便会将你向那边抛出,你可准备好了?” 江玉郎也大声笑道:“自然是好了。” 花无缺瞅准方向,大喊三声,最后一个字刚出口,便深深提气,奋力将江玉郎向右上方抛去,而江玉郎也借着这一抛之势,如腾空的大鸟一般向那树枝处掠去,伸手便抓了个正着。 可正如花无缺所忧心的,那树枝实在太细,根本就支撑不住一个成人的重量,只听得“咯吱”一声,树枝登时便断成两截,而也就是这么电光火石间的一缓,江玉郎已有了借力之处,身子不随那断枝下落,反而陡然上升,灵猫般抱住了树的主干,而后又是一个轻巧的翻身,已稳稳地立在了树上。 花无缺在下面看得惊心动魄,见江玉郎安然无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就听他朝自己喊道:“你再辛苦一下,我看这树实在是弱了些,要是咱们两个都站上来,立时就得折了。上面便是那我之前说起的石台,我先设法上去,再来拉你,若是你抵受不住了,就快快告与我知,千万不要强撑。” 花无缺对他极为信任,听他这么说自是无有不从。江玉郎皱眉审视了一下地势,便将金龙鞭中藏着的匕首取出,运力向上一掷,那匕首立时便插入了山壁之中,仿佛那坚硬的石壁不过是块柔软的豆腐。 江玉郎试了试脚下踏着的树干,觉得韧性尚可,便静立其上,待一阵山风呼啸而过,左足轻轻向下一点,身子骤然拔高了丈余,险险抓住破入石壁的匕首,略一借力,又升高了丈余,双手已然扒在了那石台的边缘,而他提着的一口真气也已用了个精光。 江玉郎额头微微见汗,也没功夫去擦,双手用力终于是上了石台。 这石台虽说也不算宽广,不过站上四五个人倒也不成问题。江玉郎也顾不上查看,快快地将自己的衣衫脱了个干净,只留一条底裤,把余下的撕了结成布索,长度堪堪到花无缺处。幸好如今天气渐冷,身上穿的衣物也不似夏日轻薄,布料很是结实,也不怕中途断裂。 费了姥姥劲,两人的双脚这才都踏上了实地,花无缺见江玉郎衣衫不整的模样,不禁放声大笑起来,移花宫的规矩是不许哭也不许笑的,人人不似有血有肉的真人,却似木雕泥塑的一般,他自己也是如此,虽然面上总是微笑着,却绝非因为高兴,虽然对人谦恭有礼,但心里却不认为他们值得尊敬,虽然对女孩子温柔体贴,但也不是真的喜欢她们。 大姑姑禁止他在杀江小鱼之前回宫,他本有些伤心茫然,可在江家住了月余,却觉得心情舒畅,神清气爽,此时虽步步惊心,险些丧命,却陡然意会到此前不曾意会的痛快,好似天地瞬时开阔了一般。 ☆、第四十七章 曲径通幽 江玉郎可不去管他是何种复杂心境,一把扯住他的袖子,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快快分我件衣服。”山风吹潮湿光裸的皮肤上,那滋味简直如刀刮一般。 花无缺收了笑,可眉眼依旧是弯弯的,他见江玉郎皮肤苍白细腻,左胸口处却有一道粉红的疤痕,好似白璧微瑕,格外惹眼,不由得指着问道:“伤在那处还真是危险啊。” 江玉郎一愣,随即苦笑道:“我都要冷死了,你还顾得上看这看那。” 花无缺微微尴尬,连忙乖乖地脱下外衣披在好友身上,二人同时运起内力将头上、身上连同衣物上的雨水一道蒸干——还不知要在这石台上呆多久,身上湿漉漉的自是不好受。 收了内力,两人百无聊赖地并肩站着,对着朦朦山雨发呆,此时他们正处在悬崖的中间位置,想上上不去,想下又下不去,身边别说绳子,连可用的物件都没有,花无缺常用的玄铁折扇,江玉郎那削铁如泥的匕首,现下也尽数被留在山壁之中,能不能取回来都是问题,此情此景,就连江玉郎也是束手无策了。 两人看了会子雨,又转过头来对视了一眼,只见对方衣衫发髻皆是凌乱,与从前的贵公子做派大相径庭,不禁莞尔,江玉郎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倚着后面的山壁,道:“我算是江郎才尽了,真真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不知何时才能脱困,坐着也能节省些体力。” 花无缺挨着他也坐了下来,“无妨,上面的人见绳子断了,又在下面寻不着尸体,自然会料想到我们此刻的处境,设法来救。” 江玉郎暗笑,小鱼儿和花无缺这两兄弟除了长相相似,品性却是南辕北辙,一个是精灵鬼,一个是老实头,叹口气说道:“你以为这绳子是怎么断的?” 花无缺反问:“你难道认为是慕容家的人弄断的?” 江玉郎微微讶然,笑道:“还当你猜不到呢。” 花无缺却是摇头:“不会,若是慕容世家存心报复于我,是不会连带着将你一同害了的,许是绳索不够结实的缘故。” 江玉郎挑挑眉:“你虽然是在女人堆里长大的,却一点儿也不了解女人,她们是一种神秘的生物,性情极其善变,讲原则时分毫不让,不讲原则时什么疯狂的事情都能做得出。别说是连累我,当面一刀朝我砍过来,我都不会惊讶。” 花无缺长长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到现在,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何慕容九非要说是我污了她的清白,更奇怪的是,就连大姑姑也这么说,难道……”他死命咬了一下嘴唇:“难道是我神志不清时做下来的错事?” 江玉郎“噗”地一声喷笑了出来,拍着花无缺的肩膀道:“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老实人,到头来连自己都不信了,反而去信旁人的话,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花无缺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几分荒谬,又觉此事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楚,索性放开不想,等到见了邀月宫主再询问详情好了。不论是不是慕容家想害他们,至少江伯父还在山庄之中,他是断断不会置自己儿子的安危于不顾的。 经过如此一番的折腾,太阳已逐渐西斜,雨虽然停了,可山中的温度却仍是不断下降,为了维持体温,二人不得不盘膝坐下,运气与寒气相抗,令真气传达四肢。更糟糕的是两人未吃晚饭,花无缺就连午饭都没吃上几口,如今早已饥肠辘辘,可在这三面石壁,一面悬空的地方,哪里去找吃食呢? 就在这时,一只又肥又大的老鼠从花无缺身侧优哉游哉地跑过,接着,又有第二只。花无缺眨眨眼,叹了口气:“可惜,只能看不能吃。” 江玉郎睁开眼睛瞥了一下,笑道:“也不是不能吃,这应是山鼠,肉质很是肥嫩鲜美,不过吃起来有些麻烦,须先用滚水脱毛,去掉内脏、头尾及四肢,洗净后用火烤至喷香出油,再撒上调料,即可食用,保你吃上一口还想吃第二口。江西这边还有吃‘山老鼠蜡’的传统,那真是香脆中不乏韧性,嚼劲儿十足,令人回味无穷啊。” 花无缺开始有些恶心反胃,心想这肮脏的老鼠怎么吃得,可听完江玉郎的描述,竟真的生出几分想要尝尝的心思,不由得问道:“江兄说得这般好,可曾吃过?”他明明记得江玉郎是不食荤腥的。 江玉郎点头道:“小时候未拜入少林时曾有幸吃过,记忆深刻啊。”说完还一脸向往。 花无缺见状不由得苦笑:“可惜现在一无引火之物,二无作料,想来我一时半刻是没有口福了。” 江玉郎笑道:“那可说不定,虽说山鼠行动灵敏,可也没听说过可以在这等峭壁上来回穿梭的。此处连棵草都没有,怎么可能养出这么又肥又大的老鼠?” 花无缺也笑了,接口道:“所以这些老鼠一定是从旁处跑进来的。” 江玉郎站起身来,说道:“只盼它们走的路莫要太狭窄才好。”说罢便作势要去逮那山鼠。 山鼠机灵得很,见江玉郎不怀好意,拖着大尾巴东窜西躲,最后“直溜”一下从一处石缝里钻了进去消失不见。 两人聚到那石缝附近,花无缺轻轻一掌拍在那附近的石壁上,却觉入手并非坚不可摧,反有种外实内虚之感。他心中一喜,又运足了内劲连拍数掌,竟将那山壁破开了一个大洞——原来这山壁之后正是一条隧道,与江玉郎他们所在的石台只隔着不到半尺厚的石壁而已,那山鼠就是从这里跑过来的。 江玉郎心中暗叹,自己不与小鱼儿和花无缺作对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抛开武功才智不论,单论这份冲天的气运就不是等闲之人可以企及的。他江玉郎遇险哪次不是凭着日积月累的真功夫化险为夷,等到了小鱼儿和花无缺这儿,随随便便就能有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奇遇。就算自己一剑将两人捅了个对穿,所不定过阵子他们也能活蹦乱跳跑到自己跟前,告诉自己他们的心脏异于常人,长在右边…… 正想着,一股污秽之气扑面而来,两人连忙闪身,过了一会儿,秽气逐渐消散,江玉郎点燃火折子伸进去,火光不灭,又探头进去,只觉一阵阵阴森潮湿之气虽令人作呕,却也呼吸顺畅,并无不适之感,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踏入了洞中。 XXXXXXXXXX 隧道曲折深邃,也不知通向哪里,两旁是坚硬、粗糙、长满了厚绒青苔的石壁,脚底也有些湿滑难走,江玉郎时而将火折子举起观察山壁,时而放下看路,却也没瞧出什么异样,一路上既无洞口,也无岔路,只有不知来自何处的阴风吹得人寒毛直竖。 两人没走多久,忽见前方山壁上好似悬挂着什么东西,便放慢了脚步,升起了戒备之心,待到近前一看却齐齐大惊失色,上面挂得竟是一具具骷髅。 江玉郎与花无缺都不是胆小之人,被砍得断手断脚的,中毒七窍流血的,奇形怪状的尸体不知见过多少,可却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尸体,不因别的,只因为这些个骷髅实在太过漂亮,上面别说是碎皮碎肉,就连灰尘也不见一处,具具莹白温润宛如暹罗国进贡的名贵象牙一般,两根粗大漆黑的钉子穿过头骨上的那两个大窟窿,将整副遗骨妥帖地悬在半空,齐整得简直可以随时拿出去向人展览了。 两人呆呆看了半晌,花无缺才缓缓道:“这些骷髅太过干净,想来定是有人日日清洁的。” 江玉郎点头:“情况太过诡异,夜长梦多,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他见花无缺还有些犹豫,便继续道:“此事发生在慕容山庄左近,慕容世家的人必是知晓的,旁人的隐私,我们这些外人还是不要牵涉其中了。”顿了顿,他又道:“慕容九的事还悬而未决,现下实在不易多生事端。” 花无缺皱皱眉,却也还是点头应了。 两人再往前走不多远便能看见成群的山鼠窜来窜去,不知为何,这些小小的生物竟然一点也不怕人,甚至还有的跑到他们近前,呲起尖锐的大牙张口欲咬,被江玉郎的金龙鞭抽飞了好几只这才有所收敛,只敢远远地朝两人“吱吱”叫唤,以作示威。 花无缺不觉好笑:“小东西竟如此厉害!” 江玉郎半玩笑道:“看来这些老鼠是这里的大王,我们打它们的地盘经过却不留下买路财,惹得这些山大王们不高兴了。” 这段隧道还真不算长,火折子尚未燃尽,两人就已经发现了个不大不小的出口,隐隐有光从外面透进来。两人钻出洞来才发现自己似乎正站在半山腰处,天色已是漆黑,唯有一轮明月高悬天际。 ☆、第四十八章 真相暴露 江玉郎叹气道:“无眠清夜冷,月朗星更稀。如此良晨美景,你我却不得不饿着肚子继续赶路,真是苦命啊。”他忽又转而笑道:“不过若是最后当真能救得美人一命,倒也是值了。” 花无缺摸摸自己的肚子,不由得也笑了,他自小也算是养尊处优,如此忍饥挨饿还真是第一回,可为了尽快找到那慕容九,洗脱自己的污名,也只能忍上一忍了。 江玉郎对落英峰较为熟悉,稍稍分辨了一下方向,便引着花无缺一路向谷底奔去。走了约有一个时辰,只听前方水声阵阵,来到近前,就见一条大河横在眼前,水势涛涛,恰如千马奔腾般呼啸而过,再抬头望,隐约可以分辨出上方正是慕容九坠崖之处。 花无缺拾起落在河岸边的绳索,道:“应该就是这里了。”他又看了看绳子的断口处,甚是光滑,再比量了一下长短,显是从崖顶就断掉的,不禁心头火气,原以为慕容世家也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名门,必不会行下作的小人手段,岂料竟真让玉郎言中了,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一旁的江玉郎却并未理会这些,而是紧皱眉头凝视着面前的激流,道:“我隐约记得这条河并不如此湍急,应是之前暴雨忽至的缘故,这下可就麻烦了,无论人是死是生,现下都不知被冲到了何处。” 花无缺心中烦闷,叹口气道:“那我们只能顺水往下游去寻了。” 江玉郎沉吟了一下,摇头道:“你去寻九妹,我在此时等候慕容家一众人,无论你寻不寻得到,都不要……” 花无缺打断江玉郎的话:“无论寻不寻得到,我都会回慕容山庄找你。”而后他一转念,突然想起一事,便又继续道:“若慕容世家的人问起,就说绳索断后你我落入河水当中失散了。”在他看来,如今的慕容世家已然有几分蛮不讲理了,若是下崖后不见自己,说不定会将账算在江玉郎身上,自己想出这套说辞,也是担心给好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江玉郎点头应是,挥挥手,目送花无缺运起轻功,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当中,肚子里却是好笑,之前还觉得花无缺是个老实人,不想却也有提前串供的心眼儿,果真和小鱼儿是一个爹生的。 XXXXXXXXXXXXXX 等了不一会儿,秦玉峰便带领慕容山庄家丁浩浩荡荡赶来,江玉郎迎上前,只说绳索突然断裂,两人跌下悬崖掉入水中,自己被冲了一段路才爬上岸来,顺河水既不曾寻到慕容九也不曾看见花无缺,后来想着众人定会忧心自己的安危,便等在这里接应。 秦玉峰得知绳索突然断了,先是吓了一跳,连忙询问江玉郎有没有受伤,而后心中又是一喜,既然江玉郎二人从高处坠下未死,想来慕容九生还的几率也应很大,便立时打起精神,领人开始沿河认真搜寻起来。 众人从夜色茫茫直找到天光大亮,别说慕容九人不见踪影,就连鞋子、衣物这样的线索也没寻到一个。秦玉峰心性坚定,人又极是稳重,自然不会因此就气馁,而是吩咐一众家丁先原地略作休整,吃些干粮伙食,待体力回复后再继续搜寻。 正在江玉郎同他分食一块干饼之时,慕容家的六位小姐也领人赶到了,与她们同来的还有忧心忡忡的江别鹤,他见儿子虽形容狼狈,身上却不见伤痕,顿时放下心来,不禁疾走几步上前,一把抓住江玉郎的手说道:“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江玉郎只觉老父双手微颤,显是心绪不稳,知道他是担忧自己的安危才至于此,心下感动,却仍旧笑道:“儿子福大命大,真是让父亲白白担心了一场。” 江别鹤刚想再说些什么,慕容六小姐却沉着脸走上前,问道:“花无缺呢?”语带强硬,几乎是咄咄逼人。 江玉郎放开父亲的手,欠身道:“坠崖落水后我们二人便失散了,花公子现下何处我也一无所知。” 可谁承想,本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惹得这位六小姐勃然大怒,猛地一个耳光就掴了过来。从昨日晌午起便是风波不断,江玉郎疲累交加,精神不济,一时间有些来不及反应,虽堪堪偏头躲过了,却还是被掌风扫了个正着,左脸颊登时红成一片。 江别鹤的涵养再好此时也要忍不住发怒了,自家乖儿子刚刚失而复得,却无辜被个疯婆娘扇耳光,是可忍孰不可忍!可慕容庄主和夫人此时都不在近前,他又不好对着个小辈发火,一张脸瞬时就沉了下来,道:“既然慕容家不欢迎我们父子,那便就此别过吧。”说完拉着自家儿子就要离开。 慕容大小姐本不想让六妹跟过来,可无论是软语还是硬声,怎么劝六妹都要执意下崖,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想要将她暗害花无缺、江玉郎的事情牢牢捂住,便又不能将她软禁起来,只得把人带在身边,时刻盯着看着。她见江玉郎安然无事,心中本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可做梦也料想不到六妹却又开始犯浑。 江别鹤在江湖上的名声极好,无人不称其大仁大义,乃是燕南天后可当“大侠”之称的第一人,可一个人被夸并不足为奇,没有人说他坏话才是奇怪。父亲要和江家结亲时她曾刻意打听过,统共竟然只有两个人说了江别鹤的不是,还都是芝麻绿豆大小的毛病,实在是有些太过了,所以,这个江别鹤若不是圣贤,就必定是大奸大恶之徒,而无论是哪一种,慕容家最好都不要得罪,此时见他动了气,连忙一步上前道:“江伯父,是我六妹不懂事,江公子为着九妹的安危甘冒风险,还差点儿丢了性命,这份情慕容家铭感五内,绝不相忘。” 而后她又转头对慕容六说道:“六妹,你再忧心九妹也不能这么莽撞啊,还不快快向江公子道歉。” 慕容九小姐怨毒地看了一眼自家姐姐,而后阴测测地一笑,走到江玉郎面前,道:“江公子,是我粗鲁刁蛮,是我不通事理,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恕罪。”她语调讥讽,每说一上句就抬手狠狠扇自己一个耳光,看得周围人目瞪口呆,一席话说完,她两边的脸颊已然高高肿起。 慕容大小姐想要上前制止,可她六妹却猛然转头,对着她笑道:“大姐啊大姐,这下你可满意了吧。”大小姐一听之下,登时就被气得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玉峰连忙上前握住妻子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皱眉对慕容六道:“你怎么跟你大姐说话的,这么没规矩。” 慕容六定定地看着这两夫妻的恩爱之态,心中酸涩难以言喻,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随即大哭着奔了出去。 慕容家这边乱成了一团麻,江玉郎却还像个没事人一样,转头对江别鹤道:“父亲在此稍候,我有话同她们说,说完咱们再走。” 将慕容家的人聚在一处僻静角落,江玉郎也不多费口舌,直截了当地道:“慕容九未死,我上岸时曾瞥见她离开,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 慕容世家一众人等立时就听出了江玉郎的话中之意,慕容二小姐秀眉皱得死紧,冷声道:“事关九妹名节,江公子请慎言。” 江玉郎一笑:“既然婚约业已作罢,我与慕容家便也没什么干系了,所以刚刚也不过是陈述事实而已。话尽于此,你们信或不信也不是我能左右的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罢便迈步离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良久,慕容二小姐才开口道:“大姐,难道……” 难道九妹真的有了心上人所以假死逃婚? 慕容大小姐微微翘起嘴角,道:“是与不是,就要问问知情人了。”说罢,她缓缓将眼神转到了小仙女张菁身上。 XXXXXXXX 江家父子回慕容山庄取了随身物品,也不向慕容庄主告辞,便打马而去,只江玉郎担心花无缺真会回来寻他,有意留下了口信,告知他可往附近的栀子镇上相见。 父子俩多日未曾闲谈,一路上便只捡些有趣的风土人情聊着,时不时还品评一番两江的美食名菜,将慕容家那些糟心事全然抛诸脑后。 这一路本应愉悦轻松,可快到镇上时,斜刺里有个女子突然冲出,拦在二人马前。好在马行不快,江家父子连忙勒住缰绳,见那女子身着轻纱,面如寒霜,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便已心中有数,苦笑着对视了一眼。 果然就听得那女子冷冷开口道:“二位,移花宫邀月宫主传召。” 江玉郎心中叹气,难怪老爹如此城府都忍不下去,只当自己是太后娘娘,与人相见竟要说成“传召”?面上神色不动,只是问道:“大宫主也要见我吗?” 那女子点点头,也不答话,径自走在前面带路,江家父子无法,只得牵着马匹跟在后面。 XXXXXXXXXX 邀月背对着两人立在漫天夕阳之下,一身白衣被染得如血一般。 她凤眼微挑,目光落在江玉郎身上,缓缓道:“月余不见,你的武功竟然精进了不少,倒是个人才。” 江玉郎心中叹气,脸上神色却仍旧恭敬:“宫主谬赞了。” 邀月不再搭理他,而是向江别鹤道:“婚事如何了?” 江别鹤毫不隐瞒地将慕容九坠崖假死逃婚的事说了个一清二楚,虽用词平缓,不带情感色彩,但着意叙述慕容世家对亲事不情不愿的态度,最后还说道:“慕容世家现下已将慕容九之死完全归罪于移花宫,江某有负宫主所嘱,请宫主责罚。” 邀月面沉似水,冷冷道:“此事是慕容家不识好歹,也与你无甚干系,罢了,本宫也不怪罪于你了。” 江别鹤心中大奇,邀月的性子向来暴躁,这回怎会如此好说话?只听邀月继续道:“本宫最近要闭关练功,宫内一应事务均由怜星宫主打理,宫外的事务就交予你了,要多用些心。” 她又看了一眼江玉郎,继续道:“看来你也知晓你父亲同移花宫的关系,多跟着他学些,今后也可以受移花宫庇护。” 江玉郎连忙做出一副受宠若惊、感激涕零的模样,邀月似有急事,也未再说什么,上了车辇便顺着大道离去了。 江别鹤看着移花宫那浩浩荡荡的队伍,冷笑道:“还想要我儿替你这婆娘卖命,做梦!” 江玉郎却笑道:“爹,邀月闭关应是为了准备对付燕南天,我们恰好可以利用她不在的这段时日多些动作,也不必再束手束脚了。” 父子俩相视一笑,各自跨上马,调转马头重新往栀子镇去了。 ☆、第四十九章 故人消息   Kingsman实在是太好看了!!!!高清下载何时才能有啊啊啊…… 两年。 两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 茶棚中,一个书生模样的老者捋着颚下三缕白髯,摇头晃脑地道:“你们可知近两年来这江湖上的头等大事是什么?” 聚在他身旁的一圈人当中,有个身着粗布短打的汉子大声接口道:“当然是‘正气盟’和移花宫之间的明争暗斗了!这么大的事有谁会不知道?您老啊还是说点子新鲜事儿给我们大伙儿听听吧。”四周众人都连连点头称是。 老者也不着急,依旧老神在在地道:“那你们可知,这‘正气盟’为何会突然改换了盟主?现任盟主秦玉峰又为何要同移花宫不死不休?”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语塞,那老者似乎早就预料到这般情景,优哉游哉地端起茶盅,轻轻呷了一口茶,而后一脸得意地扫视着众人。 其中一人见他这副拿乔的模样,忍不住道:“张老头儿,你就别卖关子了,我们这些人要不是想听些自己不知道的事儿,干嘛要来你这儿喝茶呀,茶钱贵不说,茶味还淡出个鸟来。” 那张老头笑道:“小老儿多谢众位的捧场,既如此,我就与你们分说一二。这‘正气盟’原是由两江武林中一个响当当的人物所创立,此人便是黑石谭樊家的当家人,樊东星,而他之所以创立‘正气盟’意图消灭移花宫,是因为他的老来子樊明立死在邀月宫主掌下。” 听到这儿,不少人露出了然的神色,樊明立是当时有名的花花大少,而移花宫最爱收拾的就是这种人。不过男人嘛,有钱有势,为什么就不能玩玩呢?逛逛青楼楚馆而已,又不是逼良为娼,你情我愿竟然还有人吃饱了撑的来管闲事,那樊明立死的也是有够冤枉的了。 “那‘正气盟’组建了四五年,一点点地就成了气候,毕竟移花宫行事太过霸道,得罪的人不是一家两家了,纵然邀月和怜星两位宫主武功高强,却也对此忌惮起来,邀月宫主闭关之前更是出手将樊东星给击杀了。” 听到此处,四周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有的说移花宫不懂武林规矩,应当铲除,有的感慨樊东星可怜,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大仇未报就让仇家给杀了,还有些人说着说着竟愈发下作起来,竟猜测起邀月怜星这两姐妹是否在宫中豢养男宠以供自己银乐。 张老头笑眯眯地看着这些人议论纷纷,觉得差不多了才拿起茶盅的盖子,在桌子上敲了三声,等众人渐渐安静下来,才继续说道:“秦玉峰是什么人,我也不必赘言,大家应该都知道,美玉剑客,整个陕北基本都是他们家的地界,慕容家的大女婿,与妻子恩爱有加,而他的妻妹慕容世家九姑娘却在两年前音信全无,好似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 坐在张老头左手边桌子旁的一个白衣侠士沉吟道:“我也听说过此事,可慕容家却从未对外给出过任何说法,真是奇怪奇怪。” 张老头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白衣侠士,而后笑道:“这位小侠是九姑娘的仰慕者吧。” 那人脸上一红,却也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旁边响起了一阵善意地哄笑声。 张老头刚要开口,却有人忽地插嘴道:“可惜啊可惜,那九姑娘若是遇到这位小侠也算是她的福气,却不幸遭人污辱,清白尽毁,最后不堪忍受,自尽了……” 这消息有人听说过,也有人并无耳闻,但无论听未听过,男人对这档子事都是兴趣盎然,纷纷起哄让那张老头说个清楚,一个形容猥琐的龅牙男人却抢着道:“这事儿我也听说了,都说是移花宫邀月的嫡传弟子花无缺干的,一碗迷药给那慕容九姑娘灌了下去,啧啧,真是艳福不浅啊。”说完还兴奋地搓了搓手,惹得周围人厌恶地撇撇嘴,却也有志同道合者发出一阵同样不怀好意的银笑。 这时,众人之中却又一人出言反驳道:“我倒是觉得这只是谣传,花无缺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女子见了他多半是要心动的,还用得着耍什么手段吗?我看迷药比较适合你,长得骨骼惊奇,女人见了你都给吓跑了,估计讨老婆都难。”众人瞬时大声哄笑起来。 那龅牙男气得七窍生烟,他相貌丑陋,可越是这样就越不喜被人说,他“腾”地一声站起身来,大叫道:“哪个小砸种这哪儿乱放屁?快给老子站出来!” 这时,就听“扑”地一声,仿佛真有人放了一个响亮而悠长的屁,众人一面捏着鼻子,一面大笑不止,将龅牙男跳脚咒骂的声音淹没在了当中。 张老头慢悠悠地看着,这时突然出声道:“小老儿倒也觉得,刚刚那位‘放屁’公子的话有几分道理,我有幸见过那花无缺一面,端得是有宋玉潘安之貌,气度更是极为不凡,别说令女子心仪,就是小老儿也忍不住多看上几眼哩!” 他顿了顿,又摆正脸色补充道:“两年前慕容九刚一失踪,这消息就风也似的传了出来,应是有人故意为之,可信度实在不高。” 好在还有人觉察出话题扯远了,便出声道:“张老头,那你说慕容九的失踪跟秦玉峰当上‘正气盟’盟主到底有什么干系?” 张老头捋了捋胡须,笑道:“这个……小老儿也不得而知啊。” 众人简直仰倒,立时有人叫道:“你不是包打听吗?难道今日是要砸自己的招牌?”也有人看出这张老头又是在拿乔,也就沉下心来等着他后面的话。 那张老头又呷了一口茶,砸吧砸吧嘴,缓缓说道:“兹事体大,小老儿确实不敢妄言,不过倒也听过几种说法,闲来无事就和大家一同唠唠吧。”众人听他这么说,连忙都竖起了耳朵。 “第一种说法,慕容九姑娘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加入了移花宫,致使慕容世家与移花宫交恶,作为最得力的大女婿,秦玉峰便代表慕容世家坐上了这‘正气盟’盟主的宝座。” 一个赭衣汉子点头道:“听说那慕容九小姐二十好几还不嫁人,说了好几门亲事都被她想方设法搅黄了,可见也是个不喜欢男人的,与邀月怜星倒也气味相投,真入了移花宫也说不定。”说完还拍了拍身边那青年白衣侠士的肩头,“兄弟,天涯何处无芳草,这种女人你还是别想了。” 白衣侠士刚想答言,却听那张老头又开了口,连忙凝神去听,只听他说道:“第二种说法是慕容九外出采药时身受重伤,被碰巧路过的花无缺救起,从而对他一见钟情,非君不嫁,不惜毁掉与江家的婚约。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花无缺对慕容九却并无好感,慕容九羞愤交加,自尽身亡,致使慕容世家对移花宫生了怨怼。” 张老头的话刚刚说完,那白衣侠士就忙不迭问道:“为何不是反过来?花无缺痴恋慕容九姑娘不成,因爱生恨,将她杀害呢?” 张老头摇头笑道:“你也知‘江南大侠’江别鹤的独子江玉郎与慕容九曾有过婚约吧,那江玉郎与花无缺可是莫逆之交,自两年前起花无缺就一直住在江家,若他真对慕容九做过什么苟且之事,江玉郎是决计不会与他这般兄弟相称的。” 一个声音突然想起:“花无缺在江家一住就住了两年?” 张老头晃着茶盅玩弄着里面沉沉浮浮的茶叶,道:“千真万确,下面我要给你们讲的第三种说法也与此有关。据说花无缺对江玉郎有情,强抢了慕容九的未婚夫,所以导致了移花宫和慕容世家的势不两立。” 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好几个将茶水一口喷出,呛得连连咳嗽,还有张桌子不知被谁给一下掀翻了,有人还大声叫道:“胡说八道,江南大侠之子又怎么会雌伏于其他男人之下!” 张老头不慌不忙道:“花无缺可不是一般的男人,移花宫宫主的唯一嫡传弟子,内定的下一任宫主,武功一流,相貌一流,风度一流,放眼当今武林,又有哪个青年人能与他比肩?与那江小公子也算般配啊。” 人群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张老头将茶盅里的茶喝了个干净,将茶盅往桌子上一墩,大声道:“今日的江湖事就说到这里,大家散了吧。哦,还有最后那种说法是小老儿我随口乱说的,纯是为博大家一笑,切勿外传。”说完溜溜达达地出了茶棚,往远处走去,只留众人面面相觑,差点骂娘了。 众人当中,有个有着穿着布衣短打的年轻人跟着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伸了个懒腰,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礽扔在桌上,而后出了茶棚,晃晃悠悠、不远不近地坠在张老头身后,不是小鱼儿又是哪一个呢? XXXXXXXX 两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却也有很多是不会变的,沧海仍是沧海,桑田依旧桑田,而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小鱼儿自然还是从前那副脾气。 第一年的前九个月,他老老实实呆在萧眯眯的宫殿里,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武看书,武艺着实精进了不少,人也知情识礼了很多。 他也会想起或是梦见江玉郎,有时是他温暖而又修长的手,柔软且灵活的唇舌,还有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这足以让他身体颤栗,而后去洗床单;有时是他苍白无血色的脸,凝固在嘴边的血迹,还有披散开来的黑发,这让他恐惧,也让他想要变得更强。 可后三个月,小鱼儿却开始抓耳饶腮,他性子本就跳脱,能一个人呆在一个地方九个月,成天连句话都没人说,已是极限了,所以闭关了还不到一年时间,小鱼儿就跑了出来,加入了个杂耍班子。 为何要加杂耍班子? 首先,这里管饭,虽不是顿顿大鱼大肉,但也是顿顿能吃好吃饱。在宫殿里那九个月,小鱼儿单吃那几样东西吃得快要吐了,现下终于能吃回正常的食物。 其次,杂耍班的要求很低,只要一个人能能翻上八十个筋斗,就能吃这行饭一辈子,这对于小鱼儿来说实在太容易了,他当场就给班主翻了一百多个筋斗,翻得一众看客连喝彩都忘了。 最后,杂耍班漂泊无依,可以四处行走,正依了小鱼儿的性子。 所以这一年多来,小鱼儿就跟着这走江湖、玩杂耍的“海家班”,每天就只翻筋斗,别的事他几乎全都不管,每天除了吃饭、睡觉、翻筋斗外,他就是坐在那里发楞。他翻筋斗的玩意儿既十分叫座,又从不想分银子,他就算有点奇怪,有些傻,甚至有些懒,别人也都不甚在意。 谁也不知道他发楞的时候,正是在寻思着武功中最最奥秘的诀窍,普天之下几乎没有几个人懂得武功诀窍。 江玉郎抄给他的那本牺牲了无数人命才换得的武功秘笈,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他想通了一点,等到晚上别人都睡着了时,就偷偷在江岸无人处去练,就算被人看见了,也只觉得这人有些奇怪,有些傻,却没有人怀疑他已是个武林高手了。 事实证明,天高海阔远比缩于一耦更有助于他的心性,在外漂泊的一年多时间里,小鱼儿的武功进境更加迅速,已经可以勉强挤入江湖一流高手之列了。 小鱼儿病不讨厌这样的生活,也打算在武功大成之前继续这种生活,直到他无意中坐在了一个茶摊上,无意中听那个长老头说起了这两年的江湖事,无意中听到了江玉郎的名字。 ☆、第五十章 三湘盟主 那张老头住得很是偏僻,小鱼儿不远不近地坠在他身后,就见他走过人来人往的大街,七拐八歪地钻过条条小巷,最后进了一间矮矮的土房子。小鱼儿紧走两步,在那老头刚刚跨进门时闪到了他的身后。 张老头正想转身关门,一回头却见一人站在自己后面,立时惊了一跳,却并不害怕,而是顺了顺胸脯,满怀责备地抱怨道:“你们这些江湖人啊,怎么老喜欢突然出现在别人背后,小老儿年纪大了,再这么来几次,非让你们吓出毛病来不可。”边说还边不停摇头。 小鱼儿笑嘻嘻地开口道:“老人家,实在不好意思,我来是请教您一件事,不想却把您给吓着了。”他相貌本就英俊,近年来性子虽仍是跳脱,却逐渐能沉静了下来,又跟着“海家班”走南闯北,见识多了,也圆滑多了,从前那副地痞无赖的神情也被青年人的朝气取代,格外惹上了年岁的老人家喜爱。 张老头也是有孙子的人了,见了好看的青年人,语气不由得放柔缓了些,点头道:“那就进来吧。” 两人分坐在一张小小的木桌子前,小鱼儿开口道:“我想问问关于江玉郎和花无缺的事。” 张老头连连摆手:“小老儿早就说过,那只不过是随口说说的,纯为博大家一笑,根本就算不得真啊。” 小鱼儿苦笑:“我不傻,听得出您老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实不相瞒,江玉郎曾是我的至交好友,虽我先下落魄了,可对他还是极为关心的,我知他并无龙阳之好,难不成是那花无缺……”他故意停着在此处,一脸犹疑地看着张老头。 张老头一下一下地抚摸地自己的胡须,沉吟道:“这个嘛……” 小鱼儿会意,从怀中取出了一枚金叶子递上前去,张老头眼睛一亮,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这才叹了口气道:“唉,又有什么办法呢?江公子自然是正人君子,可那花无缺背后的移花宫势大,还不是想如何便能如何?为了江家在三湘武林的地位,他也只得委曲求全了。”他的话句句像是在为江玉郎开脱,可却暗指江玉郎为了江湖地位心甘情愿雌伏于男人身下。 小鱼儿微不可查地眯起了眼睛,嘴里却喃喃道:“竟然是真的……” 张老头道:“小老儿虽不才,但在江湖上也有几分薄名,提供的消息保证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小鱼儿点点头:“那我可否再问一个问题?” 张老头转了转眼珠,笑道:“好,这个问题小老儿我也不收银钱了,就当白送的,不过还请小兄弟以后多多光顾啊。”他这样的人也只在江湖二三流的圈子里才有点子名气,这样出手大方的客人还是非常少见的,不想法子好好拉拢怎么行? 小鱼儿一扫之前的阴郁神色,笑眯眯地问道:“我想打听一下,您老人家究竟受了谁的指使,这样不遗余力地败坏江玉郎和花无缺的名声?” 张老头表情一僵,连忙摆手道:“小老儿怎么敢胡说八道!那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一只指头都能将我捏死,小老儿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无中生有啊!” 小鱼儿嘻嘻一笑:“正是这个道理,没有人背后撑腰你敢造移花宫和江南大侠的谣?你自然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而且还是别人喂给你吃的。” 张老头冷下脸来,“你这青年人好不晓事理,要不是看在你忧心朋友虚心求教的份儿上,爷爷我会将如此隐秘的事告知你听?现下倒好,竟然反咬了我一口,好好好,我就再教你个乖,就让你知道知道,在这江湖上小辈应该怎么跟长辈说话!”说完一掌向小鱼儿的耳边扇过来。 小鱼儿早已非吴下阿蒙,又怎会怕眼前这个老头子,他不闪不避,只迅速伸出左手两指一点,正中张老头的手腕,那老头儿惨叫一声,抓着手腕不敢再动,嘴里不住哀叫着“折了折了”。 小鱼儿笑道:“我也教你个乖,这江湖上谁的武功厉害谁就是爷爷,是不是啊,张老头?” 张老头连声道:“是,当然是,爷爷,爷爷,您就是我长辈,您就是我爷爷,可我没撒谎啊,江玉郎和花无缺的事儿千真万确,真没人指使我瞎说。” 小鱼儿挑挑眉慢慢道:“这样啊……”那语调神情竟与江玉郎说这句话时别无二致,他翻了翻,从随身的百宝囊里掏出了瓶药粉,一点儿也不心疼地全洒在了张老头身上,张老头虽然想躲,但他也是个人精,知道自己武功不济,躲也躲不过,便老老实实地受着了。 一开始也没什么感觉,可身上突然就痒痒起来,好像上百只蚂蚁在爬,不多会儿,上百只蚂蚁变成了上千只,又变成了上万只,他嘴里的哀告也从“爷爷饶命,我真没撒谎”,变成了“爷爷饶命,我什么都说”。 小鱼儿又掏出另一个小瓶子,倒出了一点粉末抹在了张老头的耳根后,那张老头才慢慢缓过来,他打了个冷战,立即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干净:“是三湘武林盟主铁无双指使我这么说的。最近两年,江南大侠江别鹤的势力范围日益扩大,本来以铁无双马首是瞻的不少门派都改为听他号令,三湘地界统共就这么大,一山不容二虎,铁无双就派人命我散布谣言,抹黑江家。” 小鱼儿道:“那他许了你什么好处?” 张老头道:“二百两银子。” 小鱼儿失笑道:“才二百两?” 张老头苦笑:“那是三湘盟主,就是不给钱,小老儿也得好好办事啊,爷爷,小老儿是逼不得已,您大人有大量,就……”还不等他说完,“当”地一声,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被扔到了他眼前。 张老头眼都看直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抬头去看小鱼儿,小鱼儿抬了抬下巴道:“赏你的,以后江玉郎的坏话少给我说,至于花无缺嘛……”他撇了撇嘴,“也别乱嚼舌头。” 张老头忙不迭应了,也不管自己断掉的手腕,拼命将珠子死死握在手里,低头哈腰地将小鱼儿送了出去,嘴里还殷勤道:“听说三天后铁无双他老人家会在如意镇的‘四海春’大饭庄露面,为‘两河镖联’和‘三湘镖联’做调解,要是爷爷您有心,前去凑个热闹也不错。” 出了张老头的土房子,小鱼儿仍旧回了“海家班”的歇脚地,那张老头倒是惯会瞧人脸色,他的确对这位外号“爱才如命”的三湘武林盟主铁无双好奇不已,他实在想瞧瞧这竟为了爱才,而敢将李大嘴收为女婿的人,究竟长得是何模样——一个人居然敢将自己的独生女嫁给李大嘴,这种人连小鱼儿也是不得不佩服的,可这样的人又怎会使出背后造谣的下作手段呢?而最巧的是,“海家班”下一站要去的正是如意镇。 XXXXXXX 三湘水道丰富,海家班一行乘船很快就到了目的地,船一靠岸,众人就开始忙碌着将各种杂耍用的道具自船上搬运下来,再雇一辆牛车,将东西运到闹市附近的空地上摆好,班主海四爹照例用他那独特的豪爽笑声,大声说些吸引人群的话,待人越聚越多之际,表演也就开始了,走绳的走绳,喷火的喷火,翻跟头的翻跟头,这就是小鱼儿现下的生活,而这样的生活他还打算继续过下去。 他虽打定主意去看一眼铁无双,但却仍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一点儿也不为江玉郎担心,两年来自己的武功都已十分精进了,得到全部秘籍的江玉郎自然也应当是高手中的高手,何况他原本的武功在江湖年轻一代中就是数一数二的。 他要等,等一个时机,等到自己一露面便可轰动江湖的那一天,他才会大摇大摆地走出来,让别人瞧瞧小鱼儿究竟是怎么样的人!让江玉郎对自己刮目相看! XXXXXXX 一天的表演结束了,众人收拾完东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小鱼儿却还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个板车上,背后突然伸过来一只白白的、小小的手,递给他一个桔子。 他接过来剥了就吃,也不回头。身后那人等了很久,见他不回头便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原来是“海家班”班主的女儿海红珠,就见她伸出一根白白、长长的手指,轻轻戳了戳小鱼儿,小鱼儿却动也不动,也不说话。 海红珠瞟了他一眼,突然“噗哧”一笑,道:“你既然不理我,为何又吃了我的秸子?” 小鱼儿道:“我不会说话。” 海红珠笑道:“你不会说话?你难道是哑巴?那刚刚的话又是谁说的?” 小鱼儿冷冷道:“我不配和你说话。” 海红珠柔声道:“谁说你不配……”她灵活的大眼睛俏巧地转动着,抿着嘴一笑,道:“别人都叫你小呆,但我却知道你是聪明人。不但聪明,而且比别的人都要聪明得多,是么?” 小鱼儿现在最怕听的,就是别人说他聪明,更怕女人说他聪明,所以他像河蚌一样,将自己的嘴巴闭得紧紧的,任海红珠怎么逗他也不发一言,气得海红珠跺了跺脚,噘着嘴跑掉了。 小鱼儿见人离开了,便呆呆地站起身来,往一旁快要打烊的包子摊上买了两个包子,边吃边顺在大街走去,当然,谁也不会注意到他这么个衣着破烂的小人物想要干什么,就算注意到也是不会关心的。 ☆、第五十一章 冤冤相报 “四海春”是如意镇最大的饭庄,楼高两层,极好辨认。小鱼儿白天时就已来附近查看过了,此时虽是月上中天,却也认不错。 他状似漫不经心地踱了过去,绕着墙角又兜了个圈子,从角门进入,穿过存放泔水的房间,顺着楼梯全不费力地上了二楼。 高高的木屏风,围成一间间雅座。小鱼儿从屏风的缝里瞧出去,只见一个须发皆白、满面红光的锦袍老人,正高踞在酒筵的主座上。他脸上的笑容虽然可亲,但神情中自有一种尊严气概,那正是惯于发号施令之人所独有的气概,别人想装也是装不来的。 小鱼儿只瞧了一眼,便已猜出他必定就是铁无双。 铁无双右面座上,坐着个高颧鹰鼻的中年人,左面则是个络腮胡子的锦衣大汉。除了这三人外,酒筵上还坐着十来个衣着鲜亮、神情雄壮的汉子,看来也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席间,一个紫衣青年手持酒壶,代铁无双频频向座上的人劝酒,看来纵非铁无双的子侄,也必是他的弟子了。 酒过三巡,那锦衣大汉长身而起,作了个罗圈揖,一仰头先喝干了杯酒,然后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今日兄弟应铁老前辈之召而来,本该老老实实坐在这里喝到大醉而归,但心里却有几句话,实在不能不说。” 铁无双抚须笑道:“于总镖头但讲无妨,不说话怎么喝得下酒呢。” 那于总镖头瞪着对面那鹰鼻汉子道:“段合肥那批镖银本是咱‘两河镖联’先接下的,江湖中人人都知道。” 鹰鼻大汉笑道:“不错,在下也听说过。” 于总镖头厉声道:“厉总镖头既然知道,便不该再派人将这笔生意抢了,兄弟久闻‘衡山鹰’厉峰乃是仁义英雄,谁知……”说罢重重地“哼”了一声。 厉峰淡笑道:“做买卖讲究货比货,和江湖道义又有何干系?段合肥既然要找‘三湘镖联’,在下也没法子。” 于总镖头怒道:“你是说咱‘两河’比不上你们‘三湘’了?” 厉峰冷冷道:“在下可没说过,这全要看别人的意思。” 那于总镖头显是怒极,胸膛不住起伏,咬牙道:“好……很好……”而后猛地转向铁无双,抱拳道:“兄弟今日虽然应召而来,但也知道铁老爷子与”三湘镖联’关系深厚,也不求老爷子主持公道,只是‘三湘’既如此瞧不起‘两河’,咱们少不得要和他们斗上一斗,尤其是姓厉的。” 铁无双神色不变,举杯笑道:“于总镖头,我先敬你一杯!” 那于总镖头一饮而尽,正要说话,铁无双却抢先说道:“老夫世居湘潭,三湘武林中人,大多都与老夫有些渊源,厉峰算起来更是老夫的师侄了……” 于总镖头脸色一暗,却听铁无双转头对厉峰沉声道:“既是师侄,老夫若要你将这票生意让给‘两河镖联’,你意下如何?” 厉峰面色也大变一惊,显是没有料到铁无双会出此言,道:“这……这……” 铁无双道:“老夫决不会勉强于你,但此事确实是你理亏,你今日若肯接纳老夫之言,老夫便将衡山那片茶林让予‘三湘镖联’。江湖之中,仁义为先,你要三思。” 厉峰默然半晌,垂首道:“老爷子的话,弟子怎敢不听,但那茶林乃是老爷子所剩下的少数产业之一,弟子怎敢接受?”。“铁无双笑道:“只要你肯顾武林道义,莫教我三湘子弟被人背后指骂,我老头子那区区产业又算得了什么?” 那于总镖头见此情状,满面惭色,垂首道:“铁老爷子如此大仁大义,而弟子却……这票生意,还是由‘三湘镖联’承保吧。” 厉峰却道:“在下不敢,这票生意是‘两河’先接手的,自然还是让‘两河’承保。” 两人方才争得剑拔弩张,恨不得立刻就拼个你死我活,此刻居然互相谦让了起来。 铁无双笑道:“两位既然如此谦让,这趟镖不如就由‘两河’、‘三湘’联保,岂非皆大欢喜。” 众人一齐鼓掌称喜,小鱼儿也不禁大为感叹:好个铁无双,非但将一场争杀轻易消弭于无形,居然还能将别人感化得也变成谦谦君子,不愧为三湘武林盟主,江伯父的劲敌。不过一个会在背后诋毁旁人的人绝对不会是什么真君子,八成还是个假仁假义的小人…… 就在这时,却见兴致勃勃向厉峰举杯的于总镖头肌肉一阵抽搐,“哗啦啦”,面前碗盏俱都被扫落在地,人也倒了下去! 众人大惊,于总镖头手下连忙上前将人扶住,嘶声道:“不好,中毒……总镖头中毒了!” 铁无双的神情也变了,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手下悲愤道:“怎么回事难道不该问你吗?” 厉峰大怒:“他吃过的酒菜咱们也吃过,难不成……”话未说完,他也四肢抽搐,跌倒在地,情状竟和那于总镖头一般无二。众人一见之下更是惶惶不安,生怕下一个倒下的就是自己。 厉峰既然也中了毒,下毒的自然不会是他,也不会是铁无双了,双方既然都无下毒的理,这毒又是从哪里来的?小鱼儿虽然旁观者清,一时间却也猜不出其中的道理,而且他也不想管这个闲事,只因他知道以自己此刻的力量,就算去管这件事,也还是没有什么用的,说不定反而要赔上一条命。 他已不是那个初入江湖时的小鱼儿了,他的心境,他的武功,都和往昔不可同日而语。 小鱼儿心中烦闷,便没有直接回到“海家班”的驻地,而是信步走到江边。望着那滚滚江水,他不禁回想起同江玉郎往江南去的日子,那时他们也是乘着乌篷船顺江而下,自己心中既有甜蜜也有苦闷,却全然忘记了背负的仇恨,情绪只因身边的那人而左摇右摆。这两年,江玉郎…… 正想着,突听身后衣挟风声,一人道:“劳阁下久候,抱歉得很。” 小鱼儿虽然奇怪,但也不回头,也不说话。 那人又道:“阁下怎一人前来?还有两位呢?” 小鱼儿缓缓回头笑道:“你们只怕找错人了吧。” 天上星光与江上渔火映照之下,他已看清了面前的三人,竟然全都认识,左面的紫面短须,是“紫面狮”李挺,右面的又高又大,是“红衫金刀”李明生,而中间的气概轩昂,正是他爹爹“金面狮”李迪。他们三人是江家的朋友,曾在“玉楼东”与小鱼儿同席。 不想都是熟人,小鱼儿脸上的笑容险些僵住,幸好这三人并未认出他来,李迪皱眉道:“原来是个小叫化子。” 李明生喝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滚!” 小鱼儿正要答话,却发现三人齐齐将目光移开,向江上望去,他也回头去看,只见一叶轻舟荡来,其上三条黑衣人影依稀可见。 小鱼儿穷极无聊,实在想瞧瞧热闹,便假装走开,隐于江岸旁的草丛中,往这边窥视。也就这短短的时间,轻舟已驶到岸边,还未靠岸,三个黑衣人已飞身而来,手里都提着长长的黑包袱,居然个个都是身手矫健、轻功不弱的武林高手。 双狮镖局的三李迎上去,李迪厉声道:“三位可就是自称‘仁义三侠’的么?” 其中那个较为高大的黑衣人冷冷道:“不错!” 李迪道:“敝镖局的镖车,近年来数次失手,都是三位做的手脚?” 那人仍是冷冷道:“不错!” 李迪冷笑道:“三位既然连连得手,我等又查不出三位的来历,便该好生躲藏才是,又为何要下书将我兄弟约来这里?” 黑衣人缓缓道:“于泽海与厉峰双双中毒,‘两河’与‘三湘’的威信必然大损,你们‘双狮镖局’自然会乘机窜起,将段合肥那批镖银拦在自己身上了。” 小鱼儿微惊,这人消息灵通,心思又灵透,难道“双狮镖局”真与下毒之事有关? 只听那黑衣人继续道:“这趟镖关系匪浅,量你们也没胆子自力承担,必定请旁人相助,以我三人之力,只怕也动不了。” 李挺冷笑道:“你倒是聪明。” 黑衣人厉喝道:“所以今日就要叫你们也保不了这趟镖,只要有我们三人在,‘双狮镖局’想要窜起绝没有那么容易!”说罢手腕一抖,将黑色包袱布抖落,露出一件古怪兵器,乍看似钩,但钩头部是朵梅花。 李迪失声道:“梅花钩!你们居然敢将这兵刃亮出来,难道不怕你家仇人摘走你们的脑袋!” 黑衣人道:“没有人会知道‘梅花钩’重现江湖。”话声中,三人已扑了上来,李家三人连忙各持兵刃相迎,六人瞬时斗做一团。 那梅花钩乃是一门新奇兵刃,招式迅急狠毒,饶是李迪、李挺武功老练,竟也被逼得手忙脚乱,更别说李明生这个小辈了,四十招下来,他连刀法都未施展开,额头鼻挂都已沁出汗珠,与他对战的那矮壮黑衣人却越战越勇,拧身错步之间,那梅花钩已锁住了他的刀锋,猛力一带,李明生顿时前胸空门大开,对方只要迎胸一拳击来,他纵然不死,也去了半条命,李迪、李挺虽看得清楚,可一时间也无法脱身去救。 千钧一发之时,但见一条人影飘入钩光当中,接着,只听“嗖!嗖!嗖!”三响,三柄梅花钩已冲天飞起,那条人影高高跃起,待他稳稳落地,三柄梅花钩俱都到了他手里,不是江玉郎又是谁。 小鱼儿心中五味陈杂,许久未见,他都有些记不得这个人的模样了,如今再会,却又觉得两年光阴只不过是白驹过隙,弹指而逝,那人仍旧身着一身青衫,嘴角含笑,面白如玉,带着三分悲悯,三分飘逸,与初见时一般无二,而看他出手的一招一式,果然武功又精进了不少。 三个黑衣人只觉手腕一震,兵刃便已脱手,对方是如何出手的,竟是全不知晓,心知遇上了高手,连忙齐齐纵身后退,而三李自是面现喜色。 那个为首的黑衣人抱拳对江玉郎道:“不知尊驾是何人?又为何要对我们出手?” 江玉郎也是抱拳还礼,道:“在下江玉郎,今夜略起了游兴,便来江边走走,不巧正见几位在应证武学,一时兴起,贸然出手,请勿见怪。” 那黑衣人一愣,显是没料到会是这么个说辞,他身后那个腰身纤细的黑衣人却突然开口道:“既如此,就把兵刃还我们。”听声音,看身形,仿佛应是个女子。 江玉郎竟真的点点头,就欲将兵刃抛还给三人,一旁的李明生连忙说道:“江兄,这三人劫了我们好几次镖,绝不能轻易放他们走。” 那女子大声斥道:“什么’红衫金刀‘,真是好不要脸,自己没本事,便求着旁人帮忙。”小鱼儿心念一动,只觉这声音有几分熟悉,这么想来,那为首黑衣人虽刻意将声音压低,却也似乎在哪里听过。 李明生面色涨红,江玉郎却摇头道:“我和李兄本就是朋友,朋友间相助又有何不可?劫镖本就有违江湖道义,姑娘还如此出言不逊,即使是梅花门后人,也是太过了些。” 那女子恨恨道:“你既知道我们是梅花门后人,也应知道我们与他们李家有血海深仇,你本事大,要杀便杀,可要我们低头却是万万不能。” 江玉郎叹了口气:“在下也对当年之事略知一二,梅花门灭门并非一人一家所为,那门主本就惹了众怒,出手的大大小小门派家族有近十个,仅凭你们三人之力,有生之年怕也报不了仇啊。” 那女子咬牙道:“这辈子报不了就下辈子报,用不着你多嘴。” 江玉郎忽道:“姑娘还未成亲吧。” 那女子身子一颤,怒声道:“跟你有什么相干?” 江玉郎一笑,道:“冤冤相报何时了,观你年岁,当年灭门之时应尚未出生,或只在襁褓,本可以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偏偏将大好青春都耗费在仇恨上,难道你要一辈子不嫁人,或是将仇恨传给下一代,让你的孩子也隐姓埋名,为报仇日日颠沛流离?” 他见三人沉默不语,便继续说道:“与其为了一个根本不可能达成的目的让身边亲近之人同你一道吃苦受罪,为何不放开心胸去过另一种生活,那时你就会发现,仇恨远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重要。” 那矮壮的黑衣人突然开口道:“爱恨情仇,说起来容易,又有谁能脱离其中?你问问你身边那三个人,肯不肯放下仇恨,放我们走?” 江玉郎看了一眼李家三人,对黑衣人道:“只要你们在此起誓,承诺不再找‘双狮镖局’的麻烦,我江玉郎就能做主放你们走。” ☆、第五十二章 惊鸿一面 三个黑衣人沉默不语,半晌,为首的那人突然出言道:“阁下就不怕我们三人食言而肥吗?” 江玉郎笑道:“在下最喜读太史公的《刺客列传》,对春秋战国时人重义轻生之气概很是敬重,请三位起誓一来是信任诸位的品性,二来……”,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只要你们敢在此起誓,在下就必能让你们应誓。” 他语气平缓,仿佛不过是在陈述事实,可对面三人却觉阵阵心底发寒,为首那人咬牙道:“阁下高义,我们也不会不识好歹。”他回头道:“你们起誓,从今日起放弃报仇,再也不与双狮镖局为敌。”声音沉痛,却已不再刻意掩饰,小鱼儿立时便确定,这说话之人便是海老爹,想来那矮子和女子便分别为“海家班”的副班主海四叔及海红珠无疑。 海四叔和海红珠大惊失色,齐齐叫道:“大哥!”“爹” 海老爹对海红珠厉声道:“噤声!你连爹的话也不听了吗?”又转头对海四叔道:“你不是山庄中人,这些年跟着我出生入死、颠沛流离,连娶妻生子都顾不上,我一直心中有愧。” 海四叔双膝一软,跪了下去,虎目含泪道:“大哥,这本就我心甘情愿的,你,你……”他想劝他不要再执拗下去,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海老爹摇头道:“你们不必多言,还不速速起誓!” 两人见他心意已决,只得起誓,可看向江玉郎的眼神却带着浓浓的哀求之色。 江玉郎不为所动,缓缓对海老爹道:“你既执迷不悟,我便不能放你走。” 海老爹凛然道:“昔日豫让两刺赵襄子不中,请衣击之,赵襄子准。今日我亦请阁下尝我夙愿。”他早已看出,江玉郎虽是几人中年纪最轻的,但无论是“金面狮”李迪还是“紫面狮”李挺,都以他马首是瞻。 江玉郎叹道:“‘士为知己者死’,豫让其言其行令志士为之涕泣,我虽有心尝你夙愿,却实是无能为力,成与不成还是要问李家伯父的意思。”说完便回头看向李家几人。 “金面狮”李迪会意,连忙道:“虽你我之间仇怨颇深,却也敬尊驾的品性,自当全了这份心愿。”说罢便脱了外衫扔给了海老爹,李挺亦是如此。 海老爹一把接住江玉郎抛过来的梅花钩,刺、劈、绞、削,瞬时将那两件外衫斩成了十七八断。他长长地舒了一口,露出了释然的微笑,转头向海家二人道:“我倾己半生,只为复仇,如今求仁得仁,已是无憾了,你们不要再生事端,也不许怨恨江少侠,知道吗?”海四叔含泪点头,海红珠则一头扎进他的怀中大声啜泣起来。 海老爹不再理睬二人,奋力将手中的梅花钩远远一抛,那泛着青光的兵器立时沉没于浪涛之中,而后转过身,缓缓闭上眼睛,道:“动手吧。” 小鱼儿全身紧绷,海老爹对他也算有几分恩情,他自是不能坐视他就这么白白死了,而内心深处,他却并不信江玉郎会狠下杀手,可再想想萧眯眯宫殿里那些横死之人,他又实在无法完全笃定。 就在他纠结之际,江玉郎却已出手了,小鱼儿身子猛地一动,又慢慢地缩回了原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中那把斩向海老爹头颅的梅花钩,只见江玉郎手中的钩子划出一道青芒,海老爹扎在脑后的发髻立时跌落在地上,谁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招式,明明站在海老爹面前,招式却能绕到人的背后。 海老爹霍然睁眼,对上的却是江玉郎含笑的眼:“昨日种种已死,梅花门从此便再无后人了。” 海老爹呆立当场,海红珠却是激动万分地扑到他身上,又是哭,又是笑,海四叔也走上前,三人齐齐向江玉郎行了个大礼,而后踏上小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江玉郎目送三人离去,转头向“金面狮”李迪道:“今夜之事玉郎实是僭越了,请李伯父勿要见怪。”话虽说得客气,但身子却动也不动。 李明生脸色一沉,刚要出言斥责,他爹却已开口道:“无妨无妨,今日多亏了江公子相助,不如去我处小酌几杯,以表谢意。” 江玉郎微笑摇头:“承蒙相邀,不胜欣喜,可我还有些事情未了,诸位就先请回吧。” 李家三人微一抱拳便离去了,江玉郎在江边踱了两圈突然开口道:“尊驾何人?何不出来相见?” 小鱼儿一惊,身子却是丝毫未动,只听江玉郎继续道:“尊驾隐匿的功夫高超,若不是适才动了一动,在下还真察觉不出。”说话的同时,脚步声也渐渐近了。 小鱼儿已知自己暴露,心念一动,便伸手自衣摆处撕下一块布料将脸遮住,而后从树丛后一跃而出,飞起一脚直奔向江玉郎。江玉郎也不慌张,飘然后撤一步,让过这一脚,两人谁都没用兵刃,就这样缠斗了起来。 两年间,小鱼儿自认勤勉用功,他天分又高,武功境界突飞猛进,今日一见江玉郎,便突然涌起与他比斗一番的心思。他身材比两年前抽高了几分,此时穿得破衣烂衫,样貌上难以辨认,而此前两人在一起时为数不多的几次遇敌,也都是江玉郎出手,小鱼儿只用“十大恶人”教授的招式,暗暗运转秘笈上的内功心法,江玉郎一时间竟也未认出是他。 两人一开始还算平分秋色,二十招之后,小鱼儿就渐渐不支,四十招后已然招式散乱,江玉郎也不下狠手,只是越打越快,想要逼迫他使出本门武功。 小鱼儿心知自己难以持久,须速战速决,他脚下一滑,游鱼般滑至江玉郎身后,一拳向他的背脊直击下去,江玉郎头也不回,身子一偏,便将小鱼儿的手臂夹在了肋下,小鱼儿挣脱不得,再是一拳想要迫他放手,江玉郎动作更快,一手擒住他击来的拳头,而后转身向前一用力,小鱼儿立时双臂交叉被抵在了树干上,再也动弹不得。 江玉郎笑眯眯地对上他的眼睛,一看之下却是微微皱眉,歪头迟疑道:“你……” 小鱼儿见被他识破,奋力一挣,不但没能挣脱,反而疼得闷哼了一声,江玉郎心知弄疼了他,便放开了束缚,可还不待他说话,小鱼儿便如火烧屁股般斜斜掠过三丈,凌空一转,“扑咚”落入了江心之中。 江玉郎觉得自己每次遇见小鱼儿总会有哭笑不得的时候,他含笑注视着眼前的波涛,也不管那人能不能听见,自顾自地大声喊道:“喂,聪明人,你跑什么?” XXXXXXXXXX 小鱼儿尽量放松了四肢,飘浮在水面上,初春那冰冷的江水,就像是一张床,天上繁星点点,他觉得舒服得很。 他总算已瞧过了想见的人,虽然只瞧了那么一会儿,但已足够了。连“双狮”现下都对江玉郎言听计从,就知他过得不错。 这两年他走南闯北,也试着打探江琴的下落,却仍是石沉大海,踪迹全无;燕南天伯伯未醒,自己就算回了恶人谷也是枉然,依旧是什么消息也得不到。为今之计也只有一边躲避移花宫的监视,一边勤练武功了。 他就这么漂着想着,突然间几根竹篙向他点了过来,接着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拉上了一条船。小鱼儿心中好笑:这些人必定以为我快被淹死,所以想要救我。 果不其然,一人摸了摸他心口,笑道:“这小子命长,幸好遇见我们,还没淹死。”又有人替他灌下了碗热汤,替他揉着四肢。 就听一个洪亮的语声道:“这人是死的,还是活的?” 小鱼儿突然睁开眼睛,笑道:“活的!”就见一条大汉站在眼前,一条腿高跨在凳子上,手里拿着又粗又长的旱烟,虽举止粗鲁同男人,但胸脯高耸,腰肢很细,显然是个女子。 此刻她以旱烟指着小鱼儿,大声道:“你既是活的,为何要装死?” 小鱼儿笑道:“你既是女人,为何要装成男的?” 那姑娘怒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小鱼儿笑道:“我不知道你是谁,却知道你已经快嫁不出去,这么凶,还有谁敢娶你?”他说话本就尖刻,这两年来已极力收敛,见过江玉郎正是心中高兴,不由得又故态复萌了。 那姑娘拍案道:“你敢对我这样说话?” 将小鱼儿救起的几人脸色都变了,其中一个连忙抢着道:“这位是段合肥段老太爷的女公子,江湖人称‘女孟尝’,你总该听过吧,说话就该小心些。”说完还用力戳了戳小鱼儿的脊梁。 小鱼儿假装不知道,还是笑道:“原来是段合肥的女儿,你爹可是有一批银子要运到关外去?” 女孟尝斜眼打量了一下小鱼儿,道:“你怎么知道?” 小鱼儿耸了耸鼻子,道:“我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这船上是你从关外运来的药材,有人参、桂皮、鹿角、五加子……” 他一连说了一大串药名,果然正是这船上所载的药材,说得丝毫不差。莫说这几种普通的药草,就算将天下各种药草都混在一起,他也照样可以嗅得出的,此刻他一口气说完了,这些人都不禁惊奇得张大了嘴。 女孟尝眼睛里有了笑意,含了口旱烟,“呼”地将一口烟雾尽皆喷在小鱼儿的脸上,悠悠道:“想不到你这小子对药材还内行得很。” 小鱼儿差点破烟呛出了眼泪,“我对药材非但内行,而且敢说很少有人比我再内行的了。你若真的是女孟尝,就该好生将我礼聘到你家的药铺里去。” 女孟尝又抽了口早烟,一丝丝吐将出来,等到烟吐完了,突然转身走了进去,口中却道:“替他换件衣服,送他到庆余堂去。” ☆、第五十三章 连环毒计 “庆余堂”算是皖北一带最大的药铺,小鱼儿居然做了管药的头儿。他根本用不着到柜上去,也就不怕被人认出,每天就配配药方,查查药库,练练功夫,日子过得更清闲了。 这时,他才知道,那段合肥正是长江一带最大的财阀,这一带最赚钱的生意,差不多都被他垄断了。“女孟尝”则是他的独生女,据说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但都已死了,所以别人都称她“三姑娘”。 这位段三姑娘时常到庆余堂来,但她不理小鱼儿,小鱼儿也不理她,而小鱼儿越是不理她,她来的次数也就越勤。 这一天,小鱼儿正躺在椅子上晒太阳,昏昏欲睡之际,三姑娘突然走过来,用旱烟袋敲了敲椅子背,道:“喂,起来。” 小鱼儿懒懒道:“我的名字可不叫‘喂’。” 三姑娘大笑道:“喂,我问你,你怎知有批镖银要送到关外?” 小鱼儿想了想,道:“你这么问,难道是那批银子出了事?既是‘双狮镖局’接的镖,还会出事?” 三姑娘冷冷道:“那个姓李的根本就是饭桶,说那批镖银半夜忽然失踪,哼,门未开,窗未动,看守更是连屁都没听见,要赔这么一大笔银子,那‘双狮’恐怕是要当裤子了。” 小鱼儿眨眨眼,喃喃道:“这就怪了……我本以为这是‘双狮镖局’监守自盗,但他们既然要赔……”话说到一半,满脸都是困惑:不可能是海家,他们没那个本事,也不会是“双狮”,那又会是谁呢? 三姑娘白了他一眼,道:“那些走镖的是饭桶,所以镖银就被劫了,这道理岂非简单得很。” 小鱼儿缓缓道:“看起来越是简单,说不定其中内MU越是复杂。” XXXXXXX 第二天,小鱼儿依旧躺在那张椅子上晒太阳,心里还在想那件事:镖银究竟是谁劫走的呢? 这时,三姑娘又来了,她神情兴奋,匆匆赶到小鱼儿面前,大声道:“喂,你错了。” 小鱼儿本来懒得理她,但听见这话,不禁开口道,“我什么地方错了?” 三姑娘眼睛闪着光:“我刚才听到消息,那批镖银被夺回来了。” 小鱼儿的眼晴猛地睁大:“被谁夺回来的?” 三姑娘笑道:“那人年纪和你差不多,但本事却比你大多了。” 小鱼儿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你说的可是江玉郎?” 三姑娘一怔:“你怎么知道?” 小鱼儿突然大笑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江玉郎果然聪明,“双狮”本就听命于他,只要里应外合,先假装镖银被盗,再自己去夺回来,如此离奇的盗案就这么被他不费吹灰之力破了,江湖人谁不佩服?谁又会猜到这是他自己自编自演的一出戏? 除了我! 只有我小鱼儿知道! 他的花招向来不少,当然也不介意江玉郎使的手段,非但不介意,心中还满怀与心上人分享秘密的喜悦。 三姑娘望着眼前人笑得开心,一脸莫名其妙,不过,这个小坏蛋笑起来倒是还挺好看的…… XXXXXXX 两日后的夜里,小鱼儿正准备就寝,却听外面一人压着嗓子唤道:“喂……” 小鱼儿苦笑着将窗子打开,就见三姑娘披着身大红斗篷,站在月光下。她也不进来就隔着窗子对小鱼儿道:“你还是猜对了,那件事果然不简单。” 小鱼儿眼睛一亮,道:“你又得了什么消息?” 三姑娘道:“我刚刚得知,镖银又被人劫走了!‘双狮镖局’大小镖师,内外趟子手,一共九十八人,死得一个不剩。” 小鱼儿失声道:“又被劫了?这简直是匪夷所思,我实在想不通……”他沉吟片刻,突然道:“那江玉郎呢?” 三姑娘道:“江玉郎不是’双狮镖局‘的人,上次夺回镖银后便功成身退了。这次镖银被劫我爹本打算找他帮忙,却不想他竟然中毒了。” 小鱼儿大惊,鞋子还没穿就跳出了窗子,光着脚站在冷冰冰的石板上:“什么时候的事?” 三姑娘吓了一跳,道:“镖银被劫是昨天晚上。” 小鱼儿抓着她的肩道:“我是问江玉郎什么时候中的毒?人还活着吗?” 三姑娘奇道:“你认识他?” 小鱼儿脸色一沉,厉声道:“回答我。” 三姑娘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情,只得老实回答道:“应是刚中毒不久,暂无性命之忧,不过解药却始终配不齐。” 小鱼儿舒了口气:“既然有方子又怎会配不齐药?便是天山雪莲,庆余堂一类的大药铺也是有的。” 三姑娘摇头道:“附子、肉桂、犀角、熊胆,解药要用的药材虽珍贵但也算不上稀奇,咱们是百年老店,什么药没有,可那几样药偏偏在早些时候就让人给买了个精光,连一钱都没剩下,别家药铺也是如此。” 小鱼儿紧皱眉头,下毒的人好狠的手段,早知江家要配解药,所以抢先将市面上这几种药材都买光,显见是一心想置江玉郎于死地,这人究竟是谁?难道是……铁无双? 他心下想着,便决意去铁无双处探个究竟,一抬头,却见三姑娘竟还站在自己面前,不客气地道:“你大半夜跑来告诉我,是疑心我与那劫匪有关?” 三姑娘跺脚道:“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把你当朋友,一个人心里有什么奇怪的事,总是会去向自己的朋友说的……” 小鱼儿摇头叹道:“我认识你到现在,你只有此刻才像个女人。” 三姑娘垂头呆了半晌,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道:“我自小到大,从没一个人将我看作女人,就连我爹爹,他都将我看成个男孩子,可我……明明是个女人……” 小鱼儿怔了怔,摇头道:“你希望别人将你当做真正的女孩子,就该自己有个女孩子的模样,你成天穿着男人衣服,抽着大烟斗,一条腿跷得比头还高,活像个赶大车的骡夫,却教别人如何将你看成女孩子。” 三姑娘冲过来,扬起手就要打,但这只手还没落下去,却又先呆住了,慢慢垂下了头。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回去想想我的话吧。”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跳进了窗户。 他关上窗,从窗隙里瞧出去,只见三姑娘痴痴地站在那里,痴痴的想了许久,终于痴痴的走了,急忙穿好鞋子,往铁无双处赶去。 他赶到铁府,却发现门前停着辆华丽的马车,显是铁无双正要出门。 小鱼儿心中暗道:深更半夜的不睡觉,想来不会做什么好事。便不声不响地跟在马车后面,想要看看他究竟要去何处。 走了约莫两盏茶时分,越走越是偏僻,直到了一片池塘附近,只见池塘不远处有一片庭院,有个又高又瘦的人正站在大门前迎接铁无双,两人寒暄了几句便进去了。 小鱼儿四下打量这庄院,就见里面灯火通明,门上挂了个牌子,上书“天香塘,地灵庄,赵”几个字。他胆子本就大得出奇,再加上近来武功精进,便向着灯光最亮之处笔直掠了过去。 那是间花厅,小鱼儿垂在檐下,小指蘸着口水,在窗纸上点了个小小的月牙洞向内看去。 花厅里正有四个人坐在那里喝酒。可他的眼睛却只盯住厅左的一个角落,这角落里大包小包,竟堆满了药,自然正是附子、肉桂、犀角、熊胆——江玉郎的救命药。 只听一人道:“贤昆仲与铁老前辈惧是今世之英雄,三位光临鄙庄,在下委实受宠之至,再敬三位一杯。” 这人坐在主座,一张马脸,双颧高耸,应是那姓赵的庄主。 果然,他下手坐着的一人笑道:“我兄弟能做赵庄主的座上客,才真是荣幸之至。”他身旁的人连连点头,举起酒杯,这两人同样的圆脸,肥颈,同样笑眯得起来的眼睛,长得竟是一模一样。 铁无双却只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其中一个胖子见他这副做派,眼珠子一转,陪笑道:“我等无名小辈,怎敢与铁老前辈并驾齐驱,若不是庄主见召,我兄弟哪有资格与铁老前辈饮酒。” 另一人也笑道:“正是如此,江湖中人若是听见罗大、罗二竟能陪着铁老前辈喝酒,真要羡慕死了。” 铁无双这才举杯笑道:“两位太谦了,老夫也曾听闻罗氏兄弟行侠仗义的事迹,哈哈……老夫敬贤昆仲一杯。”小鱼儿不由得暗笑,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连铁无双这样的老江湖也吃这一套啊。 只听那赵庄主笑道:“铁老前辈有所不知,罗氏昆仲虽是近年才出道,但一出手就重创了太湖七煞,接着又做了齐鲁五虎,在太行山上,兄弟两人还曾独战三刀十八寇,只是为人低调,不愿宣扬,就凭这样的心胸,已是难得了。” 铁无双笑道:“这样的朋友,老夫必要交一交的,却不知二位是出自哪位名师门下?” 罗大笑道:“我兄弟从小爱武,在家里练了几手三脚猫的把式,也没什么师承,原先老母在堂,我兄弟不敢远游,直到家母弃世才出来走动。” 铁无双叹道:“不想两位不但是英雄,还是孝子。能用自创的功夫击败那些黑道中有名的硬手,不知两位可否练上两招让老夫开开眼界……” 罗大、罗二忙推辞,连说“不敢献丑”,那赵庄主却在一旁道:“铁老前辈人称‘爱才如命’,贤昆仲如此奇才,确应露上几手,不要扫铁老前辈的兴。”兄弟俩听了这话,才双双起身,在这花厅中施展开拳脚。 厅中二人外加一个偷窥的小鱼儿,三双眼睛都聚精会神地瞧着罗氏兄弟双掌翻飞,拳风虎虎,看着看着便看呆了,倒不是惊于这兄弟武功如何高强,而是惊于这兄弟武功之差,还真真应了“献丑”二字。 两人使完了一趟拳后,那赵庄主笑道:“罗氏昆仲的武功,当真是扎实,虽不中看,却最是实用。”铁无双无论心中如何想,现下也只能随声附和,但面上不禁带着失望之色。 小鱼儿却暗自提防起来:这兄弟两人宁愿被人轻贱,也要深藏不露,还能将铁无双这样的老江湖瞒过——谁见了这样烂的功夫还会对他们生出戒心?不知暗中在图谋什么。 这时那赵庄主又举起酒杯,笑道:“今夜虽然被这无头公案吵得无法安睡,但能瞧见两位罗兄的身手,又能同铁老前辈畅饮通宵,当真是因祸得福了。” 小鱼儿正在疑惑,只听庄外突然传来一阵马嘶车声,四人起身去看,庄外驰来一辆马车,车上却没有人赶车。赵庄主吩咐家丁打开车上的包裹,一阵药香扑鼻面来,里面正是江玉郎急需的那几味药。 小鱼儿一惊,铁无双也不明所以,赵庄主解释道:“铁老前辈未到之前,这药已经连着送过来七八回了。说来也怪了,谁会将这么珍贵的药材莫名其妙送人,连名字也不留下?” 铁无双沉吟道:“老夫委实猜不透……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恶计。” 罗大笑道:“铁老前辈见多识广,所言必有道理。” 赵香灵道:“但这些药材非但没有毒,而且有的还补得很,送这些药来又害不到咱们的……” 他们全无头绪,小鱼儿却已了然,这是有人想要栽赃,好让江家以为下毒的人是铁无双,可使出这连环计的幕后之人究竟又会是谁呢? ☆、第五十四章 英雄末路 像赵家庄这样的地方,自然是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庄丁里也不乏一些小混混,小鱼儿去了一趟赌场,便轻而易举地同其中几个混在一起了。当他表示想找份轻松的活计时,几人便拍着胸脯保证荐他入赵家庄做庄丁,小鱼儿连忙赔笑应下,并顺势打听起赵家的事来。 “我们庄主名叫赵香灵,家财百万,人脉也广,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可自从段合肥那老王八来了之后,就专门和我们作对,庄主哪儿有买卖,他就在对面也开一家,庄主有哪些大主顾,他就不惜一切去结纳。” “这做生意也是要讲本份的,像段合肥这样用卑鄙手段,简直不是人。” “哼,那头肥猪,我们庄主迟早要将他那身肥肉切下来下酒吃。” 小鱼儿暗笑,果然是商场如战场,断人财路等于杀人全家,这两家的冤仇还真是不小啊。 他就这么窝在赵家庄门廊外的树荫下,听着这些庄丁七嘴八舌地对段合肥谩骂,此时一个庄丁匆匆捧着个名帖经过他们入了前厅。他探出身子向厅内张望,就见庄主赵香灵正拧眉盯着手中的名帖,而后转手递给了一旁的铁无双。小鱼儿心中一动,暗道了声“来了”。 果然,听得外面有人人朗声道:“江别鹤求见庄主,庄主难道不见么?”随着说话声,有两人大步走上厅前石阶,走在前面的年长,正是江别鹤,而跟在后面的则是个丰神如玉的青年,正是花无缺。 赵香灵迎上来笑道:“不知江南大侠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江别鹤淡淡道:“庄主过谦了,这位是移花宫花无缺花公子。”在场的赵香灵、铁无双和罗氏兄弟一愣,铁无双目光上下一扫,笑道:“原来是近来名震江湖的‘无缺公子’,果然是少年英才,人中龙凤,当真是幸会。” 花无缺冷冷回了声“幸会”,却不再多言,而是轻轻动了动鼻子,袍袖一拂,掠入旁边的花厅,众人只觉眼前人影闪了几闪,他已是来回了一趟,手中抓着一把药,道:“果然是这里。”。 赵香灵惊觉事情不对,忙道:“这些药莫非是花公子的?在下正不知是谁送来的,昨夜……” 江别鹤却截口道:“庄主当真不知是谁送来的?” 赵香灵虽未与江别鹤打过交道,也听闻过此人一派谦谦君子之风,此番前来却是全然不顾礼数,杀气腾腾之态,再看花无缺的做派,心知其中必定牵涉严重,强笑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别鹤道:“有人给我儿玉郎下毒,又将市面上的解药全部搜购一空,适才花公子从府上寻到的正是这些解药。” 赵香灵面色大变,失声道:“在下委实不知,那些解药是昨天有人送来的,至于是谁,在下也……” 江别鹤冷声道:“平心而论,赵庄主自觉这话当真能取信于人吗?那下毒之人会将如此珍贵的药物就这么平白送人,还不留姓名,而庄主也什么都不问,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收下了,简直荒谬已极。”他的话在情在理,赵香灵无言可辩,满头汗珠不由得滚滚而落。 一旁的铁无双见此情形,连忙长身而起,大声道:“老夫以身家替赵庄主作保,那药的确是别人送来的,赵庄主也的确不知那人究竟是谁,罗家两位兄弟也可为证。” 江别鹤与花无缺齐齐将目光转向二人,罗家兄弟对望一眼,罗大缓缓道:“我们兄弟什么都不知道。” 铁无双怒道:“你们昨夜明明亲眼得见,怎说不知?” 罗二道:“我兄弟只看见那药是自己来了,可送药过来的究竟是张三、李四还是旁的人,我们当然也不得而知。”说完将目光落到了铁无双身上,颇有深意。 铁无双怒道:“你们的意思是老夫将那些药材送来的?” 罗大、罗二对望一眼,也不答话,竟是默认了。 铁无双厉声道:“小子尔敢!” 罗大恭敬道:“我们兄弟只是说老实话。” 江别鹤叹道:“贤昆仲当真是信义之人,在下好生相敬,但铁老英雄么……嘿嘿……”他冷笑连连。 花无缺目光如电般注视铁无双,突然道:“就算不论此事,致使玉郎中毒的那两枚果子也是你送来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铁无双须发皆张,喝道:“你要血口喷人?” 江别鹤冷声道:“阁下此刻还想狡赖,未免不是大丈夫了。” 铁无双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好,那你倒说说,老夫究竟为何加害江玉郎。” 花无缺神色冷肃,道:“只因为你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怕被发觉。” 铁无双怒喝道:“老夫一生顶天立地,你竟敢道老夫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这一声大喝有如霹雳,花无缺却仍不慌不忙道:“若无凭据,我自不会胡乱构陷。” 铁无双怒极反笑:“好,好,好,当着许多朋友,老夫倒要听听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花无缺平静道:“你劫了段合肥的镖银。” 铁无双怒目圆睁,一字一顿道:“胡说八道。” 花无缺道:“段合肥和赵香灵原就是冤家对头,段合肥买货的银子若被劫,货物进不来,这城里的生意自然就无人同赵香灵相争了。” 铁无双道:“这与老夫又有何干?” 花无缺道:“你若暗中动了段合肥的镖银,不但赵香灵要重重酬谢,那一笔镖银你也可自行消受。可惜上次劫的镖被玉郎寻回,这次段合肥又打算找他帮忙,你生怕被查出此事,就先下手为强。” 铁无双大怒:“你敢栽赃于我!” 怒喝声中,身形已向花无缺扑去,铁掌左右齐出,直击花无缺,他身为三湘武林领袖多年,武功自非等闲,此刻盛怒出手,威力自不可小觑,可花无缺却凛然无惧,脚下不动,生生接了铁无双一掌。而四拿相接之间,被击出去的却非花无缺,而是素来以掌力见重武林的三湘名侠铁无双! 小鱼儿微微眯起眼睛,他本以为经过两年的磨练,自己的武功应已大成,可无论是江玉郎还是花无缺,他此刻竟都不是对手。 铁无双被震得飞了出去,落地时竟还连退数步,若非赵香灵扶住,说不定就要跌倒了。 花无缺一伸手,身旁侍立着的移花宫宫女立刻递上前什么东西,花无缺拿在手里,往铁无双脚下一扔,道:“从你府上流出。” 小鱼儿暗自皱眉,适才有些话以江别鹤的身份说出确实不太方便,但由花无缺出口,他与江家的关系亲密可见一斑,花无缺对江玉郎的事如此紧张关心,难道张老头所传的谣言竟非空穴来风? 铁无双脸色发白,胸口起伏,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赵香灵连忙弯腰将那东西拾起,却是一块银砖,左下角处打着个小小的“段”字,不由得惊道:“这是……” 江别鹤道:“这正是段老爷丢失的镖银,昨日铁老在南山置办了一处良田,就是用这银子。” 赵香灵颤声道:“试问那镖银若真是铁老英雄劫的,又怎会堂而皇之地拿来去用?难道等着阁下来抓人抓赃么?” 江别鹤道:“老夫原也不信,可仔细想来,铁老前辈纵横江湖数十年,是何等见识,他这样做法正是叫别人不信此事真是他做的。” 花无缺点头道:“‘此地无银三百两’便是这个道理。” 赵香灵哑口无言,他平日自命机智善辨,此刻却被驳得说不出话来。 铁无双合上眼睛,然后又缓缓睁开,木然道:“事到如今,两位想要如何?” 江别鹤凛然道:“此事若被天下英雄知晓,天下英雄都是难容。现下方值正午,请二位自思该如何了断,今夜子时,我当再来。”说完微一抱拳,与花无缺转身而去。 铁无双望着两人的背影,胸口急剧起伏,最后狂吼一声:“气煞老夫……”一口鲜血自口中狂喷而出。 赵香灵心中惨然,强笑道:“前辈赶紧到后面歇息,先将伤养好……” 铁无双惨笑道:“今夜子时便是你我大限,养好了伤又有何用?不想老夫一世英名,到老来竟要死于屈辱……”一言未了,竟已热泪盈眶,英雄迟暮又逢末路,怎不神伤。 赵香灵忙道:“前辈切切不可轻言放弃,只要我们能寻得真凶,事情就有转机。” 铁无双道:“人海茫茫,何处去寻那真凶?更何况只有半天的工夫……” 赵香灵黯然地望着那已偏西的日影,再不发一言。 铁无双仰天笑道:“江别鹤,花无缺!老夫并不怪你们,还能多给老夫半天时间,已是仁至义尽了……咳……”他一面说话,一面咳嗽,鲜血已溅满衣襟。 小鱼儿见状,心下也是黯然,他虽不喜铁无双,却也不愿看见一位英雄被人构陷落魄至此,况且这人还与他师父李大嘴有旧。可无论幕后之人是哪一个,能将江别鹤江伯父这样精明的老江湖也骗了,定不是好对付的,短短半天时间,小鱼儿也没有把握将那人揪出来,不过倒是可以从那对可疑的罗家兄弟下手查起,兴许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此时,铁无双已被人扶下去歇息,赵香灵转头望向罗大、罗二,苦笑道:“贤昆仲可有法子救我?” 罗大微微一笑:“依在下看来,此事倒也简单。” 赵香灵眼神一亮,只听罗大继续道:“事到如今,只有先下手为强,将段合肥与他女儿擒来,好教江别鹤投鼠忌器,不敢下手!” 小鱼儿听了这话,几乎已然确定这兄弟俩定与幕后主使者有关,这主意根本就是在陷人于死,只盼着赵香灵头脑清醒些,别将事情弄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赵香灵果然摇头道:“此事万万不可,若真这么做了,天下武林岂不真要以为劫镖、下毒之事全是我等所为?” 罗大却道:“非常之时只能用非常之法,这只是权宜之计,为的是稳住江别鹤,给咱们寻访真凶争取时间,等真凶寻到,真相大白,再好生赔礼将段家父女送回,到时候江湖中谁能说庄主不是?” 赵香灵有些松动,喃喃道:“在下还是觉得此事不妥。” 罗二道:“庄主想想,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法子?以江别鹤与花无缺的武功,庄主要逃过今夜子夜之限,只怕是难如登天啊。” 赵香灵默然半晌,苦笑道:“也只有如此了,可段合肥的护院众多,武艺又高强,想将他们父女劫来绝非易事啊。” 罗大微微一笑,道:“这个庄主不必烦恼,江别鹤和花无缺忧心江玉郎,定会加紧配制解药,必不会防备有此一着。除了这两人外,别的人都可不虑,我兄弟二人愿意为庄主走一遭。” 赵香灵大喜拜倒:“贤昆仲如此高义,在下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罗大、罗二赶紧扶起他,道:“庄主切莫如此多礼。” 小鱼儿暗暗叹气,赵香灵方寸大乱,竟走了这么一步臭棋,而那罗家兄弟也是舌灿莲花,句句点中赵香灵要害,才引得他心智动摇,当真是不可小觑。 此时,罗家兄弟已准备出发,正招呼府上庄丁抬轿相随,小鱼儿连忙上前,权充一次轿夫,跟着去看看这两人到底要如何。 XXXXXXXXX 轿子走了半顿饭工夫就已到了段合肥的宅院,一庄丁问道:“前面就是段合肥的猪窝了,罗爷瞧着该怎么办?” 罗大坐在轿中道:“抬进去。” 那些抬轿的庄丁却是不敢,强笑道:“这……看门狗不少,若被咬一口岂非冤狂?” 罗大笑道:“你们只管往里走,那些看门狗决计咬不着你们。” 庄丁相瞧了一眼,鼓起勇气,往院子闯了过去,段宅的庄丁果然迎上喝道:“喂,你们是干什么的?站住!”却听“嗤、嗤”几响,前面七八个段宅庄丁竟应声倒下,小鱼儿眼尖,自然瞧见刚刚有几点乌光自轿中飞出,那些人才挨了那乌光一下,就已倒地而死了,那罗大当真是好阴毒的手段! 罗大笑道:“看门狗不叫了,你们还不走?”抬轿的庄丁连忙抬起轿子再往前走。如此遇见两三拨人马,俱是死在那乌光之下。 走到最后一重院子,里面有十十余人手拿刀斧棒迎出,当先五人手中各持一面盾牌护住前胸,挥刀直劈而下。 一条人影自轿子里飘出,一拳打在其中一人的盾牌之上,那人立时口喷鲜血向后飞去,出手正是罗大。只见他手如毒蛇般伸出,一把抓住另一名武师的手腕,“喀嚓”一声将之生生拧断。另几人又惊又怒,一根枪、两把刀交击攻来。 罗大笑道:“不想这里竟还有杨家枪和五虎断门刀的门人,手上功夫倒是有些火候。”说话间,身子一错,已是徒手将那枪头折断。 他握着枪尖挡开右面攻来的一刀,而后一掌将那使刀的大汉打得直飞出去。不消片刻,那些气势汹汹的武师躺倒一地,罗大犹自不满,拎着把刀将那还有一口气在的一一捅死在地。 小鱼儿看得心惊,他虽料到罗家兄弟的武功必是不俗,不想竟是直追“十大恶人”,就连那狠毒的心性也不遑多让,难道他们并非杂兵,而正是那幕后主使? 正想着,罗二已将段合肥父女捉住,捆了手脚又塞上嘴巴,仍进了一乘轿中,兄弟俩则挤在另一乘里,赵家的庄丁连忙抬起轿子,打道回府。小鱼儿心中焦急,真让这罗大料对了,江伯父和花无缺此时定是赶着回去给江玉郎配药,哪还有心思管段家如何? ☆、第五十五章 恶人谷来客 轿子刚刚转过一条街,就见两匹骏马迎面而来,马上之人正是江别鹤与花无缺。 小鱼儿一喜,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大喝道:“前面的人快快闪开,你可知这轿子里坐的是什么人吗?”赵家庄丁见了江别鹤与花无缺本就胆战心惊,听见他这一吼,更是吓坏了。 花无缺皱眉望向江别鹤,后者对他点头道:“有劳花公子先行一步了。” 花无缺双足一点马蹬,手中提着包好的药材,掠过小鱼儿他们抬的轿子,飞身而去,江别鹤则侧马让出路来,不疾不徐地等待两抬轿子过去。 小鱼儿心中气闷,花无缺如此焦急,好似只他一人关心江玉郎病情一般,不过是朋友罢了,非要摆出那副情深似海的做派,也不管关于两人的谣言满天飞,现下就只能盼着江伯父能快些发现端倪,所以当两队人错身而过之时,他拼命地朝江别鹤处眨眼,江别鹤却望着花无缺远去的方向出神,看也未看他一眼。 XXXXXXXXXXXXXXX 花无缺的动作很快,他的心却很乱,他早就觉察出自己对江玉郎的态度有些古怪,而且绝不是挚交好友那么简单。 花无缺总是做梦。 小时候起,他就在梦中与小鱼儿一同长大,一年又一年,后来他真与小鱼儿相见后,反倒不常梦见他了。 他开始反复梦见江玉郎。 那时,他们还不过是平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在慕容山庄一同下棋、品茶,仅此而已,甚至连身体上的接触都不曾有过,但从梦中他却知道眼前人很温暖,和自己不一样,和所有移花宫里的人都不一样。 于是,他的手会忍不住划过那人刚刚放在棋盘中的棋子,被打磨得光滑圆润的玉石确实带着暖人的温度,下棋的目的也从消遣和争胜,变作将那一颗颗温暖的棋子收入自己掌中。 渐渐的,他开始沉溺于同江玉郎的相处,那人的谈吐是如此风雅,又如此幽默有趣,他从不会千方百计迂回地打探你的隐私,也不会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对那些武功家世都略显低位的人品头论足,与他交谈总是轻松而愉悦的,无需顾忌,也无需费心猜测那些话中是否还暗藏玄机。 后来,江玉郎离开了慕容山庄,关于他的梦境也慢慢消失了,这令他若有所失了好一阵,可当梦境再次浮现时却变得愈加离谱,一发不可收拾。 他已经二十岁了,有青年人的冲动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但同往常的无梦而遗相较,在梦中与好友缠绵之后的清晨总是令他分外不知所措。他甚至无比清楚地知晓那人下身的尺寸,在梦里,他曾认认真真地丈过量,有时用手,有时用嘴,用一切可能的方法去取悦,而来自对方的取悦则更令他情潮翻涌,欲罢不能。 梦醒后再面对好友总会有无所适从的尴尬,他也曾想过搬离江家,但无论是因羞涩而表现的冷漠,还是心烦意乱而显现的不耐,最终都会被那人轻快幽默的话语,体贴入微的关心,还有不知有意或是无意的触碰化解,每每此时,他都很想抓着那人的肩头,明白地问问他,是否对他也有心意。 可男人与男人,总归是有违伦常的,虽然他在那之后暗中打听过两广一代的“契兄弟”一说,但显然这种关系仍是不好见光。若是他当真问出了那句话,跨出了那一步,就再不能回头,如非两情相悦,便只能是一拍两散的结局。 他不愿冒这个险。 有此挚友已是他生之大幸,夫复何求? XXXXXXXXXX 花无缺急着回客栈送药,而小鱼儿则急着找到真凶。那罗家兄弟拿了段合肥父女还不算完,竟还撺掇着赵香灵埋伏弓箭手伏击江别鹤和花无缺。小鱼儿一点儿也不担心江别鹤会中计,因为这种手段是在是太过低端,可赵香灵此举无疑将自己的罪又加深一层,而罗家兄弟自然也不会放过铁无双,反复提醒赵香灵,届时必要将人给请出来压阵,赵香灵方寸已乱,对那兄弟二人言听计从,自然无不应允。 离江别鹤规定的时间不到三个时辰,小鱼儿早已向赵家庄上上下下打听了一遍罗家兄弟的消息,竟无一人知道他们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含糊听说曾在路上打退过前来劫掠的山匪,救过赵香灵,这下子,连小鱼儿这个天下第一聪明人也无可奈何了。 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去瞧瞧江玉郎的病,再将事情原委告知江家父子和花无缺,可这样一来,自己也就露了行迹,不知移花宫那邀月会不会寻迹而来,再度逼着他和花无缺相杀。 他边走边想,突然有一辆形式奇特、装饰华丽的马车驶来,骤然停在他的面前。车门打开,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探出头,对他嗔笑道:“江郎,奴家等你等得好辛苦啊,还不快快上来?”说罢还抛了个妩媚的眼风。 小鱼儿一呆,细细端详那女子的脸,在日光的映照下,她容貌清秀,但皮肤看来却甚是粗糙,与那身二八少女的扮相极不相称。他眼珠一转,已然想到一个人,二话没说便上了马车。 车厢里装饰得很是华丽,坐垫又厚、又柔软、又宽大,坐上去舒服得很。那女子将小鱼儿拉到身旁坐好,羞羞答答地将脑袋轻轻靠在他肩头,道:“许久不见江郎,甚是思念。” 小鱼儿笑道:“那可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自打我出了‘恶人谷’就没再见过,不知道过了多少秋了?你说是不是啊……屠姑姑……” 那美人见被识破,也就不再装了,粗鲁地将小鱼儿一推,斜靠在马车壁上,道:“小鬼头,还是这么聪明,果然被你给瞧出来了。”正是屠娇娇原本的声音。 小鱼儿也笑道:“说来也有三四年没见了,我还真有些想念你们。” 屠娇娇拧了他的脸一把:“说什么呢,肉不肉麻啊。” 小鱼儿被拧得唉唉叫唤,心里却是高兴,嘴上问道:“就你那老皮老脸,还会觉得肉麻?快快交代,你到底怎么会离开‘恶人谷’的?难不成是想我了?” 不料屠娇娇竟叹了口气,缓缓道:“天下有许多事,都是想不到的,你可记得谷里有个万春流?” 小鱼儿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还是笑道:“怎会不记得,小时候,他天天将我往药汁里泡,泡得我头晕脑胀,我现在揍人的本事未见得如何,挨揍的本事却不错,正是他将我泡出来的。” 屠娇娇又道:“那你可记得万春流屋里,有个人叫‘药罐子’?” 小鱼儿一惊,却不动声色地依旧笑道:“自然记得,他吃的药比我还多,万春流只要采捋一种新的药草,总是先让他尝尝。” 屠娇娇眼睛盯着他的脸,一字一顿道:“十个月前,万春流和这药罐子,都失踪了!” 小鱼儿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外来,可就算现下有人将鼻子贴在他脸上,也休想瞧出他脸上肌肉有一些颤动。 他只淡淡一笑,道;“那又如何,你穷紧张些什么?” 屠娇娇也笑了笑,道:“你可知道那药罐子是谁?” 小鱼儿茫然睁大了眼睛,道:“谁?” 屠娇娇道:“你可听说过,昔日江湖中有一人,一剑挥出,可以令你在十丈外觉出他的剑风,也可以将你的胡子头发都削光,而你却一点也感觉不到。” 小鱼儿眨眨眼,道:“这人我听说过,好像是叫燕南天?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屠娇娇叹道:“他没有死!他就是那药罐子!” 小鱼儿故意失声道:“药罐子竟然是燕南天?当真是匪夷所思……可就算他是燕南天,跟你们出谷又有什么干系?” 屠娇娇叹道:“这还不是为了你的缘故,咱们为了要从他手上将你救下来,才不得已伤了他,就此结下了仇怨。” 她说得活灵活现,小鱼儿若非早已得知真相,此刻只怕真要相信她的话了。 他心里叹气:燕南天虽是我恩人,却和我毫无情感,你们虽是恶人,但这么多年来,已和我多少有了些感情,我怎忍心为了他而找你们复仇,你们又何苦还要骗我…… 面上却笑道:“为了我?他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屠娇娇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以后慢慢再说吧,只要你记住,咱们是为你得罪了燕南天。燕南天的武功若是恢复了,咱们也就凶多吉少了。与其在恶人谷里等死,还不如出来躲躲。” 说着,她狡黠而善变的眼睛里,竟也露出了恐惧之色。 小鱼儿道:“你怎知他已被治好了?” 屠娇娇恨恨道:“他武功现在纵没有恢复,但那万春流想必已试出某种药草可以治愈他的伤,否则又怎会带他逃出恶人谷去?” 小鱼儿见屠娇娇表情狰狞,也不欲再谈论这个话题,便转而问道:“那屠姑姑来找我作甚?杜老大他们呢?” 屠娇娇笑道:“你好大的脸,谁说我们是来找你的?我们是来找那罗氏兄弟的。” 小鱼儿奇道:“找他们俩?” 屠娇娇不答反问道:“都说‘十大恶人’,你可知是那些人?” 小鱼儿撇撇嘴道:“你,杜老大,李大嘴,哈哈儿,阴九幽,萧眯眯,轩辕三光,‘狂狮’铁战。”他掰了掰手指,好像还差两个人,惊觉:“难不成那罗氏兄弟也是‘十大恶人’之二?” 屠娇娇摇头道:“错了,罗氏兄弟也是‘十大恶人’之二,而是‘十大恶人’之一。他们是一胞双生,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就被算作了一个人,所以‘十大恶人’虽号称‘十大’,其实却有十一个人。” 小鱼儿失声道:“难怪他们手段那么毒辣……” 屠娇娇继续道:“这兄弟两人复姓欧阳,外号一个叫做‘拼命占便宜’,一个叫‘宁死不吃亏’,听这外号,就可知道他们是怎么样的人了。” 小鱼儿点头:“原来如此。”看来那批镖银被劫定是他们二人的手笔了。 屠娇娇道:“二十年前,‘十大恶人’中,有五个被逼入‘恶人谷’,那时情形十分危急,我们走得仓促,有许多重要的东西都来不及带走。” 小鱼儿点头道:“不错,你和李叔叔、杜叔叔等人纵横江湖多年,自然不会是身无长物,而能被你们瞧得上眼的东西,也必定珍贵得很。” 屠娇娇道:“我们在江湖中根本没有朋友,只有‘十大恶人’中另外五人,勉强可算是和我们臭味相投,我们只有将东西交给他们。” 小鱼儿歪着脑袋道:“铁战疯疯癫癫,一点儿也不靠谱;交给‘恶赌鬼’轩辕三光,又怕他输个精光……” 屠娇娇接着道:“……萧眯眯那时又不知道哪儿去了,根本找不到人,所以我们想来想去,只有将东西交给那欧阳兄弟。” 小鱼儿奇道:“不是还有一个吗?” 屠娇娇摇头道:“那人叫白开心,外号‘损人不利己’,非但靠不住,还和李大嘴是对头。” 小鱼儿却道:“依我看,那兄弟两人更靠不住,既然拼命都要占人便宜,将东西交给他们岂非送羊入虎口?” 屠娇娇苦笑道:“我们当然也想到了这点,但这欧阳兄弟平生最怕的就是从不爱占人便宜只爱杀人的‘血手’杜杀,想来他们绝不敢将东西吞了。不曾想这两兄弟一打算盘,想到杜老大既已逃到‘恶人谷’不敢出头,为何还要怕他,竟真的将东西给吞了。” 小鱼儿道:“所以你一出谷,就找来他们。” 屠娇娇道:“正是,谁知你恰好和他们一处。” 小鱼儿道:“既然已经寻到了人,怎地不将他们抓了好问问东西的下落?凭你们几人联手,还不是手到擒来?” 屠娇娇摇头道:“‘十大恶人’哪个是吃素的?那兄弟俩滑不留手,一不小心给他们跑了,再想抓可就难比登天了,所以我们想让你帮个忙。” 小鱼儿嘻嘻一笑道:“没问题,无论什么事,只要我小鱼儿出马,立即摆平。”此话一出,他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恶人谷时光。 屠娇娇笑道:“就知道你行,此事也不太难,只要设法把那欧阳兄弟弄到这车上,再将人送到五里坡就成了。” 小鱼儿兴奋地搓搓手:“这些年我周围的都是些老实人,实在没法去害,真是闲得骨头缝都疼了。” 屠娇娇奇道:“怎么?老实人就不能害?” 小鱼儿大笑道:“要害人,就要害脑筋灵活的大坏蛋才有趣。若是害个老老实实的规矩人,那倒不如坐在家里数手指头算了。正好我也想找他们兄弟的麻烦,你再将这两人的事与我多说一些……” ☆、第五十六章 相见欢 同屠娇娇商量好收拾欧阳兄弟的计策后,小鱼儿只觉心中畅快,便朝着屠娇娇摆摆手道:“到时咱们就依计行事吧,离子时还有些时间,我要去办点儿事了。” 屠娇娇盯着小鱼儿一阵,突然笑眯眯道:“我看你面带桃花,双目含春,这是要去会情人吧。” 小鱼儿也不辩驳,扭了扭道:“猜对了,屠姑姑还是这么聪明哈。” 屠娇娇笑道:“臭小子,就一张嘴甜,想来那姑娘也定是被你给哄住了。罢了,一旦真定下了,可要记着带来给我们几个瞧瞧。” 小鱼儿挠挠脖子道:“他害羞着呢,肯定是不肯来的。不过,就算他肯来我也一定不让他来。” 屠娇娇一把揪住小鱼儿的耳朵:“你小子说什么?” 小鱼儿夸张地龇牙咧嘴道:“疼疼疼!你们几个一会儿骂我,一会儿揍我的,要是我心上人见着了,我岂不是一点儿面子都没有了?” 屠娇娇松开手,顺便在他耳朵上揉了揉,笑道:“你还会知道要脸?太阳简直打西边出来了,这姑娘真是厉害,竟然能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好了,我也不霸着你了,快快去吧!” XXXXXXXXX 小鱼儿别过了屠娇娇,一溜烟地跑进了江玉郎所在的客栈。 他先是使了钱买了套跑堂的衣服,又打听了一下江别鹤和花无缺的所在,得知他们都不在客栈才安下心来,又顺手从前堂的一张空桌子上顺了块抹布,而后才“蹬蹬蹬”上了二楼,来到江玉郎的客房门前。 他正想着用什么借口进去,却听那个熟悉的声音突然自屋里传来,隐约像是在叫“小二”。 小鱼儿的耳朵立时直楞了起来,将那抹布往肩头一搭,推开门脆声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江玉郎恹恹地半依在床头,手边搁着本闲书,他见有人进来,便开口道:“烦劳小二哥帮我打点温水来。” 小鱼儿忍不住去看他的脸,只见江玉郎的脸色还算不错,唇色也自然,只是额头出了些细细的薄汗。 他正偷眼看着江玉郎,不想江玉郎却勾起嘴角,笑道:“小鱼儿?又见面了,这次还准备跑吗?” 小鱼儿一惊,两只眼睁得圆圆的:“你怎么知道是我?” 江玉郎挑眉道:“谁会有你这样又大又圆的猫儿眼?还一个劲儿地盯着我瞧。” 小鱼儿很是不悦:“竟然又被你识破了。” 江玉郎笑了笑,见眼前这人虽穿着小二的衣服,却掩不住骨子里的那种不流于俗。他的眼睛依旧明亮,笑容依旧真挚,只是身材似乎抽高了几分,不由得柔声问道:“这几年过得如何?” 小鱼儿白了他一眼:“我自是过得不错,倒是你……之前见你还意气风发,威风得很,怎么转瞬就成了个病西施?” 江玉郎虚虚地一笑:“承蒙夸奖,能与西子比肩也算荣幸了。” 小鱼儿撇撇嘴道:“可服过解药了?” 江玉郎叹了口气:“其实我中毒不深,开始便以内力逼出了一些,就算找不到那几味药也无性命之危,现下吃过药反倒是身上乏力,还出了不少虚汗。” 小鱼儿有心去打点水帮他梳洗,可天色已暗,他等会儿就得回赵家庄了,竟有些舍不得将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只想和江玉郎对坐着闲闲说会子话,便随手拿过床边的那本翻扣着的书看了看,竟又是佛经,不由得问道:“这东西有什么好看?云里雾里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江玉郎也不生气,坦然道:“确实无甚好看,只是有时候读着能静心。”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经书里也有一些故事很是有趣。” 小鱼儿一边胡乱翻着手中的经书,一边不屑道:“比如割肉喂鹰、以身饲虎?” 江玉郎微讶道:“你倒是长进不少,竟也知道些掌故了。” 小鱼儿有些得意,口中却道:“我可不觉这种故事有趣,人最大的欲望便是活下去,连命都不要了还讲什么慈悲为怀?” 江玉郎点头道:“这是句大实话,以身赴死从来都是违背常理的。”他支起一条腿,托着腮问道:“那你觉着什么样的故事有趣?我挑几个佛经中类似的说与你听。” 小鱼儿眼珠转了转道:“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当然喜欢听男欢女爱了,佛经里可有啊?” 江玉郎还真就认真道:“有倒是有,《楞严经》中就有载过,但我想你是不会喜欢听的。” 小鱼儿将手中的书随手抛在床脚,与江玉郎对坐着道:“难不成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喜欢还是不喜欢都能知道?” 江玉郎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和你讲讲吧。这个故事说的是佛陀的十大弟子之一阿难,有次他去化缘,走得渴了,在水井边遇到了一位摩登伽女,便上前向她讨了口水喝。依据大食国的传统,摩登伽女属最下等的贱民,以洒扫街道为生,所以她从未见过如阿难这般宝相庄严、面容英俊的少年,又听他说话斯文有礼,和她生平所见的粗鄙之人完全不同,不由得芳心暗许,待阿难走后便得了相亲病,茶饭不思,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就要死了。” 小鱼儿皱皱鼻子道:“这个女人也太肤浅了吧,看到外表俊美的男子就要心动,阿难一定看不上她。” 江玉郎摇头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爱阿难的容颜倒也不算错。阿难得知摩登伽女生病后便前去探望,却被她纠缠不休,只得跑回修行地,女子便跟到寺前等阿难,若阿难外出托钵便傻傻地跟在他后面,若阿难不出,她便在门外等一天,直到晚上才因见不到心上人难过得大哭而归。” 小鱼儿心下黯然,不禁道:“那女子虽有些惹人厌,不过倒也真心,最后如何了?” 江玉郎笑道:“你莫忘了这是个佛家故事,还会有什么结局?佛陀知道此事后便问摩登伽女,‘你爱阿难什么?’那摩登伽女答道,‘我爱阿难明亮的眼睛,英俊的鼻子,迷人的耳朵,甜美的声音,高雅的步伐,我爱阿难的一切。’佛陀却道,‘阿难眼中的泪不净,鼻中的痰不净,耳中的垢不净,口中的唾液不净,身内的屎尿不净。婚后行不净污秽,生子后便生老病死等苦,由此观之,阿难的身体有何值得爱的?’他叫人把阿难的洗澡水端来,对那女子道,‘你既那么爱阿难,你就将它喝下吧!’” 小鱼儿将眉高高挑起:“这佛陀还挺会倒人胃口的。不过只是喝洗澡水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玉郎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可摩登伽女不这么认为,她不愿喝那脏水,也再爱不起阿难来了,自此爱念、贪念全消,顿然开悟,最后出家为尼。” 小鱼儿一脸无奈道:“这算什么结局?编这个故事的人一定没有真心喜欢过什么人,真心相爱便是死了也不会分开,何况是为着一点点污秽?” 江玉郎笑道:“不过是个故事而已,你那么当真干什么。” 小鱼儿不悦道:“你再讲个好点儿的来听听,有情人终成眷属什么的。” 江玉郎哭笑不得:“佛经里怎么会有这种故事?有的话还怎么引导人清心寡欲?” 小鱼儿捅了捅他:“你那么聪明,现编一个也成,和尚又不是石头做的,我就不信他们从没有动过心。” 江玉郎无奈道:“好吧,就与你讲讲这故事的另一个版本。还是说阿难口渴,见一口井边正有位年轻女子在打水便上前求水,可与那女子四目相视之间竟心下怦然。” 小鱼儿笑道:“年少则慕少艾,这才比较符合常理,那摩登伽女一定很漂亮。” 江玉郎莞尔道:“她美不美我可不知道,不过阿难却真的很喜欢他,他跑去跟佛陀说,宁肯舍弃修行,也一定要娶这女子为妻。佛祖便问阿难:‘你有多喜欢这女子?’阿难说:‘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窗子半掩着,夜的幽静与花香的绵绵顺着那窗缝一点点溜进来,江玉郎的声音清澈犹如山间的溪流,却偏偏含着暮鼓晨钟般的悠长深远,小鱼儿不由得听得痴了,呆呆问道:“那后来呢?” 江玉郎不忍让他失望,便道:“后来,阿难如愿娶了那女子为妻,二人幸福地一同过完了这一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小鱼儿仔细打量着江玉郎的神色,忽道:“你在骗我,结局一定不会是这样美好。” 江玉郎笑道:“如此不求回报而默默忍受时间的煎熬,甘受千年造化之苦,苦苦等候只为那一刻的擦肩而过,当真是痴人。想来连上苍都为之动容,为何就不能恩赐短短一世的光阴让他们厮守呢?” 小鱼儿苦笑道:“天若有情天亦老,命运最喜做的从不是成全人,而是捉弄人。” 江玉郎皱眉望着他道:“你怎么突然伤感了?原不是最乐天知命的吗?” 小鱼儿没回答,而是跳下床,道:“我还有事,过阵子再来看你。” 江玉郎点点头:“我本就没什么大碍,你去吧。不过下次再来,可莫要再缠着我讲故事了。” 小鱼儿被他逗笑了,微微地露出了右面的小虎牙,他挥挥手,道了声“我去帮你叫热水”,便出了门,留江玉郎一人仍斜倚在床头出神:小鱼儿说得没有错,命运最喜做的从不是成全人,而是捉弄人,天下有情人又有几对是一见钟情便能倾心一世的呢?   “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剑雨》这片子的武打动作作者真心很喜欢 ☆、第五十七章 谁是卧底 黄昏已至。 铁无双端坐于大厅之上,他的身子虽然仍是笔直,但神情却很憔悴,目中也失去了原来那种睥睨天下的独特光彩。 相较之下,罗氏兄弟却是神采奕奕,赵香灵也十分兴奋,他早就在厅堂四周埋伏好三十张强弓,二十匣硬弩,而院子里家丁也是三五成群地戒备着,而小鱼儿正混迹其中。 突听庄外马蹄急响,骤然停在庄门前,七个劲装佩剑的少年甩蹬下马,抢步直入了大厅,拜倒在铁无双的面前,正是铁无双的“十八弟子”中的高手。 小鱼儿盯着为首的那个绿衫少年若有所思,那人正是此前在宴席上代铁无双敬酒之人,可怎地好像还在别处见过? 只听他恭声道:“弟子来迟,盼师父恕罪。” 铁无双喜色初露,愁容又起,叹道:“你等虽来了,却也无济于事……此事已非武力可以解决,少时你等切切不可胡乱出手,免得……” 语声未了,突听一声惊呼,紧接着,一条人影自大厅后的窗户外飞了进来,“砰”地砸在地上,只见此人黑衣劲装手提着一张金背铁胎弓,正是赵香灵埋伏的弓箭手。 接下来,惊呼之声不绝于耳,数十个黑衣劲装的箭手被扔进厅来,个个四肢僵硬,动弹不得,其后,江别鹤与花无缺飞身掠入厅中,江别鹤负手而立,冷笑道:“铁老英雄认为这区区埋伏能害得了江某,也未免将江某瞧得忒低了。” 赵香灵面色惨变,铁无双却厉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夫根本全不知情啊!” 江别鹤冷冷道:“若未经铁老英雄同意,赵庄主只怕也不敢如此吧。” 铁无双怒喝道:“赵香灵,你说,是谁教你用这卑鄙的手段的?” 还不待赵香灵搭话,罗大已然长身而起,厉声道:“我兄弟还以为铁老前辈与赵庄主乃是英雄,是以不远千里而来,谁知两位竟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 罗二大声接口道:“我兄弟不才,却也不屑与此辈人物为伍,从此以后,赵家庄无论有什么,都与我兄弟毫无关系!” 赵香灵大怒道:“两位怎可说出这样的话来,达一切岂非都是两位的主意?” 罗大冷笑道:“好个赵香灵,你竟敢将此事赖在我兄弟头上么!” 直至此时,赵香灵心知才知是中了这兄弟二人的诡计,可如今辩无可辩,气得手脚都哆嗦起来。 江别鹤直视铁无双,缓缓道:“事到如今,你两人还有何话说?” 铁无双怒极,却又一句话也难说出口,他紧咬牙关也无法阻止一口鲜血直喷而出,一代英雄就这么晕死过去。门下子弟又惊又怒,有的抢上来将他扶起,有的拔剑在手,欲与江花二人拼个你死我活,却被那为首的绿衫少年大声喝止:“事情未分青红皂白之前,大家切莫出手。” 江别鹤正色道:“不错,师父若是不义,弟子便不该相随,各位若能分清大义所在,天下武林对各位都必将另眼相看。” 绿衫少年蹙眉道:“但此事究竟如何,还……” 江别鹤厉声道:“事实俱在,你们还有什么不信的?” 绿衫少年惨然长叹一声:“师父,你休怨弟子无情,只怨你老人家自己做出了此等天理不容之事,弟子为了顾全大义,也只有……”他顿了顿脚,竟解下腰间佩剑,掷在了地上。 小鱼儿大惊,江湖中人若知连铁无双自己的弟子都已认罪,还有何话说?其余六人一向唯这绿衫少年马首是瞻,见他如此,便有三人跟着解下佩剑,另三人虽未解剑,但握剑的手也已垂下了。 小鱼儿早就猜到,罗家兄弟若要行陷害之事,必要在铁无双近旁安插一个厉害的细作,看来这绿衫少年便是了。可事情有些不对头,很不对头,可究竟哪里不对头,他一时半刻又想不出来…… 江别鹤郎声道:“除了铁无双与赵香灵外,此事与各位俱都无关,只要各位不助纣为虐,江某也必定不会牵连无辜!” 赵香灵也豁了出去,狞笑道:“好,我知道要将赵某、将铁老英雄除去,但你也莫忘了段合肥还在赵某手里。” 江别鹤冷笑一声,向后招招手,两顶轿子随即便被抬了出来,轿帘一掀,众人一眼便认出坐在其中的正是段合肥父女。 到了这地步,赵香灵已是一败涂地,他惨然四顾,只觉生路全无,不由得放声痛苦起来。铁无双在那哭声中悠悠醒转,却见江别鹤俯身拾起那绿衫少年的佩剑,缓缓送到他面前,道:“江某与你虽无怨仇,但为了江湖道义,今日却容你不得。”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江某敬你是成名多年的人物,便让你自行动手了断吧。” 铁无双仰天长叹,嘶声道:“苍天呀苍天,我铁无双今日一死,怎能瞑目!”他凄厉的目光扫过垂着头的门下弟子,突然奋起大喝道:“铁某就站在这里,你们谁若认为铁某真的有罪,要取铁某的性命,只管来吧!只怕苍天也不能容你!” 烛火飘摇中,只见他目光尽赤,须发皆张,一种悲愤之气,不禁令人胆寒,江别鹤竟不觉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庄丁突然走进厅内,高声道:“江大侠,铁老英雄,两位都是当今江湖上的领袖人物,自然也都是仁义无双。此番冲突至此,实是有人在背后挑唆设计。”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赵香灵绝处逢生,连忙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大声道:“二麻子,你知道什么,快快说来!”原来小鱼儿此前早将一个唤作“二麻子”的庄丁打晕,自己易容成他的模样,只等在关键时候挽回局面。 江别鹤也皱眉抱拳道:“不知这位兄弟何出此言?” 小鱼儿故意粗声粗气道:“江大侠可听说过‘十大恶人’中有一对兄弟?”说罢,眼神望向站在一旁的罗氏兄弟二人,在场众人混迹江湖久矣,都知他这是暗指那罗家兄弟正是“十大恶人”中人。 江别鹤沉吟道:“江某确实听过,据说那双胞兄弟两个复姓欧阳,最爱占人便宜,不过他们二人形貌俱是干瘪枯瘦,怎地会……”后面的话,他也不好说出,只得堪堪停住。 小鱼儿道:“胖子变瘦不易,瘦子变胖却不难。这些年他们为躲避仇家,故意将自己养得又肥又胖,他们本来比鬼还瘦,这一发起胖来,连脸上的样子都变了,简直没有人再认得出他们,还会有比这个更好的易容之法吗?而段合肥的镖银数目庞大,还会有比那更好的便宜可占吗?”众人将这话听在耳中,都觉有几分道理。 罗家兄弟心知小鱼儿定是知道他们的底细,可仍忍不住辩白道:“口说无凭,天底下那么多双胞子,怎地证明我俩便是那欧阳兄弟?” 小鱼儿笑道:“那兄弟俩有两个有趣的外号,一个叫做‘拼命占便宜’,一个叫‘宁死不吃亏’,此事有些阅历的老江湖都是知道的。”众人纷纷点头,江别鹤也道了声“不错”,罗家兄弟却是齐齐变了脸色。 只听小鱼儿道:“欧阳兄弟最喜敛财,对这两个绰号也甚是钟爱,分别将之纹在了自己的左胸近心口处,想来无论是胖是瘦,纹身都应是在的,只要罗氏昆仲掀开衣服让我们大家看看,便知是真是假了。” 那罗家兄弟见众人都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竟也不慌张,双双走到厅前,作了个罗圈揖,道:“今日,就请众位英雄为我兄弟二人作证。”说着便将外衫脱了。 众人正待他们将上衣也脱掉好一看究竟时,罗大猛地将手中的外衫往江别鹤头上一甩,罗二则将外衫甩向花无缺,紧接着又是一丛乌黑的牛毛细针撒向在场众人,不少人反应不急,立时中招倒地,他们二人则趁机飞身出了庄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小鱼儿也不急着追人,屠娇娇早就探出他们二人的老巢所在,待会儿他自有办法诱这两个滑不留手的家伙入骰。 江别鹤和花无缺却还想要去追,可此时却听一个少年声音高声惨呼:“不好!我师父……我师父他老人家自杀了!” 众人连忙转头去看,只见铁无双虽仍端坐在椅上,表情却是牙关紧咬,双目怒张,双手死抓着方才那柄长剑的剑柄,而那剑竟已赫然插入了他咽喉,而刚刚叫喊出声的绿衫少年此刻正跪在他的面前。 众人耸然失色,竟都被惊得呆住了。江别鹤上前摸了摸铁无双的脉门,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欧阳兄弟已然显形,铁老英雄的罪名也可洗刷,怎地会在此时自尽而亡?难道……难道三人竟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却不停地摇着头,众人顺着他的话细细去想,纷纷恍然大悟,看来那铁无双定是与那欧阳兄弟勾结,如今见欧阳兄弟败露,也只能以死洗清生前的罪孽与污名了。 小鱼儿深深地看了那绿衫少年一眼,而后趁乱离开了赵家庄,铁无双绝不是自杀,定是被那绿衫少年一剑捅死的。可既然欧阳兄弟已然暴露,那绿衫少年理应为了自保老实缩起来,怎地还会如此果决地杀掉铁无双呢?难道他与欧阳兄弟并非同谋,而是背后另有其人? 他心思千回百转,突然灵光一现,终于想起为甚那少年如此面熟。当初在萧眯眯宫殿之中服侍江玉郎的那个少年不正是此人吗?他竟然没死,而是辗转前来复仇,所以才毒倒了江玉郎,又将解药都藏了…… 不对,这人既要与江家为敌,又为何非要杀铁无双?杀了铁无双只会令江家受益,难道他还有更深一步的企图?还是说,这一切…… 答案呼之欲出,小鱼儿却不敢再想下去,他强自定定心神,告诉自己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完,不能再此时分心,而后迅速跳上屠娇娇的那辆马车,驾车朝着欧阳兄弟的藏身之处驶去。 ☆、第五十八章 恶人再聚 欧阳兄弟一面逃一面咬牙切齿,究竟是哪个长舌头的将自己的私密之事泄露了出去。当然,除了怨恨,他们心中更怀着深深的恐惧,若那汉子是受了李大嘴、屠娇娇等人的指使,出来揭破自己的身份,那可怎生是好…… 还有杜杀…… 想到“血手”杜杀那张冰一般的死人脸,两人齐齐打了个冷战。 他们趁着夜色偷偷潜回一桩两层的小楼前,此处是他们在城中的秘密藏身之所,正是为着现下这种情形所准备的,可他们刚刚到楼下,却发现那里停着一架华丽的马车,那车夫转过头,笑眯眯地向二人招呼道:“欧阳丁、欧阳当。” 欧阳两兄弟眉头一皱,眼前这人正是在赵家庄上揭破他们身份的无名庄丁,这人竟是手眼通天,找人找到家门口了,真是低估了他。 欧阳丁走上前,抱拳道:“兄弟有何指教?” 小鱼儿一咧嘴:“小的岂敢有什么指教?不过小的头上的大老板可是很想同二位交个朋友,他有些仇人正巧也和你们兄弟有仇。” 欧阳当惊道:“你说的可是‘十大恶人’?” 小鱼儿不答,而是扭了扭脖子道:“别废话了,咱这就走吧。我不管你们是骑马还是步行,跟紧着点儿。” 欧阳丁不悦道:“马车都是现成的,怎还要我们兄弟费力?”他们正被江别鹤和花无缺四下通缉,即使是夜里也应慎之又慎,绝不能招摇过市,所以还是坐马车最为安全。 小鱼儿装作一副不屑的模样,撇撇嘴道:“这马车是给另一位贵客准备的,就凭你们也想坐?” 欧阳兄弟本就窝火,见他态度轻蔑,更是有气,欧阳丁冲到马车前,一把就拉开车门跳了上去,欧阳当也紧随其后。 小鱼儿假意阻拦不住,勉勉强强道:“你们这些江湖人就是粗鲁……算了,我不跟粗人一般计较,都给我都老实坐着,别将东西弄乱了,那都是给贵客预备的。” 欧阳兄弟笑得得意,在那又厚又软的车座上舒服地坐了下来,见车内布置华丽,脚踩着柔软的地毯,车座上还有几个靠垫,前方的小几上竟还摆着一盘水果和一盘点心。 这兄弟两人一个拼命要占便宜,一个宁死也不吃亏,点心他们是不敢动的,生怕有毒,便拿起水果细细查看了一番,觉得没问题了,便大嚼大吃起来,一面吃还一面大声地吧嗒着嘴。 小鱼儿本是驾着马车向前直驰,听见这声音生生将车停下,敲着车壁叫道:“喂,你们俩是不是偷吃东西了?” 欧阳丁笑道:“什么叫偷吃?你家老板请我们前去,难道连吃食也不准备吗?” 小鱼儿气哼哼道:“罢了,本来想着带着你们去接贵客,既然东西都被你们两只猪糟蹋了,只能先将你们送到老板那里,重新准备号再去接人了。爷爷的,大晚上让不让人歇着了!” 欧阳兄弟听小鱼儿语气,知道他现下定是气愤不已,心中高兴,更是吃得大快朵颐——“十大恶人”或许各有特点,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让别人不舒服,他们自己才会舒服。 或许是吃得太饱,也或许是垫子太过柔软,两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可就在这时,只听“噗”的一声,那宽大的车座下,又厚又软的垫子里竟突然伸出四只手来,两人只觉肘间一麻,双臂便被这四只手捏住,有如加上了四道铁箍,痛彻心骨,再也动弹不得。 欧阳兄弟挣扎不脱,大声叫道:“怎么回事!兄台,想要作甚?” 小鱼儿将车稳稳停住,掀开车帘看了看,笑道:“可不关我的事,你们莫要问我。” 这时,屠娇娇从他背后伸出脑袋,对欧阳兄弟道:“两位,别来无恙啊,吞了我们的东西,倒是养得愈发富态了” 两人一见屠娇娇,眼睛瞪得比鸡蛋还要大,欧阳丁连忙叹了口气,道:“屠大姐交给我兄弟的东西,我兄弟早就想送到恶人谷去的,只是……” 屠娇娇冷笑道:“只是东西却不见了,是么?” 欧阳当哭丧着脸点头:“屠大姐猜的一点也不错,你们入谷的第二年,那批东西就全都被人抢走了,我兄弟生怕屠大姐怪罪,所以只好……只好……” 屠娇娇面无表情道:“这理由的确不错,那么抢东西的人又是谁呢?” 欧阳丁一脸老实地道:“路仲达。” 突听车垫下一人笑道:“哈哈哈,这谎话说得真是好,这是明知咱们没法子去问路仲达啊。” 声音又洪又亮,正是“笑里藏刀小弥陀”哈哈儿。 另一人阴测测地道:“不错,这就叫做死无对证。”声音如此阴冷,不是阴九幽又会是谁呢? 欧阳兄弟本还想着怎么逃,一听藏车垫下的竟是这两个人,寒毛都竖起来了,心知这次是栽了,忙不迭道:“若有半句虚言,就叫我们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小鱼儿暗笑:这两个人赌咒当真好像吃白菜似的,一天也不知说过多少次,否则又怎能说得如此流利…… 欧阳兄弟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满头大汗,几乎连嘴都说破了,屠娇娇却像是一句也没所见,而是看向窗外,只见一张冷漠苍白的脸露了出来。 欧阳兄弟也转头去看,立时好像被人抽了鞭子,整个身子都缩成一团,欧阳丁结巴道:“原……原来杜……杜老大也来了……” 小鱼儿瞧见杜杀却生出一种亲切之感,忍不住笑道:“杜大叔,你好么?” 杜杀冷冷道:“好!”他只瞧了小鱼儿一眼,在这一瞬间,他目中的冰雪似乎有些融化,但等到这双眼睛盯在欧阳兄弟身上时,寒意却更重了。 他拉开了车门,话也不说,直接一掌掴在欧阳丁脸上,正正反反,打了他二十几个耳光,这才冷冷道:“你还认得我么?” 欧阳丁连哼都不敢哼一声,还肿着脸陪笑道:“小……小弟怎敢不……不认得杜老大?” 杜杀反手点了他们俩腿上的穴道,厉声道:“下车。”欧阳兄弟连忙乖乖双手并用,爬下车来。 XXXXXXXXXXXXX 马车前头是一栋荒宅,小鱼儿当先走了进去,只见破败的大厅里生着堆火,一个人正蹲在火堆旁,不知在捣鼓什么东西,旁边还搁着几个瓦罐子,像是做菜用的佐料。 小鱼儿上前笑嘻嘻道:“李大叔还想不想吃我的肉了?” 李大嘴回过头,拉起小鱼儿的手哈哈笑道:“不想你这小鬼倒还记得这句话。” 这时,欧阳兄弟才申吟着爬进来,杜杀等人跟在身后,只要他们爬得慢了就重重给上一脚。 哈哈儿大笑道:“二十年来,咱们兄弟还是第一次聚了这么多,当真是盛会难逢,不可不好生庆祝庆祝。” 小鱼儿眼珠子四下转动,瞧着这些人,想到自己童年时的光景,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些人虽然是恶人,但在他眼中,每个人多少都有些可爱之处。 欧阳丁爬在地上,赔笑道:“小弟瞧见诸兄又复重聚,实是不胜之喜。” 屠娇娇道:“少废话,咱们的东西呢?” 欧阳当道:“屠大姐只要放了小弟,小弟必定立刻去找那姓路的,拼了命也要将那批东西抢……” 话犹未完,杜杀的钢钩已钩入了他肩头,将他整个人都挑了起来,欧阳当杀猪似的惨呼道:“杜老大,小弟说得都是真的,你饶了小弟吧。” 杜杀冷冷道:“东西在哪里?” 欧阳当道:“真……真的被路仲……” “达”字还在口中,杜杀已一拳捣在他脸上,一嘴鲜血随着喷出,里面还夹着三颗牙齿。 小鱼儿明知这兄弟比谁都坏,但瞧见他们这副悲惨模样也有些不忍心,此时欧阳当却大呼道:“我说,我说,那批东西还在,我方才全是说谎的,可我说出来后,你们还要杀我么?” 哈哈儿道:“哈哈,咱们本是如弟兄一样,怎会杀你们?” 欧阳丁道:“这话要杜老大说,我兄弟才放心。”“血手”杜杀虽心狠手辣,但平生言出必行,这点江湖中人都是知道的。 杜杀冷冷道:“你说出之后,我等绝不伤你们性命!” 欧阳丁长长松了口气,道:“那批东西就藏在龟山之巅的一个洞穴里……” 欧阳当抢着道:“小弟还可画一幅详细的地图。” 地图画好,众人俱是喜动颜色,却没一人伸手去拿,李大嘴突然大声道:“此图还是交给杜老大保管,否则我绝不放心。” 一向不怎么出言的阴九幽也悠悠道:“不错,除了杜老大外,我也是谁都不放心的。” 杜杀见众人都是这个意思,也不推辞,将那地图折了折放进怀中。 屠娇娇走到欧阳丁面前,对他妩媚一笑,而后手起刀落,将他的一条手臂、一条大腿生生剁了下来。 欧阳丁惨叫连连,欧阳当目眦尽裂,大声道:“杜老大,你答应过的……你……” 屠娇娇笑道:“杜老大只答应不要你性命,并未答应别的呀。”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欧阳当的一手一腿也剁了下来,又将一满罐白糖全都倒分他们身上。 欧阳当大呼道:“你……你干脆给我个痛快吧!” 哈哈儿笑道:“哈哈,杜老大说过不杀你们,我们又怎能下手呢?” 欧阳丁咬牙道:“你们好狠的心……” XXXXXXXXXX 黄昏之下,夕阳满天,小鱼儿立在夕阳中,与他那五位师父道别,他知道他们要去龟山寻回自己的东西,也知道他们并不想带上自己。 他依旧将他们当作亲人,而他们呢?燕伯伯即将苏醒,尘封的往事就要被揭开,他们还会像从前那样信任自己吗? 他目送着五条身影离去,心中微微怅然,低头想了想,而后转身向那荒宅掠去。 荒宅中,欧阳兄弟卧在血泊当中,成千成万的蚂蚁已从四面八方涌到了他们身上,任两人如何惨叫哭号也是无用。他们见小鱼儿来了,都颤声道:“求求你,赏我一刀吧,我死也感激你。” 小鱼儿叹了口气,竟将他们提了出去,寻了个水井,将两人身上的虫蚁冲了个干净。欧阳兄弟做梦也想不到他会真的出手相救,目光中既是惊讶,又是感激。 小鱼儿看着他们的悲惨模样,喃喃道:“我虽知道你们不是好东西,但要你们这样慢慢的死,却也未免太过了。” 欧阳丁凝视着他,道:“你若肯救我们,我们必定重重报答。” 小鱼儿笑道:“只要你们能活下去,我一定会救,但我可不要什么报答。” 欧阳丁瞧着他,就像是从未见过他这个人似的,突然道:“那批宝物并不在龟山。” 他忽然说出这句话来,饶是小鱼儿也怔了怔。 欧阳当那张凄惨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狡恶的狞笑:“我在那种情况下说出的话,任何人都不会以为是假的,否则那些恶鬼又怎会上我的当?” 小鱼儿皱眉道:“他们最多也不过空跑一趟,也算不得是上当。” 欧阳当疼得嘴唇打颤,却仍大笑道:“空跑─趟?这一趟他们纵能活着回来,也要去半条命。” 欧阳丁阴恻恻地接着道:“那个地方没有藏宝,却有个恶魔。” 小鱼儿叹气:“你们都要死了,何苦还想着害人?而且即便真有恶魔又怎么样?再恶能恶过他们五个人吗?” 欧阳当颤巍巍道:“你听说过‘魏无牙’吗?” 小鱼儿摇头。 欧阳当咳嗽了两声,继续道:“你还小,不知道也是寻常……总之,遇见了这恶魔,他们恐怕要比我们兄弟还惨十倍……哈哈哈……” 欧阳丁也大笑道:“我明知他们反正是放不过我的,索性多吃些苦,多受些罪,把他们也拖下水,我欧阳丁正是拼命也要占便宜的。” 欧阳当则道:“我兄弟两条命,换他们五条命,连本带利都有了,正是宁死也不吃亏。” 这拼命害人的两兄弟虽还在笑,但笑声却渐渐微弱,那伤口也渐渐不再有血流出了,小鱼儿知他们已是回天乏术,不由得摇头苦笑道:“你们这简直不是明知必死才害人的,简直是为了害人,而宁可去死,像你们这样的人,这世上还是越少越好。” ☆、第五十九章 燕南天现身 欧阳兄弟死后,小鱼儿就在这荒宅附近挖了个大坑,将两人就地埋了。他没为这兄弟俩立墓碑,甚至连个小小的坟包也没弄,只是将坑平好,又往上面移了几株花木栽上,权作纪念。 欧阳丁和欧阳当作恶多端,若真立碑,指不定有多少人要将他们的尸身拖出,狠狠鞭尸。想来他们生前也都是叱咤江湖、令人谈之色变的人物,死后也不过栖身荒野,占着尺寸之地长眠地下罢了。 人之将死,说出的话或许也不全是好的,但至少还算可信,可小鱼儿对欧阳兄弟口中的“恶魔”魏无牙却并不甚上心,毕竟五个名满天下的“恶人”凑在一起,又有几个会是他们的对手呢?所以也不急着去龟山报信,一时间不由得对自己的去向有些迷惘。 他坐在坟旁,抬头看了看太阳,忙了这么久,已快到了中午时分,便起身驾着马车悠哉悠哉地回了城,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做了易容,又买了两个包子来吃。段家药铺他是不准备再回去了,不过在离开这里之前,他还是决定再去看一眼江玉郎。 XXXXXXXXXXX 江玉郎在城郊,同行的还有花无缺。 寒冬已过,春光正好,一树树明快的绿色中间,不知名的山花正开得热闹,一道清澈的溪流从中穿行而过,溪水在初春的太阳下闪闪发光。小溪旁有个穷汉正仰卧着晒太阳,同在享受阳光的还有几只肥肥的野鸟。 江玉郎与花无缺牵着马信步走在山林中,只觉风物如画、鸟语花香,地上的泥土柔软好似毛毯一般。 江玉郎舒展了一下胳膊,道:“在床上躺得骨头都松了,出来走走才觉神清气爽。” 花无缺微笑道:“景色宜人,心境自然也会开阔,不过你余毒未清,最好不要外出太久。” 江玉郎不置可否,而是转身望着那些不知名的山花,道:“听说移花宫里花木四季常开,是凡人难以想象的神仙居所,可是真的?” 花无缺已有两年多不曾回去,眼神中不由得带了几分怀念:“移花宫确实是个很美的地方,不仅有美丽的景致,更有美丽善良的女子。”他看了看江玉郎,转而又道:“不过,再美的地方住上二十年也只会司空见惯,还不如这山花,虽平常却生机无限。” 江玉郎一笑,随手捻起朵小小的野花,送到花无缺面前,花无缺一愣,随即笑着将那花接在了手中。 小鱼儿自他们二人出门时便远远坠在后面,此时见状,心中又气又怒,他本就觉得江玉郎中毒时,花无缺紧张的有些过了头,现下细细观他神情,对江玉郎竟真有几分旖旎情谊,而江玉郎似也明白,虽不点破却也很是享受,更是时不时似有若无地挑逗一二。 他的心一乱,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动了那么一动,仅这一下,花无缺便霍然回身,厉声道:“什么人?” 小鱼儿心中一紧,却听江玉郎不疾不徐道:“春日风大,风吹木叶罢了,又哪里会有什么人?”一边说着,一边还握着花无缺的手捏了捏。 小鱼儿虽是松了口气,却更是窝火:好你个江玉郎,平日里不知长了多少心眼,遇到这种事哪有不细细查看的道理?此时偏偏只记着和那姓花的眉来眼去地温存,连……不对!江玉郎绝不会如此疏忽大意,这其中必定有诈! 小鱼儿心念一动,正想脱走,但饶是如此,他还是迟了,原还在树下的两条人影已然在瞬息之间燕子凌空般向他包抄而来,逼得小鱼儿不得不自藏身之处翻身跃下。江玉郎和花无缺这一击也不过是为了让人显形,见他跳下树来,也随即一折身子,翩然落地,封住了小鱼儿的逃路。 小鱼儿见两人并肩而立,青衫与白衣在春风中纠缠于一处,颇有几分神仙眷侣之态。他双眼微眯,故意压低声音道:“江湖传言,移花宫花无缺强抢了慕容家的女婿,方才致使两方交恶,看来也不尽然,江小公子这副模样,似也心仪花公子得很啊……” 花无缺脸色一变,他也不是从未听过此等传言,但此时被人当面说破心思,只觉一颗心在腔子里“砰砰”跳个不停。 江玉郎却只是笑了笑,并不接话,而是问道:“阁下可是铁无双铁老英雄的亲近之人?” 小鱼儿顺着他的话应道:“正是。” 江玉郎叹道:“在下原也敬重铁老英雄为人,对此前发生之事甚觉可惜。死者已矣,江家也不欲多做追究,你且离去吧。”说着,转头看向花无缺,花无缺虽未答言,但之前那股子直指小鱼儿的杀气却在骤然间消失于无形。 小鱼儿见两人如此默契,花无缺又似对江玉郎言听计从,胸中火起,缓缓地站直身子,拉开架势道:“走与不走轮不到旁人为我做主,今日我便要请教花公子武功了。” 江玉郎用一种古怪的神情上下打量了一番小鱼儿,而后拍了拍花无缺的肩头,径直走到一旁的树下观战,花无缺则缓缓踏前一步,二人就在这树林的空地之中对峙。 小鱼儿知道自己会输,他本应一直忍耐,忍到他能胜过花无缺的那一天。 可他却已无法忍下去了,虽然到了如今他仍旧不是花无缺的敌手,却也一心想要拼上一拼,无论胜负生死,至少也可将那满腔滚沸的热血发散发散,否则整个人只怕都要烧为灰烬了! 为什么不是他?明明江玉郎和他早就有情,为什么不是他站在他身旁?想到此处,他突然大声道:“花无缺,老实告诉你,江玉郎早已有了心上人,就算他不娶慕容九,也不会和你一道!” 说这话时,他不但眸子发了光,甚至连瞳孔都异样的张大了,整个人兴奋异常。而花无缺平静的脸上也泛起了一阵波澜,身子凌空腾起,双掌直击而下,身形矫捷如龙在天,小鱼儿身形猛地向左方一飘,躲了过去,若是迟了半步,他胸膛只怕已被击碎了。 江玉郎在旁见了不由得抿了抿嘴唇,自他在江边见了小鱼儿,就一直担心这个小魔星会突然从某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给他捣乱,结果果然不出他的预料,想来之前在赵家庄出来指认欧阳兄弟的那个庄丁也是他假扮的,不是出身恶人谷的话,哪个又会如此清楚“十大恶人”的底细呢? 而刚刚在小鱼儿显身的那一刻,他就已认出了这条江小鱼,心中暗暗摇头:燕南天逃出恶人谷不知所踪,邀月也出关了,正在满世界地找小鱼儿,迫不及待地想要抓着他与花无缺比斗,这时候他还不小心翼翼地猫着,等燕南天大显神威再出来,反而跑到花无缺面前找死,自己故意将他认作是铁无双亲信,打算顺坡下驴地将人放走,谁知这人竟不识好人心…… 罢了,给他点儿教训也好,省得以后再不知轻重再去撩拨花无缺,死都不知怎么死的,既然自己在场,自然能保他周全。不过其实自己也无须太过操心,反正这两人都是主角,随便打打也就是了,倒头来还是哪个都死不了。 他这么想着,便打定主意装作未认出小鱼儿,继续悠闲地斜倚着树干在一旁观战。 此时,就见小鱼儿整个人正似个陀螺般在空中不停旋转,招式之快,好似千手千臂的天魔向花无缺袭去。这一轮急攻虚多实少,但虚实互变,若要被一招击中,也够花无缺喝一壶的了。 花无缺却是半点惧色也无,他右掌挥出,轻轻一引一拨,看来既非攻招,亦非守势,可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串响,小鱼儿左掌竟打在自己右掌上,右掌之力未竭,又打着自己的左掌,下面也是左腿踢右掌,右腿踢左掌。 他一心制胜的攻势,竟全打在了自己身上,身子被打得直转,斜斜飘开数尺,“噗”地跌了出去,双掌红肿,胸膛不住喘息,竟已是爬不起来了。 江玉郎心中一紧,不由得踏前几步,回过神来才堪堪收住,嘴里笑着道:“无缺的这招‘移花接玉’使得果真精妙。” 花无缺得了他的称赞,欣喜之下又有些微赧然,轻轻笑道:“这人武功之高,倒也可算是当今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内力之强,更出乎我意料之外,只可惜他内力越是高强,此刻受伤便也越重。”他转头望向江玉郎,道:“玉郎待如何处置此人?” 江玉郎叹气道:“也是个忠义之士,这次就放他一马吧。”他上前将小鱼儿扶到树下坐好,而后起身同花无缺说道:“此时最是乍暖还寒,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他本想给小鱼儿递个眼色,示意自己已认出了他来,让他不要胡来,可见他形状如此凄惨,定是宁死也不愿让自己看到的,所以也息了这份相认的心思。 花无缺看了小鱼儿一眼,他从看见这人的第一眼起,就觉得熟悉异常,可他几乎可以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张面孔,正要好好问上几句,可听江玉郎话语之间似是中气不足,担心他余毒未清再被急风给吹病了,便不去理会小鱼儿,点头欲与江玉郎一同返回客栈。 这时,远处那穷汉突然长长伸了个懒腰,喃喃道:“年纪轻轻,有这份武功心胸,实属不易啊。” 江玉郎、花无缺和小鱼儿三人本都未太过留意此人,可那人与他们相隔数丈,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竟能举重若轻地传到他们耳朵里,可见功力确实超凡。 那穷汉见三人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打了个呵欠,翻身而起朝他们走去。只见他面上瘦骨嶙嶙,浓眉如墨,满脸青惨惨的发渣子,在阳光下亮得刺眼,一眼看去,也看不出他究竟有多大年纪。他懒洋洋地走着,像是走得很慢,但只走两步竟已到了花无缺面前。 他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花无缺几眼,突然咧嘴一笑,道:“你心里可是很喜欢他?”说罢瞟了江玉郎一眼。 花无缺做梦也想不到这个素不相识之人竟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怔了怔,却不知怎么应答。 那穷汉喝道:“什么沉默比说话好,全是狗屁,你不说出来,人家怎知你喜欢他。” 花无缺的脸竟红了红,更说不出话来,他从来以含蓄为美,但也不知怎地,这种粗俗不堪的话,自这穷汉嘴里说出来,竟另有一种豪迈之气,令人不觉心动神驰。 江玉郎自第一眼看清这人的长相,瞳孔便猛然收缩,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燕南天……他怎地恢复的这么快?他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难道父亲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吗?他心念百转,耳中听着那酷似燕南天之人对花无缺的调侃,便接话道:“前辈何出此言?我与无缺乃是朋友之谊,无关情爱,前辈怕是会错了意。” 燕南天将眼神转向江玉郎,“你看起来不是个笨人,他的心意连我这个路人都看得明白,你又怎会不知?哪怕他嘴里不说,眼睛却早就说了。” 花无缺皱眉道:“前辈如此自说自话,我等实在无言以对了。” 燕南天叹道:“你明明喜欢他喜欢得要命,但为了他,却宁可硬着心肠不说。这样的多情种子,倒真不傀是你爹爹的儿子。” 花无缺也听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江玉郎却听懂了,隐约猜到这燕南天或许是将花无缺认作了小鱼儿,却仍不露声色地叹气道:“人言可畏,还望前辈慎言。” 燕南天却是不肯罢休,“有什么可慎言的?龙阳之好虽不为世俗认同,但喜欢就是喜欢,顾忌那么多作甚?” 花无缺瞥见江玉郎脸色有些难看,生怕这人将事情摊开,弄得两人连朋友也没得做,当即沉下脸来,道:“在下什么人都见过,倒真还没有见过这般好管闲事的。” 燕南天挑眉道:“你如此说话,想必是以为我宰不了你,是么?”“是么”两字出口,他突然拔出腰畔的剑,向身旁的一株花树上砍了过去,这柄剑已锈得不成模样,看来简直连树枝都砍不动,谁知他一剑挥去,那合抱不拢的巨木,竟“喀咳”一声折为两段! 江玉郎和花无缺对视一眼,此人武功实在深不可测,就算两人联手都未必是他的敌手。江玉郎担心花无缺再开口得罪了燕南天,便先答道:“情感之事最是讲究水到渠成,强求只能徒增怨怼,前辈武功再高也是枉然。无缺的心意我自是知晓,无须旁人置喙。” 燕南天看了江玉郎一眼,突然笑道:“好好好,我原还觉得你这小子狡猾,不太可靠,却不想竟如此真心袒护,姓江的果然都是一般招蜂引蝶啊。” 花无缺怔了一怔,江玉郎却摇头道:“前辈想来是认错人了,他不姓江。” 燕南天满面惊讶之色:“你不姓江?这倒真是件怪事,你简直彻头彻尾像个姓江的,你简直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他的身上陡然蹦出了杀气::“我本还奇怪你从哪里学到的移花接玉,你既不姓江,又是移花宫门下,可就别怪我下手无情了。” 江玉郎和花无缺见他骤然翻脸,心下戒备,花无缺朗声道:“前辈可是与我移花宫有仇?” 燕南天喝道:“我燕南天正是与‘移花宫’仇深如海,我十年磨剑,为的正是要将‘移花宫’门下,杀尽杀绝!” 花无缺心下一紧,是了,普天之下,除了燕南天之外,谁还敢单枪匹马地和和“移花宫”为仇作对?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脱下自己的长衫,仔仔细细叠好,双手交给江玉郎,道:“这是移花宫的事,玉郎为我掠阵即可,切勿插手。” 江玉郎面露担忧之色,心下却乐得如此,只可惜燕南天应是无法当真杀了花无缺的,不然事后定会因此自尽谢罪,自己和父亲也不必费尽心思想着怎么将这个隐患除去了。 ☆、第六十章 决裂 花无缺身子微倾,向燕南天一礼,缓缓展开手中的折扇,道了声“请”。 燕南天淡淡看着对面的青年人,厉声道:“兵刃既已取出,为何还不出手?”而说话间,花无缺折扇一挥,已闪身向燕南天攻去。 燕南天持剑而立,花无缺一扇点来,他竟如渊停岳峙,岿然不动,但见银光一旋,折扇突然变了方向,原来花无缺那一划本是虚招,旨在诱故,不料对方竟如此沉得住气。花无缺一连使出七个虚招,在如此眩目的扇影下,谁都会忍不住去招架闪避,可无论他如何招架闪避,也早就在这七招的计算之中。 怎奈燕南天竟丝毫不为这眩目的扇影所动,这七招的妙用,在他面前,竟发挥不出分毫。直到花无缺使出第八招,燕南天掌中的铁剑方才刺出,穿透漫天扇影,直指花无缺胸膛。这一剑虽平平实实,毫无花样,但出剑奇快,剑势奇猛。 花无缺手中的折扇纵有无数变化,却也不得不先避开这一着,接着耳畔但闻剑风呼啸,燕南天已一连刺出三剑,花无缺全力避开这三招,方才还了一招。 江玉郎站一旁看得专注,两人的招式一个极柔,一个极刚,一个飞云变幻,一个刚猛平实,花无缺看来虽看似处处主动,其实处处都落在下风,若是单论武功,这个燕南天确实不好应付。 突听一声长啸,一道剑光飞起,花无缺勉强避过,可束发的玉冠却已被剑气震断,乌发四散开来,反手一拨,虽挡开了燕南天紧随而来的一击,手中的折扇却被震得脱手飞去,花无缺只觉气血反逆,终于不支跌倒。 燕南天铁剑再展,江玉郎却在此时错身抢入了剑光之中,以攻为守,想要迫使燕南天不得不回剑招架,不想燕南天左手为掌,迎上江玉郎一击,右手的那一剑仍是直直向花无缺刺去。 谁也料想不到的是,一道人影突然挡在了花无缺面前,竟是刚刚被花无缺打倒在地的那个人。 燕南天眉头微皱,闪过江玉郎的一招,收了铁剑,如电的目光在那人身上一转,厉声道:“你是谁?” 小鱼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见花无缺危在旦夕便觉热血冲上头顶,忘了一切、不顾一切地飞扑了过去,此时听燕南天出言,便盯着他答道:“我是小鱼儿,你……你难道真是燕南天燕伯伯吗?” 燕南天失声道:“小鱼儿?江小鱼就是你?”他一双眼睛盯在小鱼儿脸上更是不肯放松。 小鱼儿三两下扯掉了脸上的伪装,那些擦不掉的只得作罢,这才勉强露出了几分真容,燕南天的眼神也随着他易容的消失一点点炙热起来,一把将小鱼儿抱在怀中,道:“你与你父亲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鱼儿反手抱住燕南天,道:“燕伯伯,我可真是想死你了,万伯伯还好吗……” 燕南天用力拍了拍小鱼儿的肩膀,点头道:“好,都好。”而后将他推开,沉声道:“你可知道这花无缺乃是‘移花宫’门下。” 小鱼儿老实答道:“知道。” 燕南天厉声道:“你可知道杀死你父母的人,正是移花宫主?” 小鱼儿身子一震,喃喃道:“这竟是真的?” 燕南天盯着小鱼儿,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让我杀了他?” 小鱼儿语塞道:“我……我……” 他自己也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救花无缺,救这个一直想要杀掉自己的人。 燕南天突然将铁剑抛在地上,喝道:“你亲手杀了他吧!” 小鱼儿身子又是一震,回头看了看花无缺,又看了看正护着花无缺的江玉郎,心里泛起一种难言的滋味,突然大声道:“我不能杀他!我曾和他约定三年后决一生死,如今期限未到,所以不能让燕伯伯杀死他,更不能在他受伤时,将他杀了。” 燕南天怔了怔,突然仰天大笑道:“好!果然不愧为我那江二弟的儿子……二弟呀二弟,你有子如此,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他欢乐的笑声,突又变得无限悲抢。 小鱼儿但觉胸中热血奔腾,忽地跪下,嘶声道:“燕伯伯,我发誓今后再也不会丢我爹爹的人了!” 燕南天抚着他的肩头,黯然道:“你用不着难受,更用不着自责,无论谁生长在你那种环境中,都要地你坏得多,何况,据我所知,你用的手段或有不对,却根本未做什么坏事。燕南天能见到江枫有你这样的儿子,正是毕生之快事。” 他不再理会江玉郎和花无缺,而是将将小鱼儿拉到树下,道:“你可知道屠娇娇、李大嘴等人,已离开了恶人谷?” 小鱼儿点头:“我已见过他们了……燕伯伯,你饶了他们好么?” 燕南天怒道:“我怎能饶了他们!” 小鱼儿道:“他们虽然想害你,但终究没有害着,何况,他们到底将我养大了,更何况他们早已改过。” 燕南天想了想,叹道:“为了你,只要他们此后真的不再为恶,我就饶了他们!” 小鱼儿大喜道:“他们听见这消息,简直要高兴死了,以后哪里还会害人?” 燕南天见他笑容真挚,心里也是高兴,他长身而起,道:“你是要自己闯闯,还是要跟着我?” 小鱼儿笑道:“跟着燕伯伯虽然再好也没有,但别人瞧见燕伯伯就逃,我老是没事做,也没什么意思,但我却又想和燕伯伯多聊聊……” 燕南天笑道:“你果然有志气,这样吧,明日此刻,我还在这里等你,现在我忽然想起有件事要做,已该走了!”他微笑着拍了拍小鱼儿的肩头,拾起铁剑,一掠而去,转眼已无踪影。 小鱼儿转头看了看因真气反逆而晕迷在地的花无缺,又看了看一旁的江玉郎,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江玉郎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道:“你爹是江枫?” 小鱼儿点点头:“此前我也不甚确定,便没同你说。” 江玉郎苦笑,喃喃道:“我早应当猜到的,只怪我太信你,以为……”他微微垂下眼睛,睫毛微微颤抖,似乎不欲再说这个,转而道:“你的功夫精进了不少,江湖上也少有敌手了。” 小鱼儿咬唇道:“那又如何?依旧胜不过花无缺。” 江玉郎皱眉道:“其实,人只要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好便足矣了,为何一定要和旁人比呢?” 小鱼儿沉声道:“因为他是花无缺,所以我就必须和他比。” 江玉郎却忽道:“是为着我吗?” 小鱼儿一呆,对于二人见的情愫,江玉郎从不肯明明白白地说出,似乎总在玩你退我进、你进我退的游戏,为何这次如此坦白? 可还不等他回答,江玉郎却抢着说道:“若是为着我,你也不必再耗费心力了,因为我以后都不想再看见你。” 小鱼儿胸口好似给人重重地击上了一拳,闷得厉害,他一向自恃聪明,却也猜不透江玉郎为何突然会说这话。他一时间又羞又愤,气不可遏,握紧拳头,梗着脖子道:“你莫要自作多情,你不想见我,我又何尝愿见你?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下次要是碰上了,可别说认识我。”说罢便背对着江玉郎,穿过繁花树影,大踏步而去,只留下身后的落英飘悠悠坠在地下。 XXXXXXXXXXX 小鱼儿冲出林子,有如在梦中般摇摇晃晃地前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江玉郎突然如斯绝情,难道他真是对花无缺有意,嫌自己累赘,才忙不迭地想要将自己甩掉吗? 他心绪烦乱,自然没有察觉到有一道人影正朝着自己身旁冲来,那人一身素衣,行动轻灵矫捷,手上还拿着柄闪亮的柳叶刀,片刻已到了跟前。 小鱼儿顿觉身后风响,骤然回头,见到的却是一张漂亮而熟悉的脸孔,不禁失声道:“铁心兰,怎么是你?” 铁心兰杏目含泪,一下子扑到小鱼儿怀中,大哭道:“你没死?真得没死?!我还以为……以为……呜呜呜……你既然没死,为什么不来找我?”她行走江湖时曾隐约听说过花无缺和江小鱼在“玉楼东”定下生死之约,高兴之余却苦寻小鱼儿不见,不由得又开始疑心他的生死,如今终于相见,自是喜极而泣。 小鱼儿见铁心兰如此,本来冰冷的心也多了几分暖意,便轻轻抚摸着她的鬓发,安慰道:“傻丫头,我可是江小鱼,怎么会那么容易死呢?” 铁心兰闭着眼依偎在小鱼儿怀中,只觉得心满意足,好似所有的烦恼都已云消雾散,她轻轻问道:“你掉下山后是怎么脱险的啊?” 小鱼儿脸上的笑容立时僵住,铁心兰这么一问,又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江玉郎,他叹了口气:“事情有些复杂,一两句话也说不明白,倒是你……”他缓缓将铁心兰的身子扶正,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铁心兰骤然离开心上人的怀抱,顿感若有所失,她红着脸道:“我一直在跟踪江家父子,看见有个人也跟着,便有些好奇,后来越瞧就越觉得那人的背影像你,没想到真的是……”自峨眉一别,她心知小鱼儿凶多吉少,但仍是对他朝思夜想,时刻未忘,小鱼儿虽然改换了容貌,身形却并未多加掩饰,现下他去了易容,铁心兰这才敢上前去认。 小鱼儿心下动容,两年时间他已变了很多,铁心兰竟还能认得出来,可见用情至深,可自己对她……天意弄人,难道两情相悦便是这么难吗?若他喜欢的是铁心兰,那该有多好…… 两人相对无语了一阵子,小鱼儿才开口道:“你为何要跟踪江家父子?” 铁心兰收了脸上的喜悦神情,正色道:“我疑心江别鹤杀了我爹爹。” 小鱼儿大惊:“你爹爹?‘狂狮’铁战?” 铁心兰咬着嘴唇点头道:“我寻着爹爹留下的暗号找到江家,暗号断了,他人也不知所踪。我去质问江别鹤,他却推说根本没见过爹爹,我想此事与他必然脱不了干系,就一直暗中跟着他。” 小鱼儿沉吟道:“铁伯伯离开恶人谷之前,曾答应帮我寻找害死我父母的罪魁祸首江琴,难道江伯……别鹤和江琴有什么关系?”他想了想,转而问道:“你跟了他多久?” 铁心兰想了想,道:“此前他们坐船来此地时我被甩开了,近几日才又重新跟上。” 小鱼儿道:“那你可曾见过有一少年偷偷来过?”又向铁心兰略略描述了一下那个疑似杀害铁无双的少年的相貌。 铁心兰眨着眼想了半天,缓缓摇摇头,“好像没有。” 小鱼儿长长舒了一口气,他简直不知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宁愿是自己猜错了,即使江玉郎再讨厌他,他也不想见到自己心爱之人是个坏人,可如今却只这一种方式能将发生的所有事解释个通透了。 却听铁心兰继续道:“不过,我却发现江别鹤最近总是去悦来客栈,和一个神秘人物会面。” 小鱼儿皱眉道:“神秘人物?” 铁心兰点点头:“那人总带着一张铜做的面具,江别鹤对他毕恭毕敬的,想来武功应该很高,我只不过靠近了一点儿就差点被发现,只能远远偷看一两眼,所以就知道这么多了。” 小鱼儿心头猛跳,铜面人?难不成是自己小时候见过的那个人?他与江伯父又会有什么干系呢? 铁心兰专注地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突然问道:“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小鱼儿回过神,嬉皮笑脸道:“你什么时候见我不好过?” 铁心兰咬着唇,小鱼儿的回答并未透漏她想要知道的信息,可女儿家即使性情再豪放,也不好对一个男子问出“你有没有心上人”一类的话来,只好问道:“那你和花公子的生死之战要怎么办?你是打不过他的……三年之期就要到了,要快快想个办法才是。” 小鱼儿心头火起,怒道:“谁说我打不过他?” 铁心兰一言既出便已察觉到不对了,可惜说出的话却怎么也收不回来,只得诺诺道:“我也是担心你的安危。” 小鱼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看你是担心你的花公子吧,叫得真是好不亲热。” 铁心兰俏脸一红,辩驳道:“怎么了?我这么叫有什么不对吗?” 小鱼儿撇撇嘴:“对,当然对啊,春天到了,连动物都开始发情,你一个大姑娘思春也是正常的了。”他想到花无缺心情本就不佳,这话说得着实有些重了。 铁心兰愣愣地盯着小鱼儿,眼圈慢慢红了起来,“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轻贱于我?你可知道我看见你,知道你没死心里有多高兴?” 小鱼儿见她这副样子,心中有些内疚,却又不愿低头向她赔不是,犹自阴沉着脸道:“我死不死跟你有什么干系?用得着你高兴?” 铁心兰微微合上眼睛,两行泪从她眼中流下:“我真傻,你明明什么都不好,待我更不好,却偏偏对你……对你……”她狠狠地一顿足,转身便哭着跑开了。 小鱼儿望着铁心兰远去的背影出神,他知道这个女孩子爱他,所以便总令她伤心,反正无论如何她到最后还是会原谅他,可是,现在他宁愿铁心兰对他死了心,从此再也不理他了,因为他不想再伤害一个喜欢自己的人了,因为他已然知道,被心上人伤心的滋味真是太难受了。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也喃喃地重复道:“我真傻,你明明什么都不好,待我更不好,却偏偏对你……对你……” ☆、第六十一章 仇人见面 小鱼儿走后,江玉郎靠坐在一棵桃花树下出神,微风阵阵,娇嫩可爱的桃花瓣落了他满身满头,他却是一动不动,只合眼听着这林中的风声、水声,还有间或传来的一两声鸟鸣。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花无缺悠悠转醒,他虽被内力所激昏迷过去,但究竟功力深厚,并未受着内伤。他猛地一跃而起,目光茫然四转,见江玉郎一副淡然模样,不由得微微尴尬:“你还好吧……燕南天呢?” 江玉郎轻轻笑着道:“他走了。”而后懒懒地向花无缺招招手:“过来坐啊。” 花无缺有些不明所以,却敏锐地察觉到江玉郎并不开心,便顺从地走到他身旁坐下,伸手将他头发上的花瓣一片一片摘下来,可才摘到一半,江玉郎便斜过身子,将头靠在他肩上。 花无缺整个人都僵住了,江玉郎的鼻息伴着花香在他脖间萦绕不去,不由得目眩神迷起来,木木地开口道:“你累了吗?” 耳边,江玉郎的声音如暖风徐徐传来:“是累了。” 花无缺有些不知所措:“那我们这便回去吧。” 江玉郎摇摇头:“这里很好,我不想动。” 花无缺瞧了瞧天色还早,风吹着也不怎么冷,便将身子坐直了些,让江玉郎靠得更舒服些。 XXXXXXXXX 两人一直坐到日头偏西才上马回了客栈,花无缺回房歇息,江玉郎则去找父亲江别鹤,想要和他说说这个“燕南天”,推门才发现江别鹤根本不在房里,向小二打听才知,原来是有客人来访,父亲与那人去扬子江酒楼用饭了。 他们如今居住的扬子江客栈是全城最大的客栈,前面连着的就是扬子江酒楼,那里汇聚了不少江浙菜系的名厨,生意极是红火。 江玉郎本以为父亲会在楼上的雅间,却不想在一楼的大堂中见到了他。 此时正是饭时,大堂里高朋满座,推杯换盏之声不绝,而江别鹤则和一个穿得又破又烂的瘦长汉子对坐着,面前摆了三两个小菜和两大壶酒。 江玉郎只一眼便认出了那个瘦长汉子,连忙走上前去,先叫了声“爹”,而后转头对那人道:“燕大侠,真是有缘,不过一日功夫,竟然巧遇了两次。” 燕南天抬眼瞥了下江玉郎:“确实有缘,原来你是江南大侠的公子。” 江玉郎看看桌子上没怎么动的菜,笑了笑道:“看来‘扬子江’饭食不太合燕大侠的胃口,倒也是,江浙菜偏甜,不如四川菜又咸又辣又麻,正是男子汉大丈夫的口味。” 燕大侠露出了一个玩味的表情:“燕某足迹虽未踏入江湖,却也久闻江南大侠侠名,今日本想同江兄痛痛快快喝上两杯,不想江兄却也有些拘谨,你一个小辈倒是放得开。” 江别鹤赶紧哈哈笑道:“江某对燕大侠早已久仰,不想今日得见,实在是太过荣幸,所以不由得便拘束了几分,这杯算江某向燕大侠赔罪了。”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江玉郎知燕南天性情,也不按礼数侍立在旁,而是直截了当地坐在二人身旁,随手为自家老爹添上酒,对燕南天道:“燕大侠二十余年未曾在江湖上走动了,此次重出江湖定会振动武林。” 燕南天冷声道:“燕某此次不为旁的,只为给我那可怜的二弟报仇。” 江别鹤强自镇定道:“燕大侠口中的‘二弟’莫不是江枫玉郎?” 燕南天仰天长叹道:“正是,我那江二弟,温厚善良,可算世上第一个好人,却被江琴那狼心狗肺的杀才暗中串通别人给出卖了!” 江别鹤满头冷汗涔涔而落,口中却强笑道:“那江……江琴竟如此可恶?” 燕南天双拳紧握,嘶声道:“只可惜这杀才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我竟找不着他……我若找着他时,不将他骨头一根根捏碎才怪。” 江别鹤听了这话,机伶伶打了个寒战,眼睛直勾勾地瞪着燕南天,只觉喉咙发干,双腿发软,一个字也说不出,江玉郎却自若道:“所以燕大侠此次前来,一是为见见我父亲,更重要的则是想让父亲帮着去寻那江琴,可对?” 燕南天眯起眼道:“你倒是聪明,怪不得能将那花无缺耍的团团转。” 江玉郎平静道:“在下对燕大侠和移花宫宫主邀月之事略有耳闻,想来情爱之事,燕大侠并无置喙的立场吧。何况人在江湖,难道不做聪明人却要做笨蛋,等着被人算计才对?” 燕南天脸色虽沉了下来,却也点头道:“这话没错,若是我能聪明点儿,也不必白白浪费这二十年……至于邀月,也是我对不起她。”说着,抬手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净。 江玉郎为他重新满上,举杯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在下本是不饮酒的,今日得见燕大侠,实是三生有幸,就与父亲一道陪燕大侠好好喝上一通,不醉不归。” 三人就这样推杯换盏喝到月上中天,燕南天每干一杯,江玉郎竟也毫不犹豫地跟着喝上一杯,与从前在酒桌上巧舌如簧地给人劝酒,自己却只喝上一两杯的模样大相径庭。江别鹤本就忧心,见儿子这样更不敢多喝,可饶是如此,也有了些醉意。 江玉郎只觉自己正在腾云驾雾,他一生中从未喝过这么多的酒,最后竟然搭着燕南天的肩膀,在灿烂的星光下兜圈子,一边摇摇晃晃地走还一边同燕南天一道引吭高歌道:“五花马,千金袭,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共消万古愁……万古愁……”江别鹤在一旁无奈地跟着。 此时,忽有几个夜行人狸猫般掠入一栋屋中,也不知要干什么勾当。 江玉郎酒意上涌,指着那方向大声说道:“三更半夜,这几人必定不干好事,我瞧瞧去。” 燕南天却道:“有我在此,还用得着你?”说罢,他纵身跃上墙头,厉声道:“冀人燕南天在此,那些宵小之辈,全出来吧!” 喝声方了,黑暗中已狼窜鼠奔地滚出了几个人来。 燕南天喝道:“站住,一个也不许跑!” 几个夜行人竟似全被“燕南天”这名字骇得呆了,一个个站在那里,果然连动都不敢动。 燕南天厉声道:“有燕某在这城里,你们居然还想为非作歹,难道不要命了!”他独立墙头,衣抉飞舞,望之当真如天神下降一般。 那几个人瞧见他如此神威,才确信果然是天下无敌的燕南天来了,几个人骇得一起拜倒在地,颤声道:“小人们不知燕大侠又重出江湖,望燕大侠恕罪。” 燕南天喝道:“江大侠在这城里,你们难道也不知?” 几个人瞧了江别鹤一眼,嘴里虽不说话,但那意思却明显得很,无论江别鹤多么努力,但江别鹤这“大侠”比起燕南天来,还是差得多。 燕南天喝道:“念在你们坏事还未做出,每个人打自己二十个耳括子,快滚吧!” 那几人竟真的扬起手来,“噼噼啪啪”打了自己二十个耳光,又磕了个头,才飞也似的狼狈而逃。 江别鹤瞧得又是吃惊,又是羡慕,又是妒忌,忍不住长叹道:“一个人能有这样的声名,才算不虚此生了。” 江玉郎却昂起头,拍着燕南天的肩膀,带着三分醉意道:“他日,彼可取而代之!” XXXXXXXXX 第二日,江玉郎睡到日上三竿这才起身,只觉头疼欲裂,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切开重新整理一下。这时江别鹤推门进来,见儿子呆呆坐在床边,便倒了杯茶递过去。 江玉郎晃了晃脑袋,将茶一饮而尽,止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江别鹤从未见儿子喝醉过,便拍拍他的腿,道:“燕南天的酒量极好,若是你想把他灌醉好套话,那只能是枉然。” 江玉郎对着茶杯傻傻笑道:“父亲莫要忧心,那人根本就不是燕南天。” 江别鹤一惊:“你说那人不是燕南天?可他明明还是旧时的那副模样啊!”说了这话,他也恍然大悟,是了,二十年的光阴,又有谁的面容会丝毫不发生变化,纵使武功再高强也是难免。便点头道:“我还奇怪,我的容貌并未改变许多,他恨我至斯,怎可能认不出来,原来根本就是个假货。” 江玉郎点头:“不过虽然是人假扮的,但武功却高得很,恐怕我与父亲联手都不是他的敌手。”说着,便将他在城郊与这个“燕南天”相遇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那段私密不提。最后道:“爹,小鱼儿竟然早就知道自己身世,他暗中查了这么久,您的身份怕也是瞒不住了,看来计划要快些进行才是。” 江别鹤沉吟半晌,缓缓点头道道:“你顾虑的很有道理,小鱼儿很聪明,若不是他一直没有疑心,我恐怕早就暴露了。至于那个假燕南天……”他顿了顿,皱着眉道:“这个人能将燕南天扮得如此形似神似,必与他关系匪浅,一旦燕南天复出,为父身份暴露,也将成为我们的劲敌,不如先下手为强,以防日后麻烦。” 江玉郎不置可否,只是道:“现下一切都由父亲定夺便是。” XXXXXXXXXXX 江别鹤行动得很快,刚刚入夜他便进了邀月所在的那间客栈。而他不知道的是,邀月所在房间的隔壁已被人悄悄租了,而租的人正是江小鱼。 心绪平复之后,小鱼儿开始细细回想他与江玉郎的对话,似乎在他知晓自己是江枫亲子之后,江玉郎的表情便有了些许不自然,而后更是莫名其妙就斩钉截铁般与自己决裂,这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想来想去却怎么也想不通,于是决定从铁心兰说的那个神秘人着手查起,他倒要看看江家父子到底在隐瞒着什么。 ☆、第六十二章 扑朔迷离 夜已深了,街道上静悄悄的全无人迹,两旁的店铺也都上了锁,小鱼儿早就溜进了那客栈,在订好的房间里潜伏着,透过白天他寻到的一处墙壁的裂缝向旁边的屋子里不住张望。他本来心绪烦乱,却还要屏气凝神,等着等着,他几乎都要睡着了。 就在他半睡半醒之际,突听“嗖”的一声,一条人影,轻烟般掠进屋来,那轻功之高,小鱼儿简直连见都没有见过,莫说自己比不上,就连江玉郎、花无缺与之相比也似差了不只一筹,武林中又怎会有这样的人物?而这样的人物又与江伯伯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呢? 小鱼儿想着想着,又听见旁边屋的屋门被敲响了,屋中人出声问道:“谁?” 屋外之人低声道:“是属下。”小鱼儿精神一振,缓缓攥紧拳头,是江伯伯的声音,他堂堂“江南大侠”,竟自称为此人的“属下”。 这时门开了一线,江别鹤已闪身走了进去,两人说了几句话,小鱼儿刚刚有些失神,一时间竟没太听清,连忙集中精力,凝神去听。 忽听江别鹤恭谨道:“属下昨日倒瞧见了件惊人之事。” 那人冷冷道:“何事?” 江别鹤道:“燕南天并未死,且已经重度出世了。” 江湖中无论是谁,听到了这消息都难免要大吃一惊,那人却似早就知道了一般,语声仍旧淡淡的:“哼,到底是出来了……这样最好,他若死了,反倒无趣了。” 小鱼儿越听越心惊,这人非但对燕伯伯毫不畏惧,反倒有与之较量较量的意思,更令人不解的是,这人似乎还对燕南天近年来被困恶人谷的情况甚是清楚。 又听那人问道:“我叫你查江小鱼的下落,你查的怎么样了?” 江别鹤低头道:“属下办事不利,令宫主失望了。” “宫主”二字一出,小鱼儿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个人来,邀月宫主!一定是她,除了她,谁会有这么高强的武功,谁又会去关心自己的行踪?可江伯伯怎么会是邀月的属下?难道…… 邀月宫主闻听此言,似乎极是生气,长袖一挥便将江别鹤扫倒在地,厉声道:“若没有移花宫,你非但做不成‘大侠’,简直连活都活不成。不过要你去寻个人,这么久却半点儿眉目都没有,留你何用?”说着,她上前一步,对着江别鹤又是一脚。 此时,月光透过半掩着的窗照在邀月的脸上,小鱼儿眯着眼努力去看,却只看见一具鬼气森森的铜面具,这不正是在他小时候掳他出谷,告知他身世的铜面神秘人吗?是了,铜面人就是邀月,所以她才会千方百计帮助万春流治疗燕伯伯的病。可如果铜面人就是邀月,那她又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向小鱼儿灌输对移花宫的仇恨呢? 江别鹤痛苦的申吟声将他从无尽思绪中强行拉了回来,邀月的声音再度响起:“本宫就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你若再找不到江小鱼,我就先宰了你儿子,两个月后找不到,不用燕南天和江小鱼动手,我自己就宰了你,知道了么?” 江别鹤默然半晌道:“是。” 小鱼儿好似被人重重地在头上击了一拳,只觉头晕眼花,一颗心都要跳出腔子了,原来如此……果然如此……怪不得江玉郎要这样绝情……答案已然呼之欲出,可他还是挣扎着不肯相信,江琴……江别鹤……父亲的仇…… 他咬着嘴唇,强迫自己继续偷听下去,而邀月那冷冰冰的声音好似极远,又好似极近:“你现在可以走了,到时候我自然会去找你。” 江别鹤垂首走出了门,小鱼儿闭上眼睛,躺在冰冷的石板地面上,慢慢缩成一团,他很想哭,但又不能哭,因为他知道,凭着邀月的功力,他只要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就会被立即发现,可悲伤绝望至斯,他又怎么能忍得住呢? 他索性一脚踹开房门,放声大哭着出了房间,一路奔出了客栈。 西斯底里的哭声在寂静的街道上传得很远,好几户人家忍不住打开窗子来对他指指点点,还有几户破口大骂,小鱼儿全都不管不顾,他从来是想笑就笑的,如今也自然是想哭就哭,哪里还管旁人的眼光? 他很想奔到江玉郎眼前,告诉他,他爱他明亮的眼睛,英俊的鼻子,迷人的耳朵,甜美的声音,高雅的步伐,爱他的一切;告诉他,为了他,自己可以不再报仇……可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他真的能这样放弃吗? XXXXXXXX 小鱼儿号啕了一阵子,胸中的郁结之气终于消散了一些,他深深吸了口气,让凉夜帮助自己镇静下来。江伯伯就是江琴,当年移花宫宫主杀掉自己爹娘后,便将他收入了麾下,栽培他成为了如今的“江南大侠”,在暗中为移花宫办事。而这一切的假设之建立在一个前提下——铜面人就是邀月。所以,他必须要证明这一点,立刻,马上。 小鱼儿胡乱抹干净脸上的泪,快速返回那家客栈,从角门穿出院子,找着厨房,炉火还有余烬,上面还烧着一壶水。他拎着这壶水,大摇大摆地走了回去,就见邀月那间屋子里的灯火还是亮着的。 小鱼儿松了口气,走上前拍门道:“客官可要加些茶水么?”他不惜涉险,也必须要确定这神秘人物的真面目,因为这个秘密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重要,更重要的是,他决不能让江玉郎因着自己而死。 可屋子里一片寂静,根本就无人应声,他便壮起胆子,轻轻地将门推开。只见桌上燃着灯,灯旁放着茶壶和茶杯,整整齐齐的全没动过,邀月宫主却是不知所踪。 小鱼儿嘴里喃喃道:“壶里不知还有茶没有,我不如先给斟上吧,也免得客人回来没水喝。” 他一面说,一面已走进屋子。 一进门,他才发觉这屋子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就连那石板铺成的地,都被水洗得闪闪发光,屋中还弥漫着一种如兰如馨的奇异香气。 小鱼儿不禁皱起了眉头,难道邀月已经离开了吗? 突听一人冷冷道:“你是谁?来干什么?” 这声音竟赫然就是从小鱼儿身后发出来的,小鱼儿一惊,嘴里却含笑道:“小的是来瞧瞧,客官是不是要添些茶水。” 那人道:“你是这店里的伙计?白天来的,好像不是你。” 小鱼儿提着的心放了下来,邀月还没走,便道:“钱老大当日班,小的王三是值夜的。” 那人突然冷冷一笑,道:“江小鱼果然是随机应变,对答如流,只可惜你出娘胎,我就认得你,你在我面前装什么都没有用的!” 小鱼儿霍然转身,身后却是空空,那扇门还在随风而动,门外夜色深沉,哪里有人的影子?可此时身后又有人冷冷道:“你瞧不见我的。”那人竟又已到了他身后。 小鱼儿连转五六个身,他身法已不能说不快了,但那人竟始终在他身后,就好像贴在他身上的影子。他眼珠子一转,索性站住不动了,笑嘻嘻道:“你若不愿被我瞧见,为何要来呢?”说话间,他突然一步窜到衣橱前。 那衣橱油漆本就很新,又被仔细擦洗了一遍,更是光亮如镜,小鱼儿身子往下一蹲,一个白衣人影,便清清楚楚地映在衣橱上。只见这人长发披肩,白衣如雪,神情飘飘有出尘之概,但面上却戴着个狰狞恐怖的青铜面罩。 小鱼儿抿着嘴道:“果然是你,邀月。” 那铜面人冷冷地盯着小鱼儿,这双眼睛的光射到衣橱上,再反射出来,仍是冷森森的令人悚栗,她缓缓开口道:“你怎知我是邀月宫主?” 小鱼儿不答,反而说道:“你不单单是邀月,还是铜面人,我来只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将我的身世告诉我?” 邀月冷冷一笑:“若你打得赢我,我就告诉你原因。”说罢,她骤然出手,莹白如玉的手掌带着疾风向小鱼儿拍来,小鱼儿身子一扭,险险闪过,胸中陡然升起一丝豪气,名镇天下的移花宫主又如何?便是天王老子,小爷我也要斗上一斗! 他嘴角微翘,不再一味闪避,而是合身上前与邀月缠斗起来,邀月倒也未使出全力,似在诱他出招,要想垫垫他的斤两。 五十招后,邀月终于不耐,一招“移花接玉”将小鱼儿击来的左掌向他自己的右掌处引,小鱼儿躲避不及,又是自己将自己击倒在地。 邀月看着躺在地上不住大口喘气的小鱼儿,冷冷道:“倒是有些进步,不过与花无缺比还是太差了。从今日起你就跟着我,我会将移花宫绝学‘移花接玉’的秘密都告知你。” 小鱼儿从没有一刻像现下这样疑惑,这个女人简直不知所谓,他大叫道:“你不是花无缺的师父吗?你把他武功里的破绽告诉我,岂不是要他去死?” 邀月不为所动,依旧冷冷道:“怎么,你不愿他死?” 小鱼儿一滞,随即摇头道:“无论如何,我还是不希望他死的。” 邀月蹙眉道:“他的尊长,杀死了你的父母,难道你不恨他?” 小鱼儿道:“我父母死的时候,他只怕还未出生哩!你做的坏事,与他又有何关系,你吃了饭,难道还能要他代替拉屎么?” 小鱼儿说出这番话,邀月宫主不禁怔住了,小鱼儿叹道:“我所奇怪的是,你要杀我明明很容易,自己却不动手,非要花无缺来杀。所以我觉得你其实也并不是真的要我死,只不过是要他动手杀我而已,好像一定要看他亲手杀我,才觉得开心。” 邀月道:“左右都是花无缺要杀你,又有何分别?” 小鱼儿道:“当然有分别的,而且这分别还微妙得很,我知道这其中必定有个很奇怪的原因,只可惜我现在还猜不出。” 邀月冷笑道:“这秘密普天之下只有两个人知道,而她们绝不会告诉你!” 小鱼儿心知她口中那二人必定是她自己和她妹妹怜星,那江玉郎和江别鹤呢?他们会不会知道这个秘密? 他心知邀月无论如何也不会将那秘密随意吐露的,便也不再追问,挠挠头转身就要离去,邀月一见,立时喝到:“站住!你要去哪?” 小鱼儿不屑道:“天大地大,我爱去哪里就去哪里,你管得着吗?” 邀月冷声道:“我说过的话,你没听见吗?” 小鱼儿全然不惧,道:“没听见有人说话,倒是只听见有人放屁……”话未说完,突觉脖子上一阵剧痛,身子一麻,整个人竟都已被邀月宫主提了起来,以小鱼儿此时的武功,竟全无还手抗拒之力。只见那人目中满是怒火,冰凉的手掌,越来越紧,竟似乎要将小鱼儿的脖子生生拗断。 小鱼儿只觉脖子被个铁箍紧紧箍住,难过得要命,却犹自嘴硬道:“再使力啊!用力将我掐死……咳咳……不就一了百了……咳咳……” 邀月一口银牙险些咬碎,手一用力,将小鱼儿抛到了床榻之上,狠狠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不然有你的苦头吃。” ☆、第六十三章 蛇蝎之妇 天色蒙蒙亮了,小鱼儿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屋里统共就这么一张床,所以邀月宫主只有坐在椅子上瞧着。只见床上那人鼻息沉沉,睡得安稳已极,好像还做着什么好梦,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 曾几何时,她也幻想过,若是燕南天与自己成了亲,她将会有无数个清晨像这样,坐在自己的夫君身旁,瞧着他沉静的睡颜,可他竟敢不要她,他竟敢抛弃她……思及此处,她的手掌缓缓紧握椅背,冷漠的目光,也变得比火还热,像是充满了痛苦,又像充满了仇恨。 只听“啪”的一声,木椅靠背竟就这样被她生生捏碎。 小鱼儿缓缓张开眼来,揉着眼睛向邀月一笑:“我睡了很久了么?” “很……很久了。”邀月拼命要使自己语声平静,却还是不免有些颤抖。 小鱼儿笑道:“抱歉,我占了你的床,让你不能睡了。”说着,他伸了个懒腰,跳下床去。 邀月厉声道:“你要到哪里去?” 小鱼儿笑嘻嘻道:“我有个毛病,一睡醒了就要……就要上茅房。” 邀月怒道:“不许去!” 小鱼儿苦着脸道:“不许去,我就要拉在裤子上了,那可臭得很。” 邀月最是喜净,听了这话几乎要跳起来,她大喝道:“你……你敢!” 小鱼儿悠悠道:“一个人无论有多凶、多厉害,可也没法子叫别人不拉屎。” 他见邀月那双眼睛透过面具简直要冒出火来,心中不由得大为痛快,撇撇嘴继续道:“你要我不拉屎,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立刻杀了我,否则……否则我现在就已忍不住了。”他一面说话,一面就要蹲下去。 邀月本想将他一袖扫出门去,却又怕被他身上的臭气沾上,只得赶紧大呼道:“不行……这里不行……你快给我滚!滚出去!” 小鱼儿做了个鬼脸:“早说不就结了,废话这么多。”说着弯着腰走了出去,边走还边道:“你要是不放心,就在茅房外看着我好了。” 邀月还真就不放心,还真就在茅房外等着。 她做梦都未想到过,自己这辈子居然也会站在茅房外,等着别人在里面拉屎。 过了快有半个时辰,小鱼儿这才摸着肚子,施施然走出来,邀月简直要气疯了,怒道:“你死在里面了?” 小鱼儿笑道:“好几天的存货,一次出清,自然要费些工夫。”说着,双手张开,生动形象地比划起来:“真是好多啊,大概有这么多。” 他言语夸张,表情到位,邀月忍不住就去想那场景,几乎要被恶心的吐出来了,又拿小鱼儿全无办法,只好扭过头去。 小鱼儿却笑道:“现在咱们该去吃饭了吧。” 邀月怒道:“你说什么!” 小鱼儿笑道:“吃饭拉屎,本是最平常不过的事,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邀月冷笑道:“我虽不能禁止你……禁止你上茅房,但却能禁止你吃饭。” 小鱼儿故作惊讶道:“你不许我吃饭?” 邀月厉声道:“我给你吃的时候,你才能吃,否则你就得闭起嘴!明白了么?”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而后又冷笑道:“可你莫要忘了,嘴是长在我脸上的,所以……我要吃饭的时候,你就得给我吃,否则我就永远不吃,我若活活饿死,你的计划也完了……你明白了么?” 邀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一步窜过去,揪住小鱼儿的衣襟,嘶声道:“你敢对我如此说话?” 小鱼儿嘻嘻笑道:“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敢不敢,你还不知道吗?” XXXXXXXXXX 小鱼儿着意刁难邀月,一会子说要吃湘菜,一会子又说要吃川菜,一顿早饭吃完已经快到中午了,他又吵着要吃午饭。邀月被弄得焦头烂额,只得插空与他讲解“移花接玉”内力运行当中的秘密,小鱼儿虽不知她为何如此,但也知这事对己有利,倒也听得认真,不时还将自己练功中遇到的问题拿出来,邀月也一一透彻地解答了。她虽脾气不好,但于武功一道却是精深,经她这么一指点,小鱼儿立时有茅塞顿开之感,倒也不再胡搅蛮缠,而是借着这机会悉心学习,不过半天的功夫便也精进了不少。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连晚饭都忘了吃,直到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邀月也不起身,只是坐在椅子上道了声“进来”,一个长发披肩的黑袍女子便推门而入,灯光之下,就见她戴着个死眉死脸的面具,却是以沉香木雕成的。 她瞧见小鱼儿,微微一愣便道:“你就是江小鱼?” 小鱼儿瞪大眼睛,道:“你……你是怜星宫主?” 黑袍女子似是有些吃惊,转头去看邀月,见她无甚反应,便点点头:“你竟然都知道了,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语气温柔,颇有几分怜惜之意,倒令小鱼儿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姐妹俩怎么差别如此之大? 小鱼儿正觉奇怪,突听邀月在旁冷冷道:“你怎地现在才来?” 怜星叹了口气:“要找个能令你满意的地方,并不容易,所以我才来迟了。” 邀月听了这话,缓缓地站起身来,突然“啪”的一掌掴在小鱼儿脸上,这一掌打得并不重,打的地方却很巧妙,小鱼儿一点也不觉得疼,只觉得一阵晕眩,身子再也站不住,踉跄后退几步终于倒了下去。 邀月走上去,将昏迷的小鱼儿抱在怀里,道:“你头前带路。” 怜星迟疑道:“大姐忙了这许久,应是累了吧,要不我来……”她伸手想要将小鱼儿接过来,却被邀月一袖抚开,只听她冷冷道:“谁也休想从我身边带走他!离三年之期还有五个月,燕南天也好转了过来,我大仇即将得报,绝不能出一丝一毫的纰漏!” 怜星嗫嚅道:“但我……” 邀月冷笑道:“你也是一样,你对我也不见得比别人忠心多少。” 怜星默然半晌,缓缓垂下了头,道:“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只听你的话,从你为了和我争着去采那树上唯一熟了的桃子,而把我从树上推下来,让我跌断了腿的那天开始,我就不敢再违逆你分毫,就连你要杀江枫,我也不曾怎么阻拦,你还记得吗?” 邀月目光如刀一般瞪着她,良久良久,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也缓缓垂下了头,黯然道:“还差一点点了……就只差一点点……等这段恩怨了结了,我们就将这些不愉快尽数忘了,从此隐居,再也不问世事,只有你跟我两个人,一直到死……” XXXXXXXXXX 小鱼儿再次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不在那家客栈里了,因为世上绝没有任何一家客栈,有如此华丽的屋子,如此柔软的床,如此美貌的婢女。 那两个少女正站在他床头,她们穿着柔软的纱衣,戴着鲜艳的花冠,而她们的皮肤却比纱衣更柔软,比鲜花更鲜艳,只是这美丽的脸上,也没有丝毫表情,也没有丝毫血色,看来就像是以冰雪雕成的。 小鱼儿揉了揉眼睛,对那两个少女道:“我莫非已死了,到了天上,不然怎么会见到你们这么美丽的仙子?” 轻纱少女却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目光茫然瞧着前方,非但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简直就好像根本没有瞧见他。 小鱼儿伸出手在她们眼前晃了晃,道:“你们难道瞧不见我么?我难道忽然会了隐身法?” 轻纱少女简直连眼珠子都没有动一动。 他跳下地来,赤着脚围着她们打了两个转,皱眉喃喃道:“难道真是两具冰雕不成?”说罢就伸手去拧其中一少女的鼻子,那少女忽然轻轻一挥手,纤长的手指,柔若春葱,却如五柄小刀,直刺小鱼儿的咽喉。 小鱼儿向后一仰,倒在了床上,大笑道:“原来你们虽不舍说话,至少还是会动的。” 那少女却又像石像般动也不动了。 小鱼儿叹了口气:“你们就算不愿跟我说话,也总该笑一笑吧。老是这样紧绷着脸,人很容易变老的。” 他左看右看,将床下一双柔软的丝履套在脚上,忽然缓缓道:“从前有个人,做事素来马虎,有一天出去时,穿了两只鞋子,都是左脚的,他只觉走路不方便,一点也不知道是鞋子穿错了,等他到了朋友家里,那朋友告诉他,他才发觉,就赶紧叫仆人回家去换,那仆人去了好半天,回来时却还是空着一双手,你猜为什么?” 说到这里,小鱼儿已忍不住要笑,忍笑接着说,“那人也奇怪,就问他仆人为什么不将鞋子换来,那仆人却道,‘不用换了,家里那双鞋子,两只都是右脚的。’” 他还未说完,已笑得弯下腰去,但那两个少女却连眼皮都未抬。 小鱼儿也不气馁,继续道:“我有个朋友叫张三,为人最是有趣,一天,他和另外两人逛街,瞧见位姑娘站在树下,就和你们一样,冷冰冰的。张三说他能用一个字逗这姑娘笑,还能再用一个字让这姑娘发火,那两人自然不信。” 小鱼儿口才本好,此刻更是说得眉飞色舞,有声有色,那两个少女眼睛虽还是不去瞧他,但已忍不住想听听下文了。 只听小鱼儿接着道:“于是张三就走到那姑娘面前,忽然向那姑娘旁边一条狗跪了下去,叫了声‘爹’,那少女见他竟将一条狗认作爹,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谁知张三又向她跪了下去,叫了声‘妈’,那少女立刻气得满脸飞红,上去扇了张三一巴掌就鼓着脸跑了。” 他还未说完,左面一个脸圆圆的少女,已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小鱼儿拍掌大笑道:“笑了!笑了!” 那少女笑容初露,面色又已惨变,邀月宫主不如何时已走了进来,冷冷地瞧着她道:“你觉得很好笑?” 那少女全身发抖,“噗”地跪了下去,颤声道:“婢……婢子并没有找他说话……” 邀月厉声道:“但你却为他笑了,是么?” 那少女吓得浑身哆嗦,泪水顺着脸颊不住地淌下来,断断续续地哀求道:“求求宫主……饶婢子一命,婢子下次再也不敢了。” 小鱼儿吃惊道:“饶她一命?……你……你难道要杀了她?” 邀月冷冷道:“杀,倒也不必,只不过割下她的舌头,要她以后永远也笑不出。” 小鱼儿大骇道:“她只不过笑了笑,你就要割下她的舌头!” 邀月冷冷道:“这只能怪你,你本不该逗她笑的。” 小鱼儿大叫道:“此事确实怪我,所以你怎么罚我都没关系,但千万不能因为这件事罚她。” 邀月突然笑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给你点儿颜色就敢开染坊?”她轻描淡写地一掌击出,那圆脸少女已被打得直飞出门外,一滩泥似的跌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了。 小鱼儿跳了起来,大喝道:“你……你竟杀了她!” 邀月眼露讽刺之色:“我自己的人,我想如何便如何,就凭你也想拿捏我?” 小鱼儿瞪大眼睛,颤声道:“我本以为你脾气虽然冷酷,却并不是个狠毒残忍的人,谁知你竟能对一个女子下此毒手。” 邀月也管他如何愤怒,依旧淡淡道:“我教你的功夫要好好练着,纵不能胜了花无缺,至少也可多挡他几招。”说完便要离开,小鱼儿却突然道:“你把这个人也一起带走,我见她就堵心,没法子好好练功。”他实在不忍再瞧见一个活生生的美丽少女,因他而死了。 邀月看了小鱼儿一眼,对剩下那个依旧面无表情的婢女示意了一下,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门去。 XXXXXXXXXX 小鱼儿孤身一人在屋子里练功,不知过了过久,有人送来饭莱,居然是樟茶鸭、豆瓣鱼、棒棒鸡……每一样都是他最爱的道地川味,还有一大壶上好的陈年花雕,而前来送饭的还是之前那个少女。 小鱼儿饱餐一顿,也不说话,只挥挥手要那少女将剩下的饭菜端出去,那少女便沉默地端起餐盘,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砰”的关上了门,而桌子上却留下了个小小的纸条。 小鱼儿心下奇怪,将纸条攥在手中,而后故意大声道:“吃饱了,睡上一觉是最好不过的了。”说完便上了床,还将四周的床帐尽数拉上,一个人窝在被子里将纸条打开来看。就见上面写着:宫主一个时辰后会入定,你床下有一密道,届时可速速逃走。 小鱼儿心下一动,他不想出去,一旦出去了就得面对和江家的仇恨,可他又不能不出去,且不说燕伯伯见不到自己会担心,去了龟山的几位师父也不知如何,而邀月那守口如瓶的秘密他也是要想法子弄清楚的。 他躺着床上养精蓄锐,约莫到一个时辰才从床上爬起来,拉开房门,就见有两个少女侍立在门边,见他出来也不说话,只抽出腰间佩剑将他挡回门里。 小鱼儿高举双手,道:“我没要跑的意思,只是想见你们宫主。” 其中一个少女冷声道:“宫主在入定,没空搭理你。”她的态度极是恶劣,显然是知道之前那少女因小鱼儿而惨死的事。 小鱼儿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我继续睡我的觉。”说完便重新将门关好,而后再次钻进床帐之中,按照纸条上的指示将那床移开了半尺,床下果然有一条密道。 ☆、第六十四章 天下有情人 密道曲折深邃,也不知通向哪里,小鱼儿将屋里仅有的两盏油灯都拿在手里,将一盏熄了,举着另一盏还亮着的踏了进去,还不忘回身将那床恢复到原来位置。 密道内的阴森潮湿之气令人不适,小鱼儿强忍着不停向前走,脑海中浮现出他和江玉郎在地宫时的画面,那里的空气比现在的还要难闻,除了潮湿,还带着腐尸的味道,可谁能想到江玉郎一个贵公子却是眉头也不皱一下呢?是了,他本就不是什么贵公子,江别鹤原不过是自己父亲手下的一名书童,如果父亲没有死在邀月掌下,还好好活着,江玉郎是不是就会成为自己的书童? 他一边走一边想,还时不时地傻笑,江玉郎小时候会是什么模样?是像现在这样瘦瘦的,还是胖成个小团子呢? 其实,江别鹤应早在见自己第一面时就已经猜到自己的身份了,此后却不曾先下手为强地将自己这个隐患除去,是否是心怀愧疚的缘故?小鱼儿回想在江家的点滴,不得不承认,江别鹤待自己确实很好,有时甚至好得过了头…… 或许,当年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地道已越来越潮湿,越来越黑暗,纵横交错的洞隙,密如蛛网,小鱼儿不得不停了胡思乱想,细细分辨哪条路才是真正的出口。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油灯渐渐暗淡下来,想是即将油尽灯枯,小鱼儿连忙引燃另一盏油灯,加快速度继续向前,在这种地方,若是完全没有火光,那更是死路一条,他必须在最后一盏灯熄灭之前找到出路。 狭隘地洞里,举步艰难,有时甚至要爬过去,小鱼儿的衣服已被刮破了,也许身上已有些地方在流血,他开始怀疑给自己的纸条的女子是不是想将他困死在这里,好为自己的姐妹报仇,这些洞穴简直比诸葛亮的八阵图还要复杂诡秘,他真的能走得出去吗? 心中一旦有了怀疑,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小鱼儿只觉得又饿又渴,却仍是咬着牙继续前行,因为他心里清楚,绝不能歇下来,一歇,就再也休想走得动了。他开始变着法子地让自己振作,一会儿想着前头有只外焦里嫩的烧鸡等着自己去吃,一会儿想着出去后将邀月宫主痛揍上一顿,一会儿又幻想自己与江玉郎在这神秘洞穴之中手拉着手散步,这无尽的黑暗与恐惧,突然变得温暖浪漫起来。 xxxxxxx 油灯即将燃尽之际,小鱼儿终于发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洞外还隐隐有淡淡的光线透入,他深吸了一口气,从这小洞里钻了过去,却发现外面竟然是个宝窟,一箱箱金银珠宝堆在那里,虽然并不算太多,可也绝不算少了。 小鱼儿怔了征,笑道:“我又不是财迷,老天却偏偏总是要我发现宝藏,我真不懂世上的宝藏怎会有这么多。”他走上前,从那箱子中取出块金砖掂了掂,摇头道:“再重的金子,如今也抵不过一碗热汤诱人。”可眼神一瞥之间,竟发现那金子上有个小小的“段”字。 小鱼儿精神一震,又开了其他箱子去看,就见其余的金砖、银砖上也都有个“段”字,他不禁喃喃道:“想来这些就是段合肥丢失的财物了,竟被人藏到了这里。” 就在这时,外面竟有人声传来,小鱼儿连忙悄悄潜过去看,只见外面的一块巨石旁,有两个人相对而坐,一个身材魁伟,赫然是许久不见的“恶赌鬼”轩辕三光,而另一个与他相对而坐,一袭青衫,却瞧不见面目。 小鱼儿心中打了个突,死死盯着那背影,江玉郎,真的是你吗? 大石头旁,摆着许多酒肉,但两人却都没有吃喝,只是聚精会神地看着前面的这块大石头,小鱼儿也忍不住去看那石头,只见石头中间划着条线,线的左右两边各放着一小块肥肉。两人的眼睛,就盯着块肥肉,动也不动。 小鱼儿纵使聪明,也想不通他们究竟在做什么,正纳闷着,突见一只老鼠从黑暗中窜出来,窜上那块大石头,将轩辕三光面前的一块肥肉一口衔了去,又飞也似的逃走了。 那青衫人忽开口道:“这一次又是你赢了。”竟真的是江玉郎的声音。 轩辕三光笑道“现在,你已欠我一百三十万两。” 江玉郎笑道:“放心,无论金子还是银子,在下还都拿得出。” 轩辕三光狂笑道:“好好好,老子正赌得过瘾,你若这么快就输光,也就无趣了。”他大笑着,又割下一小块肥肉,放在了石头上。 小鱼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人是在赌钱,谁面前的肉被老鼠衔走,谁就赢了,这样的赌法,倒也是天下少有,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 江玉郎忽然一笑,道:“你我赌了四五日,还是谁也没有输光,不如来把过瘾的。” 轩辕三光正赢得高兴,便大笑道:“老子赌钱,向来是越大越过瘾,你要怎么赌,说吧。” 江玉郎缓缓道:“我们赌上各自身上所有的银子,一回定输赢,如何?” 轩辕三光眯起眼睛:“你小子别想诓我,你那洞里最多也不过只有两三百万,此刻已输了一半,剩下的银子怎会有老子身上的多?这样算来,你岂不是占了便宜?” 小鱼儿心往下沉,段合肥的镖银果然落入了江玉郎手中,好一招一石三鸟,得了银子,除掉了铁无双,还让江别鹤在武林当中的名头更为响亮,现在想来,说不定他和花无缺之间的谣言也是他假借铁无双之名传播的。江玉郎啊江玉郎,你怎能用如此阴毒的手段,去嫁祸、去谋害一位真正的侠士?良心何安…… 江玉郎不知自己的秘密已被小鱼儿识穿,他听了轩辕三光之言,不置可否地道:“那前辈的意思是……” 轩辕三光道:“若是你输了,就要再帮我做一件事。” 江玉郎摇头道:“前辈觉得,要我江玉郎做件事才值一百万两?” 轩辕三光斜睨了他一眼:“你小子倒是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哈!我说怎么小鱼儿那家伙会喜欢你,果然是臭味相投啊。” 小鱼儿很想知道江玉郎现下是什么表情,可他一直背对着自己,一概表情全都不得见,只能听见他沉稳中带着轻笑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如你我抛开那些阿堵物,你输了就为我做一件事,我输了就为你做一件事。” 轩辕三光眼珠转了转,突然大手一挥道:“算了,老子就让你小子占一次便宜,一把定输赢,输家将银子全给赢家,再无条件做一件事,怎么样?” 江玉郎毫不犹豫道:“一言为定。” 小鱼儿眯着眼睛四下打量,以他对江玉郎的了解,这人是绝不会做无把握之事的,他既然要一回定输赢,就定会有必胜的要诀,而之前他一直输给轩辕三光,也应是诱敌之计了。 他这么想着,目光已然落到了两人身后,就见昏黄的灯光从那里射出来,恰好照在轩辕三光面前的肉上,而他依稀记得,刚刚那盏灯好像并不在现在的位置…… 小鱼儿心下了然,江玉郎果然鬼头,老鼠最是怕光,是以到了晚上才敢露面,又怎么会胆大到去抢灯光照射下的那块肉呢?江玉郎就是看准了这点,不仅可以轻松将输了的银子全部捞回来,还能让轩辕三光为他做一件事,恐怕后者才是他愿意在此耗上这许多时间的因由,可他究竟想让轩辕三光做什么呢? 天色越来越暗,江玉郎和轩辕三光则仍是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的巨石,小鱼儿身在洞中不单能看见外面的情况,更能看见洞内蠢蠢欲动的老鼠。 终于,有只老鼠忍不住饥饿,一跃而出,扑向那放着肉的大石,在三人炙热的目光下,毫不迟疑地将江玉郎面前的那块肥肉衔了去,又一溜烟地跑走了。 轩辕三光恨得大声骂了两句娘,伸手入怀,掏出一沓银票递给了江玉郎,江玉郎也不推辞,尽数接了过来收好,而后起身将巨石上的残渣收拾干净,把一旁的美酒佳肴搬到上面,并做了个“请”的手势。 轩辕三光拿起个鸡腿,狠狠咬了一口,而后愤愤道:“老子还以为自己这几天赌神附体,没料到最后一把给老子来了这么一下,说,你是不是耍什么手段了?” 江玉郎为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喝着:“这赌法最公平不过,谁也作不得弊,除非他也是个老鼠精。前辈觉得我像是老鼠精吗?” 轩辕三光斜了江玉郎一眼,道:“老鼠精不像,倒像是狐狸精。” 江玉郎哈哈大笑:“狐狸的味道可不大好闻,我还是不要做了。”说着,顺手将酒壶递了过去。 轩辕三光接过喝了一口,道:“别废话,你小子想让老子干什么?” 江玉郎晃着手中的杯子,蜜色的酒在其中来回荡漾:“晚辈还没想好。” 轩辕三光怒道:“你这龟儿子怎地这么婆妈,快说快说,不然老子心里总有个疙瘩,怕是觉都睡不好了。” 小鱼儿竖起耳朵,他也很想知道江玉郎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却听江玉郎沉吟半晌,最后道:“我想要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前辈可能办到?” 这句话不仅让轩辕三光愣了,小鱼儿也大吃一惊,心中酸涩之感奔涌而出。寂静半晌,只听轩辕三光大声道:“我说你小子怎么这么闲,跟我耗在这儿赌,原来是和小鱼儿吵架了。俗话说得好,‘床头吵架床尾和’,小两口哪有隔夜仇啊?” 江玉郎摇头道:“前辈莫不是记错了,我们两个大男人,怎能算是小俩口?” 轩辕三光朝天一摆手,道:“男人怎么样?还不一样能情比……那个石头坚。听说过明玉没?移花宫第一任宫主爱他爱得挖心掏肺,还不是跟个男人好了?” 江玉郎苦笑:“问题倒也的确不出在这上面……”他将杯中酒一口饮尽,“算了,不说这个,前辈只说能不能办得到吧?” 轩辕三光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办不到,老子会杀人,会放火,就是不会做月老。而且不单老子办不到,这天底下也没一个人能够办到的,你还是换一件事吧。” 江玉郎点点头,对轩辕三光勾勾手指,示意他往自己这边靠一靠,轩辕三光皱眉道:“你那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非要偷偷摸摸的说?况且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小心个什么劲儿?” 江玉郎笑眯眯道:“虽然没有人,但总是有老鼠的,保不齐里面就有一两只成了精,被它们听去可就不好了。”轩辕三光无奈,只得将耳朵附在江玉郎嘴边,听他将事情说了。 ☆、第六十五章 无牙门下 小鱼儿开始犹豫自己要不要出去,既然他探听不到江玉郎的秘密,至少能快活地加入这场饭局,而不是一个人在这里饿得肚子乱叫。 他正这么想着,远处却突然传来几声惨呼,那惨呼声非但分外凄厉,而且历久不绝,令听者不禁毛骨悚然,忍不住去猜测发出惨呼之人究竟在遭受何种非人所能承受的痛苦。 江玉郎和轩辕三光脸色微变,都未妄动,依旧慢慢吃着面前的酒菜,但背脊却绷直了起来。 片刻功夫,那惨叫声已然微弱下来,仿佛垂死般的哼哼声越来越低,直至消散在无尽的黑夜当中,而五条人影却伴随着诡异的“吱吱”声自黑暗中出现在三人眼前。 这五个人俱都穿着长可及地的黑袍,面目呈一种鬼火般的惨绿之色,右手里拿着根鞭子,左手里却提着个铁笼,那听来令人作呕的吱吱声,便是从铁笼里发出来的。 轩辕三光大声喝道:“朋友们是什么人?干什么来的?”他喝声有如霹雳,震得山谷回应不绝,正是借着这喝声露了手功夫,想先给对方个下马威。 谁知五个黑衣人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碧森森的目光,在两人面上不停的打转。 小鱼儿离得远,看不清那铁笼里装得是什么,但从江玉郎和轩辕三光的脸色上,也能判断出那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时,为首的黑衣人嘿嘿一笑,道:“我们五人此来是为给我家主人找吃食的。”他话虽说得客气,但语声却入乌鸦般嘶哑难听。 轩辕三光忍不住问道:“找吃食?那捉这么些老鼠干什么?”小鱼儿这才知道,原来笼子里装的竟全都是老鼠。 那黑衣人嘿嘿笑道:“敝上非鼠肉不欢,是以令在下等四处搜捕,此间山上老鼠颇多,在下等便追捕过来了。” 轩辕三光面色却愈见凝重,似乎想起个人来,厉声道:“朋友们的主子是谁?” 那黑衣人不再答话,却挥了挥手,其余四人会意,一时间,五个人嘴里同时发出了哨声,这声音宛如吹竹,却又不似,听得人又觉恐怖,又是恶心,小鱼儿也听得牙痒痒的,全身不舒服,而轩辕三光则是双目圆睁,目露惊恐之色,就连江玉郎也微微皱眉。 就在这时,土石下异声骤起,像是有几千几百只老鼠,在吱吱乱叫,拼命要往外面逃窜出来! 黑衣人立刻将手提的铁笼,分成五个方位摆开。 就在这时,一大群老鼠,已从山有的裂隙中,黑暗的角落里,潮水般奔了出来,多得简直数也数不清。 小鱼儿一辈子瞧见过的老鼠,加起来也没有此刻十分之一多,他简直做梦也想不到世上竟有这么多老鼠。此刻奔来的若是一大群饿狼、一大群虎豹,他也不见得会如何害怕,但这一大群老鼠,却令他脸色发白,身子发冷,酸水直在胸口里往外冒,几乎就要吐出来了。 只见黑衣人口中吹竹之声不停,手里长鞭飞舞,将老鼠一群群的赶进铁笼,铁笼虽不小,却也并不太大,但老鼠一群群的跑进去,就像是填鸭子似的,塞不进去也要塞,一只叠着一只,一群叠着一群。 直到五只铁笼子都塞得水泄不通,看来已像五个大肉团的时候,黑衣人才放下鞭子,停住了哨声。剩下的老鼠竟也立刻就如蒙大赦,四面八方地逃了回去,眨眼间逃得一个不剩,这山间立刻又恢复了平静,好似什么也不曾发生一般。 轩辕三光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竟想得出了神,江玉郎则微笑道:“老鼠竟然也能有如此阵仗,在下今日也算是长了见识。” 为首的那黑衣人大笑道:“这位朋友客气了,其实我们想请二位帮一个忙。” 轩辕三光面上绷得死紧,一个字也不肯说,江玉郎便接口道:“相逢即是有缘,不如说出来,大家共同参详一下。” 黑衣人道:“这山间的老鼠多是多,就是有些瘦弱了,须得喂点食儿才能长得好,不知两位愿不愿相助?” 江玉郎身子一侧,指着大石上的酒菜道:“诸位尽可取用,只不过老鼠如此之多,这些恐怕是杯水车薪吧。” 黑衣人怪笑道:“酒菜还是留给我们哥儿几个享用吧,至于这些老鼠,有了两位的血肉,想来也能吃个半饱了。”原来竟是想拿江玉郎和轩辕三光来喂老鼠。 江玉郎却似早就料到了一般,两手摊开,道:“那诸位打算先将我们分尸,然后喂老鼠呢?还是觉着活着喂比较好呢?” 黑衣人那双惨碧诡异的眼睛闪闪发亮,大笑道:“你这人倒是有趣得很,而且胆子也不小……”“小”字刚出口,他掌中皮鞭已挥了出去。 这鞭子又黑又亮,也不知是什么做的,份量却不轻,黑衣人手劲更不小,鞭子飞出来,又急又重,鞭风嘶嘶直响,但江玉郎却似全不在意,只一伸手就抓住了那鞭梢。黑衣人脸色早已变了,用力想夺回鞭子,但鞭子却好像已长在江玉郎手上了,他用尽吃奶的力气,也动不了分毫。 他身旁的两个黑衣人见状,立时就拉开了手中铁笼的门,也不知他们使了何种手段,竟令铁笼里塞得满满的老鼠像箭一般窜了过来。 小鱼儿一惊,眼睁睁地看着几十几百只老鼠向江玉郎扑去,却见江玉郎身形瞬时拔高,不仅让老鼠扑了个空,更已落在了其中一个黑衣人肩上,双足一夹,再一使力,那人的脖子立时就被生生扭断,如被抽空的麻袋般倒在了地上,他落地后紧接着飞起一脚,便将那尸体踢进了老鼠堆里。 还不待几个黑衣人反应过来,江玉郎左手成抓,反手将另一个人的喉结捏碎,那人一时间还死不了,只是捂着喉头“呵呵”地闷叫,也被他一掌推进了老鼠堆中。 山鼠凶猛,之前那人死得很是干净,不过是鼻孔中微微流出了些血,便激起了它们的凶性,窜上尸体又叫又咬,不一会儿就将那尸体啃得白骨森森。那个尚有一口气在的黑衣人也没能幸免,双手徒劳地乱挥乱抓,却怎么也赶不走蜂拥而至的老鼠,被咬得痛不欲生,表情扭曲,偏偏喉结已碎,一声声惨呼闷在嗓子里叫不出来,简直凄惨到足以令任何人的血液都为之凝结。 此时,小鱼儿才算真正见着江玉郎杀人,剥去了慈悲、温文的伪装,当真是既狠又准。小鱼儿不仅想起了李大嘴说过的一种花,那种花外表美艳,气味香甜,最是能诱惑虫蚁,可一旦虫蚁爬将上去,那花便会瞬间收拢花苞,将虫蚁关在其中,杀掉化为自己的享食。 那为首的黑衣人见状,立时大声喝道:“你知不知我们是谁?竟敢如此行事!” 江玉郎哭笑不得道:“我确实不知道你们是谁,不过我却知道你们要拿我做老鼠的口粮。我若不如此行事,岂不是连小命都要丢了?” 为首那黑衣人暴喝一声,四五道碧森森的火焰忽然射出,却看不出是从哪里射出的。江玉郎一股掌风直直迎了上去,震散了碧森森的火焰,也将那人震得踉跄后退,并将另外两人一并撞倒,笑道:“不知三位要不要尝尝做老鼠粮的滋味呢?”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三个黑衣人既没有开口求饶,也没有拼死反抗,仍旧倒在那儿,将身子缩成了一团。 江玉郎收了笑容,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地上的三人,就见本还时不时颤抖的三人,此刻却连动都不动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轩辕三光此时忽然窜过来,一把拎起个黑衣人,只瞧了一眼,脸色便已变了,他缓缓将那黑衣人又放了下去,叹道:“这些龟儿子说死就死,死得倒真快。”只见三人口、鼻等五官中,有血渗出来,就连这血,也都是惨碧色的。 江玉郎随手在旁折了根树枝,将一个黑衣人的嘴撬开,立刻就有一股碧色的、浓得像墨汁似的苦水,从他嘴里流出来,还带着种令人作恶的臭气。 轩辕三光叹道:“这些杂种竟是将毒药藏在牙齿里的。” 江玉郎紧皱眉头,缓缓道:“他们的主子究竟是谁,想必前辈是知道的吧,不然不会如此顾忌。” 轩辕三光点点头,撕开其中一人的衣襟,只见这人的胸膛上赫然有十个大字。这十个惨碧色的字,竟像是用碧磷烧出来的,几乎已烧及骨头,伤痕深深印在肉里,无论用什么法子,都休想除去。 这十个字写的是:“无牙门下士,可杀不可辱。” 江玉郎眯了眯眼睛,“难道是魏无牙?” 轩辕三光奇道:“你小小年纪,竟然知道魏无牙?” 江玉郎道:“这等人物,即使销声匿迹十余年也是威名犹存的。” 轩辕三光叹道:“打不过别人时就赶快自杀,免得丢自己主子的人。他们现在若不自杀,只怕回去后死得更要惨十倍。” 江玉郎幽幽道:“看来你我是有麻烦了。” 轩辕三光一愣,“什么麻烦?” 江玉郎道:“他们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出了丑,只要自己不说,难道我们还会满世界地去找一个失踪多年的人宣扬?他们的主子既然不会知道,又何谈惩罚?所以他们必是有同伙的,而这些同伙现在应已经逃了。” 轩辕三光苦笑道:“有麻烦也是你有麻烦,我可没有出手。” 江玉郎挥动鞭子将向自己冲过来的几只老鼠赶开,道:“明哲保身对君子管用,可对无牙门下可没什么用处,别说你没出手,就算你站在旁边连气都不喘,照样会被殃及。” 轩辕三光也知正是这个道理,脸上的笑容就更苦了几分,而这时却又有个人从黑暗中向他们走来,边走边道:“轩辕老弟,你在这里逍遥快活,怎么也不叫上我啊?” ☆、第六十六章 大战将启 轩辕三光愁容尽消,大笑道:“龟儿子怎么说话的?敢叫老子‘老弟’?差了辈分了吧。” 江玉郎身子微微一震,而后也笑盈盈地看向小鱼儿,眼神中却竟真带着几分陌生人的疏离。 小鱼儿看了眼江玉郎,竟指着他对轩辕三光说道:“这位兄台是何人?你也不介绍一二。” 轩辕三光瞪得比铜铃还大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好几次,最后嘴角抽了抽,正准备说话,却见江玉郎一抱拳,道:“在下江玉郎,这位兄台有礼。”而小鱼儿竟也抱拳,似模似样地回了个礼,而后两人便开始客客气气地寒暄起来。 轩辕三光竖起耳朵听了听,原来两人竟在相互吹捧,一个说伽蓝公子如何年少英雄,一个赞小鱼公子如何有胆有识,溢美之词层出不穷,只把轩辕三光恶心了个够呛。 他见二人说了良久还是那一套场面话,而且似乎越说越是起劲,越说越是肉麻,实在是忍不住了,便大声道:“天都黑了,这里又是老鼠又是死尸……” 话还未完,小鱼儿竟抢着说道:“正是这个道理,我与江公子一见如故,不如同往镇上酒楼小酌一杯,可好?” 江玉郎却一脸歉意道:“说来有些扫兴,在下食素,不善饮酒。” 小鱼儿夸张地一拍脑门:“是在下的不是,早听闻伽蓝公子与佛有缘,不食荤腥,竟疏忽了,死罪死罪!” 江玉郎笑道:“小鱼兄实在太客气了,请。” 三人并肩往山下走去,轩辕三光正暗自松了口气,却发现自己被夹在那二人中间,顿觉不妙。如果,这一路上,江玉郎和小鱼儿仍是唇枪舌战,轩辕三光只觉头大无比,可每每想要绕到一旁去,却又被两人极有默契地挡下,只得一路默默忍受这些冠冕堂皇而又言之无物的废话。 xxxxxxxxxxxx 小鱼儿其实也不好受,他平生最最讨厌的就是装模作样、咬文嚼字,在从前的想象中,要是他再见到江玉郎,一定会狠狠地将这人揍上一顿,或者痛痛快快地骂个够,让这位江公子见识见识恶人谷中人骂街的本事。可真真相见,他却只能用这种自己所讨厌的方式去掩饰自己的痛心与难过。 只因他不愿输,更不愿让那人看见自己的丑态。 他们踏入镇上最大的一家酒楼时,遭遇了伙计的变脸。 江玉郎一身青衫,人美如玉,风度翩翩,一见便是贵客;小鱼儿此时穿着的衣物都是移花宫婢女准备的,从衣料到样式无不昂贵华丽,再加上他相貌俊美,虽有几分市井气,却也让人不敢小觑,可轩辕三光……一头黄毛,粗布衣裳,裤管直卷到膝盖,露出黝黑如铁的双腿,上面还长满了黑茸茸的毛,脚上穿的是双沾满了泥的草鞋。 小伙计年纪不大,圆圆的小脸还挺可爱,见了江玉郎和小鱼儿本是一副笑模样,可瞥见与二人同行的轩辕三光却瞪大了眼睛,好似不敢置信这个穷鬼是怎么和两位贵公子混到一处的。 轩辕三光本就一肚子气无处发泄,见状便凶巴巴地对那小伙计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大活人啊?” 小伙计吓得一缩脖子,露出了个被踢了的小狗般的可怜神色,委委屈屈将三人引入了雅间,途中偷眼看了轩辕三光好几次,只见他右手虽完完整整,左手却只剩下拇指与食指两根手指,更是吓得不轻,待三人点完菜便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轩辕三光见两人已经转而谈论起最近的天气,且大有一直这么聊下去的意思,不由得大声吼道:“你们两个龟儿子到底有完没完了?” 江玉郎笑了笑,拿起手边的茶呷了一口,没说话,小鱼儿却撇嘴道:“你个龟儿子,刚刚见了无牙门下装孙子,现在倒是敢出声了哈!” 轩辕三光为之气结:“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罢罢罢,老子不和你一般计较。”说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便自斟自饮起来。 小鱼儿原对死去欧阳兄弟的一席话不甚在意,认为那魏无牙也不过是一个人,对自己五位师父构不成威胁,可今日发觉连一贯大大咧咧的轩辕三光,见到无牙门下都变得畏首畏尾,心中才警惕起来。 他本想激怒轩辕三光,好多套些关于魏无牙的内情出来,谁知轩辕三光竟似对此人惧怕至极,连说都不愿多说,一时间也没有了办法。 此时却听江玉郎出言道:“小鱼公子可听说过‘十二星象’吗?” 小鱼儿脑海中立即闪现出惨死的黄牛、白羊等人,点头道:“自然听说过,不仅听说过,还领教过。” 江玉郎点头道:“那魏无牙便是‘十二星象’中的子鼠。” 小鱼儿心下略略一宽,笑道:“十二星象的本事倒是一般得紧,不知这魏子鼠会有什么过人之处?”凭自己现下的武功,就算黄牛、白羊、碧蛇三人一齐上,也能轻易取胜,魏无牙与他们齐名,又会厉害到哪里去? 江玉郎正色道:“小鱼公子有所不知,十二星象之所以成名,全是因着魏无牙。二十多年前,也是他们声名最盛之时,江湖中人听到‘十二星象’的名号,晚上连觉都睡不着。” 小鱼儿撇撇嘴,笑道:“那时你只怕还未生出来哩,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江玉郎对他的讽刺全不理会,一旁的轩辕三光却忍不住插嘴道:“不说别人,就说我们‘十大恶人’,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但听到魏无牙这三个字,还是要头疼好几天。” 小鱼儿这才为之动容,道:“连‘十大恶人’都头疼的角色,想必是有些门道了。” 轩辕三光叹道:“岂止有些门道啊……”他摇摇头,又开始喝酒。 江玉郎则继续道:“十二星象最近几年所以抬不起头来,就是因为魏无牙十多年前忽然不见了,有人说他是因为被移花宫主所伤,所以躲起来的,也有人说他是为了要练一种神秘的武功,所以才不愿见人。” 小鱼儿皱眉道:“这人跟移花宫还有关系?” 江玉郎露出一种古怪的神色:“据说,他向邀月怜星二位宫主示爱不成,死缠烂打之下,就被……” 小鱼儿的眉头高高挑起:“邀月那个死女人居然还有人喜欢,这魏无牙简直是瞎了眼!”他嘴里这么说着,心下却打定主意要尽快前往龟山,阻止五位师父上山去取那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免得碰上这个难缠的魏无牙。 xxxxxxxxxxxx 三人来时天已漆黑,没喝上几壶酒楼就准备打烊了,轩辕三光早就将自己喝得大醉,江玉郎便叫来那个小伙计,让他将人扶下去休息,自己陪着小鱼儿一同走出了酒楼。 此时已进夏至,天气却仍有些凉凉的,风中竟也没有那种吹面不寒的暖人意味,仍是有几分料峭。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谁都没有开口,直到来到一个岔路口时,江玉郎拱拱手,向身边的人告辞。 小鱼儿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江玉郎……”他本想说自己已经知晓了他谋害铁无双之事,知晓了父辈之间的恩怨情仇,知晓了江别鹤其实就是江琴,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江玉郎定定地看着眼前人,而后叹了口气,道:“你好像很少叫我的名字,从前所有的次数加起来似乎也不如今日一天来得多。” 小鱼儿没料到他会说这个,微微一愣,随即回想过往,不由得苦笑。 江玉郎看他呆呆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只觉入手见发丝柔软,他轻轻道:“你还小,总会再遇上别人……” 小鱼儿一甩脑袋,将他的手甩脱,不悦道:“不就大我两岁吗?不要总是一副比我大、比我阅历深厚的做派,好似七老八十了一般。” 江玉郎笑了笑,道:“那我走了,小鱼哥。”他将“哥”字拉得特别长,弄得小鱼儿心里面痒痒的。 这时,江玉郎突然停住了脚步,微微提高声音道:“有件事倒是忘了,燕南天燕大侠在你俩约定之地没见到你,甚是担心,拖我父亲帮忙找人。他现下和我父亲一道暂住在如意镇,你有空就去看看吧。”他停了停又道:“似乎移花宫最近加大了对你的搜捕,千万要多多小心。” 小鱼儿心中暗忖,怕是你还不知江别鹤同移花宫的关系,我若去找燕南天,岂不是羊入虎口?不过,若是他在燕南天面前揭露江别鹤的真实身份,那他可就从羊变成老虎了,倒霉的也只会是江别鹤而已,可那人毕竟是江玉郎的父亲,自己又怎么忍心让心上人承受同自己一般的丧父之痛呢…… 于是他摇摇头道:“我有事急着要去龟山一趟,告诉燕伯伯,让他去那里找我吧。” 江玉郎笑了笑,朝他挥挥手,转身离开。而就在他转身的同时,小鱼儿也转过身去,两人朝相反的方向大步而去。 xxxxxxxxxxxx 小鱼儿以为江玉郎一定不会将自己的行踪透漏给江别鹤,可江玉郎第一个告诉的人却正是江别鹤。 “他要去龟山?”江别鹤的脸上露出玩味的神色,“真是天助我也,这样我们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邀月引到龟山,甚好甚好。” 江玉郎沉吟道:“要不要提前将怜星解决掉,一旦邀月陷在了龟山,我们手中就再也没有足够锋利的刀可以对付她了。” 江别鹤皱眉道:“也好,这女人虽不像她姐姐那么讨厌,可惜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早晚都是要死的,不过这件事还是为父……” 江玉郎却摇头道:“还是我来吧,父亲跟了邀月那么多年,她也不全是傻的,多少也摸到了些父亲的脾性,反倒对我不甚了解,不易察觉到不妥之处。再说父亲还要提前去龟山和魏无牙商量大计,这点小事就交给儿子吧。” 江别鹤倒也没再多说什么,他对自家儿子一向极为信重,而这些年来,江玉郎也从未令他失望过。此前父子俩小小比试了一场,虽说是江玉郎最后停手认输,但江别鹤怎能看不出这是自家儿子在给自己留面子?看着原来那个小小少年长成为无论心机还是武功都是青出于蓝的挺拔青年,江别鹤身为人父,心中不由得满是骄傲之情。 江玉郎忽又想起一事,道:“人我已经托付给了轩辕三光,父亲无需再操心了,倒是那个铁心兰有些棘手……”这父子俩都是人精,怎会不知身后一直吊着个小尾巴? 江别鹤有几分不耐烦:“要不扔过去一起让轩辕三光看着吧。” 江玉郎苦笑道:“也只有如此了。”虽说古大大武侠世界中的女主都是浮云,得罪得罪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多事之秋还是小心为上,只苦了轩辕三光,好好一个“恶赌鬼”竟沦落为保姆,不知铁心兰会不会脾九、马吊,会的话也能多少让轩辕三光过过赌瘾。 ☆、第六十七章 人心难测 废弃已久的古刹,墙面斑驳,冷冷清清,可若有人此时走进去,定会嗅到醉人的香气,瞧着华贵而绮丽的陈设,实在难以相信,这里竟会是个庙宇。而更不像庙宇的是,这里有好些美貌的妙龄女子,虽然她们个个如冰雕泥塑,既无生气,也无表情。 这里是邀月临时歇脚的地方,作为一个有洁癖的女人,即使是暂住,她也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这里也是她曾经软禁小鱼儿的地方,而这只江小鱼已经逃走三天了。 最先发现小鱼儿跑掉的人是怜星,当时由于邀月还在入定,守在门外的婢女便将小鱼儿要见邀月的要求传达给了怜星宫主,当怜星推门进入查看后,便已发现小鱼儿不见了。 可她一没有招人四下搜寻,二没有立即向自家姐姐通报,而是淡定地在那间空屋子里坐了半个时辰。 于是,盛怒之下,邀月便将自己这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妹妹软禁了,并马上着人去将江小鱼捉回来。 可如今已是第四天了,小鱼儿仍旧音信全无。 邀月高坐于正堂之上,身周似乎孕育着风暴一般,令人退避三舍,下手侍立的四个宫女噤若寒蝉,别说动上一动,就连呼吸也是几不可闻。 此时,一纱衣婢女女上前禀道:“大宫主,江玉郎求见。” 邀月眼睛微睁,冷声道:“让他进来。” 那婢女福了一福,转身出去,片刻后,江玉郎迈步而入,向邀月拱手,恭敬叫了声“宫主。” 邀月冷冷道:“可有江小鱼的下落?” 江玉郎朗声道:“属下不负宫主期望,已寻到了江小鱼。” “很好!”邀月一双凤目射出慑人的神采,“本宫没有看错人,你比你那白痴老爹能干多了!” 江玉郎面露得意与惶恐之色,心中却暗忖:除了邀月,谁会在人家儿子面前这么明目张胆地骂他老子,当真是个为所欲为的愚蠢妇人。口中却继续道:“江小鱼已给燕南天送信,约在龟山相见,故而下属并未打草惊蛇,想着或许可以顺水推舟,将他与花无缺决斗之处设在龟山。” 邀月苍白冷酷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做得好……小鱼儿和燕南天都去龟山,真是再好了不过了!凌霜……” 她话音未落,刚刚进来禀报江玉郎前来的少女便应声而入,脆声道:“大宫主有何吩咐?” 邀月道:“无缺现下应在宫中闭关,你派人快马回去传我口信,令他速速赶往龟山,不得有误。” 江玉郎此前只知花无缺被邀月叫走,却不知他已被遣回移花宫闭关,怪不得总也不见人影。他又偷瞥了邀月一眼,见她已有了些许不耐之色,便装作迟疑道:“宫主,属下还有一事要禀明宫主。” 邀月眉头高挑,道:“何事?” 江玉郎却不直说,而是道:“还请宫主屏退左右。” 邀月似多了几分兴趣,挥了挥手衣袖,下手的几个宫女连忙鱼贯而出,堂中只留邀月和江玉郎二人。 只听江玉郎嗫嚅道:“其实,此事与怜星宫主有关,不知……” 想着燕南天即将落入自己苦心编织的陷阱当中,邀月心情大好,也不在意江玉郎的欲言又止,摆摆手道:“有话直说便是。” 江玉郎似是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道:“怜星宫主偷偷要我给无缺传话,说……说他和江小鱼是亲兄弟,叮嘱他千万莫要……” 他话还未说完,邀月已一掌将扶手击了个粉碎,尖声骂道:“贱人,本宫就知道她还念着那个阴魂不散的江枫……”她抬抬下巴,示意江玉郎:“她要你叮嘱无缺什么?” 江玉郎强自镇静道:“叮嘱他千万莫要和江小鱼同室操戈,兄弟相残。” 邀月石像般动也不动,一字一顿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江玉郎恭敬道:“属下字字属实,绝不敢欺瞒宫主。” 邀月面上的冷意已然达到了极点,口中却低声喃喃道:“你虽是我妹妹,但我也留不得你……”说着话,她霍然抬头望向江玉郎,眼神中满是杀意。 江玉郎连忙道:“宫主容禀,这世上除了宫主外,要算我与父亲二人最希望江小鱼和花无缺互相残杀了。只因为无论他们哪个死掉,另一个都会痛苦一世,燕南天亦是如此,想必也再无心力找我们父子报仇了。如若不然,他们三个拧成一股绳,誓要为江枫之死与我们纠缠,恐怕我们父子二人性命难保。” 他顿了顿,对邀月深深一揖道:“我们江家父子定会全力助宫主达成所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请宫主留属下效力左右,毕竟有些事宫主出面也不方便。” 江玉郎说一句,邀月的杀气就少一分,待江玉郎一席话说完,邀月已经恢复了刚刚那冷冰冰的神态,朝江玉郎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早去龟山附近布置,本宫不日也会前往。至于怜星……我自会处置她。” 江玉郎点头应下了,却又似忍不住地道:“宫主与怜星宫主姐妹情深,不过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不能有丝毫纰漏,不然只会前功尽弃,此前种种皆会付之东流。宫主不如先将怜星宫主暂且看管起来,莫要让她外出,虽说她功夫高强,但想来也总有法子将她关住的。” 邀月并不答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江玉郎,江玉郎会意,识趣地退了出去。 xxxxxxxxxxxxxxx 凌霜忙着派人往移花宫送信,却不知宫中现下正乱作一团。少女们都躲在宫檐之下,一个个竟都吓得花容失色,有的甚至连身子都发起抖来,一声声尖叫此起彼伏。再看那一片花海中,正有无数个东西在窜动。 花无缺的贴身宫女铁萍姑闻声而出,见此情形也忍不住惊呼:“老鼠!哪里来的这么多老鼠!” 确实是老鼠无疑。成千成百只简直有猫那么大的老鼠,正在花丛中往来流窜,啃着花枝,吞食着珍贵的花朵。而移花宫门下虽然都有绝技在身,怎奈全都是女子,老虎她们是不怕的,但见了这许多老鼠,腿都不禁软了。饶是铁萍姑性情沉稳,也是脊背发寒,当即转身往花无缺闭关之所奔去,不想奔到一半便于花无缺迎面撞上,连忙简要说了一下前面的状况。 花无缺赶到花海前,大声喝道:“什么人敢来移花宫放肆!” 四下寂静无声,也瞧不见人影,这一片也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才培养成的花海,转眼间已是狼藉不堪,花无缺既惊且怒,可面对着这么多老鼠,他也是一筹莫展。在移花宫中,他既不能用火烧,也不能用水淹,若是要去赶,这些老鼠根本就不怕人。他再也想不到名震天下的“移花宫”,竟拿这一群动物中最无用、最卑鄙的老鼠无法可施。 这时,一阵狂笑声自被毁的花海中传来。 一个尖锐的语声狂笑着道:“只可惜移花宫主不在家,否则让她们亲眼瞧见这些宝贝鲜花进了咱们老鼠的肚子,她们只怕连血都要吐出来了。” 花无缺此刻神情反而镇定了下来,脸上带着微笑,缓缓道:“在下花无缺,是邀月怜星两位宫主的嫡传弟子。阁下既已来了,何不出来相见?” 一片阴森森的碧光闪动,两条人影出现在花无缺眼前。这两人俱是枯瘦颀长,宛如竹竿,两人一个穿着青衣,一个穿着黄袍,脸上却都是碧油油的像是戴了层面具,令人一见就要起鸡皮疙瘩。 青衣人碧森森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花无缺,阴阴笑道:“邀月怜星倒是会收徒弟,有这么个美男子侍候在侧,当真艳福不浅啊。” 黄衣人笑道:“可惜年纪轻轻就要死了,真是辜负了这张脸。” 花无缺沉声道:“我手下不杀无名之人。不知二位高姓大名,是何来历,又与我移花宫有怎样的怨仇?” 青衣人冷声道:“我叫魏青衣,他叫魏黄衣,我兄弟俱是无牙门下。” 魏黄衣仍旧笑嘻嘻道:“你们这儿的女孩子一个个花朵般的,我们本不想动手,怎奈家师此番复出,第一个要毁的就是移花宫,我们也没法子。” 花无缺冷冷道:“阁下何须为难,移花宫自有男儿对敌。”话音未尽,身形已然飞掠,向魏青衣直冲而去。 魏青衣肩头微动,一丝碧光自他掌中飞出,可此时花无缺已来到他上方,双掌齐出击向他的顶门。 魏青衣哪里料得到花无缺的速度竟是如此之快,一时间失却先机,只得脚步倒错,抬掌向上撩去,一旁的魏黄衣亦自斜斜一掌击出。 谁知花无缺这凌空一掌竟是虚势,中途只划出个优雅的半圆,既不攻向魏青衣,也不去接两人的掌力,可魏青衣却忽觉自己的掌势被一股奇异的力量牵引,莫名其妙就迎上了魏黄衣击过来的那一掌。 “啪”地一声,双掌相撞,随即又是“嘎吱”一声,魏青衣的一条手臂,竟生生被魏黄衣震断。两人都是大惊,再也不敢对眼前这个俊美青年小觑半分。 花无缺一招得手,却并不抢攻,只因他那一招已试出这两人功力实是非同小可,自知刚刚不过是侥幸得手,决不能再贸然急进。 而就在花无缺与无牙门下过招之际,铁萍姑已咬牙自窗框上拆下了一段木头,她虽秉性柔顺,但却也知道这里所有的女孩子当中自己身份最高,必须站出来帮公子将这些脏东西料理了,于是双手高举着朝花丛中的一只老鼠打去,只一下就将那东西打得血肉横飞。 本来往四下流窜的老鼠,竟是不退反进,纷纷向铁萍姑围了过来,萍姑心里发寒,手上也有些发软,但仍咬牙举着木条往那些老鼠的脑袋上招呼。 好在躲在宫檐下的移花宫宫女们,也开始大起胆子来--果然重只要有一个站出来,别的人也就会跟着出来了。而她们只要打死一只老鼠,胆子也就壮了,一旦知道了这些老鼠不足为惧,下手也就更快更狠了。片刻之间,老鼠们全线溃败,大多被打死,少数也逃得不见踪影。 铁萍姑拭了拭头上的细汗,也顾不得清理溅在脸上的老鼠血,剧透四下寻找花无缺的踪迹。公子的武功虽高,但那两个家伙既然敢闯移花宫,又岂会是好相与的?公子以一敌二,未必是他们的对手,自己不才,但即使拼了性命也是要保护公子的。 这是,她忽然发现残花丛中躺着一个人,正是魏青衣。 只见他右臂似已被折断,胸前还有个血淋淋的大洞,一张阴森碧绿的脸上,也被打肿了,而他左手的食中两指上,竟还带着两颗血淋淋的眼珠子,不知是从谁的眼眶中生生挖出来的。 铁萍姑全身巨震,几欲瘫软,眼泪不觉已夺眶而出,千万不要是公子,千万不要是公子才好…… ☆、第六十八章 荒山美妇 萍姑漫无目的地搜寻着,恍惚间,她似是听见一阵沉重而急促的喘息声自左前方传来,连忙扑过去查看,只见一人满面流血,喘息着蹲在一株树下,一双眼睛已变成了两个血洞,竟是魏黄衣,想来在花无缺的“移花接玉”之下,被自己的同伴挖去了眼珠。 铁萍姑松了口气后便瞧见了花无缺,他正远远站在魏黄衣对面的另一株树下,眉头微皱,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魏黄衣鹰爪般的手。 此时,只听魏黄衣一声狂吼,向花无缺扑了过去,却被花无缺轻易躲开,可这一扑力道极大,竟将花无缺身后一株面盆粗细的大树生生撞断。 铁萍姑失声惊呼,魏黄衣却好似完全没有痛觉一般,一个虎跳,又转过身来,嘶声狞笑道:“花无缺,我知道你在那里,你逃不了的,今日你我二人谁也休想活着走,我要和你一起死在这里!”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花无缺身在何处,花无缺已到了他的正对面,他的头却不自觉地左右转动。 花无缺虽仍时刻提防,可见他如此惨状也是不忍,黯然道:“我实是不忍和你动手,我劝你还是走吧……” 魏黄衣突然跳起来,狂吼道:“走?你难道不知道无牙门下,可杀不可辱?我要是这么回去,定会比死还痛苦……我用不着你可怜……用不着你……” 他话未说完,却向一旁的铁萍姑飞扑而起,显然是那声惊呼暴露了她的位置,铁萍姑被他头发散乱、满脸是血的可怖模样吓得呆了,竟完全忘记了闪避。 魏黄衣两条铁一般的手臂眼看就要挟住铁萍姑,身后却有一粒石子袭来,“噗”地一声穿过他的后心。魏黄衣狂笑声突然断绝,两条手臂无力垂下,倒在铁萍姑脚下,再也不动了。 花无缺已飞身来到近前,铁萍姑忍不住扑入他怀里放声痛哭,喃喃道:“公子……都是萍姑的错,否则你也不必勉强自己来杀一个没有眼睛的人……” 花无缺抚着她的头发,柔声安慰道:“怎会是你的错?你本想将每件事都做好的,你已尽了力了。” 铁萍姑啜泣道:“公子,你总是对我这么好……” 花无缺拍拍她的背,将她的身子放开,低头看了魏黄衣惨不忍睹的尸身一眼,叹了口气,转身往殿内走去,心中暗叹无牙门下厉害已然如此厉害,何况魏无牙自己呢?移花宫也不知是怎结下这门阴狠毒辣的仇家。 正想着,迎面一个小宫女跑来,边跑边叫道:“公子,公子,大宫主派人来传口信了。” 花无缺连忙加快脚步,去见信使,得知大师父要他速去龟山,便点头让萍姑去收拾行囊,转头又对那信使道:“大姑姑和小姑姑身体可好?” 信使犹豫道:“都好……只是……二宫主不知因为何事触怒了大宫主,被软禁了。” 花无缺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那大姑姑有没有说要我去龟山究竟为了何事?” 信使摇头道:“没有,不过大宫主近日也会启程前往龟山,公子到时与宫主会合,应能得到进一步的指示。” 花无缺也知邀月的脾性,便不再细问了,而是道:“烦你将宫中发生之事禀明大姑姑,并提醒她小心魏无牙。” 信使见宫中一地狼藉,残花败叶和血淋淋的鼠尸遍地都是,几欲吐出来,向花无缺福了福,便打马而去了。 xxxxxxxxx 花无缺已经赶了两天的路,再有一日应该就能到达龟山脚下。 他很早就回房准备就寝,可却怎么也难以入睡,索性起身,点燃桌上的蜡烛,盯着那飘摇的烛火发呆,心里想着江玉郎,想着小鱼儿,想着移花宫,想着魏无牙,每个人都在他心里结成个解不开的死结,无论怎么挣、怎么解,都还是分不开、理不顺。 这时,门外忽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花无缺只当是店伙来添水,随口道:“门没有关,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却是江玉郎。烛火下,他依旧穿着惯穿的那件青衫,不同的是,今日他腰间束着根银色的腰封,除儒雅外,又添一分贵气,更衬托出他肩宽腰窄,令花无缺脑海中立时浮现出“楚腰纤细掌中轻”一类的词句,脸上跟着一红,愣在当场。 江玉郎很少见他这种表情,不由得笑着道:“怎么?见来的不是店小二,觉得失望了?” 花无缺连忙起身,差点就椅子带倒,支吾道:“你怎么来了?” 江玉郎走到他面前坐下,道:“我要去趟龟山,恰好也来这间客栈投宿,又恰好在马厩里瞧见了你的马,就和伙计打听了一下,便确定是你。看你房里灯还亮着,就过来了。” 花无缺奇道:“你也要去龟山?大姑姑也要我去龟山,却不知为何。” 江玉郎一愣,随即恍然道:“怪不得。”不待花无缺再问,他又继续道:“我去龟山是因为小鱼儿在那里,想来邀月宫主也是因为这个吧。” 花无缺心中一紧,喃喃道:“三年之期就快到了,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 江玉郎却道:“你还记得燕南天吗?” 花无缺点头:“自然记得,这样的人,只要见过一次就永远忘不掉。” 江玉郎蹙眉道:“我和父亲怀疑,他是假的。” 花无缺大惊:“此人武功如此厉害,又能破解我的移花接玉,竟然不是真的燕南天……可他既然有这样高的功夫,又何必去冒充旁人呢?” 江玉郎微微摇头:“其实我也无法确定,不过此前听原就与燕南天熟识的人讲,此人与燕大侠当年相貌分毫不差,试想一个人怎么可能十多年还不变化?此后我又几次出言试探,发现他对燕南天的过往虽然很是熟悉,但更像是道听途说来的,而非亲身经历。最近小鱼儿约他去龟山相见,我担心其中有什么阴谋,便也想往龟山一趟,至少给小鱼儿他提个醒,莫让他在猝不及防间吃亏。” 花无缺叹道:“能与你结交,真是三生有幸啊。” 江玉郎笑了笑,道:“既你我同路,不如同行吧,这次出门我还带了银闪来,它最是喜欢你,到时我若有事,就烦你帮忙照顾几天。” 花无缺喜道:“银闪也来了?在你房里吗?” 江玉郎摇头:“自己出去抓蛇吃了,估计明早就会回来。天色也不早了,这便先告辞了,我住天字三号,有事叫我便是。”说罢便起身,花无缺忙将他送出门去。 xxxxxxxxxx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早,两人一同用过早饭后,并肩打马而行,路遇先人古迹,便停下来观赏一番。江玉郎自小便是走南闯北,较常年窝居移花宫的花无缺而言见识颇多,解说起来也是妙趣横生,直令花无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虽路途不再无趣,可行程却拖慢了几分,为不误了时候,两人便决定连夜赶路,临近子时方才龟山附近的一处山坳中暂时歇下。 银闪本喜昼伏夜出,白天窝在江玉郎怀中呼呼大睡,夜里则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江玉郎和花无缺选了棵粗壮的大树,分别卧在两根枝杈上,准备就这么将就一晚。 两人才刚刚有了些许睡意,却听远处传来一声长啸,气势如虹,惊起飞鸟无数,树下更有百兽闻风而逃。 花无缺已然坐起,江玉郎却还是懒懒地躺着,道:“宽心,虎虽夜间也能视物,却不会爬树,就算真想拿你我做口粮,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花无缺却迟疑道:“那银闪……” 江玉郎摆摆手:“它就那么一丁点儿,连塞牙缝都不够,想来百兽之王也瞧不上吧。”他转头看了看花无缺,又道:“若你还不放心,不妨去看看也好。” 花无缺点头道:“你在此处休息,我一人前去便是。”说完足尖一点树干,向虎啸声响处掠去。其实,他自小到大从未见过老虎,只是从书中读到过,好男儿哪个不是对这种猛兽兴趣满满?所以便想前去一睹真容。 花无缺没有发现老虎,却发现了一座宅院,前院黑漆漆的,但后院却有灯亮着。 当然,良好的教养是不允许他在大晚上随意潜入旁人家中的,所以他只看了一眼,便准备转身而去,可就在这时,一个阵期期艾艾的哭声自后院中传来,似是个女子,而这哭声之后,却又是一声虎啸。 花无缺一皱眉,身子一纵直接跳入了院子当中,他自小长在移花宫,对女子最是关心呵护,听哭声和虎吼声交织,便担心有女子遇险。 他急步进了花厅,却见那间精致的花厅里并无一人,华美的地毡上,却横卧着一只吊睛白额猛虎在闭目养神,猛虎身后则是一道长可及地的黄幔,却不知里面藏着什么。 花无缺刚刚要再向前,那猛虎突然睁开了那双巨眼,直直地盯着他,移花宫传人的轻功自是了得,怎奈这百兽之王既不必用眼睛看,也不必用耳朵听,只要用鼻子一嗅,无论什么人走进这后院,都休想瞒得过它。 猛虎缓缓起身,突然张口发出一声虎吼,响彻天地,满院木叶萧萧而落,似是在宣战一般,花无缺心中既是紧张又是兴奋,只待这猛兽扑将上来时与之一战。 就在这时,黄幔后却传出了一阵柔媚的语声,轻轻道:“小猫,坐下来,莫要学看家狗的恶模样吓坏了客人。”这猛虎竟真的乖乖走了过去,坐了下来,就像是忽然变成了一只小猫,任由从幔后伸出的那只晶莹如玉的纤纤玉手在它背脊上来回抚弄。 只听那柔媚入骨的语声带着笑意:“足下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坐坐呢” 花无缺虽觉眼前情形古怪,却仍是彬彬有礼地抱拳一揖,道:“在下花无缺,不知姑娘芳名?”这就是花无缺的脾性,只要别人客客气气地对他,他就算明知道这人要宰了他,也还是会对这人客客气气的,何况这人还是位女子。 那柔美的年女声轻笑道:“好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徐娘已嫁,怎敢再自居姑娘……贱妾姓白。” 花无缺道:“原来是白夫人。不知夫人适才为何哭泣?” 白夫人叹了口气道:“这事说来话长,你先掀起这帘子,我再告诉你。” 花无缺微一迟疑,便走上前将那帘子掀开,他本也担心这是个陷阱,却万万料想不到会见到面前的情景。 黄幔之前陈设精雅,堂皇富丽,但黄幔之后却什么陈设也没有,满地都是稻草,只有角落里放着只水槽。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简直像是猪窝、马厩。而更令人吃惊的是,那适才与自己相谈的妇人脖上,还系着根铁链,铁链的另一端则深深钉入墙里。 花无缺也像是被钉子钉在地上了,再也动弹不得。 白夫人凄然一笑:“你现下总该明白我为什么哭了吧。” 花无缺暗中叹了口气,道:“这究竟是谁做的……” 白夫人垂下了头,一字字道:“我丈夫!” 花无缺失声道:“你丈夫?” 白夫人叹息道:“不错,我的丈夫是天下最会吃醋、最不讲理的男人,他总认为只要他一走,我就会和别的男人勾搭。” 花无缺皱眉道:“天下竟然还有如此不讲道理之人,真是枉为人夫了。” 白夫人凄然一笑,摇头道:“你还是快些离开吧,若让他回来见到,定会杀了你的。” 花无缺奇道:“他为何要杀我?” 她长叹道:“若有别人瞧了我一眼,他就要将那人杀死,你现在已瞧过我了,他自然要找你算帐。” ☆、第六十九章 居心不良 花无缺郑重道:“夫人莫怕,在下平生最恨欺辱妇人女子之人,无论如何也要将夫人救出。”说罢取出腰间折扇,一推机关,那扇叶上忽生出一道弯月般光华四射的铁刃。他原先的扇子遗落在慕容山庄的山崖间,如今手上的这把是江玉郎送的,扇面由天蚕丝织就,最是柔韧,等闲铁器都不能损之分毫,扇骨是玄铁铸造,别说运功打在人身上,便是随意一抽也能令人骨断筋折,那铁刃更是削铁如泥,花无缺不过一划,白夫人颈上铁锁便断为两截。 他长长松了口气,道:“夫人现在可以起来了么?” 白夫人身子却已软软的倒在稻草上,喘着气道:“我现在怎么站得起来?” 花无缺怔了怔,道:“怎会站不起来?” 白夫人叹了气,道:“呆子,你难道看不出来,我现在简直连一丝力气都没有。”花无缺想她应是坐得太久的缘故,便伸手去扶她的胳膊,但白夫人却像已长在地上,怎么也扶不起来,他只好改扶白夫人的腰肢。 白夫人却似游鱼般扭动起腰肢,吃吃笑道:“本以为你是个君子,原来也不是好人,故意来逗我。” 花无缺脸微微一红,道:“在下绝非有意,夫人莫怪。” 白夫人咬着嘴唇,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有意的!” 花无缺简直不敢看她的眼睛,索性放开手扭过头去,任由那白夫人坐在地上。 白夫人腻声道:“呆子,你这么大一个男人,扶不起我来难道还抱不起我来么?”说这话时面泛红霞,丰满的胸膛不住起伏,虽年纪不轻,却别有一般韵味。 花无缺默然半晌,叹了口气道:“夫人此刻若真的站不起来,在下就在这里等等好了。” 白夫人眼波流转,笑道:“我若是一个时辰都站不起来呢?” 花无缺道:“在下素来很沉得住气。” 白夫人眼珠滴溜溜一转,“噗哧”一笑,忽然跳起来扑入花无缺怀里。 花无缺吃了一惊,道:“夫人,你……” 白夫人却如受惊兔子般哆嗦道:“不好,我……我丈夫回来了。” 正在这时,只听“砰”地一声,左边一扇窗户,被震得四分五裂,一条大汉从粉碎的窗框间直飞了起来。他身上穿着件五色斑斓的锦衣,面色黝黑,满脸虹须如铁,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令人不敢逼视。 花无缺早就想推开白夫人了,但白夫人却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死也不肯放松,像是已经怕得要命。 那大汉已瞧得目眦尽裂,怒喝道:“臭表子,看你做的好事!” 他一跃入大厅,那猛虎就摇着尾巴走过去,就好像只驯服的家犬。但这大汉却一拳将这重逾数百斤的猛虎打得几乎飞了起来,出去一丈多远,跳起脚怒骂道:“好个不中用的东西,我要你看着这臭女人,你却只知道睡懒觉。” 这猛虎竟连半分虎威也没有了,翻了个身站起来,乖乖的蹲在那里,瞧那垂头丧气的模样,简直连只病猫都不如。 花无缺刚要开口解释,那大汉却又吼道:“老子前脚一走,你们这双狗男女就忍不住了,老子早就知道这臭裱子是天生的贱货,竟会看上你这种小兔崽子!” 白夫人却大声道:“老实告诉你,我们在一起已经有两三年了,只要你一出去,我们就亲亲热热的在一起,你又能怎么样?” 那大汉仰面狂吼,死命捶打着胸膛,吼道:“气死我了!” 花无缺却比他还要愤怒十倍,“白夫人,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冤枉我!” 白夫人却柔声道:“好人儿,你怕什么,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咱们不如索性跟他讲个清楚。”一边说一边还将手伸进花无缺的衣襟中来回摩挲。 花无缺气结,却只是“你……你……”的说不出话来。全天下的女人简直都是他的克星,先是慕容九,又是这个白夫人,难道真如玉郎所说,江湖上的女人都是老虎,千万沾不得? 那大汉眼睛都红了,狂吼着向花无缺一拳打了过来,口中大叫着:“狗男女想要老子做睁眼王八?做梦!” 白夫人轻巧地离开花无缺的怀抱,坐到一旁观战,而花无缺的衣袂则被这拳风激得飘然飞舞,他的人却一闪,轻轻避了开去,这场冤枉架,他实在不想打。 那大汉更是狂怒,喝道:“好小子,难怪敢偷人家的老婆,原来有两下子!” 喝声中又是三拳,非但拳重力猛,招式也十分毒辣,武功之高,竟远出花无缺意料之外,花无缺被逼无奈,只得出手,一招“移花接玉”,带着大汉的左拳往他自己身上打。 谁知那大汉一声虎吼,身子硬生生向后一挫,竟将发出去的拳势半途顿住,狞笑道:“原来是移花宫出来的,难怪……但你这么点功力,又怎能奈何我白山君?”他拳式再度展出,力道更强更猛,竟像是真的未将威震天下的“移花接玉”放在眼里。 花无缺被这白山君激起了血性,他骤然遇见了这么强的对手,也不免想分个强弱高低,故身子一错,终是抢入了白山君的拳风当中。 白夫人在一旁拍手娇呼道:“对,不要怕他,为了我,你也该和他拼了!” 花无缺听着这呼声,心中极不舒服,却又骑虎难下,着实猜不透这白夫人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只盼江玉郎见自己许久未归,快些寻过来,想来他为人机敏,断能将这一团乱麻解开。 白山君拳势越来越凶猛,但花无缺身形宛如惊鸿游龙,白山君一时间也无可奈何。 白夫人娇笑道:“好人,我真还末看出你有这么好的功夫,有你这样的情郎,我还怕什么呢?你赶紧宰了这老家伙,我们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做一对长久夫妻了。” 她越说越不像话,花无缺既不能封住她的嘴,又没法子不听,纵然定力不错,却也难免为之分心,二人那白山君的拳式,却又根本容不得他稍有分心。 白夫人忽然失声惊呼道:“小心他下一着虎爪抓心!”呼声中,白山君果然虎吼一声一爪抓来。 这一招也末见得特别厉害,花无缺向后微一错步,就避开了,心里倒是有些奇怪,不知道白夫人为何要突然惊呼。可还未等他想明白,左右双腿微麻,已各中了一点暗器,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而这时,一旁的白夫人已奔过来抱住了白山君的脖子,娇喘着道:“我本来以为自己爱上了别人,但你们一打起来,我才知道真正爱的还是你,我宁可将天下的男人都杀光,也不能看别人动你一根手指。” 花无缺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心里直发苦,他做梦也想不到这暗器竟是出自白夫人之手,女人啊女人,你们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白山君狂笑起来,一巴掌扇在白夫人脸上,将她打倒在地,道:“贱活,给我老老实实在这儿呆着。”而后走到花无缺身旁,一把拎起他衣领,拖起就往偏院去了,边走边道:“你现在总该知道咱老婆的厉害了吧,谁若沾上她,不倒楣才怪。你年纪轻轻,不像个呆子,怎地偏偏做出这种事来?” 花无缺咬紧牙关,也不再辩驳,只因他知道自己如何辩驳也是无用的。他全身无力,黑暗中只觉白山君将他放到一张短榻上,又对他翻了个身,面朝下,接着,竟将他的裤子脱了下来。 花无缺怎么也想不到白山君会如此行事,他此时面孔朝下也看不到白山君在自己背后的动作,心中惊惧至极,颤声道:“你……你想干什么?” 只听火石声响,眼前微微亮起,想来那白山君已然点起了灯,花无缺奋力侧头去看,却见他正将一盏油灯搁到自己腿边,而后就觉一双粗糙的大手覆在自己的大腿上,并向两侧分开。 花无缺身子不能动弹,只能任由背后之人施为,自小到大从未如此无助和绝望过,眼泪险些都要落下来。 此时,却有声音自远处传来:“请问可有人在家?”人似乎还在院门之外。 花无缺差点喜极而泣,这正是江玉郎的声音,他终于还是寻了过来。 白山君自言自语道:“臭婆娘,怎有这么许多姘头……”他拍了拍花无缺的大腿,道:“你小子好好在这儿呆着,我料理了前面那个再回来收拾你。” 花无缺本想出声提醒江玉郎当心,却陡然发觉自己已然提不起气来呼喊,仅仅能发出些细微的声音,只得咬着嘴唇歪在短榻上,努力侧耳去听屋外的状况。 白山君到前院一看,见有个身着青衫的青年男子正负手站在院中,见自己出来,微微躬身,道:“想必阁下是此间的主人吧,在下是来寻人的,不知阁下可见过一个着白衣、戴玉冠的英俊男子?” 白山君却粗声道:“我瞧你不是来找男人的。” 江玉郎微讶道:“这荒郊野岭之中,难道还有女子不成?” 白山君冷笑道:“那臭婆娘的姘头倒是不少,什么种的都有,之前是个伪君子,这次又是个滑头。废话少说,等我把你打趴下再好好拷问。”说罢一拳向江玉郎砸去,江玉郎面露无辜之色,却也不慌不忙地闪身避开,嘴里轻轻打了个呼哨,还做了个古怪的手势。 白山君怒喝道:“小子,你搞什么花样?” 江玉郎笑道:“莫要着急。”他伸手往腰间一探,一条九尺银丝长鞭,已在手中,霎时间满天银光洒起,竟生生将白山君逼退了三步。 白山君狞笑道:“有点意思……可惜……”他刚想说鞭以柔韧为主,像江玉郎这刚猛的威势难以久持,小腿却突然一痛,似是被什么咬了,想要伸手去摸,却觉一股麻酥感自小腿向上迅速延伸,才不过眨眼之间,整条手臂就已然无法动弹了。 江玉郎歪头看着目瞪口呆的白山君,将鞭子收好,又摸了摸窜到自己肩头坐好的银貂,笑道:“你不愿废话?刚好,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你消耗。” 他走到白山君身前,伸手轻轻一推,那健硕的身子就“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他看也不看,径自抬腿自上面跨了过去。 花无缺一直注意着院子里的动静,心知江玉郎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服了那难缠的疯子,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可听见他的脚步声渐渐近了,便又手足无措起来,自己这副样子若是被他瞧见了可怎生是好?一时间竟是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只盼江玉郎莫要发觉才好。 ☆、第七十章 斗法 江玉郎正要推门而入,却见一女子自一旁的小径匆匆跑来,口中叫道:“公子……公子可是要寻一位翩翩有礼的白衣公子?” 江玉郎细细打量这女子,就见她虽已过了少女的花季,眼角眉梢却带着年轻女子难以企及的妩媚风韵。许是跑得急了些,云鬓微微松散,额头还有些细汗,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伏,极是诱人。 江玉郎放任自己的目光在那起伏之间盘旋,勾起嘴角笑道:“难道这位夫人见过在下的朋友?” 白夫人一副泫然欲泣的楚楚之姿:“正是,他之前为了救我被我丈夫打伤了,现下被关在后院的柴房里,公子快随我来吧。” 江玉郎却没有动,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忧花无缺的安危,他的目光自那丰盈的部位一寸一寸地下移,直至移到白夫人光裸的脚上停住,而后幽幽叹了口气道:“夫人的夫君真是好福气啊。” 花无缺在屋内听着,眼睛瞪得滚圆,白夫人则是俏脸微红,雪白的贝齿轻轻咬着娇艳的红唇,含羞带怯地垂下头,轻轻唤了声“公子……”余音袅袅,足可以绕梁三日了。 江玉郎轻笑了一声,伸手去拦她的纤腰,却被轻巧地躲开,只听她柔声嗔道:“公子怎地如此孟浪,你我不过萍水相逢……还是快去内院看看你那位朋友吧,他伤得可是不轻呢。” 江玉郎却不肯罢休:“我那朋友本事大得很,一点小伤也不算什么,倒是夫人……”他一顿,指着白山君道:“现下躺在地上的应是夫人的丈夫吧,在下伤了他,夫人就不恨吗?” 白夫人瞥了已然面泛青紫的白山君一眼,眼神中带着恨意,转头再看江玉郎时,却满满的都是爱慕与感激,“公子不知,这人根本就不是我的心上人,他是恶魔,是暴君,日日将我关起来供他享乐,变着法儿的污辱我、折磨我,我每每向上苍祈求,希望能有个英俊的少年郎救我脱离苦海,如今终是应验了,妾身愿做牛做马,报答公子,又怎会怨恨呢?” 一席话声情并茂,再加上她眼中的点点泪光,天下间没有几个男子能不被打动,花无缺心中焦急,可偏偏怎地也提不起气,虽能发出声音,却似小小的猫仔一般,甚是微弱。 江玉郎似也十分受用,“夫人的话可是真的?” 白夫人用力点头,郑重道:“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江玉郎笑道:“我怎舍得要夫人这样的美人儿惨死呢?既然夫人愿意做牛做马,怎地不愿意让我抱上一抱、亲上一亲呢?” 白夫人面红过耳,轻声道:“这里……这里还有人看着呢?” 江玉郎却道:“夫人若不给在下点儿甜头,在下是不会移动半分的。” 白夫人心下焦急,刚刚那一瞥,她便看出白山君中的du极为霸道,恐怕熬不过多久,本以为能顺利将人引到后面制住,可偏偏这个小色鬼又纠缠着不肯罢休,看来只能先让他沾点儿便宜了,反正一会子就能连本带利讨回来。 想到这里,她身子微微颤动,似是害羞到了极点,然后轻轻点了点头,道:“那你先将那貂儿放下,我有些怕它。” 江玉郎抓着银闪的后颈将它放在地上,银貂甩了甩毛,欢快地跑走了。江玉郎则走上前,轻轻地抚摸地白夫人的肩膀,而后缓缓将人搂在怀中,一只手毫不客气地在她柔软的胸前揉捏,一只手则滑入她的下摆,在她嫩滑的大腿处狠狠地掐了一把。 白夫人“嘤咛”一声,软倒在江玉郎怀中,她本是打算着趁机用自己的独门手法将江玉郎制住,却万万没料到,这小子竟然拿捏住了自己的软肋。要知道,世上有一种奇怪的人,别人若是爱她敬她,她就觉得痛苦难过,若是百般凌辱虐待于她,她反而会觉得舒服快乐,而这白夫人恰好便是这种怪人。 白夫人脑中正天人交战,不知是先下手好些,还是先享受一下这小子的服侍好些,却听耳畔那人吃吃笑道:“你不用怕,我会很温柔地对你,非常非常地温柔……”可他嘴里越是这么说,手上的力道越是大,而那股热气熏着她的耳朵,竟令她渐渐有种熏然欲醉的眩晕感。 就在白夫人飘飘欲仙之际,那只手突然在自己身上的四处大穴狠狠地拍了下去,速度之迅疾让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却觉全身发麻,僵直着难以动弹,不由得惊呼道:“你……” 江玉郎将她抱起来,与白山君并排放在一处,笑道:“白夫人暗器之歹毒,昔年连燕南天听了都有些头疼,在下可不想中招。” 白夫人本还欲施展媚术,听到江玉郎叫破自己的身份,心知无法,皱眉道:“你怎会知晓?” 江玉郎轻轻踢了白山君一脚,道:“他穿成这样不是明晃晃地告诉人家,自己是‘十二星象’中的白虎吗?而之前几声虎啸便是佐证……马为虎妻,夫人便是白夫人了。想来夫人刚刚是想诱我到后院,以虎奴偷袭,待我分神之际再以暗器暗算,可对啊?” 白夫人“啐”了一口:“不错,算老娘阴沟里翻船,你想如何?” 江玉郎叹气道:“在下不过是来找人的,怎就如此麻烦?乖,跟我说说那个白衣公子现下人在何处?” 白夫人道:“他中了我的暗器,就快死了。你先为我们当家的解毒,不然……哼哼……”她连声冷笑。 江玉郎却不慌张,也不顺着她的话说什么,而是伸手抚摸着她光滑的脸颊道:“真是个美人,虽然老了点儿,但依旧很美……”他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摸着,白夫人被他摸得毛骨悚然,白山君则是双目冒火,直到偏屋内传出“吱吱”的叫声。 江玉郎站直身子,懊恼地往那边看了看,他没料到花无缺离自己如此之近,刚刚自己与白夫人调笑的那些言语,想来都已被好友听见了,真是尴尬。 可当他推门一瞧,却忍不住嘴角翘起,只因花无缺现下的姿势简直尴尬到了极点,只见他正面朝下趴在床上,衣衫凌乱,白生生、光溜溜的两条长腿就那么暴露着,如果说这样的场景可谓香艳,那么两只前爪抱着他光腿的银闪便是与这香艳的场景极是违和,何况它还伸出红色的小舌头在花无缺的皮肤上舔来舔去,令人有些哭笑不得。 江玉郎强忍着笑,脱下外衫替他盖住下面,而后便坐到好友身旁,他虽看不见花无缺的正脸,却能见到那人红彤彤的耳朵,知他还在尴尬,便将银闪一把揪过来,正经道:“银闪,这是你做的好事吗?你一公的,不喜欢母雪貂,怎么偏偏喜欢美男子?唉,你倒是挺有眼光的,花公子貌比潘安、宋玉,正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俊美少侠,不过你这个猥琐模样真的好吗?不怕被倾慕花公子的一众女侠追杀至死吗?啊……我知道了,你其实是一只雪貂精,武林高手在你眼里不过尔尔,根本不足为惧,这样,你快快变个身给你家主人瞧个新鲜,好不好啊?” 花无缺本来极是窘迫,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笑了,他知这是好友在给自己台阶下,又是感激又是感动。 江玉郎就这么来来回回地逗了花无缺一阵子,见他总算不那么羞赧了,便温言道:“听说你中了暗器,究竟是何种暗器?” 花无缺边回想边道:“应是十分细小的,有些像是牛毛针。” 江玉郎点点头:“那必是马尾针无疑,白夫人的独门暗器,比牛毛更细,也更软,人中招后有时还无法察觉,那针便会随着血流行走,极是阴毒可怕。好在这次她是想你立时不能动弹,所以钉得不深,不过也还是速速取出为妙,你伤在哪里了?” 花无缺本已降温的脸“腾”地一下子又爆红了起来,结结巴巴道:“我……应该是……我……” 江玉郎见他迟疑不定,便道:“你慢慢想,想清楚再告诉我也不迟,我去问问外面那两个人把吸铁星放哪儿了。”说完转身就出了门去。 花无缺也知那针越早取出对自己越好,心一横,不再犹豫,待江玉郎回来后,便咬牙据实道:“那暗器……似是从我的腿根处射入的。”说完便将脸死死地埋入了床榻之中。 江玉郎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他拉开旁边的抽屉,从中取出个黑黝黝的吸铁星,走到床边坐下,掀开盖在花无缺身上的袍子,轻轻将他的亵裤往上卷。 江玉郎的手指温热,花无缺却似被冰到一般打了个颤,江玉郎顿了顿,问道:“冷吗?”说罢便将自己的手放在嘴边哈了哈,又搓了搓,这才继续手上的动作,“今年真是奇怪,都立夏了,夜里还是这么凉……你姑且忍一忍,一会儿就好了。” 花无缺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煮沸了,每每江玉郎的手指不经意地擦过他的皮肤,他的心都要加速跳上几下。 待亵裤卷到了大腿根,江玉郎凝神去看那处的皮肤,却未见有半点伤痕,不由得又凑近了几分,花无缺顿觉他温热的鼻息有节奏地喷在自己柔嫩的腿根处,不由得失声叫道:“住手……” 可惜这一声叫得犹如蚊鸣,江玉郎似是没有听见,皱眉道:“不行,那针实在太细,伤口也太小,我必须将你的亵裤脱下来仔细查看。” 花无缺“啊”了一声,差点儿从床上弹起来,现下这样便已够了,如何还能…… 可还不待他出言阻止,江玉郎已经一手揽着他的腰,将他的下半身抬起,一手微微用力,将那亵裤整个拽了下来。 其实,只要有吸铁星在,无需找到伤口所在也能将那暗器轻松吸出,可花无缺现下这副小模样正是江玉郎最喜欢的调调儿,虽说不能真将他如何,逗弄逗弄,揩点儿油还是可以的。只可惜江玉郎这个身份太过束手束脚,待事成之后,天高海阔,天下的俊男美女还不是由着他挑? 和多数男子不同,花无缺的头发乌亮,其余地方的毛发却较为稀疏,如今整个人趴在床上,乍一看便好像个肤色白皙的妙龄女子光裸下身伏在那里,露出圆润的雪臀和修长的美腿一般。 江玉郎的眼神暗了暗,伸手轻轻在花无缺的腿根处来回抚摸按压,一边动作一边还自言自语道:“究竟伤在哪里呢?” 花无缺简直都要疯了,如今的情状虽不如梦中那般火热大胆,但却如此真实清晰,他不由得想起燕南天说过的话,或许江玉郎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心意,可为何既不迎合也不婉拒?他现下这样对自己,是不是…… 正在胡思乱想,突然腿根处一痛,只听江玉郎欣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终于取出来了。” 花无缺顿觉身上渐渐有了力气,他维持趴卧的姿势太久,身子有些僵硬,双手一撑床榻,本想翻身坐起,却又思及自己身下空空,连忙又趴了回去。 江玉郎体贴地重又将外衫为他盖上,道:“无缺,你现下觉得如何?” 花无缺眉头轻蹙:“已不向之前那样全身无力了……可不知为何,我的双腿仍旧使不上力气。” xxxxxxxx] 黄昏,一架车马上了个山坡后便缓缓停下,车内人推开车门,只见夕阳满天,山坡上繁花如锦,宛如精心描绘的工笔画。那人却没半分细细欣赏的心思,而是小心翼翼地将个大汉扶下车来。 那汉子身形高大、身材壮硕,却似得了什么重病一般,每走一步都要“哼哼”几下,而扶着他的却是个袅娜女子,高挑的身子苦苦支撑那大汉的重量,不由得向一旁赶车的那人叫道:“白开心,快来帮帮老娘。” 那个叫“白开心”的人却是动也不动,仍旧坐在车上,笑嘻嘻道:“白夫人,你明知我的外号是‘损人不利己’,何苦多这么句话呢?” 白夫人累得娇喘道:“既如此,你又干嘛要把我和我当家的捞出来?岂不损了你的名号?” 白开心幽幽道:“我救夫人和白山君是看在无牙大哥的面子上,何况你们活着,屋子里那两个人不就倒霉了吗?不正是‘损人不利己’吗?” 白夫人索性将白山君放在花丛中,自己停下来喘口气:“那死小子真是难缠,下手这么阴狠……”她转而叉腰对白开心道:“还有你,怪不得人都说白开心是‘十大恶人’里最最无用的一个,连个穴道都解不了,害得老娘道现在还提不起真气。” 白开心眼角抽了抽,道:“十二星象除了无牙大哥外也不过尔尔,堂堂白虎,被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弄成了半瘫,也好意思耀武扬威。” 白夫人咬牙,不再和白开心争执,虎落平阳被犬欺,待他们夫妻缓过来,所有得罪过他们的都好过不了。 ☆、第七十一章 幽谷之主 自江玉郎为花无缺拔出那两根马尾针后,花无缺虽不再如之前那样全身无力,真气也能自由运转,可两条腿却仍是怎么也动弹不得。江玉郎虽知些药理,但于医道一途却只是粗通,对此种情形也是束手无策。好在他交友广阔,在龟山附近也有几个显赫的朋友,便连夜带着花无缺前往汉阳,托人找大夫诊治,可连请了好几位大夫,却没有一个能将人治得好,连病因都说得含糊不清。 花无缺心下焦急,唯恐误了时间,惹大姑姑不快,江玉郎也急,他确实想要拖延一二,好让父亲和魏无牙有更多的时间布置,可花无缺如今这种情况却是他始料未及的。迟则生变,再这么长久地拖下去恐对自己有害无益。况且若是花无缺的腿真落下残疾…… 想到此处,江玉郎不由得向正坐在椅子上的那人望去。他的脊背挺得很直,头微微前倾,白璧般的手端正地持着本棋谱,长长的眼睫间或眨动,无论是谁见了也决然想不到,木桌的掩映之下,他那一双腿正无力地垂着。 江玉郎暗自叹气,事情若是真能按照自己的设想一步步实现,那他最后必然会远远离开,花无缺的爱慕他无法回应,只盼这人能平安顺遂、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好在天遂人愿,有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指了条明路,引荐了位医术极其高明的医者给他们,不但提前去信帮忙询问,还亲自颤颤巍巍地带他们去了那位大夫的住处。 xxxxxxxxxxxx 江玉郎抱着花无缺,由那位老大夫引着,迈入已被苍苔染成碧绿色的石门,走进一处洞府。只见当中白云在天,繁花遍地,清泉怪石,罗列其间,亭台楼阁,错综有致,远远还传来三五声鹤唳,近处则有褐鹿徜徉,全不畏人,当真是人间仙境了。 花无缺不由得已心动神移,赞道:“真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好去处。” 江玉郎则笑着道:“能居于此地的必不是凡人,看来无缺你的腿是有救了。”又对那老大夫道了谢:“齐老荐的真是个妙人。” 三人顺着一条清溪向前,走着走着,却见前方溪旁俏生生坐着个女子。她微微垂着头,似在沉思着什么,漆黑的长发披散于肩头,一袭轻衣皎白如雪。 老大夫连忙上前,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道:“苏姑娘。” 那白衣少女闻言便回过头来,这一回头,满谷香花似乎顿然失去了颜色,只见她眉目如画,娇靥如玉,玲珑的嘴唇虽嫌太大了,广阔的额角虽嫌太高了些,但那双如秋月、如明星的眼眸,却足以补救这一切。 她也许不如铁心兰明艳,不如慕容九清丽,不如小仙女妩媚……她也许并不能算很美。 但她那绝代的风华,却令人自惭形秽,不敢平视。 此时,她盈盈起身,对老大夫回了个礼,问道:“齐老一向可好?” 老大夫笑着道:“都好都好……这便是我信中说道的朋友,我医术浅薄,实在治不了,所以只能来麻烦你了。” 那苏姑娘朝江玉郎和花无缺望了一眼,而后便移开了视线,若换了寻常女子,见到他们如此相貌的青年男子,纵使不面红心跳,也要或明或暗地多瞧上几眼,可这位苏姑娘却似乎完全不将二人放在眼中,而走上前拉着老大夫的手,娇笑着道:“齐老言重了,您是苏樱的授业恩师,有事只管吩咐,哪里有‘麻烦’一说?” 老大夫慈爱地笑了笑,道:“既如此,老夫便将这二人交予你了。”说罢又向江玉郎和花无缺告辞。 苏樱依依不舍地将人送走,才转过头,将刚刚对长辈的乖顺可爱尽数收起,对二人淡淡道:“你们谁要治病?” 此时花无缺还窝在江玉郎怀里,明眼人一看便是他腿脚不便,苏樱此问完全是多余,无非是在表示对二人的淡漠。可饶是如此,江玉郎还是恭敬地答道:“是我的这位朋友,他的腿曾被极细的马尾针所伤,暗器取出之后双腿仍不能行动,烦劳姑娘帮忙看看。” 苏樱点点头,依旧淡淡道:“跟我来。” xxxxxxxxxxxx 三人穿花拂柳,走进了一间宽大的屋子,这儿四面都有宽大的窗户,满谷醉人的花香,都随着温暖的晚风自窗外飘了进来,令人心旷神怡。 没有窗户的地方则排满了古松书架,上面摆满了各色各样的书册,大大小小的瓶子,有的是玉,有的是石,也有的是以各种不同的木头雕成的。 但这屋子里却有个古怪的地方——偌大一间屋子里,竟只有一张椅子,而这张椅子也奇怪得很,它看来既不像普通的太师椅,也不像女子闺阁中常见的那一种,而像是个很大很大的箱子,只不过中间凹进去一块,人坐上去后,就好像被嵌在里面似的。 而苏樱已在那唯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江玉郎只有抱着花无缺站在一旁,自如地打量了这屋子一番,而后真诚地赞道:“这屋中摆设看似零乱,实则极为雅致,怕是就算最俗的人走了进来,俗气都会被洗去几分。” 苏樱却似是没听见江玉郎的话一般,连句话也不回,径自伸手在那箱子里一拨,面前的地板忽然裂开,一张床自下而上缓缓升起,她朝江玉郎扬了扬下巴,江玉郎会意,便将花无缺轻轻放在了床上。 苏樱看了眼还在站着的江玉郎,道:“我这儿没有多余的椅子,你要么去外面坐着等,想留下就要站着。” 江玉郎赔笑道:“无妨,在下站着就好。” 苏樱不再理会江玉郎,而是又伸手在箱子里一拨,只听书架后忽然响起了一阵水声,接着,木架自动移开,一个小小的木头人缓缓后面滑了出来,手中端着个茶盘,盘中有三只玉杯,杯中水色如乳。 苏樱道:“抱歉,此间无茶,但这百载空灵石乳,勉强也可待客了,请。” 江玉郎赞道:“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其巧妙也不过如此。” 苏樱淡笑道:“孔明先生的木牛流马,用于战阵之上倒是好的,若用于奉茶待客,就未免显得太霸气了。”言下之意,竟是连诸葛武侯也未放在她眼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书架里虽有铜灯,但还未燃起,花无缺突然开口道:“姑娘不用动手,也能将灯燃起么?” 苏樱道:“我是个很懒的人,懒人常会想出很多懒法子……”她的手又轻轻拨了拨,铜灯旁的书架间,立刻伸出了火刀火石,“呛”的一声,火星四溅,灯瞬时被燃了起来。 花无缺摇头道:“依我看来,纵然是自己燃灯倒茶,也要比造这些机关消息容易得多,你这懒人怎地却想出这最麻烦的法子?”他见这女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又对江玉郎呼来喝去,心中不快,竟一心想折折她的锐气。 苏樱却冷冷道:“像我这样的人,难道也会替你倒茶么?”还不等花无缺说话,她又继续道:“你说这些话,不过是觉得求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帮忙,面子上有几分过不去,便一心想压倒我。我不妨告诉你,世上没有人能压倒我的,我永远都是高高在上,你不必白费心机。” 江玉郎和花无缺原都已经这个“苏樱”是位耄耋老者,可谁承想竟是个兴许比他们还小的小丫头,江玉郎城府颇深,面上自然不显,而花无缺却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失望来。不想这苏樱倒很会察言观色,竟被她看出来了。 花无缺笑道:“可你不过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任何人一掌就可以推倒你。” 苏樱下巴微扬,道:“你居然看我不会武功,眼光倒还不错。” 花无缺道:“多谢。” 苏樱转而道:“你的武功很不错,是么?” 花无缺道:“还过得去。” 苏樱冷笑道:“但现在却是你求我救你,我并没有求你救我,由此可见,世上有很多事,并不是武功可以解决的。人之所以为万物之灵,只因为他的智慧,并不是因为他的力气,若论力气,连匹驴子都要比人强得多。” 花无缺还欲再说什么,江玉郎却突然笑道:“姑娘的这番言论倒是和我的一位朋友很像,若是见了面,定能谈得投机。” 苏樱似有几分兴趣:“哦?你那朋友叫什么?” 江玉郎嘴角微弯,道:“他姓江,叫江小鱼,不过认识他的人总爱叫他‘小鱼儿’。” xxxxxxxxxxxx 苏樱给花无缺号了号脉,又扎了几针,便将二人打发到一间屋内去住,说是之后连续施针七日,花无缺的腿便能复原,自己则留下略作收拾。 这时,一人娇笑着走进来,道:“好妹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之前跟你说的就是这两个人。”来人竟是白夫人。 苏樱瞧也没有瞧她一眼,淡淡道:“那又如何?” 白夫人笑道:“我知妹妹你心高气傲,不过这次事关重大,还要妹妹委屈些,只要那小子说出了‘移花接玉’的秘密,咱们立刻就将他杀了给妹妹出气……” 苏樱依旧是自忙自的,不去理睬白夫人,白夫人在一旁赔笑道:“我这不都是为着无牙大哥吗?妹妹是大哥的贴心人,自然也会愿意出力的吧。” 苏樱到这时才冷冷瞟了她一眼,道:“探听秘密的人是我,想要秘密的人是他,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白夫人面露尴尬之色:“姐姐不是也跟着着急吗?男人嘛,谁不爱听些好话,你多顺毛摸,还怕他不乖乖的?” 苏樱冷冷道:“你觉得我应温柔些,拍拍马屁,灌灌迷汤,必要时甚至不妨脱光衣服,倒进那个花无缺怀里,是么?” 白夫人娇笑道:“反正这小子都快死了,让他占些便宜也没什么。” 苏樱摇头道:“老实告诉你,我对花无缺若真用这样的法子,他也是万万不肯说的,只有冷着他,他才万万想不到我有事求他,也就万万不会提防我,否则我怎会故意让他看出我不会武功?” 白夫人展颜笑道:“我现在才懂了,妹妹你的手段,果然非人能及。那江玉郎呢?” 苏樱面无表情道:“这个人不过有些小聪明,倒不算什么,容我再想想。” 白夫人见该说的都已说了,而苏樱又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便也不再多留,扭着水蛇腰去照顾自家大病初愈的白山君。苏樱见白夫人走了,“哼”了一声,将门锁了,转身去了厨房,不一会儿端着一碗参汤出来。 她穿过庭院,走过一个繁花如锦、佳木葱笼的小山包,往山坡下的一个山洞走去。 山洞中灯光亮如白昼,布置得比大户人家的少女闺房还要舒服,但洞口却有道铁栅,铁栅足有小孩的手臂那么粗,里面正有个人坐在桌旁一杯杯地喝着酒,见苏樱来了便大声道:“你来了!快快来陪我喝酒。” 苏樱柔声道:“你身上有伤,还是喝些参汤吧。”较之前对江玉郎、花无缺的冷漠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那人怪叫道:“拿走拿走,我说过不吃这捞什子的草根树皮,你为何总是要给我吃?” 苏樱一点儿也没发火,而是继续柔声解释道:“不是草根树皮,这是人参。” 那人又吼道:“管他是人参鬼参,我说不吃,就是不吃。” 苏樱忙道:“好好好,不吃我就拿走,也没见过你这么性急的人。” 那人一拍桌子,大吼道:“你嫌我性子急?我天生就是这样的脾气,你看不惯最好就不要看!” 苏樱垂下了头,眼泪都似要掉下来了。她痴痴地看着那人的脸,只觉他眼睛又大又亮,鼻子又直又挺,薄薄的嘴唇,懒洋洋的笑意,都那么好看,她喃喃道:“小鱼儿,我这条命,迟早总是要被你气死的。”原来被关在这华丽囚笼里的竟然会是江小鱼。 ☆、第七十二章 前因后果 小鱼儿见苏樱神色黯然,心中略略不忍,便对她笑道:“死不得,千万死不得,你死了,还有谁来赔我喝酒啊?” 苏樱见小鱼儿笑了,她眼睛里也发着光,跟着笑道:“你既然要我陪你喝酒,为什么不把酒杯拿来呢?” 小鱼儿眨着眼睛,笑嘻嘻道:“你既然要来陪我喝酒,又为什么不进来呢?” 苏樱摇了摇头:“我在外面陪你喝还不是一样?” 小鱼儿正色道:“那怎么会一样?你一定得坐在我旁边,陪我说话,我的酒才喝得下去。”说着,一双眼睛盯着苏樱,似是有情又似是无情。 苏樱眼波流动,面上微微现出一抹红晕,垂头笑道:“反正我在外面,你一样还是能看得到我的。” 小鱼儿忽然跳了起来,大骂道:“臭丫头,死丫头,谁要你来陪我喝酒,快滚吧!” 苏樱居然丝毫也不生气,却笑道:“反正你拍我马屁,我也不进去;你骂我,我还是不进去的。我一开门进去,你就要乘机冲出来了,是么?” 小鱼儿见被她识破,只得撇了撇嘴,在铁栅里绕了几个圈子,而后在苏樱面前停了下来,道:“我知你是个好人,但你为什么偏偏要将我关在这里?” 苏樱幽幽道:“你好动,性子又急,我若不将你关起来,你一定早就走了,但你的伤却到现在还没有好,若是一走动,就更糟了。” 小鱼儿又兜了七八个圈子,忽又一笑,道:“当日你为什么要把我从那个老鼠洞里救出来?” 苏樱道:“那天我本是去那里取药草的,却没想到会见到除了他以外的人……而且你,你到了那里竟一点也不害怕。” 小鱼儿冷笑道:“那有什么好害怕的,比那里更恐怖、更骇人的地方,我都见得多了。” 苏樱道:“但你见过比……比魏无牙更可怕的人么?” 小鱼儿像是忽然说不出话了,那只拿着酒杯的子,也像是有些发抖,连杯里的酒都快溅出来了。 苏樱叹了口气,道:“我从七八岁的时候开始,差不多每隔两三天就要见他一面,但直到现在,我一见他,还是好像要发抖。” 小鱼儿将酒杯摔在桌上,大声道:“我不是怕他,我只是觉得恶心,他那张脸看来简直不是人……简直就像是老天用一只老鼠、一只狐狸、一匹狼斩碎了,再用-瓶毒药、一碗臭水揉在一起造成的活鬼。” 苏樱忍不住笑了,道:“你这张嘴可真是缺德,但你实在将他形容得再妙也没有了。” 小鱼儿“哼”了一声,道:“老实说,我见到你们时,心里真觉得好笑,你们两个坐在一起,看起来就像香酥鸽子旁摆着堆臭狗屎,世上再也找不出比这更不相配的事了。” 苏樱垂下了头,默然半晌,幽幽道:“他虽然不是个好人,但对我……对我却一直很好。这十年来,他简直没有拂过我的心意,我无论要做什么,他全都答应。” 小鱼儿道:“哼,丑八怪拍小美人的马屁,那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好奇怪的。” 苏樱咬着唇,又默然半晌,而后展颜一笑,道:“他见你忽然闯来,还有胆子瞪着眼睛向他穷吼,实在也骇了一跳,这么多年来,我还没有见过有人能令他脸上变了颜色的。” 小鱼儿仰首狂笑道:“他本以为洞口的那些破铜烂铁能拦得住我,谁知那些东西在我眼里,简直就像是小孩子玩的把戏。” 苏樱道:“他就是因为你能闯下他布下的十八道机关消息,所以才对你有些顾忌,所以你虽然对他穷吼,他还是坐着不动,只让门下弟子动手,为的是先试出你的武功。” 小鱼儿笑道:“我当然猜到了,所以我才偏偏不让他瞧出我的武功路数。” 苏樱一笑,道:“魏无牙实也未想到连他都瞧不出你的武功路数来。” 小鱼儿道:“所以他就一直坐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子被我活活打死?” 苏樱道:“那些人虽也是他的门徒弟子,但却非他心爱的那几个,何况,别人的死活,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只要对他自已有利,就算要他将他儿子的脑袋切下来送人,他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她幽幽叹道:可惜后来你还是上了他的当了。“小鱼儿瞪眼道:“你懂得什么,若论斗智,就凭他还差得远。” 苏樱吃惊道:“那你……” 小鱼儿也叹了口气,“我实未想到这畜生的武功,竟有那么厉害。” 苏樱道:“但你还是和他拼了好一阵,那一场大战,我简直从来也没有见过。” 小鱼儿却道:“你不必哄我,我知他还留有三分余力,只要我稍一不慎,就得死在他手里。那时我心里就在打主意,我就算要死,也不愿死在这种人手里。所以我就步步后退,退到墙角。” 苏樱恍然道:“原来你竟早猜到那墙角处有机关。” 小鱼儿大笑道:“我就因为已瞧出墙角有机关,就因为已瞧出他要将我诱到那里去,所以才故意好像被他逼得无路可退,一脚踩上那机关,等飞刀射出来时,我也故意装成无法闪避的模样去接那一刀。” 苏樱道:“但你可知道,那飞刀上也有剧毒?” 小鱼儿道:“飞刀上就算有毒,也比他那双鬼爪子好多了,我若被他那鬼爪子抓中,必死无疑,所以我才宁可去挨一刀。他见我挨了一刀后,就不会再动手了。现在你总该知道,我并不是真的上了他的当吧。” 苏樱瞧了他半晌,长长叹了口气:“若论应变时智计之灵巧,手段之奇秘,心眼儿动得之快,世上只怕真没有几个人比得上你。” 小鱼儿板起脸道:“你难道还不晓得我是天下第一个聪明人么?” 苏樱“噗哧”一笑,突然想起一事,道:“你有没有个朋友叫江玉郎的?” 小鱼儿一愣,“腾”地一下跳了起来,连椅子都撞倒了,双手扒着栏杆,道:“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他为什么在这里?是不是受伤了?” 苏樱古怪地看着他:“自我见到你,从未看到你这么紧张……他是你很好的朋友?” 小鱼儿撇撇嘴,转身将椅子扶起来一屁股坐了回去,“谁说的?我可没见过这个人,简直连听都没听说过。” 苏樱笑道:“是嘛,那好吧,既然不是你朋友,那我就老实不客气地下手了。” 小鱼儿竖起耳朵道:“下什么手?” 苏樱道:“他带着个朋友来看病,我要从他那朋友身上套出些秘密来,事后自然不能让两人好好留下了。” 小鱼儿抿了抿唇,在他心中,苏樱虽是精灵古怪,却未必是江玉郎的敌手,君不见自己这个天下第一聪明人有时都会被他耍得团团转。可这里是苏樱的地盘,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万一…… 他心思转了几转,气呼呼道:“他是我朋友。” 苏樱从未见过他这副小孩子赌气的模样,觉得甚是可爱,便又问道:“那花无缺呢?” 小鱼儿瞪圆了眼睛:“他怎么也来了?江玉郎那个来看病的朋友就是他?” 苏樱点点头。 小鱼儿眨眨眼,似乎有些泄气,半晌才道:“我本来是可以和那个花无缺交朋友的,但现在……现在却好像非和他做仇人不可……”他不待苏樱说话又补充道:“他的伤重吗?” 苏樱道:“若是别人来治,那是重病,若是我来治,一天就能恢复如初。不过既然他是你的仇人……” 小鱼儿正色道:“看来我要好好拜托你一件事了。” 苏樱笑道:“何事?你想让我把他给治死?” 小鱼儿却摇摇头:“我要拜托你把他治好。” 苏樱眨了眨眼,疑惑不解,“这是为何?” 小鱼儿却望着暮色苍茫的天空,露出了郑重的神情,缓缓地说道:“只因为我们二人都身处一个秘密当中,在我将这个秘密揭开之前,我们两个谁也不能死。” Xxxxxxx 同样苍茫的暮色之下,江玉郎正挽起袖子站在井旁提水。这偌大的山庄里似乎一个仆妇也没有,连厨房里也是冷冷清清的,一切都得亲力亲为。 他忙活了一阵,最后端了个小小的食盘放到花无缺面前,道:“食材太少,便只做了个汤,将就着吃些吧。” 花无缺奇道:“你竟然也会做饭?”他在江家住了也有一段时日,可次次都是江伯父下厨,还真没尝过江玉郎的手艺。 江玉郎苦笑摇头道:“只是勉强能做熟罢了,味道算不得好,和爹爹比差得太远了。” 花无缺端起碗来喝了一口,味道的确一般,却也并不难吃,便就着白饭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江玉郎看他吃得香,笑笑也开始用饭。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屋内一时间只有轻微的咀嚼之声。 饭后,江玉郎收拾了碗筷,又打水为花无缺洗漱,服侍他上床坐下,而后在他对面坐下,道:“无缺,我此次来龟山是为了小鱼儿,也不知那个假燕南天究竟有何图谋,我……我必须现在离开……” 花无缺轻轻点头:“都是我学艺不精,连累你耽搁了这许多时候。你无需顾虑我,还是快些去寻江小鱼,别让他因着那个假冒之人枉送了性命。” 江玉郎叹了口气道:“你哪里是学艺不精,而是信错了人。全天下的女人简直都是你的克星,只要她们哭一哭,求一求,你的心就软了……唉,这样下去,枉送了性命的人恐怕会是你啊……” 花无缺微微一笑:“有你这个朋友,真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江玉郎无奈,只得道:“我瞧那苏樱姑娘虽性情冷漠,人却不坏,想来看着齐老的面子上也会好好照顾你。银闪……”他叫了声后又轻轻吹了下口哨,一道银色的影子便如闪电般窜到了他怀中。 江玉郎揉揉银闪的小脑袋,将他交到花无缺手里,道:“我将银闪留下陪你,那几个手势你也是知道的,现下你身体不适,若是遇上歹人难免吃亏,银闪很聪明,能帮上不少忙,食物和水它会自己找,你也不必操心。” 花无缺心中一暖,手在貂儿光滑的银色皮毛上来回滑动,江玉郎又塞给他个小小的白瓷瓶,道:“这是貂毒的解药,若是再遇到白山君之流,切不可再心软了,你君子之风不计前嫌放他们一马,他们未必无小人之心,以怨报德,反咬你一口。” 花无缺点头道:“我都省得了。” 江玉郎道:“你自然都省得,可惜每每遇到,却还是……罢了,一个人的心柔软些总是好的。”果然是同胞兄弟,他与小鱼儿的性情还是颇为相似的。 他将灯盏移到花无缺够得到的地方,转身道:“我走了。” 花无缺执起银闪的前爪向他挥了挥,道:“一路小心。” 江玉郎点点头,拉开房门,突然又回身道:“以后还请无缺多多照拂我爹爹一二,莫要让人欺侮了他去。” 花无缺一愣,江玉郎这话出口的时机太过诡异,而江伯伯的武功和声望在江湖上也是不差,怎会有人欺侮他呢?饶是满腹疑团,他还是郑重应下了。 江玉郎笑了笑,继而闪身而出,消失在夜幕当中。 ☆、第七十三章 黄雀在后 时间尚早,苏樱也不急着回去,就站在外面引着小鱼儿说笑,却见小鱼儿心情烦乱,在铁栅里转了一圈又圈,活像只被关得心烦意乱的猛兽,忍不住“噗哧”一笑,问道:“你究竟有什么事这么急?伤养好了再出去不也一样吗?” 小鱼儿摇头道:“我去找魏无牙,是要救我的几个师父。” 苏樱道:“你怎知道你的师父在那里?” 小鱼儿道:“他们一路上都留下了暗记。” 苏樱默然半晌,缓缓道:“但我却可以告诉你,这三个月来,根本就没有一个人到过那个地方,只有你……你是第一个闯进那地方去的人。” 小鱼儿一跃而来,大声道:“不可能!那些标志除了他们自己之外,绝没有别人能够做得出来。” 苏樱叹了口气道:“他们也许是因为自己不敢闯进去,所以诓你去为他们打前锋,也许是瞧着你不顺眼,叫你去送死呢?” 小鱼儿倒在椅子上,两眼茫然瞪着前面,喃喃道:“绝不会的,绝不会的……他们从小将我养大,现在为什么要来害我……”他突又跳起来,冲到铁栅前,大声道:“让我出去,快让我出去,我要去找他们问个明白。” 苏樱柔声劝道:“你现在毒还没有完全去尽,怎么能出去?还是……” 她话到一半,却听背后一人突然阴恻恻笑道:“好温柔呀……好体贴……” 小鱼儿一惊,苏樱却丝毫不动声色,她缓缓转过身子,只见那人一张三角脸,鹰鼻鼠目,偏偏穿着一身亮闪闪的锦绣衣衫,叫人一看就恶心。 苏樱见是他,便沉下了脸,冷冷道:“你来干什么?你师父难道没有告诉你,这地方不是你们随便来的吗?” 那人“咝咝”地笑道:“在下胆小,怎敢冒昧闯进苏姑娘的洞府,但这次却是师父他老人家叫我来的。” 苏樱眼珠一转,道:“他叫你来干什么?” 那人的眼睛眯成了一线:“他老人家叫我来瞧瞧,那一定要用死人做肥料的花,究竟开得有多漂亮。” 这句话说出来,苏樱和小鱼儿都不免吃了一惊,因为之前苏樱就是以拿尸体做花肥为借口,将小鱼儿救出来的,魏无牙当时不发难,怎地现下找人前来盘问呢? 苏樱冷冰冰的脸色,立刻和缓了下来,微笑道:“既如此,我就带你去瞧瞧那花吧。” 那人却摇头道:“不必了,肥料既然还在喝酒,那花自然还没有开出来吧,在下小小的胆子,只能向师父照实回禀了。” 苏樱眼波流动,媚然道:“那你的胆子要怎么样才能变大呢?” 那人笑眯眯道:“常言道:色胆包天,这句话姑娘难道没听过?” 苏樱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笑着道,“你不怕你师父吃醋?” 那人格格笑道:“不错,师父的确很会吃醋的,他老人家若是知道在和肥料喝酒……对姑娘只怕就不会很客气了。” 苏樱咬嘴唇,低头似在思考,一只玉手却有意无意向铁栅上扶了过去。 那人突然后撤一步,笑道:“姑娘难道想将肥料放出来,杀了我灭口么?嘿嘿,只要姑娘的手一碰上去,我立刻就走,不用片刻,师父就会来的。” 苏樱的手果然放了下来:“你真是多心……不过这里总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到屋里去吧。” 那人赶紧摇手道:“不用不用,在下早听说过那屋子里机关巧妙,若是随姑娘进去了,在下这性命只怕就保不住了……” 苏樱柔声道:“你难道想在这里……”她媚笑着,一步步朝那人走了过去。 谁知那人却突然又倒退了好几尺,道:“请姑娘先将衣服脱得干干净净,一件不剩。” 苏樱嗔道:“我会不会武功,你难道还不知道?” 那人嬉笑道:“姑娘虽不会武功,但那心眼儿和身上的零碎儿之多,在下怎吃得消。” 小鱼儿几乎已气破了肚子,这人简直比狐狸还奸,比蛇还滑,眼见苏樱竟真的去解衣服,忍不住大声道:“气死我了。” 这时却听“嗖”一声,一道尖锐之极、猛烈之极的风声射来,将那人活生生钉在地上,瞬时便死于非命,原来竟是一小段树枝。 苏樱面色苍白,道:“哪位前辈出手相救,请出来容我当面拜谢。” 风吹木叶,飕飕作响,四下无人回应。 苏樱皱眉对小鱼儿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瞧瞧那位前辈究竟在哪里,立刻就回来。” 小鱼儿忍不住道:“那人武功颇为厉害,你……你要小心了。” 苏樱笑道:“放心,你还没有死,我也舍不得死的,何况,这位前辈既然救了我,又怎么会对我有恶意。” 语声渐渐去远,没入树影花丛中。 小鱼儿侧耳去听,什么异动也没听到,便又坐了回去,继续喝酒。可喝了还不到三杯,便觉有人,猛然回头,见江玉郎站在铁栅栏外,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小鱼儿撇撇嘴道:“你倒是阴魂不散,怎么我无论去哪里都能遇上你?” 江玉郎笑道:“你想我怎么回答?是说你我是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对头,所以时时聚首?还是说千里有缘一线牵?”他边说着话,边自怀中取出一把折扇,不知怎地划了几下,那刚硬无比的铁栅栏便断成了几截。 小鱼儿此时却不急着出去了,他晃着二郎腿,道:“有人呢,怕我出去受伤,千方百计地留在这里好好养着,可有人呢却跑过来装好人……” 江玉郎也不生气,仍旧不紧不慢地道:“那你是愿意呆在这儿,接受旁人加强给你的好意呢?还是出来,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呢?” 小鱼儿懒洋洋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将桌上的那壶酒拎起来喝了个干净,这才从铁栅里钻出来,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扇子,道:“你何时也开始用这个了?” 江玉郎合上折扇,在手心轻敲了两下:“这本就不是我的,无缺行动不便就放在了我身上,走得匆忙,一时间竟忘记还给他了,刚好拿来使使。” 小鱼儿冷笑一声,转而道:“花无缺怎么样了?” 江玉郎道:“有苏姑娘妙手回春,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这次也是怪我太莽撞了,才让他遭了这么多的罪。” 小鱼儿本想讽上两句,突然又觉着没什么意思,便摆摆手道:“我事急,先走一步。” 江玉郎还未答言,突然眼睛微眯,“哗啦”一声展开了折扇护在身前,小鱼儿见他如此,也骤然警觉起来。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嚷嚷道:“谁家的小子,真是细皮嫩肉,简直要把我的口水给馋出来了。” 紧接着,阴影中走出了几个身影,正是李大嘴、杜杀一行。 小鱼儿心中五味陈杂,江玉郎却收了扇子,躬身道:“原来是恶人谷的诸位前辈,晚辈江玉郎这厢有礼了。” 哈哈儿笑道:“竟然是‘江南大侠’的小崽子,想来也是个惹人厌的正人君子,李大嘴,你还是快快把他给吃了吧。” 李大嘴正围着江玉郎转圈,上上下下地打量他,闻言不悦道:“你莫要吓唬他,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人要是一害怕,肉就酸了,肉酸了可就不好吃了。” 江玉郎认真道:“其实李前辈不妨将酸了的肉做成酸辣口味,想来味道应是极好的。” 阴九幽一身白麻衣衫,鬼魅般飘过来,幽幽道:“你就不怕我们?” 小鱼儿双手叉腰,抢着道:“喂,你们几个,他是我朋友。”而后伸手指着李大嘴道:“尤其是你,李大嘴,我的人,你少打主意。” 旁边一个手持碧玉鼻烟壶的赖汉突然道:“没想到啊没想到,由哈哈儿、李大嘴、杜老大、屠娇娇、阴九幽,这五个人养大的孩子,竟然会和江南大侠的儿子交朋友……狐狸窝里出了条牧羊狗,你们五个不觉得丢人么?” 阴九幽、杜杀面色微变,李大嘴却立刻大笑道:“你也学会了屠娇娇的一手?也来挑拨离间了?” 小鱼儿刚要接话,江玉郎却道:“这位可是‘十大恶人’中‘损人不利己’白开心?” 那赖汉笑道:“不错,老子就是白开心,你小子也曾听过老子的大名?” 江玉郎道:“我早已听说,白开心在‘十大恶人’中,可算是最没用的一个,只不过是江湖中人勉强拿来凑数的。”他面上笑得和善,态度也是恭敬,可嘴里的话却尖锐得很。 白开心神色变了变,瞬即大笑道:“你莫要挑拨离间,老子今年已四十八了,再也不会上这种当了。” 江玉郎摇头道:“能被称为‘十大恶人’,不仅仅要作恶多端,更要坏得有特点,坏得有水准。血手杜杀,不男不女屠娇娇,不吃人头李大嘴,笑里藏刀哈哈儿,半人半鬼阴九幽,仅看绰号便知是行事特立独行、异于常人的人物,更别提他们做过的震惊武林的大事了。人在江湖,谁手上没有几条人命?几位前辈只是行事磊落,不愿藏头露尾,才致为武林所不容,故而在下对几位向来是极为钦佩的。” 哈哈儿大笑道:“说得好,你小子倒是有几分见识。”屠娇娇等人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得色,白开心的脸色却愈发难看了。 江玉郎道:“相较于这些绰号,‘损人不利己’不但流于平常,还有些蠢,既然‘损人’,就不能动动脑子,顺便‘利己’一下?”他在“雁阁”的这段时间,曾仔细读过“十大恶人”的卷宗,深知白开心难缠,又与李大嘴不睦,少不得要找小鱼儿的麻烦。偏偏此人又极好面子,若是小鱼儿今日在李大嘴面前挤兑了他,日后免不了被他背后插冷刀,还不如自己一力担了,左右也没有几天了。 白开心面色阴沉,却仍笑嘻嘻道:“江公子倒是牙尖嘴利啊,却不知手上的功夫如何?” 还不等江玉郎答言,李大嘴忽然跳了起来,大嚷道:“走吧,走吧,咱们是来救小鱼儿的,既然他没事儿,咱们还在这儿呆着干什么?” 屠娇娇道:“正是,咱们都已经把开路先锋放进去了,也是该去瞧瞧的时候了。” 小鱼儿奇道:“什么开路先锋?” 哈哈儿大笑道:“燕南天本来追在咱们后面找麻烦,却被咱们设计骗进了魏无牙的老鼠窝……哎呀呀,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天下第一剑’厉害,还是那个没有牙齿的家伙厉害。” 小鱼儿心中大惊,嘴上却道:“你们知道龟山是魏无牙的老巢?” 屠娇娇道:“那是自然。” 小鱼儿道:“那你们可知道欧阳兄弟是在骗人,那宝藏根本就不在龟山上。” 他本以为此话一出,众人会大惊失色,却不想他们一个个都泰然自若,屠娇娇好整以暇道:“当然知道。” 小鱼儿瞪大眼睛道:“你们既然知道,为何……”他骤然停口,因为他已然猜到原因了。 果然,屠娇娇痴痴笑道:“咱们的宝物不在这里,可魏无牙的家当却在。老鼠最爱的不就是藏东西吗?有燕南天这只大猫来帮咱们赶老鼠,咱们还怕什么?” 李大嘴哈哈笑道:“有便宜不占是乌龟,走走走,咱们快点儿吧,别让到手的东西被旁人抢了。”说着话,身影已隐入了黑夜当中,哈哈儿和屠娇娇也朝小鱼儿挥挥手,跟着离开了。 白开心则看了江玉郎一眼,凌空一个翻身掠出三丈外,眨眼也不见了踪影。杜杀则瞪着小鱼儿,道:“你还要在这里耽搁多久?” 小鱼儿笑道:“只怕用不着多久的。” 杜杀道:“你可知道在哪里找得着我们?” 小鱼儿道:“知道。” 杜杀道:“好。” 他人已掠出林外,突又回首道:“小心些,漂亮的女子会吃人,漂亮的男人也是一样。他们若要吃人时,连人头都要吃下去。” 小鱼儿回头,斜眼看着江玉郎道:“我记得你是吃素的。” 江玉郎笑道:“你觉得我好看?承蒙夸奖。不过我想你此刻应该也无心和我在这儿闲聊吧。” 小鱼儿定定地看着他,道:“有时我觉得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江玉郎叹了口气:“一个人知道的事情越多,死得越快。”他伸手指了指西边,“你翻过小山,沿河走,很快就能出去,那里有人会接应你。” ☆、第七十四章 畸恋 小鱼儿正沿着蜿蜒的小河快步走着,心中的疑团却越滚越大。观江玉郎对付“十大恶人”的手段,就知他不仅熟知那些人的身世背景、相互间的亲疏关系,就连他们的脾气秉性也摸得很透,就算是“江南大侠”江别鹤恐怕也没有探知这些的途径,江玉郎年纪轻轻,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正想着,就见远处的晨雾中,有一个白色的身影若隐若现。小鱼儿叹了口气,停住了脚步,因为自从看到它第一眼,他就已然知道那人是谁。 那身影缓缓转过来,如鬼魅般瞬间滑至他面前,幽幽道:“小鱼儿,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小鱼儿露出一丝苦笑,脱口而出道:“邀月。” 江玉郎说有人会接应他,竟会是邀月,这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恨自己如此蠢笨,恨自己如此轻信,既然江别鹤成了移花宫的走狗,身为儿子的江玉郎又怎会独善其身?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又怎么看不破?只不过不愿看破罢了。 小鱼儿嘴里发苦,但此时,他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将所有的痛苦强压下去,因为他还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必须完成——他要去找燕南天,他要去确认这个天下唯一全心全意关心他、爱护他的人是否平安无恙。 邀月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死样子,冷冷道:“跟我走。” 小鱼儿却扬起下巴,抱着手臂,道:“听说燕南天是你的旧情人?” 邀月神情微动,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闭嘴。”声音虽还是冷冷的,但其中却夹杂着炙热的仇恨。 小鱼儿却不怕她,自顾自道:“不是吗?如今他有难,想来你也是不在乎的。” 邀月冷冷道:“我还未出手,他当然死不了。” 小鱼儿挑眉道:“那魏无牙呢?” 邀月一言不发,似是极为不屑,小鱼儿则继续道:“若论武功,十个魏无牙也未必是燕南天的敌手,可论心计和阴狠……”他顿了顿,悠然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在这江湖上是实力更重要呢,还是头脑最重要,看来过不了多久就能得出答案了。” 邀月凤目一眯,道:“你想我去救燕南天?” 小鱼儿笑嘻嘻道:“那你救是不救呢?” xxxxxxxxx 太阳渐渐升起,晨雾也已散去,小鱼儿引着邀月穿过一片浓密的树林,却在树林的尽头发现了一个人。 确切说,是一个死人,尸体凌空吊在树上,随着风不住晃来晃去。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但左边脸上却又红又肿,看来竟是在临死前被人重重掴了个耳光。 小鱼儿上前解开了这人的衣襟,只见他胸膛上果然有两行碧粼粼的字:“无牙门下土,可杀不可辱。” 邀月皱眉道:“魏无牙的人?” 小鱼儿点点头:“想必有人想闯入魏无牙的老鼠洞,他拦不住,反被人重重打了个耳光,他生怕魏无牙收拾他,所以就吓得先上了吊,想来上吊还不止他一个哩。”上吊的果然不止一个,这一片树林中,竟悬着十多条死,每个人左边脸都己被打肿,有的连颚骨都已被打碎了。 邀月忍着恶心细细查看,发觉地上到处都是一颗颗带着血的牙齿,显见这人随手一掌,非但打肿了别人的脸,打碎了别人的骨头,竟将别人满嘴牙齿都打了下来,这十余人竟连还手之力都没有,有如此功夫,难道真是燕南天? 一旁的小鱼儿也喃喃道:“这人显然没用真功夫,只是随手拍出,他们非但抵挡不住,甚至连躲都躲不开,由此可见这人出手之快,而他随手一个耳光便能将人的骨头打碎,可见他内力之强。” 邀月看了一眼小鱼儿:“你倒还有几分见识。” 小鱼儿笑道:“能得邀月宫主夸奖,我也是有幸了,不过这些人死了可有段时间了,咱们可要快些行动。” 穿过树林,前面一片山壁,上面生满了盘旋纠缠的藤萝,几乎掩住了山石的颜色。小鱼儿将前面一片山藤拨开,就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穴,里面连光都瞧不见,他正要当先钻进去,却被邀月叱道:“站住!” 小鱼儿道:“这老鼠洞中有不少机关,说不定一进去就得送死,我先为你探探路不好么?” 邀月冷冷道:“你死不得的。”说话间已自小鱼儿身旁不及一尺宽的空隙掠至他前面,却连他的衣袂都没有碰到。 向前数十步后,向左一转,这黑暗狭窄的洞穴,竟豁然开朗,变为一条宽阔的甬道。甬道两旁砌着白玉般晶莹光滑的石块,顶上隐隐有灯光透出,却瞧不见那灯是嵌在哪里。 小鱼儿笑嘻嘻道:“魏无牙,移花宫有人来访,你出来吧。”他声音高昂,可是除了自己的回声外,就再也听不到一丝声音。小鱼儿心中稍定,魏无牙此刻应是凶多吉少,他若还没有死,用不着等小鱼儿大声说笑,这甬道中的机关必定早已发动了,他若有事,那燕南天必定无事了。 突见邀月宫主停了脚步,道:“这是什么?”小鱼儿这才发现这甬道的地上竟留着一行脚印,每隔三尺就有一个,就算是用尺量着印上去,也没有如此规律整齐,何况甬道的石头平滑坚实,就算是用刀来刻,也是不易,但这人的脚印竟比刀刻的还清楚。 小鱼儿皱眉道:“燕伯伯果然来过。” 邀月竟也没有反驳,似乎是默认了,这样登峰造极的武功,不是燕南天又会是谁呢?思及此处,她突然飞也似的掠过甬道,小鱼儿只得加快脚步,拼命跟在后面。 甬道尽头是一块空地,中央有一张很大的石椅,是用一整块石头塑成的,质地比玉更为晶莹。这洞中阴寒之气令人不寒而栗,但只要坐在这石椅上,却立刻觉得温暖如春。 像这样的石椅,普天之下,怕也找不出第二把了,但现在却已被一剑劈成了两半。 邀月就站在这石椅前,凝视着这石椅被劈开的切口,整个人都微微颤抖着。 小鱼儿的心也在颤抖,此前他一直怀疑自己在树林中见到的那人是不是燕南天,只因他知道这些年燕伯伯所忍受的痛苦,在经过那种痛苦后,没有人还能保持那样雄浑昂扬的风貌,更重要的是,他没能认出江别鹤就是江琴,他怎么可能认不出平生的大仇人呢? 可如今他不得不推翻自己的怀疑,除了燕南天,谁还会有这样霸道的武功,这样高超的剑法呢?或许万春流的医术真的创造了奇迹也未可知,况且这世上从来都不缺少奇迹。 两人在洞中行走了半晌,却一个活人也没有碰上,小鱼儿不禁皱眉道:“这地方虽然连个人影都没有,但我却觉得到处都充满了杀机,好像已走进了座坟墓,再也出不去了。” 邀月冷冷道:“这只不过是你疑心生暗鬼而已。” 小鱼儿道:“也许是我疑心病,但无论如何,我却不想再留在这地方了,你若不想走,我可要先走一步……” 他的话还未说完,突听一人嘎嘎笑道:“你现在要走,只怕已来不及了。” 小鱼儿这一辈子虽然活得还不算长,但各式各样的笑声倒也听过不少,但无论多么难听的笑声,若和这笑声一比,简直就变得如同仙乐了,他也知道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的声音会如此难听,忍不住叫道:“魏无牙!”这洞中的人既已走光了,魏无牙怎地还在这里? 只听那人嘎嘎笑道:“不错,我魏无牙已在这里等候大驾多时了。”在这刺耳的笑声中,旁边洞室的石壁忽然奇迹般打开,一辆很小巧的两轮车自石壁中滑了出来,上面坐着个童子般矮小的丑陋侏儒。邀月不过瞧了他一眼,便不禁皱眉转身,面露恶心厌恶,再不愿接近他半寸。 魏无牙并不生气,而是悠然道:“这里就是整个洞府的机关枢纽所在地,现我已将所有的出路全都用万斤巨石封死,莫说是人,就算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得出去了。” 邀月脸色骤变,小鱼儿眼珠子一转,却笑道:“你将所有的出路全都封死了?” 魏无牙道:“不错。” 小鱼儿笑道:“难道你自己不想出去?” 魏无牙道:“正是。” 小鱼儿大笑道:“你说的话,有谁会相信?就算你要将我们活活葬在这里,也可以找别人来发动机关,为什么自己要来陪葬?” 魏无牙淡淡道:“这只因我要亲眼瞧见她死,亲眼瞧见她临死前的痛苦之态,我还要亲眼瞧瞧她被饥饿和恐惧折磨时,是不是还能保持这样圣女般的模样!我自知凭武功永远也别想将她置之于死地,只有用这一手了。” 小鱼儿奇道:“她?你是指邀月?” 魏无牙恨恨道:“我本还想等一等,等她们两姐妹聚齐了一块儿收拾,谁知却有人告诉我,怜星已经死了,死在她姐姐手里。” 小鱼儿大惊,连忙转头去看邀月,只见她神情冰冷如石像,更是一言不发。 魏无牙丑陋的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我不过是喜欢她们,被我这样的聪明人倾慕难道不是莫大的荣幸吗?她们竟将我的腿打断……她们竟敢如此侮辱我……” 小鱼儿看着他那三寸丁树皮般的五短身材,心道:虽然邀月怜星两姊妹脾气古怪,动辄杀人,但好歹也是花容月貌,若真嫁于你为妻,那还真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魏无牙露出一个恶狼般呲牙咧嘴的笑容:“好在这些年来,有一个和她们姐妹俩相像的替身陪着我……面色都是那么苍白,神情又都是那么冷漠,想来在床上也是一样的贱……”他一面说着,一面流露出自我陶醉、但在旁人看来却极其恶心的神情。 邀月冷冷地看着魏无牙,手渐渐攥紧,杀气也骤然外泄,魏无牙却丝毫不惧,甚至哈哈大笑起来:“发怒了?来杀我啊!杀了我就没有人能告诉你怎么出去了。” 小鱼儿却叹了口气道:“那个替身就是苏樱吧。” 魏无牙点头道:“不错,否则天下的孤女那么多,我为何要将她救回来?我一向对她百依百顺,就因为将她养成冷漠高傲之态,我要她变得和她们一模一样,然后将想要在她们身上做的事情,在她身上做百遍千遍。” 世上最聪明的丑侏懦,竟会爱上世上最最高贵、最最美丽的女人,这种事实在不可思议,小鱼儿越想越好笑,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可他想到苏樱的遭遇,想到她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竟然要委身于如此丑陋年老之人,又忍不住为她难过。 魏无牙看着小鱼儿一会儿狂笑,一会儿又皱眉,有些不悦,便一本正经道:“这是智慧与美丽的结合,正是世上最严肃、最相配的事,有什么可笑?二十多年前,我专程赶到移花宫向求亲,她们……” 小鱼儿截口道:“她们非但不答应,还要杀了你,你们的仇恨,就是这样结下来的,是么?” 魏无牙叹了口气,虽然没有说话,却已无异默认。 小鱼儿瞪着他道:“所以外面树林中那些人是你杀的,甬道上的脚印是你自己刻出来的……” 魏无牙“哦”了一声,道:“那石椅难道也是被我劈开的么?” 小鱼儿道:“你既然能将青玉石削成椅子,你手里就一定有柄削铁如泥的宝剑。这宝剑既能将青玉石削成椅子,就一定能将椅子劈成两半,一切都是为了将我们引进来,这道理岂非明显得很么?” 魏无牙叹了气,道:“不错,这道理似乎很明显了,可惜你却猜错了。” ☆、第七十五章 精心陷阱 小鱼儿一呆,魏无牙继续道:“树林中的人可能是我杀的,脚印可能是我刻的,但椅子却绝不是我能劈开的,纵使有一把好剑也不行。虽然令人讨厌,但就算是我也不得不承认,那个燕南天确实武功了得。” 邀月却突然开口道:“燕南天来过。” 魏无牙大笑道:“不错,而且不止一个燕南天来过。” 小鱼儿道:“难道还存在两个燕南天不成?” 魏无牙冷笑道:“先来了个冒牌货,本事倒也不小,只可惜还是被我的机关弄死了。后来的那个倒是本尊,可我仔细掂量了一番,若是只能顺利除去邀月和燕南天当中的一个,我还是会选我心爱的女人。”他那冷森森、黏糊糊的目光从邀月的头顶爬到脚上,而后享受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还是像从来那样香……” 小鱼儿怔了许久,忽又大笑起来,道:“燕南天若来过,你怎么还能活生生在这里?” 魏无牙缓缓道:“因为我答应告诉他一个秘密” 小鱼儿道:“什么秘密?” 魏无牙道:“我答应告诉他江琴的下落。” 小鱼儿心头一紧,面上却流露不屑,叹气道:“早知如此,我就将江琴的身份告知燕伯伯了,到头来竟便宜了你这只老鼠留在世上害人。” 魏无牙阴恻恻一笑,道:“那你为何不现在和我打一场,把我杀了呢?就算不为杀我,好歹也能问出逃路不是?” 小鱼儿摇头道:“我打不过你。” 邀月突然开口道:“只要我教你三个时辰的武功,他就万万不会是你的对手。” 小鱼儿道:“哦,你真有这么大的把握?我却有点不信。” 邀月淡淡道:“本门武功之神奇奥妙,又岂是你能想象的。” 小鱼儿大笑起来,“我为什么要平白费这么大力气,去和魏无牙动手呢?反正就算出去了,你也要逼我和花无缺互相残杀,不如索性死在这儿,我看这坟墓倒也堂皇富丽。” 邀月宫厉声道:“你和无缺这一战势在必行,绝无更改……” 小鱼儿叹道:“既然如此,大家就一起在这等死吧。我可以告诉你,一个人临死的时候,那样子非但很难看,而且还很可笑。” 邀月咬了咬牙,忽又转过身,既不愿再瞧小鱼儿一眼,也不愿再听他说一个字了。 小鱼儿嘴上虽说不愿出去,但却仍在不断打量四周,寻找出路。在那个萦绕在他心间的秘密解开之前,他可不舍得死,他自己非但不舍得死,更不舍得让邀月这个唯一的知情人死。 他细细感受着空气的流动,这地方门户若真的全都封死了,整个洞窟就该和坟墓般变得密不通风,可到现在他并未感受气闷,况且四周的灯还在燃烧。 这时,魏无牙却嘎嘎笑道:“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想从通风之处逃走?我劝你不必白费心思,因为那时我造那些气孔时,就怕老鼠会从气孔中逃出去。就算你的缩骨功再登峰造极,难道能从个连老鼠都出不去的洞钻出去?” 小鱼儿沉思了半晌,问道:“你是怕我们死得太快?” 魏无牙阴阴地笑道:“我费了许多力气,怎么舍得一下子就将你们闷死呢?我当然希望你们死得越慢越好,这样我才能慢慢欣赏你们临死时的种种丑态。” 他转头对邀月道:“你自命高贵,是从不肯随便坐下的,无论什么地方都嫌脏,但我敢担保,不出三天,你就会躺在那些臭男人睡过的床上。你平时吃的那么精细,不喜欢的连闻都不愿闻一下,但再过几天,就算死老鼠说不定也会吞下去,你信不信?” 他嘴唇颤抖,双眼放出奇异的光芒:“还有,我知道你还是童女,还没有真正享受过人生的乐趣,死之前说不定会想尝尝那种事的滋味。”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猥亵之意,脑子似乎已在幻想着那时的情况,蜷曲着身子狂小道:“到了那时,这小伙子可就有艳福喽。” 小鱼儿冷笑道:“难道你不想那种滋味?”他盯着他的两条蛇曲的腿,不屑道:“原来你早就不行了,所以才会变成这么样一个疯子,我本来觉得你很可恨,现在才发觉你原来很可怜。” 魏无牙被戳中痛处,忽然狂吼一声,向小鱼儿扑了上来。小鱼儿身形急转,双掌反切,魏无牙翻掌迎上,原来他每根手指上都留着三四寸长的指甲,灯光下,只见这十根指甲隐隐闪着乌光,显然淬着剧毒,小鱼儿只要被他划破一点油皮,就无救了。只见小鱼儿身子向后一仰,以足为支点整个人斜斜地画了个半圆,躲过了这致命一击,用的正是江玉郎给他的地宫秘笈中的武功。 上次交手时,魏无牙就觉这小子招式诡异,功力也是不凡,便也不敢怠慢,已然使出了十成十的功夫,还自轮车中不时射出一两件暗器来,更令人防不胜防。小鱼儿拿到的秘笈只有内功心法较全,招式的部分却是残缺,妙招奇招算来只有那么几个,故而斗了不到五十招,便觉吃不消了。 可就在他最危险的时候,忽然发现了邀月竟在远处隔空过起招来,小鱼儿再笨也知道她是在传授自己武功,此时此刻,他就算想拒绝也无法拒绝。他接连使用邀月的招式,果然令魏无牙大为吃惊,二十来招之后竟还占了上风。 谁知就在这时,突听山外“咚咚”之声不传来,似是有人在凿那山壁,小鱼儿不由得面露喜色。 魏无牙突然停手,并将轮车滑开了三丈,道:“这既无食物,也无饮水,你们就算有天大的本事,最多也只能维持十天不死,等到外面的人进来,恐怕已剩下一把骨头。” 小鱼儿忽然大声道:“既是如此,我们就非杀你不可了?” 魏无牙道:“不错,杀了我,你们也可免得在我跟前出丑,只不过……你们不妨先随我去看几样东西。” 小鱼儿望了邀月一眼,道:“好,反正也不怕你玩花样。” 魏无牙道:“在移花宫主和天下第一聪明人面前,我还有什么花样好玩的。”他推动轮车向地道中滑了下去,邀月和小鱼儿就像影子般跟着他。 三人先后进入了一间六角形的石室,石室中光线特别暗,小鱼儿隐约看出里面似乎摆着许多石像。 魏无牙吃吃笑道:“这些全都是我的精心杰作,我去点起灯,让你们看清楚些。” 他笑声中一竟带着种说不出的奇怪味道,小鱼儿一听这笑声,就知道这些石像必然有些古怪。 果然,灯一盏盏燃了起来,小鱼儿的嘴巴也越长越大。 这些石像竟全都雕成移花宫主姊妹和魏无牙自己的模样,而且和真人差不多大小,每一个的姿态都不同。 第一组是移花宫主姊妹两人跪在地上,拉着魏无牙的衣角,在向他苦苦哀求。 第二组是魏无牙在用鞭子抽着她们,移花宫主姊妹面上的痛苦之色栩栩如生,好像活的一样。 第三组是移花宫主姊趴在地上,魏无牙踏着她们的背脊。 越到后来,石像的模样就越不堪入目,那姐妹二人光裸的玲珑身姿被雕得活灵活现,纤毫毕露,邀月气得全身发抖,忽然扑上去,将那些个石像提起来,摔得片片粉碎,又转身去寻魏无牙的晦气,却发现他早就踪影全无,想来是趁着邀月大怒失去理智时悄悄遁走的,而供他们进入的那道石门现下也被封闭。 魏无牙老鼠般尖细的声音自外面传来:“你们就在里面好好享受吧。” 邀月表情扭曲,犹自未从之前的愤怒中脱离,小鱼儿却叹道:“厉害,厉害,我自诩‘天下第一聪明人’,却被他骗得团团转,一计中还有一计,只为想将我们骗到这里,在外面说的话,做的事,竟然全都是在做戏。” 他抬头看着四面石壁,笑嘻嘻地自言自语道:“将我们困在这里,一来方便自己活动,甚至可以大吃大喝,等我们饿死后,就可以走了;二来让我们在这方寸之地挣扎,也方便他看戏。真是好深的心计,好阴的手段啊。” xxxxxxxxxxx 时间一时一刻地过去,当小鱼儿再也笑不出来时,邀月宫主也屈尊席地而坐。两日不进食倒也无妨,可两日不饮水却真真叫人发疯,就算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也是受不住的。 而就在这时,屋顶上忽然露出个饭碗般大小的洞,还有样东西自洞落了下来,竟是个柚子。 小鱼儿眼睛发直,他从不知道一个柚子竟能令自己如此动心,就连邀月也忍不住缓缓站起身来。 此时,魏无牙那嘎嘎笑声传来:“想不到不可一世的移花宫主,如今竟连别人丢在地下的东西也要捡起来吃了,真是有趣呀有趣。”邀月身子骤然僵住,眼睛虽还是盯着那柚子,却再也不肯向前迈出一步。 小鱼儿却笑道:“但我若捡别人丢在地上的东西吃却是无妨,因为我的脸皮和城墙差不多厚。” 说话间,已将柚子拿在了手里。他将柚子掰开,舔了舔溅到手上的汁液,只觉琼汁玉露也不过如此,他将其中的一半塞在嘴里慢慢嚼着,却将另一半闻了闻,递到了邀月眼前,道:“我知你绝不肯吃别人丢掉的东西,但这半个柚子却是我恭恭敬敬送来的,你大可放心吃了。” 邀月不由得愣住了,半晌忍不住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小鱼儿缓缓道:“一个人在快死时,还能保持自己的身份,不肯丢人,这种人连我也很佩服的。” 说完,他默默走到墙角坐下,背靠着墙壁节省体力,脑海中却莫名想起江玉郎关于英雄和流氓的那一通言论——到了真正的绝境,英雄反而往往是最先死掉的那个,只因为他们的脸皮太薄,非要守的规矩又太多…… 思及此处,他不禁苦笑,师父们将自己当做马前卒,不姑息他的死活,江玉郎则利用他对他的信任与恋慕,将自己生生推入了如今的境地,他自认为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却也是伤他最狠,害他最深的人……可即便如此,他也想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为自己活下去…… ☆、第七十六章 良心未泯 苏樱端着一碗参汤往花无缺暂住的庭院中走去,如今那人的腿既然已恢复如初,是时候要他为自己做一件事作为报偿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弯腰穿过青绿繁茂的柳枝,一抬头却见一人正站在自己面前,瘦骨嶙峋,麻衣高冠,双颧高耸,鼻如兀鹰,目光之中充满着冷漠倨傲之意。 苏樱一愣,随即笑盈盈道:“魏麻衣。” 那人仰面望天,道:“你倒还记得我。” 苏樱叹了口气,道:“我怎么会忘记你,你一向对我那么好。可自从你和老头子斗翻之后,我已经许久没有听过你的消息了。” 魏麻衣冷笑道:“谁说我对你好?我只不过看不惯他已半截入了土的人,还要把你当禁脔,别人只要瞧你一眼,他就要发疯。” 苏樱默然半晌,道:“但你现在还是回来了……” 魏麻衣突然含情脉脉道:“我这次来是要带你走的。” 苏樱一惊,道:“你就不怕他杀了你?” 魏麻衣大笑道:“那只老鼠现下早已自顾不暇了,先是燕南天,再是移花宫的邀月,他不过是个老残废,还能翻出天去?” 苏樱道:“原来你走之前竟还留下了眼线。” 魏麻衣冷冷道:“哼,魏无牙自私自利,苛刻成性,收了那么多徒弟,只不过是想用些不要钱的佣人而已,既不曾将真功夫教给别人,又要人家去为他拼命、为他死,世间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好几个兄弟都是敢怒不敢言,如今趁着他走霉运时帮我传点儿消息,也算是出了口恶气。” 苏樱叹道:“他对徒弟的确不好……你等我一下,我去将东西收拾收拾就跟你走。” 魏麻衣摇头道:“不行,要走就现在。” 苏樱冷下脸来,道:“你是我什么人?又有什么资格命令我?”话虽冷,但配上苏樱那似嗔似怒的神态,却让人怎么也气不起来,反而觉得心中发痒。 魏麻衣咬牙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不想跟我走,你已经喜欢上了那个叫江小鱼的人,是也不是?” 苏樱的心事被他说破,竟也没有丝毫扭捏,而是大大方方道:“我确实喜欢他,怎么样?” 魏麻衣冷笑道:“你虽喜欢他,怎奈他却未必喜欢你。” 苏樱道:“只要我喜欢他,无论他喜不喜欢我都没关系,更用不着你来费心。”她粲然一笑,又道:“何况,就算他现下不喜欢我,以后我也有法子叫他喜欢我的。” 魏麻衣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厉声道:“可惜他没有‘以后’了,你永远也没有机会让他爱上你。” 苏樱大惊:“你……他怎么了?”魏麻衣的武功确实厉害,可她决不信他有杀掉小鱼儿的本事。 魏麻衣道:“他和邀月宫主一起进了魏无牙的老鼠洞,现下洞的所有出口已全被封死了,看样子魏无牙是想和这二人同归于尽。” 苏樱双手一颤,汤碗落在地上,连汤水弄脏了她嫩黄色的衣裙也浑然不知,她银牙紧咬,一字一顿道:“你的话,我一句都不信。” 魏麻衣冷冷道:“信与不信,你心里最是清楚。” 苏樱攥紧了拳头,眼中的泪水缓缓流下,她突然一头扑进魏麻衣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他不会死的,不会死……” 魏麻衣心下大痛,轻轻抚摸着怀中人柔顺的长发,颤声道:“你竟为他这样伤心,若是我要死了,你可会流一滴眼泪……” 他正神思摇晃,却觉颈后一痛,立时惊觉,狂吼一声,将苏樱推出数尺,捂着脖子不可置信地盯着她道:“你……”话音未落,身子已然倒在地上。 阳光下,苏樱一只春葱般的纤纤玉手上,不如何时已戴起了个发亮的戒指,而这戒指上竟有根又尖又细的银针。 魏麻衣喘息道:“现在我已知道,你这人根本无情无义,无论别人对你多么好,你既不会放在心上,也不会感激。” 苏樱叹道:“我若无情无义,你现下早就是一具尸体了。这药只会限制你的行动,你……好自为之吧。” xxxxxxxxxxx 一套落英掌练罢,花无缺在庭院中深深吸了一口气,苏樱虽年岁不大,医术当真高明,没用上两日功夫,自己的双腿已然完全恢复,想来也是时候向她辞行了。 可不料没待他去找苏樱,苏樱却自己找来的,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邀月宫主有难,你救是不救?” 花无缺一呆,连礼数也忘了,不由自主地提高声音道:“你说是大姑姑……” 苏樱道:“她和小鱼儿一起被魏无牙封锁在洞穴之中,我马上要去救人,你去不去?” 花无缺刚刚点头,便被苏樱一把拉住,他连忙将人甩开,道:“苏姑娘,请……” 苏樱柳眉倒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女人似的婆婆妈妈,我不会武功,一个人怎么能走得快?快些揽住我的腰,我给你指点路径,早去一刻,他们活下去的希望就大一点儿。” 可真正到了洞穴前面,两人才发现希望全无,苏樱寻遍了所有出口,发现已全部被千斤巨石封死,无论他们如何狂呼大喊,也没有人回应一声。 花无缺来回奔忙,只觉手足发麻,苏樱本就是个弱质女流,如今也是几近虚脱,饶是如此,两人还是自半山的樵子手中借来一柄铁锹和一柄斧头,在如血的晚霞夕照之下,动手开山。 xxxxxxxxxxx 黑夜降临,苏樱已然气力不支,迫不得已地停了下来;待到月上中天之时,花无缺也用尽了全身力气,靠着石头喘气。 苏樱颤声道:“我们这么挖实在太慢,魏无牙既能将他们困在里面,必定早已计划周详,那山洞里就绝不会有任何吃喝的东西留下。光只是没有东西吃,一个人倒是能挨十半个月,但没有水喝,两天都受不了……”说到这儿,她眼圈已然红了。 花无缺望着漆黑的夜色出神,他不知道洞穴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知道洞中之人一定十分恐惧绝望,一个是将自己养大的师父,一个是与自己心灵相通的友人,无论付出怎么样的代价,他都要将他们活着救出来。 他抓紧手中的斧头,正要站起来继续,却听一阵大笑声由远及近,接着有人声传来:“竟然有人帮我们开山,真是妙极妙极啊……” 而后,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道:“你这懒鬼,我看你是在谷里呆的骨头酥了,连这点子活儿也不愿干。” 又一个声音说道:“我看啊,除非有什么人能从二郎神那里借来柄开山巨斧,不然可有咱们忙活的喽……” 花无缺和苏樱强自起身,他们面前站着四个人,这四人的模样,一个比一个奇怪,也不知怎么会凑到一齐的。 只见第一个人身子又瘦又长,一身雪白的长袍,面色苍白几乎如冰一般变得透明了,左手缩在袖中看不出什么,而本应是右手的地方却伸出了一只明晃晃的铁钩。 第二个人满头珠翠,脸上的粉足有半寸厚,像是带着个假面具似的,叫人根本瞧不出她本来是美是丑,是老是少。她打扮得明明是个女子模样,却穿着件男人的衣服,脚下偏又套着双红缎珠花的绣花鞋。 第三个人圆圆的脸,圆圆的肚子,年纪虽然不小,看来却还像个孩子,一直不停的在哈哈大笑,活像是个弥勒佛。 第四个人却是个身材魁伟的伟丈夫,目光闪动,顾盼自雄,只不过一张嘴确实大得可怕,看来简直可以塞得进他自己的拳头,只听那人咧着大嘴笑道:“苏姑娘,你用不着害怕,这两天我的胃口都不太好,要吃你,至少也得再等几天。” 另一人咯咯笑道:“她可是小鱼儿的心上人,你若吃了她,看那小鬼出来后不找你的麻烦。倒是旁边那个男的,看起来肉质不错。” 大嘴男人连连摆手道:“移花宫的,我可得罪不起,别被他吃了才是。” 花无缺上前一步,道:“来的可是恶人谷的几位前辈?” 那圆脸弥勒哈哈笑道:“你认得我们?” 花无缺道:“在下听小鱼儿提过,几位应是他的授业恩师吧。” 那个不男不女的人笑道:“那小子正是我们几个教出来祸害人的。”来得几人正是杜杀、屠娇娇、哈哈儿和李大嘴。 苏樱忙道:“那几位前辈可知小鱼儿现下正被困在这洞中吗?” 屠娇娇道:“自然知道。” 苏樱刚要开口,她又抢着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咱们有些珍贵的东西还在里面。” 苏樱眯起眼睛:“所以你们想等里面的人饿得动弹不得时,再将洞口破开进去。” 屠娇娇回头对李大嘴笑道:“这样聪明的女孩儿,就算你舍得吃,我也是不答应的。” 苏樱冷声道:“若是他死在里面呢?” 哈哈儿打了个哈哈,道:“活着自然是好,死了也没什么可惜,那小子滑头的很,想来无论是多么秘密的秘密,也早已被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了,说不定正想着怎么把我们几个弄死呢。”自从燕南天重出江湖后,他们几人就一直提心吊胆,不仅是怕燕南天找上门将他们一个一个都杀了,也怕小鱼儿会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进而恨他们、讨厌他们,甚至背后下手杀掉他们,既然如此,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苏樱道:“那你们可知小鱼儿第一次进老鼠洞,弄得遍体鳞伤,还险些丢掉性命,究竟是为了谁?” 四人一时沉默不语,但心中自然都清楚。 苏樱又道:“你们说小鱼儿精灵古怪,为什么他会如此轻易地上你们的当,追着你们留下的标记闯进这么危险的地方?” 李大嘴梗着脖子道:“你这么说不过是因为你喜欢他,在你眼里,他便是天下第一有情有义之人,咱们都是大混蛋。” 苏樱冷笑道:“他信你们,重你们,即便怀疑过,也不愿意拿你们的性命冒险,非要探故究竟不可。谁有情有义,谁又是大混蛋,只要是个长眼睛的就能看出来,还能得着我多说吗?” 花无缺也接道:“晚辈也说一句公平话。‘十大恶人’名声不佳,又树敌颇多,可这些年小鱼儿行走江湖,从不隐瞒自己的出身,既不怕受人歧视冷眼,也不怕被诸位从前的仇家找来寻仇,在他心中诸位的地位可见一斑。” 苏樱见几人表情已有松动,又道:“想来几位前辈半生漂泊,也没有留下子嗣吧,你们将小鱼儿从小养到大,他视你们为师父、为父母,难道你们就不把他当徒弟、当儿子看吗?除了他,还有谁会愿意为你们养老送终呢?” 李大嘴第一个开口:“我李大嘴早就做好不得好死的打算了,可儿子却不能不要!”说完,拿起花无缺放在一旁的斧子,开始凿山。 屠娇娇也道:“无论多么强的人,光是两天没水喝,得要躺下去,移花宫主就算比别人都强些,也必定挨不过三天,咱们现在动手,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说完也拿起了铲子。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杜杀突然道:“哈哈儿,你和阴九幽去找些开山的工具,再带些水和食物过来。”说完后,竟然也开始用右手上的那枚铁钩,奋力地挖了起来。 xxxxxxxxxxx 哈哈儿和阴九幽一来一去并不慢,可回来时却是脸色苍白如死人。 哈哈儿也不笑了,而是神情紧张地将其余几人拉到一旁,低声道:“我刚刚瞧见燕南天了,真的燕南天,就坐在山下镇里的酒摊上。” 屠娇娇皱眉道:“你被吓糊涂了吗?什么真的假的?” 向来极少开口的阴九幽,这时也急着道:“我们从前还以为万春流医术了得,将燕南天治得龙精虎猛,谁知今天见着正主,才知道之前那个被咱们骗进老鼠洞的人根本就不是真的燕南天。” 哈哈儿道:“还记得咱们从前去万春流药庐时燕南天躺在药桶里的样子吗?简直跟酒摊上的那人一模一样,一样的面黄肌瘦,一样的眼窝凹陷,一样的……”可怕…… 李大嘴强自镇静道:“就他一个人吗?” 哈哈儿缓缓摇头道:“你绝对想不到谁和他坐在一起。” ☆、第七十七章 血债血偿 镇里的酒摊上坐着一个人,他的身材很高,肩膀很宽,但却骨瘦如柴,身上穿着件蓝布袍子,空空荡荡的看来就活像是个纸扎的金刚,只要被风一吹,整个人都要被吹到屋顶上去。 他的眼窝已瘦得凹了下去,所以一双眼睛就显得特别大,而且特别有神,虽是满脸病容,但一配上这双眼睛,就显得威风凛凛,令人不敢逼视。 他左手边坐着一个人,那人长得非但不奇怪,而且还很好看,虽已是中年,一张脸却保养得法,只有眼角和嘴角有些许皱纹。他身上穿着的衣服虽很简单,但颜色却配合得很好看,很大方,只是脸上的神色却不大好,有些垂头丧气,愁眉不展。 这人赫然竟是江别鹤。 他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盯着燕南天一杯杯喝个不停,每喝一杯,就长长叹囗气,仿佛有很重的心事。 四周的人知道这是燕南天,都远远跑开,不知道的人见了燕南天这副样子,也都吓得坐不住了,那小摊子老板的手在发抖,欲言又止了几次,也灰溜溜地躲到了一旁。一时间这小小的酒摊上除了他们两个竟连第三个人也没有。 今年的天气较往年来得古怪,前几日还凉飕飕的,最近却突然热了起来,时至中午,更是艳阳高照、热浪滚滚,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愈发少了,想来都藏在家中躲阴凉。 此时,却有个青衫的青年人顶着大太阳走进了空空荡荡的酒摊,大大方方地从摊主那儿拿了一壶酒,而后坐在了燕南天的桌旁。 燕南天抬眼看着那人,道:“想来你早就知道你父亲是江琴了。” 江玉郎道:“知子莫若父,知父也莫若子,爹爹的事,做儿子的当然要清楚,如此一来才能为爹爹分忧。”说着,对江别鹤微微一笑,示意他无需担心。 燕南天放下手中的酒杯,道:“百善孝为先,这么看来你的人品倒还不错。燕某人也非是非不分,你速速离去吧。” 江玉郎却摇头道:“燕大侠既已找到了江琴,却不杀他,反而带着他满街跑,想来是打算先找到小鱼儿,好叫他亲手报仇吧。” 燕南天道:“是又如何?” 江玉郎道:“是的话,晚辈就放心了。因为燕大侠这辈子只怕是再也找不到他,而我父亲这条命也就能保住了。” 燕南天霍然站起,两手铁钳一般紧紧握住了江王郎的肩膀,简直要将他的骨头捏断,沉声道:“你知道什么?” 江玉郎不为所动,一边运功抵抗,一边平静道:“我知道,小鱼儿现下十分危险,只要再过一天没有人去救,他就必死无疑。” 燕南天一双虎目紧盯着江玉郎,江玉郎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二人僵持片刻,燕南天松开双手,道:“你待如何?” 江玉郎微微活动了一下双肩,道:“燕大侠心里知道,又何必非要我说呢?” 燕南天喝道:“要我放过江琴,简直做梦!” 这一声蕴含着压抑了二十余年的仇恨,恰如晴天下的一个霹雳,震得江玉郎脸色发白,他咬唇道:“我爹爹不过是泄露了江枫的行踪,真正下杀手的却是邀月,你怎不去找她?” 一听“邀月”二字,燕南天慑人的气势竟生生矮了一头,他眉头紧皱,道:“若不是江琴背主,邀月怎会知道我义弟的行踪,若论罪魁祸首,自是他无疑。” 江玉郎冷笑道:“你这话骗得了旁人,又能骗过自己吗?江枫为何要将万贯家财送的送,卖的卖,只带着些随身细软亡命天涯,还不是因为他知道移花宫主绝不会放过他。究其缘由,还不是因为你和邀月的那段孽缘!” 燕南天怒道:“闭嘴,在我面前,哪有你说话之处?” 江玉郎却不住口地道:“若不是邀月恨你入骨,又怎会将江枫掳至移花宫?江枫又怎会爱上移花宫宫女并与其私奔,致使与移花宫的冤仇越结越深,到了不得不隐居避祸的地步?都是你,全是因着你江枫才会死!” 燕南天大喝一声:“够了!”伸手一把抓住江玉郎的衣领。 江玉郎全不反抗,被他拽到眼前,犹自说个不停:“你欠邀月的,没脸去见她,更不愿去杀她,只好将我爹爹当成替死鬼,将所有的罪过尽数推在他身上。好个仁义无双的大侠,好个有情有义的伟男儿,呸,孬种……” 燕南天自打出生起就从不曾被人这样骂过,他双眼通红,胸膛剧烈起伏着,最终他颓然坐倒在条凳上,喃喃道:“任你巧舌如簧,我也不会放过江琴。” 江玉郎叹了口气道:“父债子偿,只要燕大侠答应放过我爹爹,我便将小鱼儿的下落告诉你,而我也可以任凭你处置。” 燕南天牙关紧咬,内心天人交战,却听有人突然道:“燕伯伯何需为难,小鱼儿在此。” 三人的目光齐齐移过去,就见青年人站在那里,左脸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不是小鱼儿又是谁呢? 江别鹤面如死灰,江玉郎神情古怪,燕南天却是满脸喜色,拉住小鱼儿不住打量,又不住地点头:“像!你生的和你父亲真像!”说罢,又不禁重重叹了口气。 小鱼儿看着燕南天枯瘦的的面庞,心下酸楚:“燕伯伯,这些年你受苦了。” 燕南天突然仰天大笑,阴郁之气尽去:“能再见到我二弟的至亲血脉,吃些苦头又有何妨?如今仇人又近在眼前,只要你一刀杀了这个江琴,也就算大仇得报了。” 小鱼儿看了一眼江玉郎,转头咬牙对燕南天道:“燕伯伯,我们……我们放过江家父子好不好?” 燕南天大惊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怎会有这样的念头?” 小鱼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江玉郎救过我不止一次,我……我不能杀他。” 一旁的江玉郎却是冷笑道:“说得轻巧,没有燕南天撑腰,你又有何本事动得了我们父子?燕南天倒是很知道你的斤两,将我爹点了穴道提到你面前,让你来杀,哼哼,真是好命,旁人报仇不知好付出多少心血,你只要动动手指便成了。” 燕南天双眼如刀,盯着江玉郎道:“好一张利嘴,黑的也被你说成白的了。” 江玉郎犹自冷笑:“燕大侠这反驳的话自己不觉苍白无力吗?江枫活着的时候就处处依靠你,自己除了一张能勾搭女人的脸全无本事,怪不得最后会落得死于非命的下场,而今他的儿子也是如此。燕大侠,您可要仔细点儿活,最好活上个千八百年,不然江家子子孙孙少了你的荫蔽,不知会不会断根儿了。” 燕南天本是秉性火爆,英年遭逢大难,性情渐渐有些收敛,但耳中听着江玉郎的冷嘲热讽,又句句牵涉自己最最珍视的义弟,不仅火往上涌,几乎都要气炸了,而更可气的是,他心里竟然觉得这小混蛋句句说得都很在理。 小鱼儿突然开口道:“你说这些话,无非是想同我比上一场。” 江玉郎点头道:“是。你若赢了,自可杀了我爹爹;你若输了,就放他走。” 小鱼儿眯着眼道:“我现下就可轻而易举地杀了他,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江玉郎道:“因为你是江小鱼,所以你绝不允许自己躲在旁人的羽翼之下。” 小鱼儿只觉胸中热血上涌,豪气顿生,大声道:“好,就请燕伯伯为我们做个见证。” xxxxxxxxxxx 午后的旷野极是闷热,鸟儿也似难受,连叫也不肯叫上一声,四周一片死寂,唯有倒在一旁的江别鹤发出的粗重的喘息声。 燕南天靠着大树,紧紧盯着站在旷野中的二人,脑中却是一团乱麻,江枫温柔的笑,邀月炽烈的恨,还是婴儿的小鱼儿小小声的哭泣……无数的情景闪过,这辈子他很少犯错,也很少会对不起谁,可邀月却是他最大的心魔。 江玉郎和小鱼儿相对而立,一人手持铁扇,一人手持长剑,两人却是一动不动。 江玉郎道:“你为何不出手?” 小鱼儿道:“因为我要问你一件事。” 江玉郎道:“段合肥的镖是我劫走的,铁无双是被我陷害至死,你的行踪是我告知邀月……你还有什么话想问的?” 小鱼儿缓缓道:“我想问,你究竟是何时知道我是江枫的儿子?” 江玉郎苦笑:“你已知道,又何须再问呢?”说罢,他已开始往前迈步,小鱼儿也跟着开始移动了脚步。 燕南天和江别鹤的眼睛,都在瞬也不瞬地瞪着他们的脚步,数着他们的步数。 一步、两步……待到两人距离不过五六步时,小鱼儿和江玉郎同时出手。 离上次两人在江边交手已过了多日,小鱼儿的武功也因邀月宫主的指点今非昔比,而江玉郎这次却是使出了正宗的少林武功。 燕南天未见过二人的武功,如今却皱起了眉头,小鱼儿的剑法奇招频出,但依旧如行云流水,丝毫无凝滞之感,在年轻一辈中确实不俗,可江玉郎却颇得少林武功的真谛,招式朴实无华,但动作迅如闪电,转似轮旋,站如钉立,跳似轻飞,张弛有度,刚柔并济,而非一味刚猛,以力取胜,不禁有些替小鱼儿担忧。 而此时,小鱼儿却没有半分担忧,他既没想过杀江别鹤,更不愿伤害江玉郎半分,可面对如此深仇,即使他再豁达也难以全然释怀,索性与江玉郎斗上一场,也算有个了断,至于胜负输赢,倒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江玉郎抄给他的秘籍中,除了《总诀》之外,《剑式篇》是唯一完整的,故而小鱼儿之前一直勤加练习,但对敌是却甚少使用,今日正好拿来与江玉郎较量一番,也算是让他陪着自己喂喂招。 两人斗到百招之外,仍旧胜负难分,江玉郎一扇点向小鱼儿的左肩胛,小鱼儿也不闪避,而是以攻为守,反手一剑刺向江玉郎的胸口,反要迫他后撤,却不想此时江玉郎手腕一抖,扇面瞬时“哗啦”一声展开,遮住了小鱼儿的视线,身子也不闪不避,反而直直向剑尖迎了上来。 小鱼儿一皱眉,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然感觉自己手中的剑刺入了人的血肉之中。 江玉郎手中的扇子砰然坠地,小鱼儿这时也终是看清了他胸口洇湿的血迹,心中焦急万分却不敢妄动一下,他颇通医理,知道江玉郎伤到了致命部位,若他将剑一拔,大量的血液势必要喷出,那时便是神仙也是难救了。 他看看江玉郎,又看看那柄滴着鲜血的剑,恍然如在梦中,“你为什么要逼我?” 江玉郎颤动着唇,气若游丝道:“因为血债终须血来偿,别无他法。”随后双膝一软,砰然跪地,那柄原本插在他胸口的铁剑也掉落在了地上。 小鱼儿盯着血泊之中的江玉郎,心不觉沉了下去,仿佛已沉入万劫不复的无底深渊,他向来认为,旁人杀了自己的亲人是他们卑鄙恶毒,自己若再杀了他们,岂非变得和一样卑鄙恶毒了吗?所以,他虽想要报仇,却从未想过夺去人任何人的性命,何况那人还是江玉郎…… 他的手在颤抖,他的心也在颤抖,恍恍惚惚之间,燕南天似乎上前试了试江玉郎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脉门,摇摇头回到了他身旁,叹气道:“燕某真是料想不到,江琴这个衣冠禽兽倒还能教出个孝顺儿子。有道是‘父债子偿’,他本不必死,却死在你手上,也算抵偿了他父亲的罪过。” 小鱼儿木然转过身,就见江别鹤仍旧伏在地上不能动弹,却是双眼通红,满面流泪。燕南天刚一解开他的穴道,他便顾不得全身酸软,立时哽咽着奔向自己的儿子,中途还跌了好几个跟头,最后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江玉郎身前,将人抱在怀中。 燕南天冷眼看着,怅然道:“人真是奇怪啊,再恶毒、再狠辣,对着自己的骨肉却又是掏心掏肺……罢了,咱们走吧……”说着拍了拍小鱼儿的肩,示意他和自己一道离开,可小鱼儿却定定地站在原地,一步也难以挪动。 “站住!”江别鹤嘶哑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燕南天冷声道:“我们二人已是仁至义尽,你还要如何?” 江别鹤一字一顿道:“我不是江琴。” ☆、第七十八章 尘埃落定 燕南天心头大震,就连原本失魂落魄的小鱼儿也立时将目光转到了江别鹤身上。 如今的江别鹤已是风度全无,狼狈不堪,原本整洁的衣衫褶皱,上面血迹斑斑,双眼泛红,如亟待扑向猎物的饿狼,简直亮得怕人,他盯着燕南天,缓缓道:“这句话我之前同你说过百遍千遍,可你从来不信,总以为我是为了这条命在推脱……可事到如今,你总该信了吧……” 燕南天双眉紧蹙,“你不是江琴?你怎么可能不是江琴?你从头到脚完全就是江琴,虽然老了几分,但我一眼便认得出,你就是他。” 江别鹤惨笑道:“那路仲达难道不是从头到脚完全就是你燕南天?他若真是燕南天,那你又是谁?” 燕南天呆立当场,小鱼儿则是激灵灵打来了个冷战,道:“可若你不是江琴,又为何会有和江琴相同的脸?” 江别鹤不去看小鱼儿,而是直勾勾地盯着燕南天道:“二十年前,邀月杀死了江枫,本以为你会马不停蹄地跑过去找她报仇,谁知你不去找她这个正主儿拼命,却偏偏要先去找江琴这个通风报信的小喽啰,还陷在了恶人谷,邀月只好一面使尽全身解数给你治伤,好继续她自己的报复,一面派人去寻江琴。” 燕南天不解:“她去找江琴作甚?” 江别鹤苦笑:“女人啊女人,她是怕你醒了,武功恢复了,只记得杀江琴而不去杀她,便索性将你的大仇人扣在身边,这样一来早晚都能和你对上。” 燕南天只觉这理由匪夷所思,却又实实在在与邀月的性情再相符不过了,他转念道:“你说你不是江琴,那真的江琴呢?” 江别鹤摇头道:“死了,二十年前就死了,他发现事情败露,知道你不会放过他,便带着江枫的一部分财宝往恶人谷逃,可惜途中被‘十二星象’黑吃黑,和他主子一样死于非命。” 燕南天吃惊道:“难道邀月就因此找了你假扮江琴?” 江别鹤忽道:“你还记得‘殷阳’这个人吗?” 燕南天目露茫然,而后又恍然大悟:“你是殷阳?” 江别鹤道:“我那时年纪尚小,家里受了旱灾,被父母卖了换馍馍吃,江枫见我长得像江琴,便将我从人贩子手里买回来,还给了我一笔钱谋生。你说江琴恩将仇报,确实不错,江枫对他,恐怕比对你这个大哥还要好上十倍吧。” 说完,他轻轻侧头,拨开颈间的乱发,耳后赫然藏着一道浅浅的疤痕,“我虽与江琴相貌相似,却也并非一般无二,邀月便找人将我的面容改变了许多,这便是当初留下的印迹。” 燕南天皱眉不言,小鱼儿却道:“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不足为信。” 江别鹤轻轻为江玉郎整理着凌乱的头发,冷冷道:“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都与我们父子二人无关了……你们走吧……” 燕南天忽道:“你将嘴张开。” 江别鹤却不理睬他,径自低头看着儿子僵硬的面庞,燕南天上前几步,一把将江别鹤提了起来,大手捏住他的下颚,强迫他张开了嘴巴,江别鹤几番挣扎不脱,最后好似放弃了一般任由燕南天施为。 小鱼儿呆呆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江玉郎,那本来被整理好的头发如今又变得凌乱不堪,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紫黑色的嘴唇隐迹其中,看起来是如此的柔弱,又是如此的安然。 他忍不住去握江玉郎垂下的手,可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摇晃,令他在恍惚间只掠过了那人冷凉的、僵硬的指尖。 此时,燕南天已缓缓将江别鹤放下,叹了口气道:“昔年江琴在外惹事,险些害了二弟的性命,我一怒之下狠狠掴了他一巴掌,打掉了他两颗牙齿……你的牙齿……你竟真不是他……”江湖上纵然有高妙的易容术,却没有肯花心思研究怎么将掉了的牙重新按回去。 小鱼儿从前有多么希望这是真的,现下就有多么希望这是假的,他强自镇静道:“如果你不是江琴,那江……江……”他努力了几次,却怎么也无法说出“江玉郎”三个字,只得哽咽道:“那他怎会以为你是江琴?”想必天底下没有一个父亲情愿自己的儿子当自己是个背信弃义的卑鄙小人。 江别鹤合上双眼,又慢慢睁开:“怜星死了,被邀月亲手杀死的,那个女人是个疯子,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我不能拿我儿子冒险。” xxxxxxxxxxxxxx 恶人们还在凿石头,花无缺也卷起袖子来,不断挥动手中的铲子,平时连油瓶倒了都不会伸手去扶的苏樱,此刻竟也在用她吹弹得破的纤纤玉手去挖泥巴。 只听“轰隆”一声,石壁向内倒去,他们竟然真的创造了奇迹,竟在短短半天的功夫里,挖穿了石壁,攻入了山腹。 众人先后冲了进去,心中既是兴奋,却又不禁在暗中担心害怕--若是发现的不是人,而是他们的尸体,那怎生是好?苏樱本想呼唤两声,但一颗心似已将跳出腔子,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但他们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找不到一个活人,邀月、小鱼儿,甚至于魏无牙,难道他们已化骨扬飞,永远自这世界消失了不成? 大家面面相觑,只有站在那伫发呆,过了很久,苏樱才笑着道:“我就知道世上绝没有任何地方关得住小鱼儿,我们还在为他担心,他却早已走了。” 李大嘴却摇头道:“我也希望他是已逃出了,可是我方才已将这地方全都很仔细的查看了一遍,四面根本就没有出路。” 苏樱却咬牙道:“我也晓得这里没有出路,但他是小鱼儿,他一定有法子出去的。” 李大嘴道:“他能有什么法子?就算他能破壁而出,多少也会有些痕迹留下来的,除非他会孙悟空的七十二变,变成个苍蝇从那气孔中飞出去。” 其实苏樱也知道他说的不错,四面山壁都是完整的,根本就没有被打通的痕迹,小鱼儿他也的确没法子出去。但他若没有出去,就应该在这洞穴之中,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此时却听身后的石壁后有人声传来:“谁在外面?”隐约听来像是个女子。 花无缺眼睛一亮,贴着那石壁大声喊道:“大姑姑,是你吗?”他这声“大姑姑”一出,其余人都是惊喜交加,喜得是邀月宫主还活着,小鱼儿就可能没死;惊得是这位移花宫大宫主竟然仍旧中气十足,武功之可怖简直超乎人的想象。 邀月的声音透过石壁有些瓮声瓮气,却也清晰可辨:“无缺,你们先远远推开,待我把这石门破开。” 众人连忙依言闪得远远的,片刻后,只听三声闷响,碎石如雨点般飞起,厚厚的石门竟然真被邀月用揉掌破了开来,一个白衣的高挑女子自石头的齑粉之中飘然而出。 花无缺抢上前去,一把拉住邀月宫主的手,颤声道:“大姑姑,你……你还……”他那个“好”字还未出口,便被吓得呆住了。 在花无缺的印象中,从小到大,大姑姑和小姑姑的面容就从未改变过,永远如二八少女般明丽出众,皮肤光洁细腻如绸缎,可如今,邀月宫主的肌肤却似失去了活力,眼角、嘴角的皱纹犹如蛛网般层叠,惊呆之余,一个字也无法说出。 邀月见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正眼中含泪地看着自己,竟是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大姑姑已练成了明玉功的第九层,又怎么会不好呢?不过前八层是逆天而行,最后一层则是返璞归真,顺应天命,所以这皮囊倒是便丑了。” 花无缺简直不敢置信,明玉功共分九层,只要能使到第六层,已可与当代第一流高手一争长短,若能使到第八层,就可无敌于天下。两位姑姑早已练到了第八层,可多年来一直无法更进一步,不想大姑姑竟在此处突破了。 邀月宫主叹道:“要将明玉功练到第八层,至少也得要花三十二年苦功,但我和你小姑姑却只练了二十四年,这进境实已超迈古人,我们以为最多再过四、五年,就可练至颠峰。谁知这二十年来,我们的功夫竟一直没有进境,竟似已只能到此为止,再也无法更上一层楼。” 花无缺忍不住道:“但你们又是为何练不成?” 邀月宫主凝视着花无缺,淡然一笑,道:“三天前,我还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不过现下我已想明白了,因前二十四年,我们练功的时侯心无旁,但到了后二十年,我们却也像凡俗中人一样,也有了烦恼和病苦,再也无法像以前那么专心一意了。” 四下寂静,就连进到石室之内寻找小鱼儿踪迹的苏樱和恶人们也忍不住竖起耳朵,想听听邀月宫主是怎么练成这旷绝古今的神功的。 只听邀月继续道:“直至我被困此处,真的断绝了生机,才在一刹那间豁然贯通,将所有爱恨纠缠尽数放下,内心重新归于虚无,不想短短几天就有了进境,果然是天意啊……天意让我在铸成大错之前幡然醒悟。” 花无缺疑惑道:“什么大错?” 邀月宫主将那只不再细嫩的手轻轻放在他肩上,郑重道:“无缺,你与江小鱼是孪生兄弟,你们都是江枫的儿子。” 此话一出,不但是花无缺,就连苏樱和恶人们也吃了一惊,可细细想来,小鱼儿和花无缺二人生的确实有六七分相像,苏樱心中更是暗道:这应该便是小鱼儿口中所说的秘密了。 花无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既是如此,大姑姑你们为何不早些告诉我真相?还非要我和……和……” 邀月宫主叹道:“当年我被燕南天抛弃,恨他入骨,便将他的义弟也就是你爹爹囚禁在移花宫,想引他来要人,谁想你爹爹却和你小姑姑的贴身大宫女相恋,两人合力逃出宫外,还生下了你们兄弟俩。我为了报复燕南天,也为了移花宫的清规,一路追杀过去,将你的爹娘一同杀了。” 花无缺越听越是心惊,不住地摇头道:“不可能的,如果是这样,那大姑姑为什么不也杀了我?” 邀月道:“我本是想杀了你们兄弟,可你小姑姑却说要将你们带走一个,留下一个,而燕南天来了,必定将留下的这孩子带走。” 花无缺轻声道:“小鱼儿就是那个被带走的孩子,而我则是被留下的那个……” 邀月点点头,继续道:“小鱼儿长大后,我便去告诉他,他复仇的对象就是移花宫,而你身为移花宫中唯一的男人,自然要挺身而出,首当其冲,这样一来,弟弟要杀死哥哥复仇,哥哥自然也要杀死弟弟,无论你们谁死了,燕南天得知真相之后都必定会痛苦内疚一世,我的仇也就报了。” 这秘密实在太惊人,宛如青空中忽然劈下的霹雳,震得所有的人全都呆住了,花无缺喃喃道:“怪不得你要逼我杀掉小鱼儿……怪不得非要我亲自动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屠娇娇也不由得惊叹:“好一条毒计,亲弟兄变成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份心思,就连我们‘十大恶人’也是望尘莫及啊……” 此时,苏樱却突然出声道:“宫主精心谋划了二十余年,为何现在要将这个秘密说出来呢?岂不功亏一篑?” 她这话一出,杜杀等人立时戒备起来,邀月宫主会将这个大秘密全盘托出,难道早就存在将他们尽数杀掉灭口的心思?谁知邀月却淡淡一笑道:“因为此刻我已明白,仇恨没有那么重要。” 她转向花无缺,道:“无缺,为了向燕南天复仇,我做了许多错事,伤害了许多人,尤其是你。你是个好孩子,一直很孝顺……” 花无缺强笑道:“大姑姑,你和小姑姑将我养大,我自然要好好孝顺你们,以后你和小姑姑……” 邀月却打断他道:“怜星死了,被我杀了。” 众人本已十分惊异,没料到还有万分惊异的事情在后头,花无缺脸色发白,身子渐渐开始发抖,邀月眼露痛苦之色:“怜星惧怕我,却也很爱我,她是个柔顺的女孩子,要不是为着陪我,或许早就嫁人生子了,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无缺,她一直都很关心你,出了那个主意也是为保住你们兄弟二人的性命,你切莫恨她……” 花无缺哽咽道:“大姑姑……你你是糊涂了吧,你怎么可能害小姑姑,她是你亲妹妹啊?” 邀月道:“我是糊涂了,那时我除了报仇什么也不去想。你小姑姑不愿看着你们兄弟骨肉相残,执意要说出真相,我便……将她一掌打死了……” 听了这话,花无缺终是站立不住,全身缩成一团,靠着石壁发抖,耳畔只听邀月平静的声音:“我答应过怜星,待恩怨了结了,就将这些不愉快尽数忘了,从此同她隐居,再也不问世事,所以我死后,你要将我和她葬在同一口棺木当中,我也算是兑现承诺了。” 花无缺霍然抬头,双眼直勾勾盯着邀月,不住摇头,激动之下反而连丝毫声音都发不出来。苏樱却道:“宫主就不想再见见燕南天吗?” 邀月淡笑道:“既无爱恨,见与不见又有何分别?” 苏樱见情势不妙,连忙将自己心中一直想问的那句话问了出来:“宫主可知江小鱼现下何处?” 邀月道:“他难道不在这山洞之内?” 苏樱摇头。 邀月突然笑道:“他是个聪明人,或许早就逃出生天了也未可知。他们兄弟二人从前受了这么多苦,否极泰来,应会得上天眷顾,你又何必忧心呢?” ☆、第七十九章 祭奠 一别经年黄粱梦,江湖子弟江湖老。 小鱼儿和花无缺一战,天下闻名,风头甚至盖过了邀月宫主之死。无他,只因其中的恩怨纠葛、爱恨情仇,太过纷繁复杂。 同胞兄弟,自小骨头分离,一个被仇人养大,作为报复的工具,一个陷入江湖禁地“恶人谷”,吃尽了苦头。长大后又要因一个女人的疯狂报复而相互残杀,好在苍天有眼,奸人的毒计终究没有得逞,最终自尽身亡,兄弟二人含泪相认,从此携手共闯天涯…… 显而易见,对狗血的执着热爱是人类通病,古今皆是如此,概莫能外。 于是乎,直到五年之后,街头巷尾的说书人还是会将那段往事按照自己的意愿,添油加醋地演绎上一番。而这样的故事又怎能只有英雄没有美人?故而张菁、铁心兰、慕容九等一众美女就被挨个拉出来遛,口味更重的还会将邀月、怜星编入与小鱼儿、花无缺的多角恋中,竟还有人将之抄录成了话本出售,倒也赚得盘满钵满。 小鱼儿有时也会坐下来听一听,自小起,他就喜欢坐在小板凳上听恶人谷里的一位白胡子老爷爷讲故事,虽然那位老爷爷没过不久就不见了踪影,但这个爱好却一直保存了下来。 而喜好之外,在内心深处,他也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秘希望,希望能从这些人口中听到一个人的名字,从而重温与那人共同走过的痕迹。 可惜,他总是失望。 因为主角永远只有一个或者两个,有了小鱼儿、花无缺和燕南天,一众江湖人自是不再需要其他多余的角色,就连反派也被移花宫主一力承担,而江玉郎只是个为了帮助朋友而惨死的边缘人物,有些说书人甚至连他的名字也懒得提起。 xxxxxxxxxxx 夕阳被张牙舞爪的树枝割裂成一片一片,听书的人群也渐渐散去,留下满桌狼藉和一地的瓜子壳,小鱼儿也缓缓站起身,向夕阳之外走去。离江玉郎的祭日还有一个月,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走,慢慢看,慢慢回忆。 还是乌篷小船,还是那湍急的江水,小鱼儿靠着舱壁眺望着两岸的风光,与那人同游时两岸繁花似锦,如今却是一片凋零。铁战活着,铁心兰活着,路仲达活着,江玉郎安排的很好,他处心积虑,努力保存了小鱼儿关心的每一个人,除了他自己。他宁愿搭上性命,只为了消解这段横贯了二十余年的恩怨,可到头来,他却与这段仇恨无关——他和他的父亲都只是局外人,也是牺牲品。 江玉郎就这么死了,死在自己手里,白白枉死。 所有人都说,错不在他,只是阴差阳错、天意弄人,可只有他心里明白,假使自己没有一丝一毫报仇的念想,江玉郎就不会死。 他没见过江枫和花月奴,也不知道在父母身旁长大是何种滋味,但这都不妨碍他去恨。 是的,他当然也恨过,在被杜杀关进狼窝里时,被李大嘴威胁吃掉时,被哈哈儿逼迫着大笑时,小小的小鱼儿多么希望能有个人站出来保护他、带他离开那个古怪而邪恶的所在。 然而,没有一个英雄踏着七色祥云出现,他想要活下去就只能靠自己。 按照师父们的意志成长,逗他们开心,让他们欢喜,顺着他们的意思给“恶人谷”里的每一个人捣乱,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却是他不得不接受的生活。他又怎么能不恨呢? 所以,他虽从未想过要了江琴的性命,却也不打算真正放过,江玉郎是不是早就看出了他心中的恨与执念,所以才用这样决绝的方式逼迫他放下? 这时,船已慢慢靠岸,夜也一如墨一般浓稠,江风和点点渔火在静夜涌动,小鱼儿躺在船舱里,突然觉得有些冷。这些年他很少独睡,一开始是苏樱,再后来是数不清的其他男男女女。 苏樱…… 苏樱跟了他三年。 那个女人像一团火,不仅能温暖你的身体,更能温暖你的心;又像个妖精,永远知道怎么让你舒服,怎么让你高兴…… 女妖精配小坏蛋,岂非正是天生一对?认识小鱼儿的人都这么想,包括小鱼儿自己。 结果却是事与愿违。 现下,他在江湖上有了和他父亲相似的名气——世上没有一个英雄能抵挡燕南天的轻轻一剑,也没有一个少女能抵挡江小鱼儿的微微一笑。任何人都相信,燕南天的剑非但能在百万军中取主帅之首级,也能将一根头发分成两根,而江小鱼的笑,却可令女子心碎。 当然还有男子。 第一次进南风馆,小鱼儿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门,小倌个个浓妆艳抹,扭动着腰肢与客人荤素不忌地调笑着,间或发出做作的笑声,哪里又是男人应有的样子。他本转头要走,却被几个小倌儿缠上,索性胡天胡地一番——人生得意须尽欢,如今自己在江湖上已是声名鹊起,又何必再藏头露尾,左右顾忌? 介于浪荡子的名声,花无缺从不准许他踏入移花宫半步,刚好每年这个时候,他们兄弟二人都会来到江玉郎墓前祭奠,便会借机相邀去酒馆喝上一两杯,聊聊彼此的境况,却没有人愿意提起过去。 xxxxxxxxxxx 江玉郎的墓就在江家草庐不远处的小山包上,小鱼儿俯身除去墓前凌乱的杂草,他在江家小住的那段日子,常同江玉郎来这里闲逛,有时还会带上银闪——那只银貂大多时候只是赖在江玉郎怀中假寐,间或懒洋洋地跳到草丛中,寻上一两条小蛇打打牙祭。 正想着,草丛中突然“沙沙”作响,不一会儿,有个小小的娃娃从中跑了出来。他大约四五岁的年纪,小小的身子还没有长草高,穿着件青色的小衣服,衬得一张白白的小胖脸晶莹剔透。 小娃娃显是也瞅见了小鱼儿,“吧嗒吧嗒”地跑到他面前,仰着脖子,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脆生生道:“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小鱼儿见他生得精致可爱,忍不住摸了摸他肉嘟嘟的小脸蛋,笑道:“你又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小娃娃后退一步,撅着嘴,道:“我不认识你,不准你摸我的脸。” 小鱼儿逗他道:“不准我摸,准谁摸啊?” 小娃娃气鼓鼓道:“只准祖父摸。” 小鱼儿笑道:“哦,这样啊……那你祖父是谁呢?” 小娃娃憋了半天,皱着小包子脸道:“祖父就是祖父,不是谁。”见小鱼儿露出了一个“你笨笨”的表情,连忙补充道:“我祖父很厉害的,他们都……都……” 小娃娃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合适的词来,只得捧起小拳头,似模似样似作了个揖,“就像酱子……” 小鱼儿作恍然大悟状,“啊,原来酱厉害啊。” 小娃娃连连点头:“对的,就酱厉害。” 小鱼儿心情大好,又忍不住伸手去摸小娃娃的小脑袋,小娃娃却是捂着脑袋左躲右闪:“讨厌,不要摸,会长不高……只有祖父能摸……” 此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衡庐……” 小鱼儿身子一僵,连忙站得笔直,小娃娃也一改刚刚可怜兮兮的模样,狠狠瞧了小鱼儿一眼,而后眼巴巴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见到个青衫秀士走来,便挥动着小短腿跑过去,边跑边喊:“祖父,祖父,他摸我的脸,还摸我的头……” 那青衫秀士俯身将小娃娃抱起来,对小鱼儿微微一笑,道:“许久不见,你一向可好?” 小鱼儿有些手足无措道:“好……江伯伯还好吗?” 江玉郎死后,江别鹤万念俱灰,决定自此退隐,与儿子的坟冢相伴,了此残生,燕南天和小鱼儿愧疚之下,时常前去探望,可江别鹤次次都避而不见。 当时的三湘武林早已在铁无双死后唯江家马首是瞻,江别鹤一走立时便群龙无首,门派间相互倾轧,乱作一团。极为远见卓识的三湘武林人士眼见不妙,便一同前往拜会江别鹤,好说歹说终是将人重又请了出来,三湘武林这才逐渐恢复平静,而江别鹤也因日日忙碌于处理一应事务,自丧子之痛渐渐走出,对小鱼儿的态度也有所缓和,每每和他相遇,也会不咸不淡地说上几句。 江别鹤点点头,便不再理会小鱼儿,而是抱着那小娃娃走到江玉郎的墓前,指着面前的石碑道:“这便是你爹爹。” 小娃娃呆呆地眨眨眼,“哦”了一声,小小声道:“原来人死了之后会变成石头啊。” 小鱼儿吓了一跳,江玉郎不曾娶妻,哪里来的孩子?是了,定是江伯伯设法过继来的,可……他仔细端详那小娃娃的样貌,越看越是心惊,难怪他第一眼就觉得这孩子可爱至极,那眉眼之间,不就是江玉郎昔日的样子吗? ☆、第八十章 明玉功 小孩子的笑闹声不时自远处传来,江别鹤和小鱼儿站在墓前,沉默不语。 江别鹤伸手轻轻抚摸着石碑,叹了口气道:“你有心了。”这石碑很是干净,简直可谓一尘不染,显然是此前有人曾细心擦拭过的缘故。墓前的花木上也有水珠,也应是被浇灌过了。 小鱼儿微微苦笑,道:“大错已然铸成,此后做得再多也是无益。” 江别鹤拍了拍他的肩头:“当年之事全是阴差阳错,只怪我们父子命途多舛,非你之过。这些年来,老夫怨天尤人,将过错尽数归于你身上,实是太过偏颇了,望你看在玉郎的情分上,不要见怪。” 小鱼儿摇头,不再答言,转而道:“那孩子生得真像他。” 江别鹤看着远处一个人玩得开心的小娃娃,脸上不禁流露出喜爱之色:“确实很像,不仅长得像,人也和玉郎一样聪明,不过却是比玉郎乖巧得过,教他什么就乖乖学什么,不像玉郎小时候,要他扎个马步简直是千难万难。” 小鱼儿见江别鹤舐犊深情溢于言表,心中酸涩不已,时间确实可以抚平一切,就连江别鹤这个做父亲的都已然放下了,为何自己却还要被困于此呢? 他暗自叹了口气,却是不想再呆在此处,便向江别鹤行了一礼,道:“每年今日,无缺也是会来的,却现下不知为何事耽搁了,我且去迎一迎他。”说罢,顺着小山坡缓缓地走了下去。 江别鹤望着他孤单的背影,心中升起一丝内疚,不由得想起他和江玉郎的一段谈话:“如此一来,父亲便能永远甩掉江琴的身份,既能脱离移花宫的控制,保住在三湘武林的地位,又无需再忧心燕南天几人。” 江别鹤面露得色:“我儿竟有陈平之才,这样一来便天衣无缝了。” 江玉郎摇头道:“还有最后一环,就是让我诈死。” 江别鹤一惊,皱眉道:“诈死?” 江玉郎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动,“燕南天和花无缺不足为虑,可小鱼儿太过聪明,我们的谎话并非天衣无缝,就算其中涉及的很多人早就不在人世,查无可查,可余下之处却不乏蛛丝马迹可寻,若被他死死咬住查下去,早晚还是会暴露的。” 江别鹤不解道:“难道你死了他就不会再查下去了吗?” “不是我死了,是我死在他手里。”江玉郎的脸掩藏在阴影当中,神情莫测:“有些伤口,是永远都不愿碰触的,因为一碰就会疼,更不必说重新割开,翻出来一寸一寸地看了。” xxxxxxxxxxx 小鱼儿自晌午等到夕阳西下,也没等到花无缺。江别鹤倒是破例将他留在自家宿了一晚,还精心准备了好些饭食。小鱼儿受宠若惊,开开心心地和江别鹤祖孙二人同桌而食。 名叫江衡庐的小娃娃才三岁半,也乖乖地坐在桌旁,拿着个小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江别鹤给他夹的菜,曾几何时,江别鹤做菜时要照顾江玉郎的习惯,通常都会备有两三道纯素菜,如今大概是考虑到小孩子正在长身体,菜里面不是加了肉末就是加了鸡蛋,本应鲜美,小鱼儿吃在嘴里却如同嚼蜡。 江别鹤见他脸上的喜色无端退去,多少也猜到他又突然想起了自家儿子,不由得又对小鱼儿多了几分怜惜,频频替他夹菜,惹得小娃娃恼得撅起嘴。 第二日,花无缺依旧没有出现,这实在是太不寻常。 小鱼儿眉头紧皱,邀月虽是花无缺的杀父仇人,却也是将他抚养长大的恩人,更不必说怜星宫主对他更是视如己出,爱护有加,最后又是为着阻止他们兄弟二人自相残杀而死,花无缺是个仁义君子,自不能坐视移花宫就这样垮掉,只得继承移花宫宫主之位,勉强将这一盘散沙聚拢。 “正气盟”借着移花宫两位宫主身死之机,多次企图大举进犯,都被燕南天强行压了下来,只得转而蚕食移花宫在外的产业,花无缺于武功一途上极有天分,却对经营一个门派所知甚少,全靠江别鹤和小鱼儿时不时的帮扶提点,才堪堪维持住移花宫不倒。 可往年移花宫事务即便再繁多,这几日他也会雷打不动地前来江玉郎坟前祭拜,今年究竟发生了何事令他将如此重要的事情都耽搁了? 小鱼儿心觉事情不妙,但还是耐着性子又等了两日,仍旧没见着人,便立即与江别鹤告辞,打马赶往移花宫一探究竟。 xxxxxxxxxxx 移花宫外小镇上的茶楼上,小鱼儿和铁萍姑对坐着,面前放着一壶清茶,两个瓷杯,四周人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向他们这一桌瞟过来。 小鱼儿举起杯子,轻轻啜了一口,直至今日,他仍不懂品茶,却也学会了怎么装装样子。 铁萍姑却没有这个心情,她压低声音对面前人说道:“宫主此次不过计划外出五六日,如今都快一个月了,还未回宫。虽说中间托人捎来了书信,但这也已经有些不妥了。” 小鱼儿道:“无缺是为何外出的?信又是谁带来的?上面写了些什么?” 铁萍姑想了想,决定全盘托出:“小鱼公子也是知道的,自邀月和怜星两位宫主都过世之后,江湖上觊觎移花宫的势力就更加嚣张了,这些年也多亏有你和燕大侠相助,宫主才能苦苦支撑,不然移花宫恐怕早就被那所谓的‘正气盟’夷为平地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而后继续道:“前些日子,宫主又为尽快提升实力而闭关修炼,结果走火入魔,伤了元气。” 小鱼儿眉头紧锁,花无缺身负重担,却从不会主动向亲近之人求助,全凭一己之力支撑偌大的移花宫,不到三十岁就练到了“明玉功”的第七层,这样的成就虽比不过邀月怜星,却也极为难得,可面对内忧外患的局面,终是不够。 唉,也难怪无缺总将自己逼得那样紧…… 小鱼儿忍不住开口道:“既然伤了元气,为何还要外出?”他一转念,恍然道:“难不成是为着雁阁……” 铁萍姑抿了抿嘴点头道:“确实是为着雁阁的拍卖会。” 据说雁阁的历史比移花宫还要长,第一任楼主是当时江湖上一个有名的“百晓生”,因著有一册《武林英雄谱》而流芳后世,小鱼儿也看过那本书,其中对每位英雄的身世武功都有较为详实的记载,字里行间用词典雅,见解独到深入,确实是一本难得的好书,这位“百晓生”的眼界和能力可见一斑。 雁阁最初是靠着买卖江湖消息起家,那喜好风雅的阁主兼“百晓生”便取了“鸿雁传书”之意来命名。可惜传到第三代时,雁阁阁主的口味变了,从风流雅士变成了一个武痴。 那时的雁阁已然成为江湖上最大也最权威的消息源,每个消息都是待价而沽,这个“价”不限于银子,尤其是那些重要且特殊的消息,向来都要以同样重要且特殊的消息来交换。 第三代阁主为了使自己的武功更上一层,却擅自改变了这个规矩,准许江湖人等以武学秘籍来交换重要情报。通过这种方法,他迅速积攒了大量珍贵的武林绝学,不仅供自己修炼,还利用这些绝学组建了一支武功高强的暗杀队伍,自此以后,雁阁不再仅仅买卖消息,还开始买卖人命。 雁阁的拍卖会则是近两年才出现的,今年是第三年。 拍卖会于每年的四月初四至四月初七举行,届时,雁阁会发出请帖,邀请曾与雁阁做过交易的信得过的老主顾参加,而老主顾每年只可以保举一个新人同往,所以江湖上许多人都是只知雁阁有这么个神秘的拍卖会,却从未涉足其中。 据流传,拍卖会上所有人都必须穿戴雁阁分发面具和黑袍,使用事先约定的假名,因此绝不会有人知晓每个人的真实身份,银货两讫之后,也就不会再有别的麻烦了。 而四月初八,极少现身于人前的雁阁阁主也会出现,你若是有大买卖想同雁阁做,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思及此处,小鱼儿不由得皱眉道:“无缺此去究竟所为何事?” 铁萍姑并未答言,而是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三个字——明玉功。 小鱼儿略一思忖,便猜到了大半,只听铁萍姑低声道:“照移花宫的规矩,‘明玉功’和‘移花接玉’尽皆由历任宫主执掌,口口相授,并无文字记载。邀月、怜星二位宫主先后亡故,生前倒是将‘移花接玉’尽数传给了宫主,可‘明玉功’的口诀却只传到第七层。” 小鱼儿手指无意地敲击着桌子,道:“无缺此番前去,是病急乱投医,还是已然确定雁阁有那东西?” 铁萍姑道:“宫主听怜星宫主说起过,移花宫的创派祖师花解语曾用明玉功与雁阁交换过一个重要消息,想来雁阁那里确实有‘明玉功’的完整功法。” 小鱼儿点点头:“看来我是要去一趟雁阁了。你无需太过担心,好好打理宫中事务便是。” 铁萍姑松了一口气,小鱼儿的武功虽比不过自家公子,但心计却是极多,往往能为常人所不能为,有他出马,必能将公子安然带回。 ☆、第八十一章 意外之行 这似是一间地窖,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适的湿气,但却装饰得极为华丽,从一应摆设到铺在青石地面上的地毡,无一不是难得的珍品。 一个男人正懒懒地半卧在一张躺椅上,就见他脸上扣着个黄金铸成的面具,深紫的锦袍罩在高大却瘦削的身体上,手上带着冰蚕丝织成的手套,凡是皮肤可能裸露之处,都被他尽数遮住,却仍有淡淡的、将死之人独有的腐臭之气不断从下面散发而出。 他抬眼看了看对面前立着的一个手持长鞭的人,满意地道:“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从未令我失望过。”男人的声音透过面具仍是带着苍老之色,接着他垂下眼帘,面具下炙热的目光贪婪地舔舐着地毡上的一具光裸的年青躯体,以及其上嫣红的鞭痕。 持长鞭的那人同样戴着鎏金面具,他随手将鞭子扔到一旁,俯下身将地毡上那微微颤抖的躯体轻柔地抱在怀中,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紧绷的脊背。 紫袍老者贪婪地盯着那只手,哑声道:“够了,长绝,将他送到我这来。” 被唤作“长绝”的那人却是一步也不动,只是用唇一遍遍吮吸这怀中人脆弱的脖颈,一双眼挑衅地望着那紫袍老者。 老者低哼了一声,道:“怎么,翅膀硬了,胆子也大了,敢违拗我了?” 那人轻笑了一声,懒懒道:“那你为何不杀了我?” 老者似是被哽住了,过了半晌才缓缓道:“我这辈子有过两个儿子,可他们没一个像我,一点儿也不像,所以他们死了我也一点儿都不伤心。我找了很久,也找了很多人,只有你……只有你……”他的语气中竟带着几分慈爱:“你就是我,你活着,我就不会死,所以我永远都不会杀你,谁又会愿意杀死自己呢?” 见那人既不言不语,也不移动身子,老者便继续道:“自从在齐猛那儿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和我是一种人。我本想将你带在身边,一点一点地教导你,谁知你竟不愿,还跑去给各和尚做了徒弟。我只有慢慢等,等埋在你心里的那颗种子长出来,雁阁的百年基业都是我们的,你还留恋‘江玉郎’的身份作甚?” 江玉郎看看怀里的人,恨恨道:“你明明知道他是我朋友,却还要逼我。” 雁阁阁主轻笑道:“他这么美,只远远看着岂不可惜?” 江玉郎缓缓摇头:“我已听了你的话,将他带了来,现下他只能是我的,你不能碰。” 雁阁阁主瞳孔微缩,道:“这么些年来,你我从来都是共享所有的猎物,这一件也不能例外。” 江玉郎冷笑道:“那虫娘呢?为什么你从不准我动她?” 雁阁阁主似是极为不悦,他坐直身子,冷冷道:“虫娘和那些蝼蚁不同。” 江玉郎毫不畏惧,继续道:“是吗?可我们既是一个人,那虫娘在你我面前又有何区分?” 雁阁阁主怒声道:“你说了这好些话,不过是不愿我碰他。好好好,我这次便如了你的意。” 江玉郎刚刚放下心来,却又听老者继续道:“我听说他还有个同胞兄弟,也是一般的好看,你我一人分得一个,也算是一桩美事,若是到了那时你还敢和本座废话,本座就将你喂了药关起来,待你和那些女人生下孩子便杀了你。”说罢整了整衣襟,拂袖而去。 江玉郎见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挺直的背脊慢慢塌了下来。 他摘下脸上的面具,擦拭了一下头上的细汗。刚刚的无所畏惧不过是伪装,其实,他向来都很怕他,即使那个老人已是行将就木,他仍旧怕他。 花谢了还会再开,可一个人的青春却会一去不复还,上天是如此的公平,无论他曾经是多么的意气风发,最后也终将落得发落齿摇的地步。 雁阁阁主便是如此。 他愈是衰老,便愈是喜爱年轻鲜活的身体,喜欢折磨他们,让他们露出或是痛苦或是快乐的神情。但当他的身体再也无法维持充沛的精力时,他开始寻找一个继承人。 他找了三年,最终选定了江玉郎。 若当年的江玉郎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孩童,如今定会如雁阁阁主所期望的那般,长成一个嗜血嗜虐的变态,好在那时他已有了稳定的人格,勉强能够抵御那人对自己思想上的控制与嫁接,虽然仍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因为他还是太过弱小。 无法逃脱,无法反抗,只能虚与委蛇、假意顺从,忍着恶心充当那人身体的延续,否则这上天赐予的第二条性命便会不保,何况,不良的嗜好有着对人天然的吸引,堕落是如此地令人愉悦和沉醉。 过去他可以忍着、等着,等这个老家伙自己咽气,不费吹灰之力地拿到雁阁的一切,可现在……他低头看了看偎依在自己怀中的那人,叹了口气…… 花无缺,你为何偏偏这时要来?你真是给我惹了大麻烦…… xxxxxxxxxxx 四月初一,龙门镇。 本来是同一个太阳,但到了沙漠上,就忽然变得又狠又毒,像是要将整个沙漠都晒得燃烧起来似的。四周没有风,一丝风都没有,在烈日下,沙漠上所有的生命,都已进入了一种晕死状态,就连风也不能例外。 凌霜头前掀开“天和酒馆”厚厚的门帘,花无缺微微屈身走进门去,将黄沙漫天抛在身后。 室内光线昏暗,为了防止风沙侵入,所有的窗子都被毡布紧紧地封死,一丝日光也不透,只有几盏油灯发出幽幽的光来。此时已过了晌午,酒馆中的客人并不多,只有三两个坐在破旧的木头桌前吃酒。 有个伙计打扮的人正懒懒地半躺在条凳上,见花无缺二人进门,连忙起身,笑盈盈地上前道:“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花无缺并不答话,径自从怀中取出个小小的木头印章递了上去。那伙计看了一眼却是不接,而是赔笑道:“二位原来是我家老板的朋友,快请跟小的上楼吧。” 花无缺二人随那伙计上了二楼,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屋子,屋内空荡荡的,什么摆设也无,唯有一个女子正站在窗边往外瞧,那扇窗户不似楼下被毡布封着,也不似平常人家用指糊上,而是装了一块颇似琉璃的古怪东西,却又比琉璃清透得多,可将外面漫天的黄沙看得清清楚楚。 见伙计带了两人进来,那女子先是挥挥手,示意那伙计先行退下,而后款款走上前来,对花无缺福了一福,柔声道:“小女子恭迎公子大驾。”她虽脸上戴着面纱,但从她裸露出来的光洁肌肤来看,应是正当妙龄。 花无缺还了一礼,道:“姑娘有礼了。”随即便将那信物递了上去。 那女子也不多话,伸手纤纤玉手接过,细细看了看,轻轻一笑,转而对花无缺道:“绣玉谷移花宫虽说也算雁阁的老主顾,可最近四五十年来却无甚来往,故而此次也未邀请贵宫府前来,不知公子这信物是从何处得来的?” 花无缺微微一笑,道:“雁阁耳目广布,本宫自是不会蠢到想要蒙混过关,只是想借此见姑娘一面,讨要张请帖罢了。想来我堂堂移花宫,雁阁也不至于不给这个面子。” 那女子恭敬道:“宫主言重了,移花宫百年大派,能参与雁阁的拍卖,自是雁阁之幸。怎奈小女子区区,却是不能拿这个主意,请宫主屈尊在此小住,待小女子禀明主上。” 花无缺自也知道这个道理,本就是想借着这女子将话递上去,便同凌霜一起在这“天和酒馆”住下了。 第二日,那女子敲门求见,并带来了一副面具和一件纯黑的长袍,道雁阁阁主盛情邀请移花宫宫主前往拍卖会,今夜子时会有人来接,请提前换好衣物,言外之意,凌霜是不能跟随的。 花无缺将面具拿在手上端详着,这面具是由蚕丝编织而成,扣在脸上恍若无物,极是轻便,但却能将人的整张脸丝毫不露地遮住,嘴巴的地方竟还是活的,进食时可以去下,而双眼所在之处织得不如其他地方紧密,想来是为了方便视物。 这么个小小的面具且不论在材料上的花费,单论这手艺钱便是不少,雁阁真是大手笔,却不知能不能捞回本来。 xxxxxxxxxxx 子时刚到,便有一辆马车停在酒馆门外,花无缺登上马车,却发现车里已坐了一人。此人也和花无缺一般戴着银丝面具,穿着黑色长袍,见有人上来了也不多话,径自捻起车中备好的葡萄不紧不慢地吃着,边吃边透过面具打量着花无缺。 按理说来,花无缺此时这般装束,那人应也看不出什么来,可他偏偏将花无缺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打量了四五遍,看得花无缺极不舒服,却又不能发作,自得强行忍住,靠着车壁,去听车外呼啸的风声。 马车走了一段后便停了下来,不多时又重新动了起来,大约过了又半个时辰后,终于有人敲了敲车壁,示意他们下车。 花无缺跳下车来,却发现他正身处一片漆黑静默的沙海当中,刺骨的寒意不断袭来,风刮在脸上,就像是刀一样。周围算上载他的车架,共有十二辆之多,每辆车上各有两三个人,而原本拉车的马匹却已被骆驼取代,想来路上暂歇的那一会儿便是为了替换马匹。 而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车队之后竟然停泊着一艘船。 花无缺自然见过船,却从未想过会在沙漠上看到一条船,何况还是一条铁做的船。 这绝不是烟雨西湖上引人遐思的画舫,也非夜泊秦淮酒家旁的轻艇,更不是那种江面上随处看见的乌篷船,而是一条铁船,船身通体乌黑,若不是上面悬挂着白帆,几乎就要与黑夜融为一体,就好似一只潜伏着的猛兽。 此时,自船上走下了个身着青衣的男子,他和众人一样,也戴着面具,不同的是,他的面具是被染成了银色。 青衣人朝众人微微一礼,道:“诸位肯赏脸前来,不胜荣幸,鄙人姓柳,请我上船吧。”随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当先引众人往船上走去。 花无缺脚下不停,心中却是疑惑,一艘铁船,在水中尚无法航行,如何能在沙漠中开航呢? 待众人都上了船,那青衣人又道:“在下略备了些薄酒,请诸位慢用。” 一人突然出言道:“要喝酒,哪里不能喝,我们此次是来参加拍卖会的,岂能在这船上白白浪费时日?” 青衣人不疾不徐道:“这位贵客稍安勿躁,待时辰一到,这船自然就开了。” 另一人笑道:“老朽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头一回在沙漠里看见船,也头一回见着铁做的船,这位小友可否为我们解释一二啊?” 青衣人笑道:“大漠看来神秘可怕,却是有规则蕴含其中。此处每年四月初一都会刮东南风,风力巨大,而待到初八之后,风向又是一转,转为西北风,故我家阁主便造了这艘铁船,便于往来沙漠之中,若这船不是铁而是木头做的,早就被狂风吹散了。” 众人一听,方才恍然大悟,不由得纷纷称赞起来。正说着,就听“隆隆”声响,只觉身下这庞然大物竟真似移动起来,青衣人告了个罪,往舱下去了,众人便寻了位置各自坐下,只等停船入港。 ☆、第八十二章 面具 不知行了多久,船缓缓停住,青衣人复又出现,引着众人下船。 花无缺举目四望,无边无际的沙漠仿佛黄色的大海,连绵不绝的沙丘在狂风中犹如波浪不住起伏,而就在那波浪之间,竟似有一座小岛般的镇子若隐若现。 青衣人朝众人招招手,当先弓着腰、迎着大风艰难向前走去,众人也抓紧衣袍,紧紧地跟在后面。 走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风竟奇迹般地突然消失了,众人好似走进了个无形的巨大罩子,肆虐的狂风与飞扬的沙粒都被尽数挡在了外面,而那海市蜃楼般的镇子就正正地坐落在这罩子当中。 众人一面连连称奇,一面忙着抖落身上的沙土,青衣人却笑着开口道:“明日是四月四,届时拍卖会将于镇中最大的酒楼进行,在此之前,诸位尽可以随意玩乐,除赌坊外,一切场所都无需金钱。”边说边将众人引入镇中的一间三层楼高的客栈之中。 刚踏进宽敞而华丽的大厅,便有十多个穿着一尘不染白色长衫的少年迎面而来,将众人带进客房,每个人对他们的态度,都是彬彬有礼,无懈可击。 花无缺四下打量,却见这客房装饰的极为细致整洁,甚至可以说华丽,而且还有张很柔软、很舒服的床,床上铺着锦缎,床帐上竟还悬着几串小指甲大小的东珠做装饰,若是不向窗外望去,简直要以为自己身在秦淮河上的温柔乡。 雁阁真是好大的手笔,却不知将被拿来出卖的又会是些何等惊世骇俗的珍贵之物。 xxxxxxxxxxx 入夜,花无缺独坐在桌前,凝视着烛火发呆。此前,他从未料到雁阁会将一众人等带到这么一个偏僻的所在,从此处回到龙门镇尚要花费近三日功夫,再从龙门镇去往江南…… 花无缺紧皱眉头暗自盘算着,玉郎的祭日将至,看来要尽快与那雁阁阁主见上一面才是。 此时,有一白衫少年敲门进来,为花无缺添上了火盆,大漠中天气怪异,白天热得令你恨不得把皮都剥下来,晚上却冷得可以把血都冻起来,若是少了火盆还真是会被冻得呆不住。 添了火盆,白衫少年又递上了一张红笺,上书第一日即将拍卖的物品和拍卖时间。花无缺大概瞧了瞧,心中一惊,从四川唐门的du药到嵩山少林的无相功,多少门派秘而不传的绝技绝学都在其上,幸而移花宫的“明玉功”和“移花接玉”并不在被拍卖之列。 白衫少年则在一旁道:“这位贵客何不外出走走?我们这儿新邀了不少名厨,既有清淡的江浙菜,也有辛辣的湘菜,定让客人不虚此行。您用过饭也可以去赌坊试试手气,或是往飘香院走一趟,享受番美人恩,一解舟车劳顿的疲乏。” 说到此处,他拿眼睛溜了下花无缺,见他似是没什么兴趣,便接着道:“若是贵客不爱红颜,飘香院近旁也有南风馆,其中的几位倌儿还是外域人,金发碧眼,别有一番韵味。” 花无缺微微皱眉,心下了然,原来这里不仅仅是个拍卖会,也是一个销金窟。可无论是吃的喝的,还是金钱美色,皆非他所欲,想了想便开口道:“我要见你家阁主,不知小哥可有法子?” 白衫少年恭敬道:“贵客就别难为小人了,小人人微言轻,哪里会有什么法子呢?不过贵客不妨往赌坊寻柳大人,兴许他能递个话上去也未可知。” xxxxxxxxxxx 花无缺从未进过赌坊,此时他却站在布置豪华的大厅里,耳畔响着筹码的清脆悦耳的敲击声。 这里的每个人都在赌,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在他们的赌注上,而更可怕的是,他们都穿着一样的衣袍,戴着一样的面具,乍看起来,好似是自己跟自己在赌一样。 当然,无论在何处,赌坊不单有赌钱的,还有打架的,因为赌坊里总会有一两个人走霉运,输到要当裤子时也难免会格外暴躁。花无缺刚刚进门不久,便有两人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一张赌桌被砸了个稀烂,骰子、筹码散落一地。周围人也不制止,只是不远不近地冷眼看着。 此时,一个白衫少年疾步走来,大声喝道:“雁阁的规矩,赌坊之内不得私斗。” 其中一人听了这话微一迟疑,与他交手的那个身形壮硕的大汉瞅准机会,一拳将人打倒在地,动了动肩膀,语带不屑道:“这话你们阁主来说倒是有些分量,你一只弱鸡,也敢管你爷爷的闲事?” 白衫少年也不着恼,冷声道:“雁阁的地界,容不得你撒野。” 大汉双手抱胸,冷笑道:“不过是消息贩子,又能奈我何?” 还不待白衫少年答言,迎花无缺一行上船的那个柳大人则从旁施施然走了过来,挥手让那少年退下,也不理睬那大汉,只对周围人作了个罗圈揖,而后突然高声道:“我雁阁虽向来严守客人的秘密,可不遵循规矩的人却不在此列。”接着,他向那大汉一指,道:“此人名叫费西河,原点苍派二弟子,残杀师兄事败后,逃往滇北。最喜凌虐妇女,五年前七宝庄五十一口命案和三年前青云山二十三口命案,都是此人所为。在场诸位若与此人有仇,或是愿意替天行道,尽可动手,雁阁绝不过问。” 大汉熊罴般的身子一僵,随即颤声道:“你……你……”他也不傻,知道如今不但自己的身份暴露,就连从前做出的不为人知的丑事也被抖搂了个干净,这里就算没有自己的仇家,也难保没有人不想要他的性命。当下也不再多做纠缠,只得恨恨地看了青衣人一眼,便要闪身混入人群之中,却被三人“品”字形拦在了正当中。 花无缺看到这里便不再看了,这大汉的下场再明显不过。能与雁阁做交易的,哪个又会是普通人物?在这江湖上少不得仇家和利益纠葛。如今隐藏身份,聚于这沙漠之中暂且相安无事,一旦暴露,便如被关在狮群里的兔子,哪有活命的道理? 那柳大人似也是这般心思,抖了抖袖子,像是在抖落什么灰尘,而后便迈步离去了。花无缺疾走几步,跟在后面,那柳大人仿佛是生了眼睛,竟停下脚步,转身向迎上前,欠身恭敬道:“这位贵客可是有何吩咐?” 花无缺微微颔首,道:“我要见你家阁主。” 青衣人轻笑道:“阁主现下不再此处,四月初八那日方会前来,还请贵客耐心等待一段时日。” 花无缺摇头道:“实是有极其重要之事耽搁不得,烦请柳大人通融一二。” 青衣人连忙道:“‘大人’二字实在是不敢当。在下也并非不通人情,只是阁主确实不在此处,在下也是无能为力。”他顿了顿,又无奈道:“再者说来,不到四月初七当晚,大漠上的风向便不会改变,那铁船自然也是动不了的。就算贵客您想要离开此处,也是无法啊。” xxxxxxxxxxx 回到房中,花无缺心绪烦乱,千算万算竟是算露了这一点,不过若是能在四月初七夜里启程后,初十达到龙门镇,快马加鞭,兴许四月十二那日便能赶到江家。 他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办法可行,于是决定暂且留书一封,告知雁阁阁主知晓自己的来意,日后再与他慢慢周旋,想来自己抛出的鱼饵也算不小,定能引得那人动心,将“明玉功”的后两层心法拿出交换。 他一面想着,一面在砚台中缓缓注水,打算磨墨,此时却听叩门声传来,便起身将房门拉开,却见是那个“柳大人”站在外面。 那“柳大人”微一欠身,恭敬对花无缺道:“这位贵客,我家阁主有请。”语气平和,好似之前口口声声说阁主不在此处的人是旁人一般。 花无缺自是无暇与他计较这许多,整了整衣衫便跟随那“柳大人”往楼梯处走去。 本以为他们要下楼,却不料“柳大人”却将花无缺引向了客栈的三楼,这一层和花无缺所住的二层一般无二,他们顺着回廊走到倒数第三间屋子门前,“柳大人”恭谨地轻敲了三下,而后将门推开,对花无缺做了个“请”的手势,花无缺点点头便迈步踏进了屋子,心中却暗忖,这雁阁阁主倒是有几分心机,谁又能料到身为主人的人竟会如所有的客人一般住在客栈里呢? 一进去才觉出这屋子的与众不同,花无缺居住的客房与之一比,简直就是乡下的草房了。地上铺着纯黑的毡毯,上面用金线描绘出精致华美的云纹,博物架上摆着一色的金器,间或点缀有红宝绿翡等艳色宝石,竟丝毫也不显得俗气。正对门的一面墙却最令人惊叹,只见那四五丈宽的墙壁上画着一张画。 这画里画的场景很是奇怪,似乎既没有青天,也没有大地,只有风和雾,冰川和火焰。最外周是各种各样受难的人,有的被铁索紧紧缚住,痛苦挣扎,有的被怪鸟啄食,四处奔逃,有的双眼圆睁,在火焰中扭曲了面容,也有的被串在焦黑的树枝上,内脏流了一地。 他们中间包裹着一些穿长袍的人,他们都戴着面具,垂着头,向画面正中的一个头戴紫金白玉冠的年轻人跪拜,那年轻人面容清俊,神情似笑非笑,双手摊开,一手托着一团火,另一手则托着一团诡异的黑气。 雁阁阁主就坐在这幅画的前面,见花无缺进来,也不起身,只是高声道:“新任的移花宫主?久仰了。”那声音透过他脸上的鎏金面具传来,瓮声瓮气的,却也听不出是年轻还是苍老。 花无缺四下一扫,这屋内竟只有一张床和一把椅子,竟是连个坐的地方也无,心知是这人给自己的下马威,不由得冷笑道:“这便是雁阁待客的规矩?连看座都不懂吗?” 那阁主却是轻笑了一声,道:“有求于人,却还不肯低头,早晚是要吃苦头的……” 花无缺冷冷道:“吃些苦头总比失去尊严要好得多。” 那阁主冷哼了一声,却道:“本座知你为何而来。本座也可以清楚地告诉你,你要的那样东西正好好地搁在本座的书房里,可本座却并不打算给你。” 花无缺好整以暇道:“那阁主可知本宫要拿什么来交换?” 那阁主嗤笑一声,道:“除了‘移花接玉’,你们移花宫还剩下旁的东西能拿得出手吗?” 花无缺瞳孔微缩,“移花接玉”乃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功夫,不知有多少人想要知晓当中的秘密,可眼前这人竟似对此不屑一顾,却不知是真的不东西你,还是以退为进…… 那雁阁阁主瞟了花无缺一眼,勾起嘴角,缓缓道:“‘移花接玉’又有什么了不得,不过也是种借力打力的功夫罢了,和武当的‘四两拨千斤’、少林的‘沾衣十八跌’相差无几,只胜在出手快,能在对方力量还未充分使出来之前,就抢了先机先将他的力量拨了回去,所以在别人眼中看来,就变得分外神奇。” 花无缺心下大乱,他原以为用“移花接玉”交换“明玉功”的后两层必是十拿九稳,哪里想得到这雁阁阁主竟早已知晓了个中秘密,难道…… 此时,便听那阁主继续道:“想必你也是猜到了,多年前,花解语早就用移花宫这两门绝学与我雁阁做过了交易,不单单是‘明玉功’,‘移花接玉’我也是有的,所以,若是宫主拿不出什么新鲜玩意来,本座就不奉陪了。” 花无缺咬了咬唇,沉声道:“但凡阁主开口,无缺必定奉上,只要阁主肯将那‘明玉功’交予我移花宫。” 那阁主玩味地看了看花无缺,缓缓道:“我若是想要燕南天的人头呢?” 花无缺大惊,几欲脱口而出“自是万万不可”,可他也知若是自己拒绝得如此断然,定会惹得面前人不快。他绝不能伤害燕伯伯半分,可若不应下,又怎能将明玉功拿到手中呢? 那阁主见花无缺没有答话,也不气恼,一笑道:“不必惊慌,本座只要动动手指,随时能取了燕南天的性命,对他的脑袋也没什么兴趣。本座只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话不能说得太满,否则后果只能是自己逼死自己。” 花无缺咬牙不语,半晌才缓缓开口:“阁主想要如何?” 那阁主懒懒地靠着宽大的椅背:“宫主不远千里而来,雁阁自要让宫主不虚此行,才算尽了地主之谊。”他用纤长的食指敲了敲扶手,“不如……宫主留下来侍候本座几晚如何?” 花无缺简直以为自己是发了疯,或是听错了,呆呆地问道:“什么?” 那雁阁阁主轻笑道:“侍候本座几晚便能将江湖上首屈一指的神功拿到手,这样好事不知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若不是看宫主少年英俊,本座也不会做这种亏本买卖。” 花无缺怒极反笑:“承蒙阁主错爱,只是在下早有心仪之人,实是没这个福分,不过本宫手上或许有样东西能让阁主满意。” 那阁主“咦”了一声,道:“何物?” 花无缺冷声道:“你的命。”说罢,身子如秋叶般骤然飘起,向那雁阁阁主掠去,两人便在这斗室当中动起手来。 花无缺虽有内伤在身,但一股怒气撑着,攻势强劲,招招致命,那阁主见招拆招,两人一时间倒也旗鼓相当。 花无缺心知自己难以久战,五十招之后心念一动,一掌向对方的胸口拍去,这一掌看来虽轻柔,但所取的部位,却是毒辣无比,而且掌心深陷,蓄力不吐,显然一发便不可收拾。 那阁主叫了声“好”,出掌去接,花无缺掌势猛地突变,突然向右掌引,这一着正是移花宫独步天下的“移花接玉”,一招使出,对方这一掌必定要反打在自己身上。 谁知那阁主身形滴溜溜一转,竟将这一妙招轻轻化解,花无缺心下动容,凝神再战时却是一愣。 室内燃起的灯盏本是不多,那阁主之前又是一直背对着烛火,此时他身形转动,两人已然交换了位置,四目相对之时,那双唯一暴露在面具之外的眼睛被烛火映得极是清晰,竟让花无缺一阵恍惚。 高手过招,怎容得丝毫分心,他这一晃神的功夫已被那阁主一指点在穴道上,身子当时就是一软,那阁主趁机又补了几下,花无缺便瘫软在了纯黑的毡毯之上。 那雁阁阁主居高临下俯视着花无缺,冷笑一声,突然伸出手来一把将他身上罩着的黑袍扯下,花无缺大惊失色,咬牙挣扎不休,身上的衣物却被三两下撕了个精光,想到接下来可能遭遇之事,不由得战抖了起来。 谁知那阁主之后却不再动作,只是歪着头盯着花无缺看,花无缺紧攥着拳头,有心伸手遮一遮光裸的下身,可又觉太过女气,简直是遮也不是,不遮也不是。 那阁主一挥手,一道真气击中挂在门旁的一个金铃,铃铛刚刚一响,便有人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花无缺见有人进来,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得将头低得更低些。 那阁主吩咐了声“那件袍子来”,那人便应声出去,很快便取了件黑袍来,那阁主将袍子扔到了花无缺身上,道:“穿好。”花无缺赶紧将袍子披上,又结结实实地系好了衣带,抬头瞪着眼前这人,看他究竟要耍什么花样。 那阁主走上前拍开花无缺身上的穴道,又挥了挥手,说了声“出去”,便对他不再理会,而是转身负手去看那墙上的画。 花无缺一言不发地奔出门去,半闭着眼倚在栏杆上,他想到了了那人熟悉的双眼,想到了刚刚他挥手时,手背上那熟悉的抓痕…… 他狠狠一掌,将手下的栏杆拍了个粉碎,而后转身返回门前,咬牙将衣带解了,任由那袍子顺着自己光裸的躯体滑下,而后摘下脸上的面具扔在地上,抬手推门而入…… ☆、第八十三章 回春 事情很顺利,但却有些不对劲儿。 而小鱼儿却怎么也想不出哪里不对。 或许只是因为一切太过顺利——没有阴谋,没有诡计,他不过是动了动嘴,雁阁的人立即答应三天后将一个完好无损的花无缺送到他面前。 而实际上,他们也确确实实是这样做了。 也或许只是因为花无缺太过对劲儿。 自从接手移花宫后,他又变回了最初那副该死的模样,总是那么谦恭,那么有礼,但这种谦恭和有礼却像是个天生谦和的主人向奴仆客气,令人反觉难受得很。即使面对他这个兄弟,有时也会如此。 他原本就很少笑,其后更是连笑都没笑过一次,表面上仍旧是那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内力却像一根被绷得太紧的琴弦,只要再多加一丝力道就会立时断掉。 可现下,花无缺却变了,若不是感觉到双生子之间独有的联系,小鱼儿简直要指着眼前人大喊“你究竟是谁”了。 人是会变的,可小鱼儿却很怀疑,无论从君子变成小人,从英雄变成狗熊,还是从小人变成君子,从狗熊变成英雄,都不过是给自己戴上了一张面具,而面具之下,君子还是君子,狗熊依旧是狗熊。 可花无缺却好像已经完全脱胎换骨。 还是同一双眼睛,却不再是阴郁的、失神的,而是跳跃着欢乐与柔情,同样的嘴唇,却不再紧抿着,而是时不时划出向上的弧度,就连皮肤也不再是那种充满疲倦的苍白,甚至还泛着喜悦的嫣红。 他不过是站在一间普普通通的屋子里,却好像是站在春日的阳光下,整个人竟似在发光一般。 小鱼儿知道,天底下只有一件事会在一个人身上产生这样的魔力,可自江玉郎死后,这件事似乎就断绝了可能出现在花无缺身上的希望。 他盯着自己的胞兄看了半天,勉强挤出一个字:“你……” 花无缺却弯起了嘴角,主动拍了拍兄弟的肩膀:“这是我头一次见你露出这么傻气的表情。” 小鱼儿快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花无缺从不会主动触碰旁人,而且他真的在笑,还笑得非常开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兄弟在左边的嘴角上长着一个和自己一样的酒窝。 他心中盘算了一下,还是将话说了出来:“四月十二那日,你失约了。” 他盼着从花无缺的脸上找出一丝内疚和难过,但令他倍感古怪的是,花无缺仍在笑,没心没肺地道:“抱歉,有重要的事耽搁了。” 小鱼儿简直怀疑自己长错了耳朵,自从一次混乱的春梦之后,兄弟二人都确定了彼此的心思,却没有人愿意拿出来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谈,毕竟兄弟俩与同一个人在同一张床上,即使是在梦里也太过了。 不过,这却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们或许从很久以前便已相互察觉,也相互接纳了。人总是这样有趣,将白天做的梦说成是晚上做的。 小鱼儿从来不笑花无缺死心眼,花无缺也从不怪小鱼儿举止浪荡,寻花问柳。他们都怀念着同一个人,只是以不同的方式,一个通过铭记,一个通过忘却。 可现下,花无缺却打破了这种默契。 绝不是为了“明玉功”,可除了这件事究竟还有什么事会比心爱之人的祭日更为重要? 小鱼儿动了动鼻子,再次确定自家兄弟没有喝醉,又忍不住一把抓住花无缺的脉门,脉象平和,既没有内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不由得脱口道:“萍姑说你练功时走火入魔……” 花无缺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现下都痊愈了。我本已让凌霜给宫里去过信,没想到她还是这般忧心,烦你白白跑了这一回。” 小鱼儿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问道:“你何时回移花宫?” 花无缺轻快道:“我略作准备后就要闭关突破‘明玉功’的第八层,故而一时半会是不会回去的,若宫中有事,还要烦你照拂一二。” 小鱼儿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武学一道,本没有侥幸,但花无缺却实在进步得太快,简直就像是奇迹,一个多月前还因强行突破失败而重伤,如今不仅内伤痊愈,武功还即将更上一层。而且闭关是练武之人的大事,非于绝对安全之处不可为,花无缺不速回移花宫中闭关,反而要留在雁阁,当真是匪夷所思。 他越想越是好奇,几乎忍不住就要询问了,但他也知道,无论自己如何盘问,花无缺都不会多说一个字的。 所以他能做的只有点头应下,随即转身离去。 待小鱼儿走远了,屋内原本是墙壁的地方出现了一道门,许久未现身于人前的江玉郎从门中走了出来,见花无缺正脸上带笑地看着自己,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早就知道,你是不会做戏的,小鱼儿一定已经看出了什么,不过若是我们继续将这戏演下去,兴许他就不会猜到得太多,也不会再多做纠缠。” 花无缺略略有些沮丧,摇头道:“希望如此,可若他什么都不做,便就不是小鱼儿了。” 江玉郎走上前,握住花无缺的手道:“你就不必为这些琐事烦心了,专心突破才是如今的头等大事。至于小鱼儿……我会另想办法,你已是陷进来了,我不能再让他也……” xxxxxxxxx 小鱼儿当然不会就这样轻易离开,他顺着街道一直走,在确信没有人跟踪后便兜了个圈子,从小巷中绕回到原处,缩在个卖布的小摊后面时时张望。 过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花无缺走了出来,令小鱼儿惊讶的是,他怀中竟还抱着个娇小的女子。 就见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女子放进一旁的马车中,而后微笑着和她说了几句话,也躬身坐进了马车。马夫甩动缰绳,马长嘶一声便撒开四蹄顺着大街向南而去。 小鱼儿眉头紧皱,他本应替自己的兄弟高兴,可现下反而心中却是恼怒至极,他一定要亲自去看一眼那个女人,看看她究竟有多好,才会让花无缺如此快乐,甚至背弃对江玉郎的感情。 于是他摸了摸嵌在左耳上那颗幽黑的耳钉,运起轻功,阴沉着脸跟在后面。 马车走得并不快,颇有些优哉游哉的意味,时近五月,草长莺飞,一派大好春光,可花无缺这么一个风雅之人,竟一次也没有挑开车帘来看看这春日美景。原因只有一个——车上那女子比这春色更令他着迷。 马车爬上开满桃花和杜鹃的山坡,停在个不大不小的庄子门前。花无缺当先跳下来,将那女子接在怀中,抱着她进了山庄。小鱼儿跳上墙头,远远地坠在后面,见花无缺将那女子安顿好后,又和一个总管模样的人交代了两句,便径自走进了后山的一个洞窟之中,竟似是现下便要闭关。 小鱼儿面对这满山遍地的鲜花,闻着轻柔的花香,心中暗自叹气,这些年他见多了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向来都认为温柔乡便是英雄冢,花无缺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他爱上的那个女人定是不简单。 这么想着,他穿过一丛丛的桃花树,轻巧地掠上一座二层小楼的房檐下,他适才已然瞧见花无缺将人送到了这里。 小鱼儿通过二楼敞开的门向里看去,就见那女子正独自一人背对着门坐在那里,左手执着本棋谱,右手捻着棋子,似是正在打棋谱。 她穿着身淡青色的衣裙,裙摆略略有些长,遮住了她双脚,只露出绣鞋上绣着的竹纹。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挽了个歪歪的斜髻,却露出了白皙脆弱的脖颈和纤巧的后背,仅仅是看背影,便已知是个美人了。 小鱼儿从屋檐上一跃而下,轻轻地咳嗽了两声,迈步走进了屋内,那女子听到咳嗽声也不甚惊讶,只是慢慢地将椅子转了过来,直至这时,小鱼儿才发现,她坐的并非普通的椅子,而是一张轮椅,显是双腿不良于行,怪不得花无缺要殷勤地将她抱上抱下。 可却不是最令小鱼儿惊讶的却不是这个,而是那女子的眼睛,那双眼睛简直与江玉郎的一般无二。 小鱼儿呆呆地盯着那女子的双眼出神,那女子竟也不说话,任凭他瞧着自己。她脸上戴着面纱,手上戴着一双不知道什么丝织成的手套,除了饱满的额头和一双眼睛,全身上下都被遮了个严严实实。 两人沉默半晌,却是谁也没有开口,小鱼儿原以为至少那女子会问一句“你是谁”,可她只是安静地坐着,看来既不惊慌害怕,也不烦躁着急,好像还可以继续这样安静地坐下去。 这又让小鱼儿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江玉郎,他喜欢看着江玉郎就这么坐在阳光下,那脸,那眉目,那青色的衣衫,那安详的神态,微风徐徐,时间缓缓逝去,一切都融化在这片安然之中。 看来花无缺爱上她是再正常不过了。 小鱼儿心中轻轻叹气,最后还是开口道:“这位姑娘,在下冒昧前来是为了寻一位好友,他名为花无缺,不知姑娘可否认得?” 那女子依旧不言不语,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小鱼儿只得又道:“烦姑娘指点,在下寻他有要事。”却见那女子却是指了指自己的嘴,而后摇了摇手。 小鱼儿惊道:“你不会说话?” 那女子又点了点头,纤长的手指上下划动着,应是在用手语对小鱼儿“说话”。她大大的眼睛充满了忧郁和歉意,当真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小鱼儿做梦也料不到这种情形,从前在江家时,江玉郎也是这么用手语和自家的哑仆交流,小鱼儿却只懂得点皮毛,此时全然不知这女子在说什么,想了想,便走到她对面的一张青藤软椅旁坐下,将棋盘里的黑白子一粒一粒地拣出来放好,而后道:“闲来无事,我们下一盘如何?” 女子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奇怪地看着小鱼儿,仿佛不明白这人为何前头还说有急事,后面又闲闲地拉着人下棋。 小鱼儿是个厚脸皮,也不解释,笑嘻嘻地抓起枚黑子道:“我是客人,就先行一步了。”说完“啪”地一声落下了一子。 xxxxxxxxx 就这样,小鱼儿凭着自己的厚脸皮在庄里磨蹭了三天,无论那女子明示暗示,山庄的管家软硬兼施,就是不走。 可第四天,山庄的主人却是回来了。 ☆、第八十四章 故人 桌前,慕容九和江小鱼分坐两端,一个瞪着杏眼,一个瞪着猫儿眼,相互怒目而视。 慕容九秀美高挑,开口道:“你倒是命硬,处处惹人生厌,竟还能齐整地活到现在。” 小鱼儿撇撇嘴道:“祸害遗千年,你我也算是彼此彼此了。” 慕容九冷哼一声,道:“好一张利嘴,早知你会像只苍蝇一样老在我眼前飞来飞去的碍事,当初我就该一掌拍死你。” 小鱼儿笑道:“当初你有力无心,现下恐怕已是有心无力了吧。”他早已非吴下阿蒙,遇到慕容九也无需向从前那般东躲西藏了。 慕容九眼露不屑:“纵使我武功比不得你,要你死却也是易如反掌,这里是我的地界,容不得你来撒野。”她伸手向门口一指,道:“出去,现在就给我出去,永远莫要被我再瞧见,否则我就先割下你的舌头,挖出你的眼睛,再杀了你。” 小鱼儿知慕容九心思毒辣,用毒的手段又是不俗,他这些年闯荡江湖多了不少历练,也收敛了过去任性妄为的脾气,虽说着风凉话,却也不会太过分地激怒这条美人蛇,便转而问道:“你的地界?难不成这庄子是你的?” 慕容九点头道:“不错,你坐的椅子,饮的茶水,吃的饭食,住的庄子,统统都是我的。” 小鱼儿笑嘻嘻道:“既然如此,我岂非更要留下来了还债喽?” 慕容九冷笑道:“说得真是好听,当我不知道你们兄弟二人的龌龊心思?” 小鱼儿面色不变:“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怎会龌龊?我瞧你是心中妒忌,才故意这么说的,想想也是,像你这样的蛇蝎女子,又怎么会有人喜欢呢?” 小鱼儿随口一句,却不想戳中了慕容九的痛处,她虽然拼命想作出冷淡从容、若无其事的样子,却偏偏又忍不住气得全身发抖,怒极反笑道:“是啊,我是歹毒,却也比不过你,狠心到能够亲手杀死自己的心上人的人,想来普天之下只有你一个了。” 小鱼儿心中一疼,手在桌子下慢慢攥紧了拳头,仍是嬉皮笑脸道:“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慕容九道:“我与江玉郎也是定过亲的,他的事我自然清楚。身为男子,痴迷一个同样身为男子之人,也不恶心。” 小鱼儿脸上竟丝毫没有尴尬之色,梗着脖子道:“我便是喜欢他,你又能如何?” 慕容九咬牙道:“连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当真是无耻之极!” 小鱼儿笑道:“我为何不能说心里话?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若是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心里喜欢了别人,嘴里却不敢说,那才叫丢人哩。” 慕容九冷笑道:“你嘴上说着喜欢,这些年来却不知与多少男女有过首尾,哼,若是他活着,想必也不会要你的。” 小鱼儿却依旧笑道:“只要我喜欢他,无论他要不要我都没关系,更用不着你这个不相干的人来费心。” 慕容九“哼”了一声,本想反唇相讥,却偏偏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来,只得道:“你究竟走是不走?” 小鱼儿叹了口气,突然柔声道:“我留下也不会做什么坏事。人死不能复生,我也不会无耻到撩拨一个与他面容相似的人,只想在旁静静地看着她,聊以慰藉,还望你能谅解一二。” 慕容九与小鱼儿交锋,回回都是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恨不得将这人生撕了,可如今见他神情落寞,语气中又带着绝望之气,心中竟也有几分不是滋味,一甩袖子,道了声“随你”便飘然而去。 xxxxxxx 入夜,慕容九的闺房之中,江玉郎盘膝坐在床上,拖着下巴发呆,一旁搁着个轻便的小轮椅,见慕容九推门进来,懒懒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开始继续发呆。 慕容九走到桌边,先为江玉郎倒了杯茶递了上去,才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边喝边道:“连使了三天的缩骨功,想来你身上也不怎么舒服,我刚刚叫了下人,让他们备些沐浴用的水来,你不如先将床帐合上,省得叫人看出端倪来。” 江玉郎一僵,面上神情突然变得甚是古怪,“这……还是有些不妥吧……” 慕容九傲然道:“有何不妥?你既然已是我的主子,在我心中便已不算是个男人了,自是不必避嫌的。”她神色冷漠,即便是自称旁人的奴婢,却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自轻自贱,仿佛是皇族贵的千金公主一般。 江玉郎被哽了一下,他与慕容九曾行过那敦伦之事,虽说两人都是被迫而为之,且事后也未相互怨恨,但毕竟还是有几分尴尬。他只得索性将按慕容九说的将床帐合上,不一会儿果然听见有敲门声,接着是下人搬动浴桶的声音和倒水的声音。 等这些声音渐渐消失后,江玉郎再掀开床帐,就见屋自中央放着个半人高、一人长的大浴盆,下面居然还有生火的地方,桶里的水热腾腾的冒着气,甚是诱人。 江玉郎脱了衣服,将整个身子浸在热水当中,眯着眼睛,只觉飘飘欲仙,舒服的简直要发出申吟了,慕容九则走到他身后,将袖子高高挽起,伸出柔嫩的手为他揉捏肩膀,边揉边道:“这澡盆原是从东瀛传来的,据说东瀛岛上的人不讲究吃,也不讲究穿,就是喜欢洗澡,一个澡最少要洗上半个时辰。” 江玉郎惬意地道道:“这样的澡我倒是愿意洗上一个时辰,若是没了雁阁那些烦心事便好了……” 慕容九道:“那老匹夫既对江小鱼有兴趣,不妨就将那害人精送与他,待他把那老匹夫害死了,你也就不用烦心了。” 江玉郎猛然回头,目光冰冷地盯着慕容九,缓缓道:“我知你与江小鱼不睦,可你若敢擅作主张,我定不会留你。” 慕容九手上的动作一顿,而后垂下头,低低应了一声“是”。 江玉郎拍拍她的手,叹气道:“你也受过阁主的手段,一个男子若是被那般对待,纵然能活下来,人八成也是废了,我不能……” 慕容九的手陡然收紧,恨声道:“男子不能承受,难道女子便能吗?那些日子,我永远都忘不了,一闭眼就会害怕,连觉也不敢睡,我是慕容世家的九姑娘,从前男人看我就像看着遥不可及的天仙一般,他那么老又那么丑,竟敢碰我,竟然用对待娼妓那样的手段对我!” 当年慕容九机关算尽,奈何老天却偏偏不让她如愿。山雨倾盆之下,崖底的河水暴涨,慕容九坠崖后虽性命无忧,却被奔腾的河水瞬间淹没卷走,后脑更是撞上了凸起的石块,失去了意识,黑蜘蛛在约定好的地方苦等不到,再要去寻人,人早已不知被大水冲到哪里去了。 待她醒来却是真的疯了,既不知自己是谁,也不知应去哪里,只是一个人迷迷糊糊的东逛西走。人们见她生得美貌,或有起歹心的,却又见她气度不凡,身上的衣料价值不菲,倒也不敢将她如何。 就在她饿得奄奄一息之时,却恰好遇上了虫娘的一个手下,那人本就是负责收集两江一带消息的,对江湖上有名的人物自是如数家珍,只一眼便认出这是慕容世家的九姑娘,便上前和她搭话,见无论问什么她都是笑嘻嘻地点头,连话都不懂得说上一句,猜到她是失了神智,便将她带走,送到了虫娘面前。 虫娘知道江玉郎的身份,也知道他与慕容家曾定过亲,便将此事知会了江玉郎。江玉郎费心费力才将移花宫和慕容山庄弄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自然不愿意将活着的慕容九送回去,念在两人相识一场却也没狠心杀了她,只拜托虫娘代为照顾,只想着日后若是要对付慕容世家,手中也能多一个筹码。 两年里,慕容九的病渐渐有了起色,不再只是对人痴痴的笑,有时也能清楚地说上些话了,却偏偏在这节骨眼上被外出的雁阁阁主发现,而无论那个男人看见这么个体态成熟丰盈,举止神情却如稚童般纯真的貌美女子,都会忍不住产生邪念…… 江玉郎心中烦闷,便无心继续泡着了,站起身跨了出来,慕容九见状便取过一块干布,细细替他擦干身子,而后又服侍他穿上了雪白的中衣,忍不住问道:“那你准备何时动手?” 江玉郎道:“虽说最近两年,阁主已将我视为他的继任者,雁阁林林总总各项事宜,无论大小也都让我经手,但却仍对我存有戒心,一直呆在雁阁总部不出,那里全都是他的心腹,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我好不容易想出拍卖会的名头引他外出,本欲明年动手,可现下既不能再等,只有以衡庐为饵,将阁主引出来才好下手。” 一听这话,慕容九立时花容失色,失声道:“你怎么让衡庐去冒险,他不过是个四岁稚童,若是有什么差池,他这辈子也便毁了!” 江玉郎柔声安抚道:“你且稍安勿躁,我细细想过,即便是阁主寻到了衡庐,也定然不会伤他性命,只……” 他话尚未完,慕容九却冷冷地截口道:“你怎地不用江小鱼儿为饵?那老匹夫不是看上他了吗?” 江玉郎皱眉道:“阁主看中了人后向来是派手下去寻,极少亲自出马,仅凭一个江小鱼,还引不出他来。再者说,江小鱼此人性情跳脱,诡计多端,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以他为饵难保不会多生事端,以至措手不及,坏了大事。” “那就等。”慕容九尖声道,“他都已经这么老了,还有几年好活。最多不多等上两三年,用不着任何人动手,他自己就归西了,” 江玉郎却冷静道:“两三年的时间可能改变很多事,与其依靠运气,不如自己出手。” 慕容九怒道:“好一个多情种,说来说去,不过是舍不得情郎,却能舍了自己的孩儿,都说虎毒不食子,这天底下怎会有你这般狠心的父亲?” 江玉郎本还耐着性子忍着,见她越说越不像话,沉声道:“慕容,你僭越了。” 慕容九一滞,见他面如寒霜,身子不由得轻轻颤了起来,虽这几年江玉郎因着江衡庐的关系,对她多有忍让,但往日的积威犹在,见他怒了,也不敢再说下去。 只听江玉郎继续道:“你是我的下属,我要你做什么,你便老实的做什么。” 慕容九紧紧咬着嘴唇,头垂得更加低了。 江玉郎看了她一眼,理了理身上的衣服,道:“我明日会设计将江小鱼关起来,你且留下,好好看管他们兄弟两个,其余的事便不要管了,听见了吗?” 慕容九轻轻点点头,泪珠却是滚滚而下,她抽噎了一声,道:“要是我们失败了怎么办?他根本不是人而是魔鬼……他那么可怕……我不想再……再被……”她双手死抱着肩膀,整个人简直就要缩成一团,还不住打颤,显是怕得狠了。 江玉郎也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深吸一口气后,将慕容九抱在怀中,抚摸地她的长发,一字一顿道:“所以我们不能败。” ☆、第八十五章 隐秘 谁知第二日,小鱼儿却不见了。 江玉郎头大如斗,这一个两个的全不省心,总在关节处给自己找麻烦。小鱼儿早不消失,晚不消失,偏偏现下不见了踪影,难道是昨日夜里听到了什么? 前几日,他怕身份曝露,不仅在屋子周围安排了守卫,自己也异常小心,向来都只有在床帐中才露出本来面目。他本以为小鱼儿表面大大咧咧,内里也算是个守礼的君子,纵使对自己有所怀疑,也不至于夜探慕容九的闺阁,便少了些戒心,难道真被这小子钻了空子? 江玉郎还真是料了个正着,初次相见,小鱼儿并未怀疑那女子便是江玉郎,只是觉着她或许与江别鹤的那个小孙子有关,可几天接触下来却起了疑心,那人虽是女子身形,一举一动也甚是柔美,却与江玉郎太过相像,他自小长在恶人谷,和“不男不女”屠娇娇这等易容高手混在一处,对这种事当然尤其敏锐。 他心中已然有了疑虑,几番注意之下便渐渐瞧出了破绽,与慕容九相谈之后,更是确定了几分,便偷偷跟着来到了她的闺房,屏气凝神趴在房上偷听,竟真听见了江玉郎那久违的声音。 xxxxxxxxx 虽早已猜到了真相,但此时小鱼儿心中仍是五味陈杂。 之前江玉郎的种种不是早就随着他的死亡而烟消云散,小鱼儿不但不怪他,有时还甚至会将这些行为刻意美化。现下他终于发现江玉郎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自私鬼,在你觉得他好时出其不意地狠狠捅你两刀,再在你伤心绝望时温柔地摸摸你的头,或是递上一枚甜枣,最后在让你欲罢不能之时淡然抽身而去,让你虽恨得牙根痒痒,却也舍不得抛掉。 因为他从不亏欠别人,只让别人亏欠自己,或是让别人觉得亏欠了自己。 而现在,江玉郎因假死算是欠了小鱼儿一份大大的债,想来这个时候无论小鱼儿提出何种要求,他都会尽量答应。 小鱼儿不是傻的,虽不知事情完整的来龙去脉,但从江玉郎和慕容九对话的只言片语也能猜到,江玉郎是为了他才不得不冒险对那阁主下手,无论成功与否,在江玉郎心里,自己对小鱼儿的亏欠便算是弥补了。 他蹲在房檐上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应当全力保留自己讨债的权力,那个什么阁主,还是由自己来搞定为妙。可在完成这个打算之前,他还需要知道一些事,一些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 他当然不能去问江玉郎,会被擒住关起来不说,他现下也没想好要如何面对他。所以他决定去问问江别鹤,凭他们父子的情分,这老狐狸定然知道他儿子是演了一出金蝉脱壳,也定然会通过江玉郎知晓些雁阁的隐秘。 一想到江别鹤,小鱼儿不禁有想起那个萌萌的小包子江衡庐,江玉郎那家伙当真是没有心肝,他们兄弟两个五年来过得凄风苦雨,他竟是连儿子都有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xxxxxxxxx 小鱼儿见到江别鹤的第一句话是:“我看到江玉郎了。” 江别鹤一愣,叹了口气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有些事还是要及早放下,免得误了自己。” 小鱼儿却是不答,径自说道:“我已知道衡庐是江玉郎的儿子。” 江别鹤内里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道:“那是自然,衡庐本就是过继来给江玉郎做儿子的。” 小鱼儿定定地看着江别鹤,深吸口气,突然道:“我既不会将此事告知燕南天,也不会追究江伯伯到底是不是江琴,我只要江伯伯对我说实话。” 江别鹤还待辩驳几句,小鱼儿却抢先道:“往事不可追,上一代人的恩恩怨怨、孰是孰非已然不再重要,确实应当及早放下,免得误己误人,我已错过一次,绝不会再错第二次。无论江伯伯究竟是谁,都始终记着我父亲的恩情,即使情势艰难,也没有想过害我们兄弟两个的性命,这便已是情分了。” 他见江别鹤表情似有松动,便继续道:“至于江玉郎……我关心于他,倾慕于他,见他现下身处险境,举步维艰,却是有心无力,实在是……”他轻轻叹了口气,神情落寞。 他这后半段的演技略显浮夸,江别鹤本能轻易识破,却被前半段话炸得外焦里嫩,神情扭曲道:“你……你口中那‘倾慕’二字作何解释?”他虽早已隐约有所觉察,却仍是盼着从小鱼儿处得到不一样的解释。 小鱼儿深深一揖,正色道:“江小鱼愿与江玉郎相携相守一生,永不辜负,望江伯伯能够成全。” 江别鹤呆愣一下,而后叹气道:“冤孽啊……罢了,便算是还债吧……这件事我们稍后再说,你刚刚说玉郎身处险境又是从何说起?” 小鱼儿也是不愿将那雁阁阁主的龌龊心思说出口,便简单说是江玉郎准备出手对付那人,并向江别鹤询问雁阁的往事。 江别鹤略略皱眉,道:“雁阁已有百年历史,最初以贩卖消息起家,后来又做起了暗杀的买卖,这两样都是见不得光的,所以行事一向低调。现任雁阁阁主为人却有些狂放无忌,年轻时着实得罪了一些江湖势力,几十年前遭逢一场大难,有叛徒勾结外人,险些将他杀了。那阁主侥幸不死却也身受重伤,躲在滇边一代,被那里的边民救起,后又重振旗鼓。兴许是因为得了教训,行事的风格也不似从前张扬,而是全部转为暗中活动,最后不仅报了仇,还将雁阁建得固若金汤。” 小鱼儿沉吟道:“既是如此,雁阁为何之前一直不显山露水,最近几年才名声鹊起?” 江别鹤摇头道:“这老夫也不甚清楚,只是听玉郎说过,也不知当年那雁阁阁主在滇边发生了何事,每月月圆时必须服食‘逍遥散’,如若不然便会全身疼痛。随着他年岁渐大,身子更是不如从前,每月倒是有十日八日要吃那东西,竟生了些诡异幻觉,自称是魔王附体,长生不死,必能做出一番惊动武林的大事,雁阁的高调行事或许便与此有关。” 小鱼儿笑道:“自古皇帝便妄图求长生不老,但耗尽人力物力也不过是一场虚幻,这雁阁阁主倒是省事得多,竟自己给自己编了这么个故事,当真有趣至极。” 江别鹤苦笑道:“不仅如此,他还妄想寻找适合的年青身体,待自己死后附于其上,便可生生不息,逃避死亡。” 小鱼儿何等聪明,微一思忖便皱眉道:“难道江玉郎被他看中了?那雁阁阁主究竟是以何为据来拣选肉身?” 江别鹤无奈道:“玉郎自小主意便很正,有什么事也只爱自己闷着,即便我是他父亲,他也有许多事是不与我说的。”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那么江玉郎可与你说过,雁阁的总部究竟在什么地方?” 江别鹤陡然惊觉,道“你要做什么?” 小鱼儿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倒是想见识一下雁阁阁主是什么样的人物。” 江别鹤连忙道:“老夫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玉郎心思缜密,自会有安排。而且……”他顿了顿,还是道:“而且那人男女不忌,最喜玩弄江湖上成名的少侠女侠,你可知玲珑庄的少庄主樊舟隐?玲珑庄的名气虽不如慕容世家,却也不差,那人竟然也敢将那少庄主抓起来享用,你若是被……”他连连摇头,“不能去,你绝不能去。” 小鱼儿心下有几分感动,想了想,道:“江伯伯,若我不去,恐怕衡庐便要去了。” 江别鹤一惊,奇道:“这和衡庐又有何相干?他才丁点儿大,去了又能如何?” 小鱼儿便将江玉郎的话细细复述了一遍,最后道:“我虽不知那雁阁阁主为什么想要衡庐,但他既是江玉郎的儿子,我便会保他周全,所以江伯父还是快快将衡庐藏起来为好。” 江别鹤神色一凛,双手握拳道:“放心,衡庐我孙子,便是他老子也不能随意处置。” 小鱼儿沉默半晌,道:“衡庐可是……可是江玉郎同慕容九的儿子?” 江别鹤一脸奇怪:“慕容九?” 小鱼儿见他似真不知情,便道:“我也只是怀疑而已。” 江别鹤知他不会做全无根据的揣测,现下却也不想深究,只拍了拍小鱼儿的肩头,道:“你这趟极是凶险,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来来来,老夫再与你说些雁阁往事吧。” xxxxxxxxxx 大清早,小鱼儿坐在茶棚里喝着茶博士今日冲泡的第一壶茶。 太阳刚刚升起来,四周并不甚热,微风一阵阵地吹着,竟还有几分凉爽的惬意。 这时,四个彪形大汉不疾不徐地走进了茶棚,慢慢将小鱼儿围在了正中间。 小鱼儿放下手中的粗瓷茶杯,斜睨了几人一眼,笑道:“这儿是吃茶乘凉的地方,而不是站着的地方,你们四个就像四堵墙一般,把风都给挡住了,莫不是想将我热死?” 为首那人粗着嗓子道:“我们不想你死,只想让你和我们走一趟。”这是他们兄弟几个投靠雁阁后的第一个任务,决不能有任何疏漏。 小鱼儿摇头道:“我虽也爱男子,但似诸位这般的,却是没什么兴趣,恕不能从命了。” 那汉子也不多话,一把将手中刀抽出,其余几人也纷纷亮出兵刃。 这四个人单论起来,每个人的武功都是平平,偏偏配合得及时巧妙,江湖上等闲高手若是遇上,怕也是会栽了的。 可小鱼儿却不是等闲高手,所以栽了的便是那四个人了。 小鱼儿看看四周一片狼藉,好整以暇地走到唯一完好无损的一张桌前坐下,笑着对趴在地上的人道:“其实,要我跟你们走也不是不可以。” 为首那人一愣,随即沉声道:“你有什么条件?” 小鱼儿道:“我要十两银子。” 那人不禁重复道:“十两银子?” 小鱼儿点头:“正是,银子到手,我便立马和你们走,无论你们要带我去哪儿,我也都会老老实实地跟着。” 那人略一犹豫,便从怀里掏出了几块散碎银子,拿在手里看了看,而后皱眉又向身后几人伸出手——雁阁组织严密,杀手仅负责执行任务,其余一应吃穿住行皆有专门之人主管,是以他身上根本就没有多少银钱。那几人连忙也掏出银子来,几下一凑便凑足了,为首那人便将银子放到了小鱼儿面前的桌子上。 小鱼儿拿起来掂了掂,笑道:“不错,不错,刚刚好十两。”他拿着银子走到一旁瑟缩在桌下的茶博士跟前,把人拉起来,又将银子塞到人手里,道:“连累了你,实在抱歉,这些银子便算是陪给你的吧。” 茶棚小本经营,半年也挣不上十两银子,茶博士紧攥着银子,一面怕得直哆嗦,一面乐得直哆嗦,小鱼儿看着好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对那群黑衣人道:“咱们这就走吧。” ☆、第八十六章 野望 四个大汉没将小鱼儿带到雁阁阁主面前--他们不过是小喽啰,自是没这个能耐,派他们去抓小鱼儿的主管也不过是想让他们去试试水,没料到还真能将人给带回来,脸上倒是显出几分惊讶之色。 小鱼儿凝神一瞧,嘴角微弯,没想到这人竟也是熟人,便笑着道:“上次与阁下相见时,阁下还不是雁阁中人,怎么才几年不见就换了主子。” 眼前穿着紫绸的青年一挑眉,道:“上次与阁下相见时,阁下可不是这般容貌,怎么才几年不见就变了样了。” 四个大汉一惊,暗道自己费了这么多力气,还搭进去十两银子,难道竟是抓错了人?却听小鱼儿道:“那时不过稍加易容,雕虫小技尔尔。” 那青年也平静道:“在下统共只有一个主子,他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小鱼儿微微一哂,道:“你倒是听话。”这青年人共与小鱼儿见过三次,第一次在萧眯眯的地宫里,他服侍在江玉郎身侧,第二次在铁无双的夜宴上,他作为铁无双的得意弟子,代表他向一众三湘豪杰敬酒,而第三次,则是在赵家庄,他伪装做为助铁无双而来,实则受命于江玉郎,甚至在无人觉察之下一剑结果了铁无双的性命。 如今,他又到了雁阁麾下,他口中的主子是谁,小鱼儿自是不用猜也已然知晓了,心中暗叫了一声“糟糕”,这人既知自己的行踪,定会一五一十禀报给江玉郎,看来自己必须快些行动才是了。 果然,那青年恭敬道:“江小鱼公子是我家阁主的贵客,自不能慢待,还请在此处好好休息一日,明日在下会派车将公子送往雁阁总部。”而后一转头,挥挥手对四个大汉道:“至于你们,现下便下去领赏吧。” 四个大汉一抱拳便要离开,小鱼儿却抢着道:“慢着,虽说客随主便,但阁下既然说我是贵客,那我也就无需客气了。我有事要见你家阁主,还是要紧事,现在就要动身,阁下就派这几个人护送我吧。” 那青年一皱眉,微一寻思,忽笑道:“有何不可?来人,备车。”转而对小鱼儿道:“不如公子坐下喝杯茶,慢慢等,等车马备好了,自会过来知会公子。” 小鱼儿却摇头道:“我这人最是心急,每每等着都会抓耳挠腮,不如站在门口,时时能看到来得心安。” 那青年笑道:“江公子真是风趣,那我也不再多言,就此别过了。公子请吧。” 小鱼儿笑眯眯地冲他挥挥手,当先离去,那四大大汉则紧跟在他后面。 那青年目送几人背影,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xxxxxxxxx 雁阁等级森严,才出了江西地界便中途换了马车换了护送之人。再走上半天,竟还要小鱼儿服下一枚药丸,小鱼儿颇通药理,用鼻子一闻便知那只是枚让人昏睡的药,当下便极是配合地吞了下去。 迷迷糊糊中不知睡了多久,终是被一缕古怪香气弄醒。小鱼儿连打了两个喷嚏,彻底清醒过来,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屋子里四周黑洞洞的,应是在地下,既没有窗子,也没有阳光,墙壁上还镶嵌着几盏油灯。面前站着三个黑袍人,其中一个开口道:“阁主现下要见你,跟我们走吧。” 三个黑袍人一前两后,江小鱼夹在中间,往前行去。四下本是一片静谧,可走了半盏茶到底功夫,却隐隐听到有什么人的申吟声渺渺传来,似是快乐又似是痛苦。 当前一人走到一石室前便停住了脚步,微微躬身向守在门前的另一黑袍人说了两句,那人点点头,将石门慢慢打开,而后不甚恭敬地对小鱼儿做了个“进去”的手势。 小鱼儿笑眯眯地进了石室,听石门在自己身后轰然合上,也只是撇了撇嘴,丝毫不惧。他抬眼打量四下,发现这石室极其宽阔,就算二三十号人在这里打上一架也是足够了,可摆设却有几分古怪,既没有桌子椅子,也没有书橱床榻,而是自顶部垂下无数黑沉沉的黑纱,纱上用红金两色彩线绣着不知名的绣纹,那申吟声便是从那层层黑纱之后传过来的。 小鱼儿信步穿过这些黑纱,朝声音的方向行去,原来黑纱环绕之中竟是有一块空地,上面铺着一块巨大的毡毯,有个清俊的年轻人正趴伏于其上,他的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惨白,应是多年未见过阳光的关系,后背上有着层层叠叠的鞭痕,令人间觉触目惊心。 毡毯上海站着个高大的紫袍人,他带着鎏金面具,身形高大,发色乌黑,可小鱼儿一眼便看出这人的头发应是刻意染过的,发质枯细,显是气血不足,看来年岁应是不小了。 小鱼儿眼珠一转,走上前轻轻踢了那裸着的青年一脚,对那金面人笑道:“之前我还不知阁主为何要抓我,现在总算知道了。” 那金面人似是对那青年丧失了兴趣,挥了挥手,那人会意,低低应了声“是”,竟是用爬得慢慢爬走了。 金面人对小鱼儿道:“你是个很有趣的的人,而本座也有场很有趣的游戏,想和你一同玩玩。” 小鱼儿双手抱胸,歪着头打量着眼前这人,皱皱鼻子道:“可阁主这身上的味道当真是难闻,简直和死人没什么两样,我怕游戏还未开始便被薰晕了,岂不是扫兴?” 鎏金面具之下,那阁主的表情深不可测,只缓缓道:“无妨,待会儿你便会知道,即使是死人也能让你很快乐。”说着,一双眼不住落在小鱼儿的肩上,腰上,还有私密之处上。 见小鱼儿一脸不置可否,他又忍不住咽下口水,继续道:“本座已然尝过了你兄弟的味道,真真比蜜还要香甜。”边说边微微合上眼,似是回味无穷。 小鱼儿觉得恶心,面上却调笑道:“如果阁主答应我一事,我也可以让阁主尝尝我的味道。” 那阁主向前一步,问道:“何事?”那呼吸简直要喷到小鱼儿脸上,与之同在的还有那种腐臭之气。 小鱼儿强忍不适,道:“究竟是何事要等阁主应下了我才会相告,不如……不如阁主先验验货,看看我究竟值不值这个价?” 说着,他向后退了两步,背过身慢慢褪下了自己的衣衫。 那阁主呼吸一窒,他见过的漂亮男女不知凡几,可此时竟是移不开眼。 不同于大多数世家公子,小鱼儿的皮肤颜色略深,却显得极是健康,充斥着林间雄兽般的蓬勃之力,就见他的背上横横竖竖留有不少伤疤,有的是刀伤,有的是剑伤,还有的像是什么猛兽抓咬后留下的痕迹,可正是这些丑陋而又骇人的伤疤,令他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他慢慢握紧拳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仿佛回到了壮年,身体中心那块多年如死物般的软肉似也奇迹般地硬了起来。 或许今天,除了鞭子,他还能用些别的东西,许久未用的东西。 小鱼儿微侧过头,轻笑着问道:“怎么样?可与我那胞兄相比?” 阁主道:“你与他不同,却是更好。” 小鱼儿“哦”了一声,道:“那他是怎么样的?” 阁主道:“他像是雪堆出来的,哭泣时又是无辜又是可怜,让人忍不住想让他哭得更凄惨些。” 小鱼儿笑道:“可惜我不懂得哭,只会笑。” 阁主道:“那你哭起来定会更漂亮。”他微微眯着眼,后撤一步,而后高声道:“脱光。” 小鱼儿一笑,毫不犹疑地脱掉了下裳,现在,他已和初生的婴儿没有什么两样了。 他舔了舔嘴唇,一步一步缓缓走了过去,动作既不造作也不扭捏,仿佛自己正穿着这世上最华美、最保守的衣裳。 阁主喉头微动,任由眼前这人将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谁知小鱼儿的手竟一直向下,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身体中心,捏了捏,不屑道:“原来阁主已到了硬不起来的年纪了……”他的眼神往后面放鞭子的架子上一溜,笑道:“所以只能用这些东西来唬人?” 那阁主只觉得耳中一阵轰鸣,他身份尊贵,手段狠辣,有谁敢这么跟他这般说话?除了眼前这个作死的小妖精,他今日一定要,一定要将他……耳边却听小鱼儿道:“我见过你这样的人,不少青楼楚馆也会提供这种特殊的服务,也会有大把的客人争先恐后地洒出大把的银子,只为让那些美艳高挑的女人狠狠地抽打他们一通,可我却不喜欢。” 他慢慢转过身,身子微微前倾,不知羞耻地展示着自己圆润的臀部:“我知道男人和男人应当怎么做,也做过不止一次,但这里还没有用过。” 阁主一双眼几欲冒火,相较于那伤痕累累的背部,小鱼儿的臀部竟光滑至极,直叫人想要咬上一口。他伸手想要去抓,却被小鱼儿轻巧地躲开:“我可不想要那些死东西,我想要的是鲜活的肉体,可以在我身体里慢慢变硬,慢慢涨大的东西。” 他对上金面具后那双充血的眼睛,高傲地慢慢吐出了几个字:“可惜……你已经老了,不行了……” 雁阁阁主呼吸更加粗重了起来,不知是欲火上涌还是怒气勃发之故。从前他也不是没有过炽烈的欲望,那时他便会将江玉郎招来,要他当着自己的面,与自己看中之人行那周公之事,每每看到那般情景,他那枯槁的身体中便会升起一股熟悉的热流,好似伏在那些美丽胴体上的江玉郎和自己合二为一,与年轻时提枪上阵的饱食也相差无几。 可今日见了江小鱼,他这才发现,仅靠看着,他已是无法满足了。 他不甘心,他想要独享这个年轻人,如果说他对虫娘的独占欲是精神上的,那么他对江小鱼的独占欲便是肉体上的。 他不允许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碰他,即便是江玉郎也不行。 可是……可是难道他就只能这样看着他,守着他,却无法动他一指头吗? ☆、第八十七章 魔王 小鱼儿面上好整以暇,心中却是七上八下,被这老怪物占些嘴上、手上的便宜已是极限,他可不愿意真被如何如何。 正在他全身戒备之际,意想不到之事却突然发生,那阁主呼吸渐渐急促之间,嘴里竟是发出古怪的“呵呵”声,随即双目燥红,全身骤然开始痉挛,紧接着便“扑通”一声扑倒在地上。 小鱼儿嘴角一撇,料想这人应是药瘾发作了,逍遥散虽在止痛方面有奇效,但也极易令人上瘾,听江别鹤的叙述,这雁阁阁主应是服用了数年之久,年岁越大,身子骨越差,需要的药量也就越多,渐渐的,无论身上痛与不痛便都是离不了这药的,情绪稳定时也就罢了,一旦血行加快,对这药便更为渴求,若是不吸上一口或是吃上一点,整个人就会像被放在火上烤这一样难过,看来这老怪物现下也没那个心力再对自己作怪了。 果不其然,那阁主一边痛苦地翻滚,一边含糊地叫道:“逍遥散,快快……逍遥散……给我,快些给我……”身体来回挣扎滚动中,脸上戴着的鎏金面具松动,无声地跌落在厚厚的毡毯上,露出下面那张褶皱衰败的面容。 小鱼儿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而后慢慢握紧拳头,现下这石室之中只有他们二人,何不趁着这大好机会将这人结果了?他虽然行走江湖近十年,手下甚少人命,却也知此时决计不可心慈面软,即便是趁人之危也要搏上一搏。 刚刚思及此处,便听得耳畔“咔嚓”一声,原来那阁主痛极,无处发泄,竟是一掌拍在旁边的躺椅上,硬是将一张上好的酸梨木大躺椅排成了齑粉,听那声音,似乎毡毯下铺的青石板也是碎掉了好几块。 小鱼儿咽了咽口水,这人虽说神智失常,武功却仍旧是厉害得紧。可他向来最爱险中求胜,为旁人之所不能为,故而当下迅速镇定了心神,一步步缓缓向犹自痛苦地自捶胸口的雁阁阁主走了过去,口里还状若关心地问到:“阁主说的逍遥散究竟放在何处?我这立刻便给你取过来。” 那阁主似还存着些神智,嘶声回答道:“在……在……”他猛然抬头,乱发中,一张扭曲狰狞的面孔甚是瘆人,一双环眼也死死盯着小鱼儿,目光中还带着受伤猛兽的凶狠。 小鱼儿暗自戒备,却仍不动声色地向他走去,脚步连顿都未顿上一下,那阁主见他如此,竟似也放下了戒心,眼中的狠厉慢慢消退而去,倒是因着披头散发,一脸苦痛,竟是显出了几分可怜之色,小鱼儿心中也升起了些许不忍。 可就在两人相距不过一步之时,那阁主突然暴起,腾身直扑小鱼儿而来,这一扑看似简单,无甚精妙可言,可却是小鱼儿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只一下便被扑倒在地。 小鱼儿大惊,奋力挣扎,身上那人的力道却是极大,抓着他手腕的手好似铁钳一般,根本甩脱不得。那阁主龇着牙朝着小鱼儿的左脸低下头去,小鱼儿连忙一偏头,却觉肩上一阵剧痛,接着却是听那阁主惨叫一声,对自己的钳制也放松了一下,赶忙曲起腿来猛地顶上那人的腹部,那阁主又是哀叫一声,竟也没有反抗,而是捂着嘴滚到了一旁。 小鱼儿心中大奇,这人脑子莫不是坏了,不抱着肚子反倒是抱着腮帮子作甚?他偏头看了看肩上的伤,只见上面是参差不齐的血牙印,再一低头,竟发现地上散落着几颗焦黄的牙齿,想来应是那阁主本就摇摇欲坠的牙齿因着这一咬崩掉了好几颗,这才痛的捂着嘴哀哀叫唤个不休。 小鱼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觉着有几分可悲,果然英雄末路、美人迟暮皆为天下之憾事,可英雄因为迟暮而末路更是可悲,纵使武功盖世又能如何?还不是逃不过时光的刀剑相催,落得个齿摇发落、皱纹满面的凄凉晚景,还不如死在风华正茂之时,即使如此,自己何不就送他一程呢? 他心念已定,正待上前下手,却听一个脆生生的女声从侧旁传来:“阁主,逍遥散取来了。” 接着便是一只白净的纤纤玉手伸过来,递上了一只墨玉制成的烟杆。小鱼儿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就见一个蓝布印白花衫裤的女子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心下了然,这必定便是那个懂得养蛊的“虫娘”了。 那雁阁阁主好似刚生出来的幼兽般闭着眼睛嗅了嗅,而后一把将那烟杆抢在手里,将烟嘴塞在嘴里,吃奶般拼命吮吸起来。 小鱼儿看了眼云山雾绕中的雁阁阁主,那人正在吞云吐雾,真是好不快活,一副全无防备的模样,但小鱼儿心里明白已然丧失了杀掉他的最佳时机,况且周遭还有一个虫娘。 他听江别鹤提起过这个女人不止一次,女人在江湖上想来都是弱者,而那些不仗着显赫家世,不依靠美艳容色,只靠自己的真本事便能站住脚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虫娘既然能成为雁阁阁主的第一心腹人,自己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妙。 虫娘转头朝小鱼儿明媚一笑,道:“你就是小鱼儿?真是个漂亮的孩子。”说罢,一双美目还上上下下在小鱼儿身上毫不客气地溜了一圈,好似他不是光溜溜地站着,而是好好地穿着衣裳。 小鱼儿被看得反有些不好意思,好在他本就脸皮厚,尴尬一时竟也就不尴尬了,自恃本钱甚足,索性挺起胸膛,大大方方地让她看个够。虫娘“扑哧”笑出声来:“你这孩子还真有点儿意思,怪不得玉郎常说起你来,快快把衣裳穿上,跟我来吧。” 小鱼儿眼珠转了转,一面弯下身去捡地上的衣物,一面笑嘻嘻地问道:“这位美人姐姐认识江玉郎?” 虫娘笑道:“你啊也不用跟我耍心眼,七拐八拐地探我的话,我认识江玉郎,也知道你和他都想杀了阁主。” 小鱼儿被戳破了心思,却是神色不变,依旧笑嘻嘻地道:“那美人姐姐是打算帮我们呢,还是害我们呢?” 虫娘看了一眼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全然扑在逍遥散上的雁阁阁主,叹气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还是先跟我走吧。” xxxxxxxxxxx 两人离开石室,小鱼儿随虫娘一路行去,未遇到任何阻拦,所见的黑袍人个个都是恭敬有加,似乎还隐隐带着惧怕,虫娘在雁阁身份之尊贵可见一般。 就这么走了三盏茶的功夫,他们便又回到了地上,还进了一间女儿家的闺房。四面的窗纸都是淡淡的粉红色,小桌上摆着新采摘的娇花,散发出丝丝暗香,可屋子正中间的屏风上,却挂着一幅奇怪的绣品,若是花无缺在此,定会惊呼,因为这副绣品上的图案和他在沙漠小镇中看到的那副画简直一模一样,只是比那副要小上一些。 虫娘见小鱼儿定定地看着那绣作,也走到他旁边,和他一起抬头去看,微笑着道:“好看吗?” 小鱼儿并未收回目光,仍是看着那画道:“很好看。” 看多了那些名人雅士房内悬挂的仅有黑白两色的水墨画,不得不为眼前这幅绣品的繁复色彩惊叹,最外层是红金色的火焰,淡蓝的冰川,焦黑的枯木,穿着嫩绿衣裙的美妇,五彩斑斓的蟒蛇……繁复的色彩包裹的却是一群黑袍人,他们戴着面具,垂着头,除了间或露出的皮肤,几乎全都是黑色的,而这幅绣作的正中间,被黑袍人簇拥着的,却是一个头戴紫金白玉冠的俊美青年,小鱼儿凑近了细细去看,却发现那样貌和神情,竟与江玉郎有几分相像。 “这刺绣描绘的是什么地方?”小鱼儿不禁问道。 虫娘轻轻抚摸着画中明丽的火焰,艳红的丝线蜿蜒向上,正如熊熊燃烧着的烈火,幽幽道:“这里是地狱,所以没有天空,没有日月星辰,只有火焰与冰川,当然……还有一位强大的魔王。” 小鱼儿指着那画当中的青年道:“你口中的魔王可是他?” 虫娘点点头,虔诚道:“没错,那便是魔王。” 小鱼儿奇道:“为何如此年轻英俊?魔王不应都是青面獠牙吗?” 虫娘反问道:“道家的元始天尊,佛家的释迦牟尼,哪个不是面容清俊?为何魔王便一定要是相貌狰狞?” 小鱼儿想了想,道:“所以说,在这位绣师的心目中,魔王便是他的信仰和神明,她不仅仅是畏惧,更崇敬甚至爱慕这魔王?” 虫娘轻轻理了理鬓发,轻笑道:“你猜的没错,魔王既是我的神,也是我的心上人。” 小鱼儿一呆:“这是你绣的?” 虫娘点头道:“我来自滇边的一个小部族,对魔王的膜拜也是很早以前便有的,这幅绣品族中的每个女子都会绣,图案也大体相同,我这幅也只有魔王不同。” 小鱼儿奇道:“有何不同?” 虫娘道:“我们部族所崇拜的魔王好斗、残暴、贪婪、好色,所以传统的绣品中,魔王都被描绘成赤身裸体,肌肉虬结的高壮男子,但我却不爱这样的魔王。” 小鱼儿眉头微皱,他虽不信鬼神,却也知道自古以来人心便笃信邪不胜正,无论是道尊还是佛祖,无一不是怀有仁爱悲悯之心,究竟是何种品性的部族会去崇拜一个好斗、残暴、贪婪、好色的神明? 虫娘轻瞟了小鱼儿一眼,竟似是看穿他的心思,幽幽道:“你们汉人就是这样令人厌恶,总自以为是的高高在上,我们的族人世代生活在大山里,缺吃少穿,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怎么活过这一天,而不是什么‘之乎者也’、礼教文章。” 小鱼儿有些哭笑不得,他是个江湖人,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可是和什么礼教文章、“之乎者也”半分关系也无。 却听虫娘继续道:“在我们那里,唯有好斗、残暴,方能猎得食物,唯有贪婪、好色,方能繁衍子息,唯有杀戮方能存活。若是奉行你们汉人口中的悲悯,恐怕连一天也活不下去。” 小鱼儿轻嘲道:“那人倒是与魔王的性子极是相像。” 虫娘点头道:“确实如此,他便是我的魔王。” ☆、第八十八章 重逢 小鱼儿轻笑着指了指那幅绣品上面目清俊的魔王,道:“难不成那雁阁阁主年轻时便是这幅模样?啧啧,现下还真是瞧不出来啊。” 虫娘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他年轻时什么样子我是从没见过的,我见到他时他已经四十有二了,而那时我还不满十三。” 小鱼儿眼睛睁得滚圆,“你是说,你在十三岁时便喜欢上了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头子?” 虫娘白了他一眼,道:“四十来岁怎能叫老头子?再说了,若论惊世骇俗,我这忘年恋可比不得你那龙阳断袖,”她眼眸流转,已然枯萎的脸上突然显出少女的晕红,“而且他那时虽然落魄得紧,可仍是风度翩翩,我们部族里那些毛头小子往他身边一站,简直就像病猫站在老虎旁边,是个女人见了都难免动心。” 小鱼儿叹道:“女人的心思真是奇怪,我永远也弄不懂你们究竟在想什么。” 虫娘也不生气,只笑道:“若是这样,我劝你还是多费些心思在女人身上得好。”她见小鱼儿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便继续道:“无论你与玉郎从前如何蜜里调油,往后却是不可能再恢复如初了,而且和花无缺放在一起,江玉郎是断然不会选你的,还不如赶紧找个好女人,生几个孩子来的实在。” 小鱼儿双手交叠,抱在胸前,道:“我看那阁主左拥右抱快活的很,也不见得对你如何上心,你怎不去找个好男人,生几个孩子?”他已年近三十了,可斜眼作出这副少年人赌气的样子却仍如从前一般精灵古怪。 虫娘一噎,随即瞪着杏眼,笑嗔道:“小兔崽子,老娘你也敢调侃,早知你这么混蛋,就应该把你留在那里受罪。算了,当我之前的话都是白说,真是‘狗咬吕洞宾’……” 小鱼儿笑道:“你爱慕之人正是我与江玉郎要杀之人,你这个‘吕洞宾’要来帮忙,我自然是消受不起的了。” 虫娘叹了口气,神色黯然道:“他成日吸食‘逍遥散’,本就活不了多久,你们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小鱼儿突然道:“你可听说过‘无名岛’?” 虫娘笑道:“我在雁阁管的就是搜罗各种各样的古怪消息,自然知道。据说岛上住着的都是些早已厌倦红尘的老头儿,曾经都是名噪一时的武林高手,到了这岛上后,连自己以前的名字都不要了,所以人们才将那岛叫做‘无名岛’。” 小鱼儿道:“他们很多都成名于四五十甚至五六十年前,如今算来怎么也得□□十,甚至一百多岁了,可见内力练到一定地步便能成精,我小鱼儿对付人还有些手段,若是要我对付个老妖怪,那可就难喽!” 虫娘神色一冷:“我知道你不待见他,却也不必说话这么刻薄。我也不多求,只要你宽限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亲自送他上路。” 小鱼儿苦笑:“你倒是高看我,你那阁主的本事那么大,我又怎会是对手?”他能做的不过是见机行事,虫娘偏又如此紧张,莫非其中有什么内情? 虫娘却不答,而是道:“若是你答应了,我就教你一招,让江玉郎今生今世都离不开你,如何?” xxxxxxx 小鱼儿知道江玉郎一定会来,却不知竟会来得这样慢。 他穿着一身剪裁极合身、手工极精致的紫缎衣裳,既不是从前的青色,也不是从前的棉布料子,人也似乎长高了,却是更瘦了,周身围绕着的也不再是那种浊世佳公子的风范,而是迫人的杀伐之气。小鱼儿心下不禁恻然:原来人真的会变,除了那张脸,眼前这人竟与从前的江玉郎全不相似。 他见了小鱼儿后,紧绷的脸似乎略略有了些许松动,终是叹了口气道:“真是‘三岁看老’,你这脾性怕是到了八十岁也是改不了的。” 小鱼儿心中一紧,却是眨眨眼,笑道:“那我的运气恐怕到了八十岁还是会一样好。” 江玉郎无可奈何地看着他,道:“虫娘这里是最最安全的,你这次切莫擅作主张,最好老老实实地呆着。” 小鱼儿当然知道虫娘这里是最安全的,前天早上,雁阁阁主一身整齐衣袍,器宇轩昂地踏进屋来,好似之前那个被药瘾折磨得狼狈不堪的人不是他一般,一双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可虫娘一现身,立马便丢盔卸甲,连个屁都没放就灰溜溜地走了。 他撇了撇嘴道:“他在虫娘跟前本就理亏,当然不敢怎么样,倒是你……”说着,上上下下打量江玉郎,“……却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啊。” 江玉郎微微别过脸去,道:“是我对不住你。” 小鱼儿嬉皮笑脸道:“既如此,那就给我个雁阁护法当当吧,也算是还债了。” 若是从前,江玉郎定会顺着他的话与他调笑几句,如今却是正色道:“雁阁没有什么护法,此事一了,你便回去做你的风流少侠,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最后一句正是五年前小鱼儿曾经说过的话。 小鱼儿双眼微微眯起,沉声道:“那花无缺呢?” 江玉郎皱眉冷冷道:“你们二人自是不同。” 小鱼儿咬牙道:“为何?我难道比不过他?” 江玉郎定定地看了他良久,突然道:“阁主死后,他那些抓来的禁X也不必再留了,我会问过座下诸位楼主,若没有人对他们感兴趣,便要尽数杀掉,你意下如何?” 小鱼儿一呆,随即面露不忍之色,嘴里道:“你和我说这作甚?” 江玉郎不答,而是重复道:“你意下如何?” 小鱼儿何等聪明,一瞬之间终是明白了过来,沉声道:“此事你也问过花无缺?” 江玉郎缓缓点头。 小鱼儿追问道:“他说了什么?” 江玉郎叹了口气,道:“他什么也没说。” 小鱼儿不可置信道:“花无缺是个君子,这些年‘正气盟’无论怎么找麻烦,他都从来不伤人性命,又怎可能见死不救?” 江玉郎摇头道:“这便是你与他的不同。他自小养在邀月跟前,常年受其威势浸淫,已然习惯了听命于人,明知杀你有背正道,心中千般不愿,可真到了下手的时候却也会毫不留情。即使现下贵为一宫之主,仍旧会对自己仰慕信赖之人言听计从,纵使我所行之事有违人和,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他停了停,继续道:“你虽长在恶人谷,但心地纯良,非但没有学坏,心中那道善恶的界限反而更加分明,你的主意又正,平时虽吊儿郎当,可若是横下心来,旁人就是磨破了嘴皮子来劝、来解释也是无用。我若还是当年那个江湖少侠、守正君子,你我或许真能相携一世,可如今……” 小鱼儿接道:“可如今你已经深陷泥潭。雁阁势力庞大,耳目众多,你这本就内定的下一任阁主要是不坐上去,势必会被图谋阁主之位的掌权者追杀,性命堪忧,是也不是?” 江玉郎苦笑道:“不仅如此,父亲和无缺那里都还有些棘手,若没了雁阁背后支持,恐怕有些坎儿是过不去的。这几年我明里暗里杀了不少人,有些确实罪有应得,有些却是被波及的无辜,对于我这种心狠手辣之人,唯有花无缺方是绝配。” 他神色一转,又挑眉笑道:“再说来,你也风流快活惯了,若是吊死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想必全天下的女人和半数的男人都要咒我断子绝孙了。” 小鱼儿撇了撇嘴,轻咳了两声,他忽然发觉自己的脸好像也有点红,看来他的面皮实在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厚,做错了使,照样也会脸红。 两人相对默然许久,江玉郎叹了口气,开口道:“我已与虫娘商量妥当,后面的事由我们接手,你好好呆在此处一个月便是,若觉得无聊或是想要什么,就和外面的人说。你也知道阁主的厉害,切莫那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小鱼儿笑道:“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要是不随心所欲,还有什么意思?一年不过十二个月,你却想凭一两句话便浪费我一个月的光阴?这赔本买卖我可不做。” 江玉郎皱眉,他当然了解小鱼儿跳脱的脾性,想将他留在同一个地方,别说一个月,就算是十天也难,于是只得道:“那你觉得怎样才不算亏本?” 小鱼儿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最后道:“一天有十二个时辰,你要是肯拿出六个时辰来和我一起呆着,我便老实留在这里。” 江玉郎深吸一口气,道:“不行,六个时辰太长,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陪你这么久。” 小鱼儿摇着手笑道:“我可不是在和你讨价还价。” 江玉郎简直被气乐了:“你这是想拿自己的性命来要挟我?” 小鱼儿好整以暇道:“也不尽然,就算我出了这个门,被雁阁阁主抓回去,也丢不掉性命。” 江玉郎咬牙道:“好,便一切依你的意思。”反正自己还留着杀手锏,索性友情大放送一次。 xxxxxxx 江玉郎前脚出门不一会儿,虫娘后脚便进来了,笑盈盈问小鱼儿道:“怎么样?我料得没错吧。” 小鱼儿笑道:“果真没错,总算我那声‘师父’叫得不算冤枉。” 虫娘拧了他的脸一把,道:“江玉郎问我要了‘失心蛊’,估计是要用在你身上,我们楼里多少姑娘求不来的艳福就要砸到你头上了。等会儿师父给你样好东西,咱们就不怕他了。” 小鱼儿翻看过虫娘的手札,自然知道“失心蛊”要怎么用,又是做什么用的,也就轻易猜到了江玉郎的打算,他眼珠转了转,便有了主意,一脸乖巧道:“那就有劳师父相助了。” ☆、第八十九章 尽欢 江玉郎向来都是守信之人,每日戌时一到,便会来虫娘处陪小鱼儿。两人或是摆上棋子下半宿的棋,或是天南海北地闲聊一番,小鱼儿讲讲自己这些年浪荡江湖的所见所闻,江玉郎则拿出雁阁多年搜罗的隐秘情报,当作故事说给小鱼儿听。 开始时,江玉郎似还有些顾忌,从不与小鱼儿同榻而眠,小鱼儿也不理会他这种“假正经”的行径,自顾自地窝在床上好睡。 渐渐的,江玉郎来虫娘处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甚至一整天都留在小鱼儿身边,夜里还和他抢床,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外衫也不穿,只着了件月白缎子的里衣,头发随意披散在身后,趿拉着双靸鞋在屋子里晃悠,偶尔有下属来请才整理衣裳出去。小鱼儿从未见过他这副慵懒的模样,心里既是好笑又觉窝心,只觉日子就这样悠然过下去也是不错。 然而,最好的总是在最后。 一日刚入夜,江玉郎竟提着两坛酒回来,还带了好些螃蟹,两人一边吃着螃蟹,一边喝着酒,一边胡聊,吃到后面,蟹子只剩下壳了,便一杯一杯地喝酒。小鱼儿原先觉得自己喝酒也是天才,居然像是永远喝不醉,可和江玉郎推杯换盏,却有熏熏然、陶陶然之感。 喝到后来,江玉郎却像是有些醉了,拉着小鱼儿的衣襟就将人往床上带,小鱼儿自是一百个乐意,这几年他不单单身手渐长,就连这床上功夫也都磨练了出来,早非吴下阿蒙,就着往下倒的劲儿一把将江玉郎也拉倒在了床榻上,含着他的耳垂用力吸了一口,而后又伸出舌头绕着他的耳轮一舔,便感到身上那人的全身微僵,下面似乎也硬了起来,于是又得意地屈起腿在他的臀部轻轻摩擦着,并仰起头来,吻上了那人的嘴唇。 江玉郎微微一呆,而后便顺从地张开了嘴,伸出舌头与小鱼儿的纠缠起来,顺便还舔了舔他私下里最最喜爱的那颗虎牙。 一吻过后,两人再次对视,眼神就变了,开始急吼吼地互相撕起对方的衣服。小鱼儿一直呆在屋内没有外出,穿得便很随意,几下就被江玉郎剥了个精光,他已有二十余天没有出门,原本蜜色的肌肤已然开始恢复原有的白皙,上面还附着了些微薄汗,放佛有种吸力一般令江玉郎爱不释手。 小鱼儿扯掉江玉郎的外衫后,又去扯他的里衣带子,可刚一摸到那人的腰,手就移不开了。第一眼见到江玉郎,他便觉那人的腰身纤细如柳,多少女子都是不能及的,后来耳鬓厮磨、裸承相对,才发现江玉郎的腰身虽细,可却极是有力。五年来,他与人欢好,总是有意无意去寻那些腰身纤细之人,每每握着她们的纤腰律动时,都会又片刻恍惚,仿佛是江玉郎正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可手上的触感却又有些不对,那些女子和小官儿倒是楚腰纤细,但却太过娇柔绵软,而与他相好的江湖少侠中,又鲜有腰身纤细者,现下真人就在眼前,他只觉脑中一阵轰鸣,握着江玉郎的腰一用力,便要将人压倒在身下,那一瞬间,他至少想到了十种以上的体位,每一种体位都能让他在进入江玉郎的同时,好好把玩他的腰身。 可现实却是,伏在他身上的江玉郎纹丝未动,只是勾起嘴角露出一丝坏笑,眼中泛起奸奸的却又略带媚意的光芒。 小鱼儿被他看得有些飘飘然,连江玉郎微微抬起身子都还茫然不知,突然便被翻了个个,小腹下面还给塞了个厚厚的软垫子。他刚想挣扎,江玉郎的双手便分别按住了他的双肩,而后自上而下抚摸着,在他的腰臀处略略停留,便停在了大腿上。他一边咬着小鱼儿的后颈,一边将他的双腿分开并慢慢向前推…… 小鱼儿当然知道江玉郎接下来要做什么,他想了想,便决定老老实实地好好享受。这阵子不妨先吃些小亏,让江玉郎觉着愈发欠了自己的,待到日后再一点一点地讨回来,毕竟那十来种体位不能白瞎了不是? xxxxxxx 两人胡天胡地到后半夜才累得沉沉睡去,第二日醒来后竟还觉着有几分神清气爽,相视一笑,江玉郎起身想将衣服穿上,却被小鱼儿自背后搂住了腰,“每日早晨正是阳气萌发之时,不如我们在来上一次。” 江玉郎回头,见他眼睛亮亮的像只偷了鸡的小狐狸,不由得笑道:“我自是愿意,可是你……”他故意顿了顿,再道:“这几年你可是风流之名在外,身子许都被掏空了,还是悠着点儿为好。” 小鱼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双手顺着江玉郎的腰向下滑去,最后隐没于亵裤之中。江玉郎忍了又忍,呼吸还是渐渐急促起来,终是忍不住了,便一把抓住小鱼儿的手,转身将人压在柔软的床榻上。小鱼儿则一脸贼笑着激昂张开的腿架在江玉郎的肩膀上,方便他舔舐你自己大腿内侧的嫩肉。 小鱼儿正在得趣,江玉郎竟突然停下动作,抽身站了起来,给他盖上毯子,又开始穿衣服。 小鱼儿不满道:“又怎么了?” 江玉郎深吸一口气,道:“那里已经肿了,不能再用,我去给你拿点儿药来。”昨晚他根本就没醉,下手也颇有分寸,反复地准备试探,使得小鱼儿完全没有不适,可再小心也架不住用得次数太多,别说是男人,就是女子也受不住这么折腾。 小鱼儿动了动那里,没觉着怎么难受,便光身跪在床上,努力转动身子向后面看去,可就算他柔韧性再好,想要看到自己的那个地方也是绝不可能的,只得伸手去摸,一摸之下发现果然有些肿,便又伸出一根手指慢慢探了进去,只是微微有些不适,就搅了一搅,竟然有粘稠的液体一股股溢了出来。 江玉郎拿了药回到床边,见小鱼儿如此,眼神不禁暗了暗,将药递过去,道:“你去池子里清洗一下,然后把药上好,我去拿些吃的来。” 小鱼儿一甩头:“没洗过那里,不知道怎么洗。” 江玉郎偏过头不去看他眨巴着的大眼睛:“你不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吗?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小鱼儿可不吃这一套,举起还沾着白浊的手指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意思再明显不过。江玉郎无法,只得脱了衣服,认命地服侍小鱼儿沐浴。 xxxxxxx 虫娘的这间屋子很大,被屏风隔成了三段:一进门是个小小的花厅,往里走过屏风是卧房,除了床榻之外,还有个梨花木的大梳妆台,再往里走过屏风则是一个大大的温泉池子,而江玉郎现下就正靠着池壁泡在里面,怀中还靠着一只懒洋洋的小鱼儿。 “你能不能……别出声。”江玉郎实在受不住,便说道。 小鱼儿眯着眼睛,一脸享受状:“泡温泉本就是人生一大乐事,舒服到极致,当然要申吟两声。” 江玉郎说不过他,只得皱眉道:“抓紧我的肩,我要把你里面的东西弄出来。” 小鱼儿双臂一伸,直截了当地环住江玉郎的脖颈,大方道:“你弄吧。” 良久…… 两人都是满头大汗,不知是不是温泉蒸的。 小鱼儿喘息着道催促:“好了没?你倒是快点儿啊。” 江玉郎铁青着脸道:“你总往我身上磨蹭,让我怎么好好下手?” 小鱼儿摸了他下面一把,咬着他耳朵道:“反正也弄不干净,要不咱们再来一次,把火消了,再做别的?” 江玉郎的手在水下拧了小鱼儿的屁股一把:“你老实点儿,不然倒霉的是你自己。”可小鱼儿怎么会乖乖听话?挨挨蹭蹭个不停,江玉郎的脸渐渐由铁青转为狰狞,只得草草弄了弄,将人拎回床上,用毯子蒙住。 小鱼儿却大喇喇将整条毯子扔到一旁,道:“还没上药呢?”他挑逗地盯着江玉郎,而后转身伏在床上,双手主动掰开了臀瓣。 江玉郎嗓子“咕隆”了一声,将药膏涂在手指上,先在外部涂了一圈,说了声“疼的话就跟我讲”,而后缓缓地刺了进去,转动手指,想要涂得均匀些。 灼热的内部突遇冰凉,小鱼儿身子不由得一抖,这一抖使得江玉郎的手指不知刺到了那里,弄得小鱼儿腰都软了。江玉郎忙将手指拔了出来,一看之下,发现除了淡蓝色的药膏,竟然还存着一些白浊之物,不由得叹气:“费了这些功夫,怎么还没洗净啊?” 小鱼儿心头冒火,索性转身将人按倒,撩开江玉郎披着的袍子,抓住那个已经半硬的地方,便要自己坐下去,好在江玉郎手疾眼快,一把握住他的腰,叫道:“小祖宗,你就省点儿心吧,要真坐下去,你那里九成九会血流不止,到时候你好意思让大夫来治。” 小鱼儿泄气:“相公馆里这么做的大有人在,也没见过他们流血。” 江玉郎哭笑不得:“相公馆里的相公都是些没张开的男孩子,身娇体柔,恢复能力也强,过了十八还在接客的都少之又少,您老都多大了?” 他见小鱼儿一脸不愉,连忙补充道:“再说了,他们以此为生,平日里自然是做了不少准备,那里不但要日日含着玉势适应,时不时还要用角先生调教一二,你昨晚刚……还是先缓一缓吧。” 小鱼儿知他说的没错,且又是为了自己好,表情略有松动,江玉郎见了,连忙又道:“你若是觉得难受,我也有别的办法。” 说着,他从旁取出了一根细如手指,却比手指要长得多的玉势,在上面涂上药膏,示意小鱼儿躺下,然后小心地插进了他后面。 那玉是暖玉,入体并不觉冰凉,小鱼儿并未有任何不适,可随着玉势继续缓缓深入,他却突然“啊”了一声,整个人差点儿弹了起来,江玉郎见他眼神迷离,英俊的脸上显出红晕之色,心里一松,这祖宗终于满意了,也罢,横竖也就只剩下几日了,人生得意须尽欢,须尽欢……(重要的事要说两遍啊说两遍) ☆、第九十章 抉择 如果你前半辈子从没尝过肉是什么味道,猛然都一天吃到了,一般会有两种可能:其一,呕吐,因为常年食素的肠胃无法适应和消化;其二,还是呕吐,因为好吃到根本停不下来,一不小心吃多到要吐的地步。 这道理同样适用于小鱼儿和江玉郎,这些天,只要两人待在同一个屋檐下,消停不了多久便会擦枪走火,好在一月之期将尽,江玉郎渐渐忙碌了起来,不然两人说不好就要那个什么尽人亡了。 第三十日,江玉郎似乎有意将时间空了出来,从太阳初升到明月高挂,都没有离开房间半步,此时他正懒散地半卧在温泉池旁的香妃榻上,边喝着酒边看小鱼儿洗澡。 “从前看你吃素的认真模样,还真想不到你有一天会如此酒肉不禁。”第一次在虫娘房中与江玉郎用饭时,他还惊讶于没有纯素的菜色,直到江玉郎夹起一筷子鸭舌放入嘴中,他才明白,原来食素也不过是这人曾经的伪装。 江玉郎转着手中的酒杯,小道:“‘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有小鱼哥这样的美人儿,我是没法子戒色的,既然戒不了色,索性也不戒酒肉了。” 小鱼儿叹了口气:“我原以为自己的嘴是全天下最甜的,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说着,起身披上袍子,走到香妃塌旁的藤椅上坐下。 江玉郎支起身子,揽过小鱼儿的脖颈,唇舌纠缠之后,他又倒回榻中,摸摸嘴唇笑道:“你的嘴的确是全天下最甜的。” 小鱼儿斜了他一眼,敲了敲面前的小几,上面摆着两人之前未下完的一副残局。他捻起棋子,想了想后落到了盘中,而后道:“‘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你这些天耗在这儿,那老怪物就没什么动作?当心还未一统天下,就遭遇马嵬坡了。” 江玉郎往前探了探身子,也落下一子,笑道:“原不想扫兴,所以还未和你说,虫娘早就以移魂为借口,将人冰封起来,而我现下已是雁阁的新任阁主。” 小鱼儿奇道:“虫娘早就有了对付那人的法子?” 江玉郎点头道:“她要我宽限一个月,是因为还有些事情未了。明日,她就会带着那人去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永远不会再回来。” 小鱼儿感慨道:“她虽然也不小了,却仍旧美貌,可那阁主已然老迈丑陋如斯,她却还痴心不改……” 江玉郎也叹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就连岁月也是无可奈何。” 两人不由得同时想起从前江玉郎说过的阿难与摩登伽女的故事,看着心上之人同旁人翻云覆雨,却始终不求回报地付出,默默忍受煎熬,当真是痴人,想来连上苍都为之动容,为何就不能恩赐短短一世的光阴让他们厮守呢? 小鱼儿不欲继续这个哀伤的话题,眼珠转了转,便笑道:“既然老怪物都被冰封了,你还将我留在这里作甚?” 江玉郎也笑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说一个月,就一个月,一天都不能少。”他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天色,又从怀中取出一本手抄本递给了小鱼儿,“这是我欠你的,现在给你,一定要收好。” 小鱼儿放下棋子,接过来一翻,正是地宫秘笈的下半部分,当年江玉郎承诺下次相见时补给他,可造化弄人,这个承诺竟是过了近八年才最终兑现。 小鱼儿心下酸楚,脸上却笑着,“真是体贴入微啊,那我是不是应当好好报答你一下呢?”边说边去扯江玉郎的衣带。江玉郎正有此意,两人一拍即合,迅速滚到了一处…… xxxxxxxx 初秋的清晨,不冷也不热,慵懒的阳光透过精美的雕花窗,再穿过床帐,照在江玉郎脸上,让他微微转醒,可他刚一睁眼,就见小鱼儿也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不由得一惊,连忙坐起身来。 他之前盘算得很好,前一晚给小鱼儿下蛊,抹去他最近半年的记忆,第二天清晨再将人送走,以后天高海阔,死生不复相见。可被种下失心蛊的人明明会昏睡很久,小鱼儿怎么醒的比自己还要早,还看见了自己,这珍贵的蛊虫岂不白瞎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小鱼儿突然伸手一指江玉郎,叫道:“我见过你。” 江玉郎一挑眉,什么情况? 小鱼儿咬唇道:“你是……你是……”他将脸皱成了个包子,却怎么也说不出江玉郎是谁。 江玉郎寒毛都竖起来了,心知大事不妙,连忙披着外衣跳下床,冲出门把虫娘找了过来。 虫娘一进门,鼻子动了动,然后一脸暧昧地看了看江玉郎,幽幽道:“果然是年轻啊……” 江玉郎摸了摸耳朵,将事情原委和虫娘说了一遍。 虫娘越听脸色越难看:“你确定蛊虫是从他小腿进入的吗?” 江玉郎点头:“下蛊的位置离头部越远,失去的记忆越少,我只想消去他发现我还活着的记忆,所以一直很小心,绝不会失手。” 虫娘白了他一眼:“在那种时候下蛊,你竟然还敢打包票?” 江玉郎望天,不是他想在那种时候下蛊,而是失心蛊本身的设定就是这样好不好? 两人绕过屏风走到床前,小鱼儿还呆呆地坐在床上,维持着刚刚江玉郎离开时的姿势,而且什么也没穿,连毯子都没盖。 虫娘上上小小打量着小鱼儿身上的各种痕迹,转头向江玉郎:“荒淫无度。” 江玉郎继续望天。 小鱼儿看了看虫娘,又看了看自己身上,问江玉郎:“这些都是你弄的?” 饶是江玉郎脸皮厚也不禁赧然,咳嗽了一声,点了点头,却拒绝与小鱼儿对视。 谁知小鱼儿却是笑嘻嘻道:“太好了!” 江玉郎瞪大眼睛,什么叫“太好了”。 小鱼儿接着道:“虽然不知是何原因,我现下有些混乱,看什么都觉眼熟,偏偏又什么也记不起来,正愁没地方去。看这痕迹,你我应该是你情我愿的,总算有些露水情分,我就赖在你这儿好了。” 江玉郎微微眯起眼睛,他之前关心则乱,现下恢复冷静后,第一反应便是小鱼儿在装失忆,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虫娘的表情,却被虫娘拽着胳膊往外赶:“去去去,快拿些吃的来,别在这儿碍着我。” 江玉郎知她是要给小鱼儿号脉,便闪身出门,吩咐下人去准备饭食,自己则闪身躲在屏风后,屏气凝神,听虫娘和小鱼儿的谈话。 小鱼儿:“我姘头叫什么?”什么叫“姘头”,我们是正常的男男交往好吗? 虫娘:“江玉郎。”怎么能说这么名字?你应该告诉他假名!假名! 小鱼儿:“男人和男人也能做那档子事儿?”这你也好意思问! 虫娘:“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倒也是,实践出真知嘛。 小鱼儿:“哦,也对……你是她娘?”干得漂亮,正中靶心。 虫娘炸毛:“我有那么老吗?”有啊,大妈…… 小鱼儿:“算了,人在矮檐下,我还是不要得罪你为好。”又是一巴掌。“不过你长得还蛮好看的。”一颗甜枣。“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再一巴掌。 江玉郎听了一阵子,没发现什么破绽,刚好下人提着食盒往里走,他便将食盒接过来,顺理成章地闪了进去,就见小鱼儿正披着自己的外袍坐在床边,虫娘则叉着腰站在一旁。 江玉郎狗腿地在床上架了个小桌子,将早饭摆了上去,示意小鱼儿吃饭,而后将虫娘拉到一边询问情况。 虫娘叹气:“这次麻烦大了。” 江玉郎心中一紧:“可会殃及性命?”用蛊其实是相当危险的,江玉郎从不敢将之用在亲近之人身上,这次也是无可奈何,却不想竟然真出了岔子。 虫娘道:“他是否打小就时常泡药浴?” 江玉郎点点头,恶人谷“妙手回春”万春流的杰作。 虫娘道:“药浴确实帮他淬炼了身体,可长年累月,却也有些积存了下来,其中有一味不巧与失心蛊相冲,引发了蛊虫的躁动。” 江玉郎抿着唇道:“会有什么后果?” 虫娘道:“记忆混乱。他会记得一些事,也会忘记一些事,但无法确定他到底会记住哪些又忘掉哪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恢复之后还能不能记得恢复期间的事。” 江玉郎头大如斗,不满道:“那你知道什么?” 虫娘看着自己的指甲:“我已用王蛊将失心蛊吞掉了,所以他记忆混乱的现象不会继续扩大。” 江玉郎无奈:“就这样?” 虫娘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将一本手札塞到他怀里,道:“我要带着那人走了,雁阁的事也不会再管。阿九懂得怎么用躁蛊,但我知道你从没有完全信任她。”她下巴往小鱼儿处抬了抬,“其实这是一个好机会,他很聪明,有了我的手札,你可以让他顶替我的位置,既能将人永远留在身边,也不怕被背叛。” 江玉郎摇摇头:“他总有一天会全都记起来。” 虫娘笑道:“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他永远记不起来。” 江玉郎霍然转头,看着虫娘一字一顿道:“可我永远不会这么选。” 虫娘耸耸肩:“随你……不过,你放心他一个人在江湖上晃悠?这几年他结了多少仇家,你应该比他自己还清楚。记忆混乱,武功又大打折扣,仅凭那点子机灵,还不被人一口吞了?难道你真舍得?” 江玉郎不由得回头看了眼小鱼儿,见他正盘腿坐在床上吃得开心,一脸都是少年人独有的轻松,就像个不识世道险恶的小孩子。 “其实,你们真的很相像。”虫娘叹了口气,突然道,“你们都在害怕,害怕被背叛,害怕被遗弃,所以千方百计地牢牢控制住身边每一个重要之人,一旦有人是你们无法控制的,要么扔掉,要么抹杀。他要和我种下同心蛊,说夫妻便应当同年同月同日死,只是怕我不要他、丢下他而已。” 她见江玉郎低头不语,又继续道:“你之所以选花无缺,就是因为他完全倾慕与你,依附于你,而小鱼儿……对于心爱之人,你实在太不公平了。” 江玉郎沉默半响,深吸一口气,道:“我明白了,我会将人留下,不会再放他走了。”他朝虫娘笑了笑,全作告别,而后走到床边坐下,和小鱼儿一同分享这一顿早饭。无论是真是假,眼前这人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既然如此,他也应当做出回应,或许最后真的会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在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无不是经过冒险得来的,为了这人,他愿意冒一回险。 【正文完】 ☆、致谢 致谢 一篇论文的最后,都会有一封致谢信,一篇小说的最后,也应该致谢。 化用梵高的一句话:每一个作者心中都有一团火,匆匆路过的读者们只能看到烟,只能那个真正的人能看到火。 这不是作者君第一次写文,却是第一篇较长的完结文,谢谢诸位的鼎力支持,虽然也有一些负能量的讨厌读者,但更多却是带给作者君正能量的可爱读者,正是因为你们,作者君才能坚持到最后,鞠躬,真的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xxxxxxx 作者君喜欢看长篇,所以最后写着写着也就停不下来了,选择完结其实不算十分圆满,还有一些暗线和伏笔没来得及浮出水面。 比如说,第47章当中,江玉郎和花无缺在慕容山庄山中发现的山洞是缘何而来,洞中存放的骷髅,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 再比如说,虫娘所绣的魔王为何会与江玉郎形貌相似?她与江玉郎之间为何会建立坚固的信任,使得江玉郎甘愿在前任阁主还活着的情形下放两人离开? 慕容九、小辣椒、黑蜘蛛等人最后的归宿又会是如何? 而在作者君最初的设定中,江玉郎为了能和小鱼儿在一起而最终放弃了对雁阁的掌控,将之交给了较为信任的手下,也就是小鱼儿共见过4次的那个少年,结果却是造成了另一段较大的波折…… 以上这些虽然都是作者君已然想好了,可由于太懒,就只能这么悬着了,就当是水下那三分之二冰山,由着大家自行脑补吧。 xxxxxxx 番外是会有的,因为完结了,没有压力了,作者君可以随心所欲地写番外了。 大家可以点梗,作者君会尽全力满足,但如果是太奇葩(比如男男生子)或是太危险(如大段大段的肉,作者君不想蹲班房),那还是不要了。 作者君应该还会开新坑的,不过要先将稿子存得差不多了,写这篇之前一共存了15章,现在看来还是不大够,至少要存够20章才能开坑最后祝大家天天开心,没有文荒,喜欢的文永远不坑! ☆、番外1 【刚刚看了个MV,被里面的配乐笑到爆,于是有了这篇短短的番外……】江玉郎唱:月亮出来嘛亮堂堂,两个婆娘呀一个郎,两人一起来嫁我啊,三人同上一张床(≧ω≦) 花无缺(低头,赧然不语) (@ ̄︶ ̄@) 小鱼儿唱:月亮出来嘛亮堂堂,三人同睡那一张床,两个婆娘夹着你啊,怕你小命见阎王,嘿!见阎王呀! ╮(╯▽╰)╭花无缺(惊!看向江玉郎)(⊙_⊙) 江玉郎唱:好弟弟们啊听我讲,莫怕我小命见阎王,齐人之福虽不好享,难不倒我一夜七次郎,嘿!七次郎! <( ̄︶ ̄)>花无缺(一脸爱慕看江玉郎)(≧▽≦) 小鱼儿唱:小哥哥你啊实在坏,小小年纪来采花忙,今日敢逗我两兄弟,一拳打你个满头包!嘿!满头包! <( ̄﹌  ̄)>江玉郎唱:这个弟弟啊太猖狂,谁敢娶回家做婆娘,今天气走你好哥哥,包你后悔穿肚肠,嘿!穿肚肠! 花无缺抢着唱:好哥哥啊你莫生气,他不肯来我愿意,今晚抱着哥哥睡,被上鸳鸯只一对 (@ ̄︶ ̄@)(向江玉郎抛媚眼) 小鱼儿(惊!看花无缺)(⊙_⊙) 江玉郎流口水唱(ˉ﹃ˉ):这个弟弟啊有眼光,哥哥我可是一砣钢,不信今晚咱试试瞧,保准要你……(走过去,拉着花无缺的小手亲一口,然后将人抱起来,退场) 小鱼儿( ̄。 ̄)好哥哥,好哥哥,莫走啊,等等弟弟……(追去,退场) 【幕落完】 xxxxxx 参考资料:民间说唱神曲《两个婆娘一个郎》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清舞。】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